安娜与中国
2014-11-27邵敏
邵敏
一头漂亮的金发,高高的鼻梁,深陷的大眼睛,无论在哪儿,都非常抢眼。她就是陈安娜(安娜·古斯塔夫森),一个20年来孜孜不倦地以翻译中国作家作品而闻名于世的瑞典翻译家。
安娜先后翻译了莫言、阎连科、余华、苏童、韩少功、贾平凹、刘震云、虹影、陈染等10余位中国作家的30余部作品。成为在瑞典翻译当代中国作家作品最多的人,以致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院士们在了解中国文学发展现状时,都会来征询她的意见。
直至莫言获诺奖时,莫言作品的全部瑞典文翻译都是出自陈安娜一人之手。如果说,莫言获奖主要是中国作家的独特表达获得了瑞典评委们的认可和赞许,那么,安娜的翻译无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离诺贝尔文学奖很“近”的人
记者(以下简称记):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曾说,“翻译的工作特别重要,我之所以获得诺奖,离不开各国翻译者的创造性工作。有时候,翻译比原创还要艰苦。”作为他多部作品的译者,您怎么看待他的这些话?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翻译莫言的作品的,为什么选择他的作品,翻译过程中有什么可以和我们分享的吗?
安娜(以下简称安):人们要是把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归功于翻译,我认为是不太恰当的。翻译的功劳是能让外国人了解莫言的作品,但首先得有伟大的作家和作品,这是根本,然后才有翻译的工作和贡献。我认为莫言的话是他谦逊的表现,也很得体。我是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翻译莫言作品的,那时选择他,并不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莫言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伟大作家之一。当时的我对中国文学知之甚少,还不能作这样的判断。我选择他的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我当时读到了他的小说《红高粱家族》,觉得这本书写得那么好,我非常愿意让瑞典的读者也能分享。幸运的是我很快找到了出版社。这是汉学家罗得保刚创办的一个小出版社,而且他和我是邻居,我们都住在斯德哥尔摩南郊的一个镇上。有一天,我们在家门口的蔬菜商店偶然碰见,闲谈中提到中国文学最新的好小说,我提到了莫言的《红高粱家族》,而他也非常喜欢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他愿意把这两部书都翻译成瑞典文出版。这件事后来就办成了!一切好像都是从那个蔬菜店开始的。之后,我才读到了更多莫言的作品,知道他确实是一个高产的伟大作家。可以说,通过翻译我了解了一个作家的伟大,而不是因为作家伟大我才去翻译他的作品!
记:作为一个“近距离接触诺奖”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们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过程是怎样的,有没有一些平时不太为我们了解的细节?因为大家都很好奇。
安: 简单来说,一个得奖作家的产生,要经过提名、筛选、作品讨论和最后投票这几个步骤。提名必须是有提名权的人来提,包括文学院院士、得过这个奖的作家、各国作家协会的主席和大学文学和语言专业的教授。提名在每年2月1日前截止。之后的筛选工作主要由一个5名院士组成的委员会来进行,从几百个被提名的作家中逐步筛选出一个只有5个作家的短名单,就是所谓“入围”了。最后由18个院士投票决定,在每年10月的第一个星期四下午1时点公布结果。在每年的12月10日诺贝尔逝世纪念日举行颁奖典礼,得奖作家来斯德哥尔摩领奖。得奖作家还会在12月12日那天到斯德哥尔摩近郊的一个中学和那里的中学生见面,中学生们会送给他一个礼物,是根据他的作品画的一本画册。有的作家说,和这些中学生见面,是整个领奖过程中最愉快的时刻,比和国王吃饭还开心。
中国印象
记:在大多数中国孩子的心目中,瑞典是个遥远的国家,除了知道那里有诺贝尔奖、宜家、诺基亚之外,对瑞典知之甚少。那么在普通瑞典人心目中,特别是青少年眼中,对中国有着什么印象呢?
安:这可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许多瑞典青少年看过展现中国功夫的电影,很喜欢。成龙和李连杰出演的武打片在瑞典很有市场,所以一提到中国,瑞典的年轻人常常会比划拳脚,因为他们会联想到中国功夫。瑞典人可能以为大多数中国人身上都怀有高深莫测的武术功夫,看到我丈夫(中国翻译家万之——小编注)有时也会这么问,但其实我丈夫什么功夫都不会,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毫无疑问,绝大部分瑞典人都吃过中餐,而且比较喜欢。在瑞典有很多中餐馆,而且生意都挺兴隆。也许瑞典人还会联想到一些细节,比如:长城、大米、筷子、汉字,等等。现在瑞典儿童玩具商店里“中国制造”的东西很多,很多玩具来自中国,这或许对瑞典青少年会产生比较深刻的影响。但是我认为对中国有清晰了解的瑞典人其实不多。
我开始学习中文的时候,中文专业在外人看来还略感“高冷”,一般的瑞典大学生不太会有兴趣去报考这个专业,学习的人自然而然就显得门可罗雀了。不过现在学中文的学生逐渐增多,甚至很多高中开始设立中文课程,而且还颇受学生们欢迎,“中文热潮”渐渐开始显现出来。不过,专门研究中国文化的汉学家数量依然很少。
记:您眼中的中国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这些不同之处,当年的您是怎么发现的?
安:我眼中的中国景象当然要比大多数瑞典人眼中的中国景象复杂很多。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学习中文和中国文化,翻译中国文学,还因为我有一个中国丈夫。我和中国的关系比一般瑞典人要亲近许多。我对中国越了解,就越难说中国到底是什么样的。中国其实是个充满了诸多矛盾的国家,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也有很多普遍存在的现实问题。这些都不是我立刻就能去发现和解决的,而是需要通过一个慢慢体会、慢慢琢磨的过程才能够深入探索剖析。
记:在您研究汉学的过程中,会有诸如“中国好像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样”这样的感觉吗?您喜欢她的哪里,不喜欢她的哪里?
安:因为我对中国本来就没有什么先入之见,所以没有你提到的那种感觉。我最初对中国和中国文化一无所知,可以说我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开始学中文的。我上大学时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拉丁语,但这个专业招生很少,只招5个人,所以我没有被录取,于是退而求其次,开始学中文。不过我很快发现自己其实很幸运:拉丁语当然也是历史悠久的古老语言,但已经是一门走向衰老的语言,而中文虽然同样历史悠久,但依然是具有无限活力的语言。通过学习逐步了解中国后,就越学越觉得有意思。在学习过程中,一些对中国原有的看法和感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比如,最初我总以为中国人都比较安静,沉默,不爱说话。后来才发现,实际上中国人说话嗓门很大,而且很浪漫!我发现中国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学,不光是中文,还有她的历史,她的文化,我喜欢她的丰富性和包容性。当然,如果你很投入地去学习某国的语言和文化,那么大多数国家的文化其实都可能很有意思。要说不喜欢什么,那就是现在的中国好像正在慢慢丢失掉一些我所迷恋热爱的东西,看到这种情况我会有点伤心。
记:放眼古今中外,您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安: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哦!因为如果我说了我最喜欢某某作家,好像相应的就是不喜欢其他作家。我喜欢不同类型的作家,他们创作方向不同,风格不同,你很难用一个固定的标准分出高低。一般来说,在当代中文作家里,我翻译过的作家都是我比较喜欢的。在中国传统古典文学作家里,我喜欢写《红楼梦》的曹雪芹,还有写《金瓶梅》的兰陵笑笑生。
学习中文,痛并快乐着
记:中文是不是特别难学?
安:中文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很晦涩难懂的,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又是容易掌握的。例如,中文语法显然比德语或者拉丁语的语法容易得多,因为不需要动词的时态变化或变格等。可是,写中国字则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啊!不像英语那样仅仅局限于有限的字母。中文还有不同声调,这是很多外国人在学习中文
中国文学的未来将会是年轻人的舞台
记:您有没有关注过韩寒、郭敬明等一些在中国青少年中人气很高的年轻作家,以及江南、南派三叔等近年来雄居中国作家富豪榜排行榜上的作家,有没有看过当下中国比较畅销的青春文学作品,如何评价?
安:当我在斯德哥尔摩市立国际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我购买过这几位年轻作家的一些中文书。因为来图书馆借书的中国读者当中也有年轻人喜欢读他们的作品,我需要关注这群新新人类的兴趣方向。但是我得承认我自己读得还太少,可能因为我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吧(笑)。我在网络上读过一些韩寒写的博客文章。韩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有很多为人称道的想法见解。
记:比如说,在中国有很多青少年相信未来将是“中国的世纪”,但也有人对未来感到悲观,作为汉学家,您怎么看?您觉得现在的中国年轻一代(高中生)应该为未来作哪些准备?
安:未来的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完全说得清楚。但是我相信,在21世纪里的世界格局中,中国肯定会发挥比过去更大的作用,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中国一直是个世界大国。一个国家越强大,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多。作为中国的年轻人,最好能够尽可能多地学习知识,不仅要学习自己国家的文化历史知识,也需要学习有关其他国家的知识,更要有开放包容海纳百川的胸怀,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和感觉。毕竟,未来的世界肯定是跨文化的世界。
记:您有没有接触过中国的90后、00后,他们与欧洲的同龄人相比有什么不同?
安:其实我和中国的年轻人(尤其是90后、00后)接触并不是很多,但我感觉中国孩子的独立性相比较欧洲孩子而言可能要差一些,这可能是独生子女政策给他们带来的影响。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我觉得他们想要完善自己、提高自我的要求比欧洲孩子强烈很多,中国的孩子学习上会更加用功刻苦,他们希望自己能在众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我想他们在这方面的特点和中国社会的发展是基本同步的。
对了,我看见上海人民出版社已经出版了一套“90后零姿态”书系,14位作家全部是90后。我肯定会关注这批年轻新锐的作家,因为他们代表着中国文学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