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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避讳学的考史价值

2014-11-24杨亚琼

黑龙江史志 2014年7期

杨亚琼

[摘 要]避讳是中国历史文化中所特有的现象,其流弊足以淆乱古代书籍,为历史研究带来诸多不便。然而,利用避讳学则可对古书中的年代、人物、地名、官名、书名等进行考证,解决古书中存在的诸多问题。

[关键词]避讳;避讳学;考史价值

民国以前,凡文字上不得直书当代君主或所尊之名,必须用其他方法以避之,是之谓避讳。[1]1避讳是中国历史上所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起于西周、成于秦汉、盛于唐宋、绝于民国,绵延两千余年。早在孔子作《春秋》时,就“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当时只是对其生平事迹隐而不谈,后来逐渐演变成对所尊者的名字也加以避讳,即凡遇与所尊者名字相同的字或者读音相同的字时,须用改字、空字、缺笔等方法来避讳。避讳由最初的对他人表示敬畏之意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专制特权。我国古代的避讳主要有国讳和家讳两种,国讳是针对历代帝王的,适用于全国范围;家讳是适用于个人家庭内部的。避讳所涉及的范围及其广泛,不仅是人名、地名、官名,甚至是日常生活用语、物品、人的行为,均需要对所尊者的名字加以避讳。因此,古人在写书或者校注前代书籍时,为避国讳和家讳而对书中的人名、封号、谥号、年号、干支、地名、书名、官名、物名等进行改写。从而造成了古代书籍内容的混乱,有的书甚至被改得面目全非,为后世研究带来了许多不便。

因各朝避讳的字不同,则书中避不避此字就成为了一种考史线索。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线索对古代书籍进行校正、考证史实。研究避讳而能应用之于校勘学及考古学者,谓之避讳学。[1]1避讳学不仅是历史文献学的一门专学,也是历史学研究的一把利器。如果能掌握好避讳学知识,不但可以解决读书时的障碍、解释古书中的疑问,而且还能对历史进行考证、还原历史真相。

一、运用避讳学考证年代

中国古代的纪年方法主要有干支纪年和年号纪年两种方式。如果干支、年号中有与所尊者的名讳相同的字时,也是需要通过改干支、年号来避讳的。我们在读古书时有时会看到“景午”、“景申”等词语,如果不懂得这是因避讳而更改的干支,就会产生诸多疑惑,甚至得出错误的结论。为了避讳而更改干支、年号,为历史纪年、断定年代带来了极大的麻烦,然而,我们可以用避讳学知识进行考证。

唐高祖的父亲为李昞,故唐人把与“昞”同音的“丙”字改为“景”字以示避讳。修于唐代的《晋书》、《梁书》、《陈书》、《隋书》等八部正史中,凡遇“丙”字,皆改作“景”字,又因丙为天干之一,故对后人读书治史带来了不便。虽然我们现在的点校本已进行回改,但也有回改未尽之处。例如,在《陈书·高祖纪》中有“景午,崩于璇玑殿”、“景申,葬万安陵”的记载。《陈书》修编于唐朝,所以“景午”应为“丙午”、“景申”应为“丙申”。点校之前的《北史》中有这样的一段话:“谨案晋太康元年,岁在庚子,晋武帝平吴,至今开皇六年,岁次庚午,合三百七载。”翻阅史书可以得知,开皇六年(586)是丙午年,距离太康元年(280)正好是307年。书中的“庚午”本作“景午”,后人不知是避讳,而以“景”与“庚”读音类似故而改作“庚午”。现行点校本已经改回,即:“谨案晋太康元年,岁在庚子,晋武帝平吴,至今开皇六年,岁次丙午,合三百七载。”[2]1177《文苑英华》卷839中,有“维神龙二年,岁次景午,夏四月甲戌朔二十三日景申”句。神龙是唐中宗的年号,从避讳学出发,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景午”应当是“丙午”的改写。五代梁太祖朱温为避其曾祖(茂琳)的名讳,而将干支中的“戊”改作“武”,在后世的书籍中也多有遗留。1851年是辛亥年,太平天国初立,认为“亥”音不吉,改为“辛开”;1853年是癸丑年,改为“癸好”。

为避讳而妄改前代年号也为治史者校正年代造成了很多不便。在《新唐书·艺文志·起居注类》中有“晋崇宁起居注十卷”,然通考晋代,无此年号。钱大昕从避讳学的角度进行考证:唐玄宗讳隆,改东晋年号隆安为“崇安”,唐肃宗因厌恶安禄山而对与安名字相同的字词避而不谈,遂改“崇安”为“崇宁”,所以,新唐书中的晋崇宁应为晋朝年号隆安。宋人为避仁宗赵祯名讳,而将唐太宗贞观年号改为真观或是正观,将唐德宗年号贞元改为正元或是将“贞”字缺其末笔。

不通避讳学,在读史书时如遇到这类问题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掌握了避讳学的知识,便可以用来考证史书中的年代,解答一些疑问。

二、运用避讳学考证人物

历代史书中,因避讳而对历史人物的姓氏、名字、封号、谥号加以更改的现象屡见不鲜,因此,在史书中会出现一人一史前后异名、一人异史异名、一人数名等问题,为治史工作带来诸多麻烦。

《史记·孝文本纪》记载:“子某最长,纯厚仁慈,请建以为太子。”[3]420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时,故而写史时须避先帝名讳,因而,此处的“某”是指汉文帝的太子刘启。《隋书·贺若弼传》中记载:“陈将鲁达、周智安、任蛮奴……以劲兵拒战。”[4]1344而在《陈书》记载中,率兵抗隋的则是鲁广达、周智安、任忠。用避讳学考证可知,鲁广达和鲁达是同一个人,任忠和任蛮奴是同一人,“广”和“忠”是隋朝的国讳,故这一现象是避讳导致的。韩擒虎是隋朝著名的大将,然而在《隋书》、《北史》中却找不到关于他的记载,书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是一个叫韩擒(或作韩禽、韩擒武)的人。考其事迹可知,他们是同一人,即韩擒虎。魏征、房玄龄等人在修史时为避唐代先祖李虎的名讳,将“虎”改“武”,或是将“虎”省略空一格写为“韩擒”,后世在翻刻时不知空格是代指“虎”字,而去掉了空格,与下文连成一片,就成了“韩擒”。《隋书·经籍志》载:“史记音义十二卷,宋中散大夫徐野民撰。”[4]953在《旧唐书·经籍志》中则记为“史记音义十二卷徐广撰”[5]1988,《宋书》中记载的也是徐广撰。徐广字野民,避隋炀帝名讳而在《隋书》中以字行,称徐野民,而唐人为避唐太宗的名讳而将徐野民回改为“徐广”或者是被不明就里的人写做了“徐野人”。

在《南史·文学传》中“贾希镜……祖弼之……父匪之”[6]1776,而在同书卷59王僧孺传中则记载为“及弼之子太宰参军匪之、匪之子长水校尉深世传其业”[6]1462。通过对史料的研究可知贾希镜就是贾深,但却无法解释一人同书异名的现象。这是因为贾希镜原名贾渊,字希镜,为避李渊名讳而以“深”代“渊”或者以字(希镜)行。所以,李延寿在修编《南史》时,因校订不够仔细而出现了前后不一致的结果。《隋书·经籍志》中有“宋北中郎长史江智深集九卷”[4]1074的记载,而在《宋书》、《南史》中却找不到此人。熟谙避讳学的人则会看出其中的奥秘:避讳所致,江智深实为江智渊也。

改前人封号也是避讳的一项重要内容。《资治通鉴》中有“(唐景云元年)上以西城隆昌公主为女冠”的记载,而在《旧唐书》中则记为“崇昌公主”。因为唐玄宗名隆基,《旧唐书》是避其讳而改隆昌为崇昌的。

三、运用避讳学考证地名

历史地理学是历史学的一把重要的钥匙,地名的准确与否会严重影响到历史研究。然而,史书中有许多地名是记载不清楚的,留给我们许多疑惑。

《后汉书·张奂传》记载:“张奂字然明,敦煌(酒)〔渊〕泉人也。”)下有小注:“酒泉县名,地多泉水。今(阳)〔沙〕州晋昌县东北。”[7]2138此处不免让人生疑,酒泉是与敦煌平级的“河西四郡”之一郡,而此处却说是在敦煌统辖下的一个县。阅读《汉志》,敦煌郡下面是设有渊泉县的,但唐人为了避讳而在《晋志》中将“渊泉县”记作“深泉”。

《隋书·地理志》中有“宣城郡下绥安县”的记载,注释为“梁末立大梁郡,又改为陈留,平陈,废郡,省大德、故鄣、安吉、原乡四县入焉。”[4]877《陈书·高祖纪》则记为“永定二年,以广梁郡为陈留郡……割故鄣、广德置广梁郡”。永定二年已是梁末,两条史料的时间是吻合的,但是地名却不尽一致。从避讳学可知,大梁郡原为广梁郡、大德县原为广德县,均是为了避隋炀帝名讳。

《宋史·仁宗纪》:“景祐二年正月,置迩英、延義二阁。”[8]199而在同书卷85地理志中则写作“延羲阁”。延羲阁实为避宋太宗赵光义名讳而改,《宋史》中凡遇“義”字皆须改避,但在今点校本中均进行回改。地理志中出现“延羲阁”,是后人回改未尽所致。因而,我们在读现行版本的史书时,一定要注意书中有没有回改未尽的现象。

四、运用避讳学考证官名

因避讳而改官名最早见于《左传》:桓公六年,鲁桓公为太子取名时向大臣申繻征求意见,申繻答曰:“名不以官,以官则废职。”后世因为避讳而更改官职名称的现象更加常见。

三公自周设立以来,均指太师、太傅、太保,至晋朝时,则改三公为太宰、太傅、太保。“师”是晋武帝的伯父司马师的名讳,故而改“太师”为“太宰”。治书侍御史是古代十分重要的官职,史载:“汉宣帝幸宣室,齐居而决事,令侍御史二人治书侍侧,后因别置。谓之治书侍御史,盖其史也。”[9]738而在《汉书》中出现更多的是持书侍御史,而少有治书侍御史一职,仅在《汉书·百官三》中有“治书侍御史二人”[10]3599的记载。后世流传下来的《汉书》是李贤校注的,所以书中必有许多避唐代名讳的地方。李贤的父皇讳名治,故凡遇治字皆进行避忌,将“治书侍御史”改成“持书侍御史”。《汉书·百官志》是南朝梁刘昭所注,不须避唐讳而更改,因此保留了原貌。

三省六部制是隋唐重要的官制,三省之一的中书省在隋朝时称内史省,是为了避隋祖(杨忠)名讳。隋朝时,六部是吏部、民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而到唐朝,民部销声匿迹。《北史·程骏传》:“祖父肇,吕光人部尚书。”[2]1450人部尚书是何官职无从考知。然而,在《魏书·程骏传》中有“祖父肇,吕光民部尚书”[11]1345的记载。可推知,《南史》中的“人部”实为“民部”。李延寿编修史书时,为避李世民名讳将“民部”改为“人部”。我们现在熟知的户部,就是为避唐太宗名讳而将民部更改而形成的。

五、运用避讳学考证古书名

因避讳而改书名之例屡见不鲜,如《隋书·经籍志》因避唐讳而将《白虎通》写作《白武通》;《旧唐书·经籍志》为避唐太宗名讳而将皇甫谧的《帝王世记》改为《帝王代记》。幸得现行校本已经改回,不然,会带来很多不便。

因避讳而改书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当属对《春秋》的更改。东晋简文帝的母亲郑太后讳名阿春,故将《春秋》改作《阳秋》。《晋书》中便有“《阳秋》之义,母以子贵”、“依《阳秋》二汉孝怀皇帝故事”[9]980的记载。“春秋”在古代是“史”的一种别称,那么记载某朝历史的史书应叫“某春秋”才是。而东晋孙盛所著的记载晋朝历史的史书却取名《晋阳秋》,令人费解。然而,联系到郑太后的讳名便可知晓。之后,南朝刘宋时期的檀道鸾写书时将其书名取为《续晋阳秋》,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不明就里的进行了套用。

《宋史·艺文志》经类中记载颜师古曾撰“刊谬正俗八卷”,儒林传中则是“纠谬正俗八卷”,翻阅前代书籍未发现有这两本书。查颜师古本传,则可知颜曾撰《匡谬正俗》一书。那么,这三本书之间有何联系呢?从避讳学角度入手,可见《宋史》中的“刊”和“纠”是为了避宋太祖赵匡胤的名讳,又因当时未对所避之字做统一要求,所以会出现前后不一致现象。

六、运用避讳学考辨真伪

避讳学所涉及的领域几乎是无所不包,只要触犯避讳,即使是日常用品、口头语言也要更改。汉代吕后名雉,故以“野鸡”来代替“雉”;吴越国国主名钱镠,故称“石榴”为“金樱”;南宋某地方官员名田登,令全城百姓称“灯”为“火”,后演化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掌握了基本的避讳学知识,则可辨别古物真伪、澄清一些历史真相。

徐陵认为《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等诗是枚乘所作,而梁启超先生极力反对。梁先生辩证说:“汉之避讳极严,犯者罪至死,惟东汉对于西汉诸帝则不讳,惠帝讳盈,而十九首中有‘盈盈楼上女、‘馨香盈怀袖等句,非西汉作品甚明。”[12]129解答了文学史上的疑惑,澄清了历史真相。对于署名隋代王通的《中说》一书的真伪问题,史学界一直未能作出准确的判断。陈垣先生从避讳学角度进行鉴别,得出此书为后人伪造的结论。陈先生的依据是书中内容对隋朝的名讳不加避忌。

据《桯史》记载,南宋嘉定年间,有人携一“断纹鳞,制作奇崛,识与不识皆谓数百年物”的古琴叫卖,琴上有两处铭文“大历三年三月三日,蜀郡雷氏斫”、“贞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岳珂一看便指出琴是赝品,因为琴上的“贞”字是按照宋人缺其末笔的方法书写的。雷氏生活的时代比仁宗朝早二百余年,不可能预测到二百年后的“贞”字会是仁宗赵祯的嫌名讳,而缺其末笔。[13]91

运用避讳学的知识,我们可以更加迅速而准确地鉴别古物真伪、考证事物的真实情况,便于治史。

小结

避讳学做为历史文献学的一门专学,在考证历史年代、人物、地名、官名、书名、辨伪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不讲避讳学,不足以读中国之史也。[14]80而掌握了避讳学知识并能运用于历史考证中,对现在的历史研究工作是大有裨益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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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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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2]梁启超.中国之美及其历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13]单有方.中国古代的避讳制度[J]安阳大学学报,2003,(3).

[14]陈垣.通鉴胡注表微[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