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卡扎菲
2014-11-26郑达庸
郑达庸
卡扎菲的特使出现在阿拉法特身后
1970年，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阿拉法特访华，乘机抵达北京首都机场。机舱门打开了，阿拉法特站在舷梯上，向迎接人员招手致意。突然，身后出现一位陌生人。阿拉法特走下舷梯，向前来迎接的中方领导人介绍，这位是贾卢德少校，来自利比亚，他奉卡扎菲之命前来中国访问。原来，这位就是同卡扎菲一起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伊德里斯王朝的“自由军官组织”重要成员、利比亚政权第二把手贾卢德少校。
贾卢德是卡扎菲的特使。当时，中国同利比亚没有外交关系，他随阿拉法特前来，属于秘密访问。贾卢德下机后，不声不响坐上中国外交部礼宾司备好的轿车，驶出机场，直奔北京市内东交民巷招待所。当时，我和礼宾司官员住在招待所，负责贾卢德的活动安排。
贾卢德年轻力壮，上楼梯一步两个台阶。招待所楼下客厅茶几上摆着阿拉伯文版的《毛主席语录》和宣传资料。他休息时，坐在沙发上读《毛主席语录》，还挺认真。这在当时很重要，我们写入了简报。
因为是秘密来华，贾卢德尽量减少对外活动。时值冬季，我们带他去友谊商店，礼宾司给他买了一件厚呢子大衣，记得付款800元，当时来说是相当贵的。后来，贾卢德说他还想再去趟友谊商店，买些中国特产带回国。到了那儿，不问价格，选了几样东西，把100张100美元放在柜台上，对售货员说，你看需要多少钱就自己拿吧！后来友谊商店的服务员说，这人可真够阔气的！
接待过程中，我们发现贾卢德为人谦和、客气，不提过分要求。他虽是军人出身，但懂得分寸、礼数，头脑相当清楚。
李先念副总理接见了贾卢德。谈话间，贾卢德突然向李先念提出，中国卖不卖原子弹？李先念听了一愣，随即笑了，说，不卖，中国不卖原子弹。贾卢德不再追问。会见后，李先念对我们说，这是利比亚的“绿卫兵”呀！
贾卢德是卡扎菲多年的左右手，是利比亚政权二号人物，在利比亚建国后起了不小的作用，曾出任总理职务。后来同卡扎菲产生政见分歧，特别对卡扎菲“瞎出点子，瞎指挥”意见很大，失宠后退出一线，后脱离政权逃亡意大利。2011年利比亚国内反对派追捕卡扎菲时，贾卢德曾帮助寻找卡扎菲的下落，号召的黎波里民众起义。
中国西南边境上空的“不速之客”
1982年，卡扎菲访华。事先约定，卡扎菲专机由中国新疆上空入境，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短暂停留后直接飞往北京。礼宾司作了周到详细的安排，准备在乌鲁木齐机场接机。这一天上午，乌鲁木齐方面来电话说，预定时间已到，但没有专机抵达。当时天气情况良好，也未接到对方有关专机入境变化航线的消息。北京方面摸不着头脑，正在多方猜测缘故之际，突然接到西南边境报告，称三架不明国籍飞机进入我领空。按规矩战斗机是要起飞跟踪监视的。不一会儿，云南方面又告，客机发出信号称，这是利比亚国家元首卡扎菲的专机。北京方面当即答复：“予以放行。”
谁会想到，这位老兄“声东击西”，西北大门不进，从西南大门进来了。后来才知道，卡扎菲为了安全，经常神出鬼没，行踪诡秘。
鉴于礼宾改革，中方提出由一名部长级官员去机场迎接。对方不同意，说级别低了。最后双方妥协，决定由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级别人员迎接，请阿沛·阿旺晋美副委员长出面迎接卡扎菲。
阿沛·阿旺晋美很早就来到机场贵宾室等候。不久，看到三架专机陆续飞临北京上空，礼宾司官员问：卡扎菲是否在第一架飞机上？专机回答：“不知道！”再问：在哪一架上？回答仍称：“不知道！”这可难坏了礼宾官员，只好如实告诉阿沛·阿旺晋美。不知道卡扎菲在哪架专机里，中方领导人是到机前迎接，还是等在贵宾室接待？阿沛·阿旺晋美说，不在机前接不礼貌。礼宾官员说，如果卡扎菲不在那架飞机上怎么办？阿沛·阿旺晋美说，不在，就再等第二架。
幸好，第一架飞机着陆后舱门打开，利比亚几位官员走下舷梯，后面出现了卡扎菲。他头戴黑毡帽，身穿大袍，脚上穿的是皮拖鞋。卡扎菲下机后，平视周围，略带微笑，同阿沛·阿旺晋美握手，简单寒暄之后乘车去市内国宾馆。
礼宾司没想到的是，卡扎菲带来了八名贴身女保镖，个个身穿短打迷彩服，据说里面还有乌克兰人。她们乘车紧随卡扎菲一号车后面，到了宾馆站在卡扎菲身边。另两架专机抵达后，下来有300多人。
最伤脑筋的是这300多人的护照都收不齐。从外表看，各行各业干什么的都有，文化程度参差不齐。究竟总人数多少，搞不清楚。对方交不出名单，礼宾司只好到客房里面数床数。听礼宾司的同事说，一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卡扎菲到底带来了多少人。
为卡扎菲举行的国宴就遇到了麻烦。没有名单，请帖怎么写？最后索性给300多号人每人发一张请帖，上面没有姓名，只有桌号。可这些人不管桌号，进了宴会厅，见了桌子就坐，中方来的客人本想按桌号就座，可座位都已被利比亚人坐了。问礼宾司怎么办，被告之，只好随便坐吧！宴会座次全乱了。
卡扎菲住进钓鱼台国宾馆，八位女保镖（据说卡扎菲总共有30位女保镖）还不错，按房号入住，卡扎菲也没提出不住宾馆。听说此人参加联大会议时，要求在纽约中央公园里搭帐篷，遭美方拒绝。访问意大利时，带去了大帐篷，搭建在罗马最大的别墅公园里。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迎接卡扎菲时，卡扎菲胸前戴着反意大利殖民统治的利比亚民族英雄穆赫塔尔的照片。1989年，卡扎菲去南斯拉夫出席不结盟首脑会议，带了大帐篷，同时还有两匹马和六头骆驼，每日为他提供鲜奶。这次来华，幸好他没带大帐篷。
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来访的卡扎菲。卡扎菲穿的利比亚大袍，不同于海湾国家的白色大袍，他在袍子外面，又穿了前开胸落地大坎肩式的外衣，有点像旧社会上层人穿的“大氅”，足登高级皮料拖鞋，光着脚丫子。后来我在海湾国家工作，看到国王、王室成员、富豪都赤足穿拖鞋，在热带确实是不穿袜子光脚穿拖鞋，感到凉快。卡扎菲服装如此个别，也就难怪了。
卡扎菲坐下后，就看了邓小平一两眼，随后一直把头朝着别处，自高自傲的样子。邓小平谈了两国发展友好关系等问题，卡扎菲没有什么反应。会见很快结束，中方在座的陪见人员认为卡扎菲太不讲礼貌，如此傲慢，没有礼数。邓小平不介意，站起送客。
这不能不让人想起1983年9月约旦国王侯赛因率团访华时和邓小平谈话的情景。那天，侯赛因坐在邓小平旁边，恭恭敬敬地目光一直朝着邓小平。邓小平说着说着话想抽烟了，刚刚拿出一支烟，侯赛因一个箭步到邓小平面前，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烟。侯赛因的举动，让人感动，他对邓小平的尊重发自内心，也显示出他自己的人格魅力。相比之下，卡扎菲妄自尊大，得到人们对他的尊重也难。
第二天，礼宾司安排卡扎菲去牛街参观清真古寺，中方翻译陪同。到了古寺大门前，卡扎菲问翻译，你是不是穆斯林？翻译回答，不是。卡扎菲说，那你不能进清真寺，就在寺外等着。卡扎菲进古寺后没有翻译，走来走去一句话没说，寺里教长也不多说，整个过程是“无声的参观”。
卡扎菲住在国宾馆，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就直接提。因为他是外国元首，礼宾司官员只能照办，尽量安排。卡扎菲在钓鱼台虽然只住了两三天，可把厨房里的大师傅折腾坏了。卡扎菲吃饭没有准点，想吃就吃。有一次，已经夜里12点了，卡扎菲突然说要给他的一个女保镖过生日，立刻开生日宴会。大厨无奈，只好下厨，重开炉灶，弄了一桌饭菜和一个大蛋糕。几天之后，大厨血压升高倒下了。有接待人员戏称，卡扎菲再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擅长“突然袭击”的卡扎菲
卡扎菲出生于利比亚地中海沿岸苏尔特以南20英里的沙漠地带，这里居住着以放牧骆驼和羊为生的卡扎法部落。乡亲们大都是贝都因人，也有人具有柏柏尔、土耳其人甚至犹太人的血统。卡扎菲14岁时随家迁到内陆菲赞地区的赛卜哈。在学校，卡扎菲是个鼓动者，反对外来入侵。19岁时，卡扎菲发动反对外国人在利比亚建立军事基地的游行示威。
1963年，卡扎菲放弃了的黎波里大学的历史学专业，考入班加西军事学院，秘密组织与当初埃及纳赛尔团体同名的“自由军官组织”，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毕业后，1966年去英国军训四个月。当时，伊德里斯王朝由于利比亚发现石油而迅速致富，王室贪腐成风，王朝岌岌可危。卡扎菲回国后，担任通讯兵团代理副官，与自由军官密谋军事政变。
原计划1969年3月12日行动，可是这一天，埃及著名女歌唱家乌姆·库尔苏姆（全阿拉伯公认的排名第一的歌手）在班加西举行演唱会，为巴勒斯坦法塔赫募捐。王室人员和军政要员都会出席，自由军官本可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不合时宜，决定推迟行动。
同年9月，伊德里斯国王在国外度假，自由军官决定起义。起义者空袭班加西昔兰尼加王室卫队，一个小时过后，于清晨6点30分，宣布推翻了王室统治。
卡扎菲上台后，发表了“世界第三理论”，既不要资本主义，也不要共产主义，而要建立一个以伊斯兰原则和精神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
1977年，利比亚宣布改国名为“阿拉伯利比亚人民社会主义民众国”。取消议会和政府。以“全国人民大会”和“全国人民委员会”取而代之。各级领导一律称为“秘书”，互称兄弟。1973年，卡扎菲发动“文化革命”，关闭的黎波里一切色情场所，路标一律用阿拉伯文。1980年9月，卡扎菲退出国家人民大会总秘书处，利比亚成了一个没有总统的国家。
美国曾空袭卡扎菲居住的阿齐齐亚兵营。美国认为，卡扎菲支持众多恐怖组织，如：爱尔兰共和军、德国红军派、日本赤军、意大利红色旅、萨尔瓦多和尼加拉瓜游击队，等等。有证据显示，卡扎菲参与了1985年维也纳和罗马机场爆炸案，以及1986年炸死美国士兵的西柏林拉贝勒迪斯科舞厅爆炸案。1988年12月21日，制造了洛克比空难（后利比亚承认为其所为，交出“嫌疑人”并给遇难者家属巨额赔偿）。
卡扎菲喜欢搞“突然袭击”式的访问，专机已经飞进领空才通知人家“机上有位重要人物”。 埃及纳赛尔总统和萨达特总统都遇到过卡扎菲的“突然袭击”。有一次，卡扎菲已经到了宾馆，萨达特因故未及时到宾馆，卡扎菲不辞而别，飞回国内。
一次，卡扎菲未经通知苏联突然到访，专机差点儿被击落，与前面提到的卡扎菲访华，专机突然出现在中国西南领空如出一辙。2007年7月，卡扎菲出席在多哥首都洛美召开的非洲统一组织首脑会议，200多辆汽车组成庞大代表团，浩浩荡荡穿越撒哈拉大沙漠，蔚然成观。卡扎菲在位多年，愈发不按国际惯例行事，在阿拉伯首脑会议上，任意点名辱骂其他国家元首，任意退席，说话不算数是经常发生的，有“无定向导弹”之称。
卡扎菲被美国人炸怕了。“9·11”事件后，卡扎菲第一个站出来谴责恐怖主义行为，支持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
2011年2月，突尼斯发生政治风暴，本·阿里总理和全家出逃。之后不久，风暴席卷利比亚，利比亚反对派武装起义，打出反对卡扎菲的旗帜，西方联军支持推翻卡扎菲政权。卡扎菲东藏西躲，最终难逃一劫。
（编辑 潘 鹏）
（作者是外交部亚非司原副司长，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也门、伊拉克、沙特大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