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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省际财政分权的决定因素及其空间依赖性

2014-11-26段龙龙罗也骁刘晓茜

关键词:分权财政空间

段龙龙,罗也骁,刘晓茜

(西南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1)

一、引 言

作为传统单一制国家,中国的财政体制具备高度的“准财政联邦主义”特征,它是对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体制发育的积极制度回应[1]。然而,我国目前的财政分权制又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完备财政联邦主义存在差异,这种制度差异性源于中国经济社会快速转型背景下的利益动态调整,表现为新型央地关系下多级主体以利益格局变化而形成的持续性讨价还价过程。因此,新中国的财政体制一直存在央地之间的“集权—分权”反复。但不论是集权抑或分权,都不影响中央政府在财政分权制度中所扮演的终极权威性。

从本源上来看,分税制后中国的财政体制并不严格满足西方主流财政联邦主义理论所要达到的分权化福利预期[2]。较为突出的内容体现在:其一,属地管理内的公民“用脚投票”机制尚未建立,以地方性公共物品供给效率为标尺的蒂伯特竞争在以户籍制度为依托的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下难以发挥人口迁徙激励,从而无法改善辖区总体公共产品供给质量[3]。其二,西方第一代财政联邦主义理论所谓的财政分权定律和地方性公共物品供给效率假说尽管在中国式财政体制下发挥了一定的引导作用,但中国地方政府的官僚型特征却在反面削弱了财政分权定律在中国的实践绩效,因中国的财政分权改革多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压力型制度安排而非发端于基层嵌入性治理的民主诉求,使得地方公共物品配置效率无法取代传统经济增长进入地方政府的执政视野[4],M型结构的财政分权体制只是一味加剧地方官员晋升锦标赛的广度与深度,形成时空并存的标尺竞争,进一步恶化地方公共物品供给能力,造成财政性质扭曲,挤压市场发育空间,政府职能由援助之手变为掠夺之手。其三,强调财政分权对政府规模约束作用的“利维坦假说”在西方国家得到了相继验证,但在中国政府规模决定的分权控制效应却微乎其微,其突出表现为分税制后行政权与经济管理权依次下放的条件下地方政府行政费用的快速膨胀与政府间财政竞争的显著加剧[5]。事实上,上述中国式财政分权悖论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制度逻辑,一是财政属地管理下地方政府强大的区域资源动员能力与以增长为目标的政治晋升结合的体制必然[6];二是财政逐级发包,剩余索取权逐步下放引发的基层政府横向竞争竞赛的激励结果[7]。

不可否认的是,分税制以来的财政分权体制的确为加速市场经济发育和推动政府转型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分税制改革所谓“财权上收,事权下放”为核心的央地财政体制弊端开始显现,主要包括:1.省以下地方政府财政拮据引发的公共物品供给困乏,导致城乡公共资源配置差距持续恶化[8];2.地方政府为增长和政治晋升而引发的多维竞争极易导致地方“赤字竞赛”,加剧地方债务膨胀,冲击宏观经济稳定[9];3.为增加地方收入快速增加预算外资金,造成土地财政加剧;4.具有调节央地财力关系和社会差距的转移支付制度因地方预算软约束而形成对发达地区的“鞭打快牛”效应[10],地区财政均等化功能失效,同时易因地方利益集团游说产生“政治俘获”,催生寻租与腐败[11]。

为防止上述弊端积重难返,必须加速财政体制改革,重构以央地关系和省内政府关系为核心的府际体系[12]。为此,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发挥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建立事权和支出责任相适应的财政制度”是可行的改革举措方案。除此之外,缩减财政层级,建立“中央—省—县”三级财政体系,坐实县级财力,扩围“省直管县”制度也是财政体制改革的必要环节[13]。

既然财政体制改革已蓄势待发,那么对下一步改革方向的预测和重点难题的剖析就显得格外重要。要对深化财政体制改革方向做出科学推断,首先必须清楚哪些因素对当今中国财政分权起到了决定作用,因此本文首先将对决定中国省级财政分权的多重因素进行探讨,在此基础上对中国省际财政分权的当代空间演化格局走向作出预测,以期为下一步推行财政体制改革,实现财政向现代国家治理基础和重要支柱转变给出方向性建议。

二、文献回顾

自西方第二代财政联邦主义学说创立以来,探索财政分权对一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多层次影响机制成为西方主流经济学家的研究热点,这种研究趋势亦在中国推行分税制改革之后逐步兴起,近期的研究焦点集中在财政分权如何推动国家地区经济增长[14]、改善地方性公共物品供给质量[15]、调节城乡收入差距[16]、构建合理的政府激励结构[17]、维护环境公平正义[18]、推动社会民主治理进步[19]等六个方面。但反向探讨决定财政分权因素的文献极为稀缺,Bahl(1992)等较早对该问题有所涉猎,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可能原因是经济学家大都认为分权是一国发展经济的内生嵌入要素,尽管从经验主义出发很容易发现经济增长可能是影响财政分权的重要因素之一,却很难证实其推动分权深化的具体传导机理,这种过程更像是一国公民在收入增长的基础上基于个体理性对民主自治呼唤的一种本能必然[19]。正如Oates(1993)指出,这种经验主义推测并不可靠,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分权仍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即便是诸如经济增长能够促进财政分权的推论也难以在所有国家得到普遍证实,因为在众多落后国家中经济增长无法带动居民收入扩张,因而也就难以引发分权革命,经济增长对财政分权存在明显的门槛效应。

Oates(2005)曾强调:财政分权作为一种政治行为,其本质上与公共治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多表现各级政府广泛达成施政契约后的一致性集体行动结果[20]。Rodden(2002)等亦从跨国研究中证明了政府的公共治理需求是促使财政分权体制变迁的重要驱动因素。财政联邦主义体制下,央地财政关系成为决定财政分权程度的基本内核,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无疑是中央对地方的转移支付体制[21],转移支付比重越高,地方获得性财政就越多,财政分权程度亦相应提高。但是这种规律在不同国家差异明显,对于“父爱主义”昌盛的预算软约束型政府,过度地转移支付行为容易招致地方政府的“赤字依赖”,形成政府间昂贵的财政成本转嫁,削弱转移支付可持续性,最终制约财政分权扩张[22]。此外,对财政分权的影响还存在其他潜在决定因素,除了上文所述的经济增长因素之外,Alfred(2013)通过一项跨国实证研究,发现人口规模决定了地方政府应当提供的公共物品总量,辖区人口的扩张会促使地方政府追加公共服务投资,从而增大地方预算支出所占比重,助推财政分权[23]。Stegarescu(2009)利用WTO的统计数据进行面板数据研究证实了贸易导向型经济体比进口替代经济体拥有更加开放的财政体制,相对较封闭性经济而言,开放型经济更易产生地方政府的独立性,因而拥有普遍较高的财政分权水平[24]。Bodman(2010)在借助IMF的统计数据的基础上对1980-2005年OECD国家的财政分权情况进行考察之后,得出了市场化水平、收入不平等、政府规模、城市化进程、社会民主发育都对一国财政分权起着显著决定作用的结论[25]。简单总结起来,目前国外对于财政分权决定因素的相关研究已经达成三点共识:一是随着公民收入水平的增长和全社会总财富的积累,对自身享受的公共服务类别与范围发生了显著变化,要求政府进一步提高社会公共产品的供给能力,从而扩大地方政府支出,增强财政分权程度;二是随着公民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和医疗卫生水平的改善,能够快速识别地方政府的公共产品供给水平,形成“用脚投票”的约束机制,迫使政府提高分权;三是随着社会民主和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公共服务的社会偏好多样化,市场差异化、市场竞争和公民的“执政选票”对地方政府提高分权造成了实质性影响。

那么,中国这种“市场维持型”财政联邦主义体制是否也存在影响分权的上述可能性?这是本文致力于解决的一个基本问题。除此之外,考虑到我国财政分权具有实质的政治晋升性质、末端淘汰的逐级锦标赛性质和财政支出的溢出效应,发展水平接近的地区间或临近地区间的财政分权可能具备时空上的相似性,因此,诊断我国省级财政分权的空间依赖和空间相关也成为本文关注的另一个焦点问题。所以,本文可能的两点贡献在于:一是利用先验研究并结合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提出新时期影响我国省际财政分权程度的决定因素并利用客观经济数据予以检验,弥补国内相应研究的空白;二是验证中国式财政分权时空竞争并存背景下地理邻近区域之间的分权依赖性特征及其空间梯度演化规律,为下一步推进财政体制地区试点改革提供一个全新视角并明确实践操作方向。

三、中国式财政分权的度量及其空间依赖性

(一)财政分权的度量方法

学术界测量财政分权总体上包括收入指标、支出指标和地方自主性指标三种[26]。从目前的研究形势来看,大多文献仍沿用较为传统的收支两类指标对财政分权进行测度,而用地方自主性指标分析分权程度的研究才刚刚兴起。从横向比较来看,支出指标由于能够考虑目前地方政府大量存在的预算外收入现象,因而比收入指标更具客观真实性。而选择地方自主性指标是因为其既能包含预算外收入,又能从侧面体现出区域发展不平衡情况下地方政府的财政能力变动,相比之下更加符合中国发展中大国的国情。我们认为:不论是测度分权的传统收支指标,还是地方自主性指标,在探究影响中国财政分权的主要因素和空间依赖性下都具备高度的研究价值,从不同层面分析有益于得出更加真实的结果。因此,本文针对财政分权的度量试图从两个层面展开:其一是重构分权指标,将分别基于传统收支加权度量与财政自主度的两类分权测定方法纳入统一指标框架,构建包含收入指标、支出指标和地方独立性在内的综合性财政分权指数(TFD);其二是单独考察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标(LFD),探索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标的演化趋势及其决定因素。假定衡量财政分权的收入指标为FDi;衡量财政分权支出指标为FDo,则:

其中,FDcit为第i省第t年的收入分权指标;FDoit为第i省第t年的支出分权指标;TFDit为第t年i省的综合分权指数;LTDit为第t年i省的独立性分权指数,为收支加权分权指标。在综合性财政分权指数(TFD)的构建中综合考虑了收入指标、支出指标、独立性指标以及三者的交互性,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数则更加重视目前“收支两条线管理”情况下不同发展水平低区地方政府的行为能力,相对较发达地区而言,落后地区在经济追赶过程中必然出现较长时期的财政赤字累积,作为地方政府来说,定然面临巨额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支出,随着地区经济不断增长,财政收支应逐步趋于平衡。

(二)中国省际财政分权的空间依赖性

在 Martin(1999)、Baldwin(1999)[27]等经济学家的开创性贡献之下,经济学家们相信不同经济主体的经济行为会在空间层面上产生不同程度的外溢效应。从理论上来看,推断中国省际财政分权具备空间依赖性(或空间自相关)的原因主要可归纳为这样两点:一是公共产品理论和政府职能理论所决定的财政功能本源决定了以提供全社会公共物品为基础的财政支出具备极高的正外部性,这种正外部性时常不受行政区划限制,形成以地理距离为标尺的邻里溢出;二是当前分权化背景下以政治锦标赛为导向的政府间横向竞争,在加剧地区分割的同时也造成了地理近邻区之间的政府行为模仿和趋同。特别是21世纪以来,传统块状分割式的“诸侯经济”正在演变成为一场地理尺度重组层面上的“抱团竞争”,形成地方政府间利益博弈下的纳什均衡[28]。

既然理论上存在财政分权造成空间依赖性的可能,那么就必须利用实际数据进行检验。检验经济变量是否存在空间依赖性的常用指标有Moran’s I统计量、Geaty’s C 统计量等,相较之下,Moran’s I统计量的分布特征更加容易测量且能够较好反映临近面积单元上变量值的比较,因而在学术界应用更广。假设研究区内存在n个面积单元,第i个单元的观测值为y,观测变量在总体n个单元中的均值记为,则Moran’s I定义为:

Moran’s I的取值区间为[-1,1],负值表示空间负相关,反之则为空间正相关。Wij表示两个面积单元的空间权重,常用测量空间权重的方法有空间邻接矩阵和空间距离矩阵两种,考虑到本文重点研究的是我国31个省市自治区①省际财政分权指标的空间分布,因此选择空间邻接矩阵较为合适。基于空间探索性方法(ESDA)的分析工具中常用的空间邻接矩阵为ROOK邻接方法与QUEEN邻接方法,两者的区别在于后者对于非规则型面积单元处理的效度更高,因此更符合本研究的前期设定。基于QUEEN方法的空间邻接矩阵的含义如下:

基于上述方法,分别检验我国2000年和2012②年31个省市自治区之间的综合性财政分权指数(TFD)、支出偏向的财政分权支出(FD)和地方独立性财政分权指数(LFD)是否存在空间依赖特征,检验结果如下:

表1 三种测量省际财政分权指标的空间依赖性(自相关)检验

检验报告显示:综合财政分权指数(TFD)与地方独立性分权指数(LFD)在2000年和2012年都具备显著的空间依赖特征,相较之下,地方独立性分权指数更具统计显著性,而收支加权方法测度的分权指数(FD)空间自相关检验结果较差,只在2012年度通过了Z检验。根据这一结果,下文将主要选择综合财政分权指数(TFD)与地方独立性分权指数(LFD)进行深入分析,以进一步揭示影响财政分权程度的具体因素。

四、中国省际财政分权的决定因素分析

(一)研究设计与变量选取

为准确了解决定中国省级财政分权的影响因素,需以先验研究作为基础。尽管直接探讨什么因素影响了一国财政分权的文献为数不多,但还是能给本文的研究提供坚实的前期基础。如前文所述,根据Bird(2002)和 Bodman(2010)等人的研究结论,基本能够初步确定:人口规模、经济增长、城市化率、国防支出、社会民主程度、人口素质、贫富差距、经济开放程度等因素能够影响财政分权变动,除此之外,根据利维坦假说、瓦格纳定律和奥茨定律的启示,反向探讨政府规模、公共服务供给能力是否影响财政分权也是一个极具意义的话题,因此研究试图将两者结合起来对中国财政分权的决定因素进行综合分析。除此之外,根据上文对财政分权空间依赖性的分析结果,我们重点关注地方政府财政竞争和区域重组情景下财政分权空间自相关因素的影响程度,探讨邻近地区财政分权的空间外溢效应对某省域财政分权的驱动性。

欲实现上述研究过程,本文需要用到多元回归分析和空间计量模型等分析工具,研究样本集中为2000年和2012年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的截面数据,由于涉及的因变量个数较多并以截面数据为主,理论上必然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和异方差性。针对这一问题,可以借助逐步回归方法(SRM)予以消除,同时空间计量方法中的空间滞后模型(SLM)与空间误差模型(SEM)也能够对异方差现象做出适当调整,提高参数估计的有效性。

空间滞后模型的设定形式为:

空间误差模型的设定形式为:

其中ρ为空间自相关系数,W为空间权重矩阵,Xi为解释变量,空间滞后模型的误差项ε和空间误差模型的η符合经典回归假定。

在变量选取方面,分别以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数(LFD)和综合财政分权指数作为模型的因变量,以理论上可能影响财政分权的其他因素作为模型的自变量。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国防支出对财政分权的约束性影响已经得到了实证检验,但在省级尺度无法测量这一支出情况,因而在本文的探讨中不涉及这一因素,故研究选取的因变量依次为:城镇化水平(UI)、人口规模(PEOPLE)、以人均 GDP 衡量的经济增长(UGDP)、城乡收入差距(URI)、政府规模(GS)、开放程度(OPEN)、公共服务供给水平(PS)、社会民主发育水平(CS)、反应人口素质的人力资本水平(HC)。各变量的计算方法如下:

表2 解释变量符号及其计算方法

(二)实证估计与分析

研究所需数据,均来自于 《中国统计年鉴2001》、《中国统计年鉴2013》和上述两年的《中国财政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与《中国农村统计年鉴》,各变量的基本描述性统计如表3.

表3 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考虑到不同变量的单位和数量级差异,为减轻序列的不平稳性,需对经济增长、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和社会民主发育水平三个变量进行对数变换。空间滞后模型与空间误差模型的参数估计需要预先对不同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分析,所以研究先对影响财政分权的上述因素进行OLS估计,根据估计结果中的空间滞后检验(LM-lag)和空间误差检验(LM-er)进行空间计量改进,分析结果如下:

表4 地方财政独立性测度下的分权决定因素参数估计结果

以地方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标为被解释变量的报告结果显示:其一,除以人均GDP衡量的经济增长变量之外,两个时期的城乡收入差距和经济开放程度变量均与地方独立性财政分权呈现显著正相关关系,说明省际层面上的城乡收入差距扩张与开放程度加强有利于推动地方财政自主性扩张,在后发地区时常表现为加大财政支出调节贫富差距和改善经济资源配置,因而也从侧面加剧了落后地区的财政赤字水平累积。其二,城镇化率、人口规模、政府规模、公共服务供给能力、社会民主发育水平和人力资本变量与地方独立性分权之间表现出较强的负相关关系,一方面说明城镇化过程虽然短期推动财政债务的扩张,却从内生机制上对政府财政平衡起到良性助推作用;另一方面也阐释了上述变量对政府盲目支出冲动具备反向抑制效应,倒逼提升财政支出效率。其三,改进的空间滞后模型和空间误差模型反应出地方独立性财政分权具有明显的正向空间依赖特征,地理邻近区域的财政分权独立性之间存在较强的相似性,回归模型调整之后的拟合优度明显改善,进一步证明了财政分权的空间相关性也是决定中国省际财政分权波动的关键因素之一。

仅仅单纯以地方独立性分权指标进行的实证分析并不能从整体上反应影响中国省际财政分权影响因素的贡献大小,因而还需对综合财政分权指数进行分析,以获取全面影响财政分权的因素贡献差异,分析结果如下:

表5 地方综合财政分权指数决定因素参数估计结果

从分析报告结果来看,影响综合财政分权指数的各因素在2012年和2000年间表现出一定的分异特征,主要表现包括:第一,城乡收入差距与人力资本变量在2012年省际尺度上与财政分权指数缺乏统计上的相关性,而在2000年城乡收入差距和与财政分权指数却分别呈现出显著的正相关,说明新时期城乡收入差距膨胀对财政分权的促进作用正在削弱。第二,城镇化率指标对财政分权的影响出现了逆转变化,从2000年的正向分权驱动变为2012年的负向集权驱动,说明随着全国城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城镇化带来的分权消极效应开始显现,平均水平上开始出现收权回调趋势。第三,因人口增长、经济总量扩张、政府膨胀、公共服务能力提升、社会民主制度逐步完善、经济开放深化等因素造成的财政分权诉求在中国省际水平上得到了理论验证,其结果与 Bodman(2010)、Niu(2013)等人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证明中国的财政分权决定机制与西方财政联邦主义体制有着类似之处。第四,从空间上来看,地理邻近省域之间依然存在十分显著的财政分权依赖特征,且这种空间相似性在2000年表现为负相关而在2012年开始表现为显著的同向规律性,与前文的研究结论不谋而合。接下来,我们需要对财政分权的这种空间依赖特征进行具体刻画,拥有空间可视化功能的空间探索性分析(ESDA)工具给我们带来的极大的便利性,有利于进一步分析财政分权的空间演化格局及其空间特征。

五、中国省际财政分权的空间演化格局

自包干制以来,我国的财政体制就具备了基本分权的雏形[29],但真正构建符合市场经济体制的财政分权制度实际上是从分税制之后开始逐步形成的。新世纪以来,以对外开放和市场化改革为先导的沿海地区迫切要求建立更加符合本地经济的财税体系,因而呼唤中央对其实施更加宽松的财政分权制度;中西部地区则由于经济转型困难,政府经济主导能力较强,财政赤字率居高不下,因而在财政体制上更加依赖中央的转移支付,由此形成了区域发展不平衡先决条件下的中国省级财政分权梯度空间格局。纵向来看,从2000年到2012年,全国整体财政分权程度都在增强,这既体现在纵向发包和属地管理双重体制下的财政自主性扩张方面,也表现在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和财政支出占全国财政总盘子的比重增加方面。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全国财政分权空间格局与2000年最大的差异体现在西部地区的财政分权强化方面,尽管13年间我国省际财政分权仍然基本保持东中西三级梯度递减格局,但当前这一传统局面已经发生动摇,部分西部省份分权扩张强势(如内蒙古和新疆),甚至已经进入与一些沿海省份相同的分权梯度层级。

由前文分析可见:我国省际财政分权存在显著的空间依赖特征,地理邻近的省份分权存在明显的趋同性质。理论上可以假设:由财政竞争和财政支出外溢造成的分权空间自相关可能是造成中国省级财政分权空间格局演化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要验证这一假设,还需要借助局部探索性分析(LISA)工具实现。幸运的是,基于ESDA方法的GEODA1.46软件可以帮我们完成这一过程,分别以综合性财政分权指数(TFD)和地方独立性财政分权指数(LFD)为变量的空间LISA集聚分析结果如下:

图1:2012年综合财政分权指数局部LISA空间集聚图②(95%置信水平)

图2:2012年地方财政独立性分权局部LISA空间集聚图(95%置信水平)

分析结果显示:2012年我国省际财政分权具有显著的俱乐部集聚现象,可根据综合财政分权指标和财政独立性分权指标划分多个俱乐部类别,包括:1.高综合分权集聚俱乐部:山东、江苏、安徽、上海三省一市区;2.低分权—高赤字集聚俱乐部: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区;3.高分权—低赤字集聚俱乐部:河北、浙江两省;4.高分权—低赤字离群区:四川省。四类俱乐部的存在再次证明了中国省际财政分权具有空间依赖性和趋同性的假定,同时也体现了中国沿海与内地、东部与西部财政分权体制的巨大差异。

六、结论与政策建议

研究通过选取我国2000年和2012年省际经济数据详细考察了省际财政分权的决定因素及其空间分布特征,得出了一系列具有启发意义的结果,主要包含这样几个方面:

第一,实证证明了人口规模、城镇化率、地区经济增长、城乡收入差距、地方政府规模、公共服务供给能力、社会民主发育、经济开放程度、人口素质等都是中国财政分权波动的决定因素,其中人口规模、经济增长、政府膨胀、公共服务能力提升、扩大开放和社会民主制度完善,均能正向推动分权化扩张,而城镇化因素却在新时期表现出了显著的集权回调作用,这体现了新型城镇化战略对地方政府行为的约束效应。

第二,以财政独立性作为考察变量的分析结果表明,城乡收入差距扩张与开放程度加强有利于推动地方财政自主性加强。但是作为体现政府收支差距的标准之一,城镇化率、人口规模、政府规模、公共服务供给能力、社会民主发育水平和人力资本变量与地方独立性分权之间表现出较强的负相关关系,说明了这些因素对制衡政府支出冲动和债务累积具备很好的倒逼效果。

第三,两类分权变量都表现出了显著的空间依赖性特征,并且这种分权空间依赖亦是决定地区分权的关键因素之一,使得中国省际财政分权具备公共支出外溢性和政府为晋升而使竞争条件下的空间自相关假设成为现实,全国尺度上的分权空间布局基本呈现东中西依次递减的梯度态势,并在新时期初步形成了以分权—赤字两分法的四类财政分权集聚俱乐部空间格局。

基于上述结论,我们认为,可将一些规律性事实与下一步我国财政体制改革相结合,以有力助推财政分权改革破局。主要的政策建议如下:

第一,既然自上而下式的分权改革难以推进,则不妨利用影响分权的决定因素倒逼财政体制改革前行,可以通过破除户籍制度促进人口跨域流动,逐步消除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促进城乡要素与公共服务均等配置,进行社会人力资本投资改善教育质量,扩大开放促进社会民主发育等经济和社会改革等方面的“倒逼”财政分权突破。

第二,充分利用好新型城镇化战略对政府行为的影响机制,提振财政分权诉求,同时,借助新型城镇化动态重塑地方政府行为,形成对政府收支平衡的长期激励结构,约束政府赤字竞赛。

第三,借助已经存在的四类分权集聚俱乐部进行试点改革,以渐进式制度变迁绩效辐射全国,带动整体改革提速。目前合适的试点地区为山东、江苏、安徽、上海三省一市区组成的综合分权高度集聚俱乐部以及河北、浙江两省组成的高分权—低赤字集聚俱乐部。前者具备高度财政分权的抱团外溢性质,后者具备分权条件下地方政府预算平衡性质,两者在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财政分权改革之路的同时,亦为破解地方政府过度举债形成的软预算行为做好了实践铺垫。

注:

①本文所研究的31个省市自治区不包括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在地图上亦未做标注。

②选择2000年和2012年两年作为我国省级财政分权改革研究试点的原因在于:学术界认为1994年开启的分税制改革经历了5年时间的自我完善,而分税制实施后出现了财权上收、事权下放为核心的央地财力不匹配等诸多弊端,使得中央在2012年的十八大会议上开始正式启动新一轮财政体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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