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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振郎:画途追梦 翰墨人生

2014-11-24张鑫章洁

世纪 2014年6期

张鑫+章洁

永康位于浙江中部山丘盆地,古称丽州。三国赤乌八年(公元245年)置县,距今已有近两千年历史。相传孙权之母吴国太因到此进香,祈求永葆安康故得名。1938年,画家胡振郎于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呱呱坠地。他逆境中成才,一生爱画入骨髓,从艺五十多载,收获硕果累累。

一悲一喜 命运转折

胡振郎生不逢时,抗战乱世,降生同时娘殁,未曾吃过亲娘一口奶。3岁仍骨瘦如柴,不能走路,不能说话,奄奄一息中被古山镇一户好心肠的铁匠夫妇抱养。此后在养母精心呵护下才健康成长。虽无血缘,母子却情深似海。养母是其生命中首个重要贵人,仅三十多岁,累成“祥林嫂”。起早贪黑,白天干农活,夜晚搓草绳、打草鞋、做包子,天蒙蒙亮就挑着重担去集市卖,挣钱养家。乡间弯曲的田埂小道上常常能见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她对养子道:“不读书会受苦,我再苦再累也要送你进学堂。”还说做人要勤奋,“如果天上掉下金子,还得起早才能捡到呀”。

幼年的经历,催生胡振郎早熟、独立的性格。刚懂事便帮养母打下手,上山捡柴,下地种菜。田埂小道上老实巴交村妇背后又多了一个光着脚丫、纤弱矮小的背影……

小学读书放学后,别的同学撒腿往野地去玩耍,唯他独往村里身患类风湿的阿根叔家跑。阿根叔为老秀才之子,富藏书,工诗文,滔滔不绝讲《三国志》、《水浒传》、《西游记》、《薛平贵东征》等故事。他心灵手巧,传授胡振郎剪纸,做灯笼,泥塑飞禽走兽等手艺,又教他如何用花卉野草和矿物质提取物制作国画颜料,画佛像、画太公太婆真人像。胡振郎模仿画几遍就惟妙惟肖了。

真正展示胡振郎绘画天分是在小学毕业前夕。为庆祝家乡解放,图画课老师胡召贤派他临画马恩列斯朱毛的木炭画。陈列后顿时引来众人啧啧称赞,“图画大王”的美誉广传。

小学毕业,胡振郎考取免费读书的浙江省立金华一中。读书一年,渐入佳境,图画课老师劳坚清发现他的艺术专长,常带他外出写生并开小灶给他辅导。正在此时却得悉养母久病无钱医治而病逝的噩耗。两次失母之痛,失去家的依靠,精神上几近崩溃,但走过撕心裂肺的痛苦后,却也使少年胡振郎拥有了超出常人的意志,坚韧和勇气。

他含泪料理完后事,暂别柴门,投奔了萧山开铁匠铺的伯父(养父的兄长)胡金枝,开始闯荡江湖。

俗语道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胡振郎由于家庭变故,不得不从事打铁。在破旧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炉边架一风箱,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锻打的铁器先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移到大铁墩上,由师傅掌主锤,下手握大锤进行锻打。他们打制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

收工,铁哥们去逛街,他争分夺秒自学初中高中课本,做笔记,直到把书翻烂。不过瘾,淘旧书店,购得《中国美术发展史》、《中国历史扼要》、《中国文学发展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三部曲”、《苦儿流浪记》等文学书籍读,如饥似渴。

日历终于翻到1954年。政府倡导公私合营,推行手工业合作化,把大小分散的铁匠铺纷纷合并,组建了一定规模的工厂。胡振郎伯父的铁匠铺被政府纳入萧山河上区铁工厂。结束家庭式作坊,生活有了安顿,月月拿微薄但稳定的薪水,户口也农转非。守着太平日子的胡振郎心活了,向厂长道要考大学。

厂长说,萧山县政府已批准你当厂干部,不要再折腾。不甘于循规蹈矩的胡振郎,按捺不住萌动的求艺之心,说:“我要去考大学!”“你考什么大学?”“美术学院。”厂长露出不屑的神情:“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胡振郎仍决意要考。厂长震怒,把他城镇户口迁回原籍。骨子里有反叛精神的胡振郎更坚决:迁就迁!

破釜沉舟的壮举,留给胡振郎的出路是返回农村老家。白天,修水库,晚上办夜校帮左邻右舍扫盲和打临工维持生计。仿佛是上天埋在他生命里的机缘,一天,他到杭州看望一位小学同学,路上见一电线杆上贴满广告,凑近看,民办的“中国文学进修班”招生,是专为文科大学考前补习的班。他马上按图索骥,毫不犹豫报了名。并于附近借租裁缝家,12元一月包吃住。一间并不宽敞的老屋,老裁缝隔出一隅,一床一桌一凳围成一旮旯,成了胡振郎遮风挡雨的“家”。

上私教徐老师的课,没有学生落课。他授课条理分明,提纲挈领。一打听,原来是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因右派被离职。胡振郎虚心求教作文。徐老师言浅理邃:“现在用文言作文行不通,八股文时代早过了,要写白话文,才能适应当今社会。”他们素昧平生,可徐老师却私下把考大学的经验作了交待:作文60分,余40分考古典文学基础知识、造句等。考前你要准备三篇文章,即记叙文、小品文、论文。历史一般考中国历史为主,国际历史知识考题占分极少。末了叮嘱:你考艺术,记住别多画,多不代表你的能力,主要是考你的思维能力。点石成金一席话,胡振郎一一记住了。

报考大学时,他的第一志愿是浙江美术学院(下称浙美),第二志愿是杭州大学中文系。考前得知浙美国画、油画、版画、雕塑班全国仅招40个名额。其中国画只有15个名额(公招13名,浙美附中直升2名)。成败在此一举:考得取,重续画梦;考不取,回家种田。

1958年初夏,胡振郎住在金华婺江边的一家小旅店半个多月,日夜备考,经过几轮紧张考试后,体力不济,累倒了,生了一场病。好在这一搏,终于从千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从此命运被彻底改写了。

“点将”来沪 一画成名

坐落在幽静西子湖畔的浙江美院前身为国立艺专,是中国培养艺术家的摇篮。后几经易名,1958年为浙江美术学院。许多知名艺术家在此耕耘播种,学习教学,如画坛代表人物:林风眠、黄宾虹、颜文樑、潘天寿、关良、陆维钊、诸乐山、吴茀之,周昌谷、李震坚等。院长是7岁就描摹《三国演义》等通俗小说插图的奇才潘天寿。胡振郎入浙美时,他刚巧第三次受邀浙美,荣获苏联艺术研究院名誉院士称号。在全院师生大会上,潘院长讲:中国画一定要有中国的传统,我们要提倡绘画领域全方位教育,学生诗书画印都要学习。学西方艺术也不反对,学生可以学水彩、素描。他们这届学生,五年寒窗,前三年系统学习绘画技法、绘画创作及艺术理论,后两年开始分 “人物”、“山水”、“花鸟”三科,胡振郎被分到人物画科。

中国画在当时被批为资产阶级的一套。潘院长领导下的浙美写生课,竟能照常画裸模,但不公开。首堂课给胡振郎全新的印象:与《芥子园》传统的线条、点线描绘不同,写体可用西式素描精准地写生。

潘院长很讲究、重视国画的基本功,艺术修养,亲自给学生上唐诗宋词课,要求学生背诵。学生有时上厕所也在背。一上他的课,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抽背到。他还强调书法,专门从杭大请来书法老师陆维钊。教学生篆刻和花鸟写生,是大名鼎鼎的吴昌硕大弟子诸乐三。胡振郎受到了全面滋养。

恐怕没有多少学生会把完整版的潘天寿讲义一直收藏至今,景仰他的学生胡振郎做到了。他的一句名言:“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成了胡振郎的座右铭,艺术追求的理想境界。

1958年8月,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公报中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用最大的努力,为在1958年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于是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此风盛行,连大学校园也未幸免。浙美的大操场上,荒诞地筑起高炉,挂上东风机械厂的招牌。

这促成胡振郎第二次打铁经历并与著名革命版画家、 “左翼美术家联盟”负责人之一、原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院长江丰不期而遇。江丰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此时却为胡打下手——拉风箱。胡曾看过江丰的版画,很敬佩,处处为他减负,重活自己包揽。小憩时,江丰谈人生故事,中国画艺术流派发展。胡听得津津有味。

没日没夜的学习、干重体力活儿,胡振郎这只“陀螺”,终于累垮了,连续几日高烧不退,结果经医生诊断为开放性肺结核,被单独隔离。大病创造了一个机会:离群索居中忘我读书。考大学时,为掌控时间倾囊从旧货店淘来的马蹄表伴着他嘀哒走着,他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用大量时间泡院图书馆,手不释卷,几乎翻遍典藏的中外美术书籍。

1960年,胡振郎因表现积极,被浙美发展为第一批学生党员。临近毕业,同学大多赴舟山写生,他却返回空气清新的故乡,深入生活。在指导老师、班主任周昌谷(人物画老师李震坚等都是浙派水墨人物画开创者)指导下,他创作了《老来红》毕业作品,被中国美院收藏。病亦在山清水秀的故乡痊愈。

1963年上海市级重大项目之一:到浙美、中央美院、四川美院、西安美院等急调应届毕业生中学中国画,会人物画的中共党员,充实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下称上海美协)的干部力量,胡振郎作为唯一人选被选中。

上海美协属专业性团体,服务于上海老中青美术家,辅导基层业余美术创作,举办多种美术展览,为全国美展组织推荐选拔美术作品等。

胡振郎到坐落于上海静安、长宁两区交界处的延安西路238号报到,领导分配他负责上海国画组创作工作,对内联络协会画家的创作,对外跑基层,指导群众业余美术创作活动及策划组织大型画展。他的实干精神,得到上海美协领导好评,夸他“四能干部”(能跑,能写,能画,能说)。

1964年美协准备首次举办“生活新赞”国画人物专题画展,胡振郎完成大量组织工作。同时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创作《兽医姑娘》、《不断前进》、《学愚公创奇迹》,后同时入选了每五年举办一次的第五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会,并公开发表于《人民日报》、《美术》等17家报刊,博得了名声,成了新闻人物。

下基层时他跑遍上海区县,发现了当时的新鲜事物:土生土长的金山农民画。它贴近生活,大俗大雅,风土人情跃然纸上:有趣的农民生活、真情实感。此后,他积极推荐并经常去金山,与金山文化馆工作的画家吴彤章共同辅导农民作画,传授绘画知识,很受欢迎。首批农民画家就此成长起来了。

他很仰慕现代画家林风眠、傅抱石、黄宾虹、石鲁等的艺术作品,视野得到延伸,博采众长,触类旁通,诱发顿悟,受到影响和助益,艺术熏陶中羽翼逐渐丰满,而此时,“文革”的脚步也越走越近。

一场毁灭人性、人情、人味的文化大灾难,搅动中国,搅动画界。知名画家挨个批斗,大字报铺天盖地……人性的丑恶暴露无遗。工宣队军宣队派他调查他们的“黑”材料时,他明白替他们喊冤叫屈无济于事,只有暗中做“手脚”:尽力洗刷开脱,如为沈柔坚、吕蒙“洗罪”等,虽困难重重,他还是固执地去做。最终沈、吕成为上海局级干部中最早得到解放的。

“文革”后期 转画风景

建国后,上海建房除工人新村外,几乎无房造。人口却成倍增长,大都居户均弹丸之地。胡振郎一家四口蜗居十平米,设法搭建阁楼“自救”,作书房兼卧房。点个十三支光台灯作画,不料一次绘画时不慎从阁楼坠落,头上连缝了六针,留下个“纪念品”。

灰暗的生活一直延伸到1972年,中美关系松动,中国外交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胡振郎也望见一缕曙光,不久迎来了艺术生命的最大转折。

假如“文革”没发生,胡振郎在共同开创“浙派人物画”、创建现代中国画人物画教学新体系的周昌谷、李震坚教诲下,也许早就成了水墨人物画坛之翘楚。然而历史没有假如。主题先行,人物的模式化,倡导高、大、全,作品呆滞、麻木,撞车,令画人物画的胡振郎激情慢慢消蚀。

人与人关系淡漠、紧张、尔虞我诈,中国画又走向何方?迷惘彷徨之际,组织上临时决定,将他调往上海中国画院,并让他、陈秋草、应野平、胡若思、林曦明、姚有信等十多个丹青妙手参与一项政治任务:为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做环境布置。中央有不卑不亢精神,指示布置可画山水风景、花鸟鱼虫,文化控制似有所“松绑”。

老画家笔下苍劲浓厚、气势磅礴,笔法洒脱凝练的大幅画卷,深深吸引住胡振郎。他感到久违的舒坦。陶醉山水,忘记烦恼,触景生情,故乡山水在他心中全盘复活。他提笔参与其中,尽情挥洒。

作画现场与前辈艺术家共同切磋,耳濡目染,再次让胡振郎亲眼目睹他们的笔墨恣意的创作过程,领略形、神、意的表现手法,从此,他拿起笔,笔下不“玩”受限制的人物画,而是画让心情舒畅愉悦的风光,展现万物之美。

大家风范、满腹经纶的前辈画家,与胡振郎亦师亦友,对他的艺术思想等产生重要影响。任务完成后,他们均留在画院,唯调胡回原单位上海美协。分别前夕,有的老先生专门惠赐佳作赠予胡振郎。他把这些画视作生命,出再大价钱也谢绝,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感情和珍贵回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对买家说:“我永远不会卖的,胡振郎决不会出卖感情。”

1975年,西藏自治区成立10周年,中央调遣北京、沈阳、上海三市绘画、雕塑家和裱画师约二十多人赴藏,筹建 “阶级斗争展览会”及贯彻知识分子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上海五个名额,其中包括两名上海博物馆的裱画师。报名处少有人问津,因为那里空气稀薄,生活艰苦。胡振郎心又动了,自己年纪轻,吃得起苦,多跑跑见世面挺好。于是谁劝也劝不住,他报了名。

出行前,组织安排他为组长。他们一行先坐火车到四川成都,等乘坐一周一次的飞机进藏。天气多变,他们等了将近十来天。好不容易乘机抵达目的地:地处海拔3700多米的拉萨。安排入住布达拉宫前面的西藏阶级斗争展览会筹备处。才兴奋不久,一个个竟东倒西歪,扛不住了。年纪最小的戴家骅鼻子大出血,颈疼,马上送拉萨医院,后魏景山、张连也进医院了。胡振郎熬受三天后,高原反应稍稍缓解。

适应环境后,他们走访达赖喇嘛消夏理政的罗布林卡和日喀则、林芝。林芝地方几乎人烟绝迹,原始森林的树木高大粗壮,几个壮汉围抱不住。在煤紧缺的年月,树被砍下后,当柴禾烧。他们想从河里捞条鱼,改善生活,万没想到捞上一具死尸。之后再没有动过“邪念”。

到中印边境的列麦体验生活,交通不便,需乘坐特派专车颠簸数天才抵达,一到当地,民风民心的纯朴,触动了胡振郎柔软的心,他破例为解放了的农奴画了许多肖像,签名送给他们。回沪后,他激情创作《风雨无阻建新图》、《无限风光在险峰》、《天大寒人大干》等气势恢宏的山水佳作。

物资的极度贫乏,生物钟打乱,日出5时,日落20时后,画家中有的人撑不住,先后返回大城市。胡振郎咬牙硬挺,他想作画不是凭空想象,而是来自生活。现在有机会体验,就要抓住机会,否则象牙塔里作画,能注入多少鲜活的东西呢?

巍峨的珠穆朗玛,胡振郎仰慕已久的神山。一天,他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返藏工作的同道约定登山,感受它的魅力。他们乘一辆面包车,向“世界屋脊”上的绒布寺进发了。

途中云雾迷漫,风吹积雪,四溅飞舞。神山夹杂幽深冰洞,蜿蜒的冰冻溪流,林木茂密及藏民的生产聚集地,一景一世界。当登上6000多米高的登山运动员的营地时,凌空一望,眼前金光闪闪,雄壮的珠峰褪去面纱,呈现出峥嵘,美啊!他的心完全被大自然的美丽雄伟征服。胡振郎迅速打开海鸥牌相机,把美景一一摄下,当作珍贵史料。

胡振郎在西藏生活了六个半月,说这是一生中最值得的投资,大自然不仅陶冶了情操,更开阔了胸襟。每次出差返沪,妻子敏感地觉得他像变了个人,变得开朗、潇洒,啥都看得懂,看得透。去次西藏,像是受了次洗礼。笔下山水画趋于意境淡远、辽阔苍茫。

首创“黄浦” 墨海寄情

改革开放,无疑对艺术发展洞开了一片自由天地,“百花齐放”中美术作品的唯政治化清规被打破,艺术逐步走上多元化,艺术家迎来了发展的新阶段。胡振郎时值跨进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壮年,满脑子构想的他,孕育着新的突破。

岁月蹉跎了胡振郎,还催生其艺术的个人风格悄然成型。解除思想禁锢,摆脱条框束缚,柳暗花明。画作不像以前需经严格审查,他进入创作的高产期,创作态度是厚今也厚古。几乎天天作画,巨幅作品越来越多,艺术作品出神入化,风格更为强烈鲜明。从“写实”到“写意”, 由“再现”到“表现”,勇于拓展心灵与艺术的无限空间,创作转入一个鼎盛时期。1979年,他的《新安江畔》与刘海粟、吴湖帆、贺天健、胡若思等四位山水画大家作品共赴美国十大城市巡展,《春晓》、《避暑山庄》、《天目清流》入选第六、七、八届全国美展; 山水画《家乡雨露》获1985年上海美展一等奖;《春晓》获上海市首届文学艺术创作三等奖和全国美展佳作奖;《漓江帆影》获日本国际美展金奖。1989年,日本收藏家桥本太乙先生编纂的《中国近现代绘画》,收藏了吴昌硕、林风眠、唐云、程十发等大家的作品,而胡振郎成了该画册最末最年轻的一位,连连获得殊荣,画界地位节节攀升。

仕途对他已成乏味。当组织上询问:“单位要分口归类。你是靠行政级别还是艺术级别?”他未加思考,脱口答:“归艺术吧!”评级时,单位限额两名,同仁众推胡振郎。关键时刻他却让位于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先评。大家开始不理解,得知实情后认为他当之无愧,向他投去敬重的目光。第二次评级时再次一致推选了他。

1993年3月,由上海市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审核胡振郎的材料后,以高票数通过,评定他为国家一级美术师。

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国门打开,中外文化艺术交流的活动日益频繁。1982年初,胡振郎会同乔木、戴明德于上海美术馆举行三人画展。业界画友看惯胡振郎人物画,进展见到其四五十幅山水画,以为走错地方。仔细观后,彻底颠覆概念中他画人物画的形象。

杰出画家、美术教育家刘海粟曾评价:胡振郎山水画“色外生香饶隐秀,意中飞云更如神”。

1986年,胡振郎随沈柔坚访问日本,进行对外文化交流。他观摩了东京、大阪、京都、名古屋等地美术馆,大开眼界。发现画中运用西画透视与印象主义光色,重彩浓抹或简约清新,令他耳目一新。回国途中,他的心波澜起伏:有日本民间画院赴上海、北京、南京、杭州进行文化交流,再说国外民间画院比比皆是,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上海海派文化,海纳百川,多元共存,曾涌现许多颇具声望的民间艺术团体,直接推动了海派绘画的繁荣发展。改革开放使沉寂的美术界复苏,若能搭建民间的艺术交流平台,随时与国内外美术界良性互动,无疑是件好事。

刚提出建黄浦画院的提案时,业界煮开了锅,有表示赞赏,有表示反对。能否报批通过,根本没底。但胡振郎坚持!他先上门找老画家请教沟通,寻觅知音。当找到沪上画界“法老”、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程十发时,程说:“这件事好啊,好好,我完全赞同。上海中国画院,上海黄浦画院……如果诞生更多的不就是百花齐放吗?”他在公开场合表态,在持反对意见的人面前表态,不厌其烦作解释。当他得悉画院开幕需要出画册资金短缺,主动奉献喻意画坛春天的《花卉》去拍卖,所得款项,权充出版画册的费用。为表支持,亲自出马担任黄浦画院名誉院长。时任上海美协主席沈柔坚、副主席吕蒙、徐昌酩等上海美协老领导先后担任画院艺术顾问。

上海黄浦画院这一纯粹民间艺术团体从雏形到浮出水面,酝酿期五个月。画院成为沪上乃至全国最早的民办公助型画院,可说是开风气之先。它属非国家编制负担的民间画院,方针为“以知名带未名”,主张增进艺术家、文化界之间的交流。沪上主要中青年国画家加入黄浦画院,成为主力。举办首届画展时,程十发先生携全家出席开幕式,上海众多著名书画家、社会名流、美术爱好者齐聚展厅,盛况空前。

黄浦画院在院长胡振郎的带领下,开展艺术切磋、繁荣书画创作活动,至今在国内外举办了上百次各种类型的画展,出版了各种画册四十多集。年年组织对外美术交流活动,为培养扶持美术新秀长期无偿举办美术进修班。上海黄浦画院的创立历史已写入中国美术馆主编的《中国美术年鉴1949-1989》以及《上海美术志》等。

对中国画传承、普及、教育有着强烈使命感的胡振郎,倾注极大热忱,忘情做着这份“无名英雄”的工作,由浅入深编撰讲课讲义教材八十余万字。抽空或挤时间,再苦再累见缝插针去大、中学校,文化馆、文化宫、群艺馆授课。背地里,别人说他“寿头”、“傻瓜”,他不在乎,充分发挥教学与实践相长,培养更多绘画爱好者,让艺术走进大众,不再是士大夫的专利,成就了更多人的画家梦。与此同时,他常赴加拿大、日本、新加坡等办展和讲学,传播中国文化。挥笔为报纸、刊物倾力撰写有思想深度、独到见解的美术评论。

晚年的胡振郎作画到了忘我的境地,拼命的程度。淡泊名利,宠辱不惊。探索绘画语言多样化,重遨游艺术太空的感悟,探寻人与自然的和谐。一是有独到的诗意眼光,体现出笔墨创造诗境的审美情趣,“画为有形诗”的诗意,使画与诗于意境审美相通,只是形式的表现不同,两者互相融合,产生了画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引发朦胧的能生发无限联想的含蓄之美。二是借助笔墨媒介传达心境,引发互动和共鸣,抒发人生感悟。如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镜如妆;野花独自舞,幽鸟不成啼;白雪皑皑万籁空,关山皓月向青天。把人生的不幸、感伤、苦难、愁绪、激情、力量等,挥洒得淋漓尽致。三是匠心独运,禅意入画,寻找国画中力与柔的美。他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禅即是一种心境,是清水般的大智慧。已到“望八”的年轮,是“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入林不动草,入水无波动”的时间段了,创作画里,笔意简练,意境空阔。寂而不灭,淡而有味。禅意不知不觉地在笔下流淌了。静寂空无,虚无之美,与以前画表现的朦胧接近。万里江山,百舸争流,是一类,一点一线的远山,万象云烟,大笔简淡的笔墨勾勒是一种,“人闲桂花落”,纯自然生态,超凡脱俗为一态。事物已不是平常人眼中的事物,是超然物外的……

马蹄表嘀哒走着,似乎叮咛他珍惜剩余的时光。胡振郎似一头永不停歇的牛,淡泊名利,他用跑马拉松的精神激励自己在养艺斋里专心耕耘于国画这片中国人生生不息的文化田园。他说:“画不尽江山美景,道无穷人间真情”、“国画艺术路漫漫,我仍是一个探索者”。

(作者张鑫为《世纪》杂志副主编,章洁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干部)

责任编辑 殷之俊 杨之立 朱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