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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下的生计脆弱——基于武陵山区的实证调查与理论分析

2014-11-22李雪萍

关键词:武陵山生计资本

李雪萍 王 蒙

(华中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与社会政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79)

一、问题缘起

改革开放之后,经济体制改革与制度性扶贫推动中国农村反贫困实践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当前,贫困人口分布向西部和边远地区、高山区、少数民族聚居区等连片特困地区集中,凸显“空间贫困陷阱”,并暴露了“发展主义”为核心话语的“同质化”扶贫制度安排存在“内卷化”实践困境。贫困治理的新型困境诱致了扶贫制度变迁,《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提出将连片特困地区作为国家新十年“扶贫攻坚主战场”。

20世纪80-90年代,贫困地区曾经被划分为18个“集中连片地区”。由于当时存在“贫弱的社会资源总量与社会调控对象(即全体人口)的超大规模之间的矛盾”①,多数连片特困地区在“让部分地区先发展起来”的非均衡区域发展战略下处于从属性的边缘地位。那时,片区主要作为分析工具,扶贫工作以重点县为单位并以贫困村为载体,形成分割性小区域。分税制改革(1994年)以及“预算国家”改革(1999年)等体制与结构因素推动“项目制”成为一种新的“国家治理体制”②,县(或县级市)级政府成为项目“打包”的中枢单位,“跑项目”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贫困县及其邻近县域的项目资源竞争,割裂了区域发展的协同性。新扶贫攻坚阶段,其弊端日益显现,以“区域发展带动扶贫开发,扶贫开发促进区域发展”成为扶贫开发的基本原则和总体思路。③

连片特困地区区域发展与扶贫开发衔接的必要性,揭示了割裂区域发展和扶贫开发不能达致有效减贫,从侧面勾勒出个体贫困与结构贫困交织的复杂性。然而,连片特困地区减贫与发展研究呈现区域研究与贫困治理研究相互分离,未能清晰阐释个体性致贫因素与结构性致贫因素的内在关联。区域发展研究以“新区域主义”为基本视角,强调连片特困地区通过生产技术和制度变革突破结构贫困陷阱并形成“内生性发展”动力。贫困治理研究由单一视角转向多维视角,强调国家技术治理逻辑与区域“存在理性”④中价值逻辑的融合,着重于贫困人口资产、能力、权利建设。当前,减贫理论与实践表明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并不必然产生关联,贫困群体可能被排斥于区域发展“涓滴效应”之外,扶贫开发亦可能形成发展“飞地”。因此,考察个体贫困与结构贫困内在关联的“黑箱”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以武陵山区为个案,糅合多维贫困理论,从学理层面探析连片特困地区个体贫困与结构贫困的内在关联路径。⑤武陵山区地处云贵高原边缘地带,覆盖湖北、湖南、重庆、贵州四省市交界地区71个县(市、区)的3600余万人口,是我国跨省交界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聚居区之一。2011年底,国务院批复了《武陵山片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规划(2011-2020年)》,推动武陵山区率先探索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的试点工作。

二、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

个体主义与结构主义是贫困研究的两大传统范式。个体主义范式隐含自由主义话语,认为个人不适当或缺乏生产性行为是致贫根源,强调通过人力资本投资提升劳动力商品化水平。结构主义范式隐含福利主义话语,认为社会结构不平等与制度排斥性是贫困生产的动因,强调公民权利建设以及国家福利制度的完善。随着贫困研究的推进,个体主义范式与结构主义范式逐步呈现融合之势,形成了多维贫困的理论认知。在多维贫困理论视野下,贫困内涵“超出了收入不足的范围,其涉及健康和营养状况不良、受教育水平和技能较低、生计手段缺乏、居住条件恶劣、社会排斥以及社会参与缺乏等诸多方面”。⑥

(一)生计、脆弱性、社会排斥:多维贫困三种基本研究视角

生计视角起源于对贫困人口生计多样性与复杂性的关注,强调直面现实世界并从地方性视野理解穷人的生存状况。其继承了阿玛蒂亚·森“能力贫困”的基本观点,并融合了发展思潮中其他主流思潮:制度是影响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在发展干预中倾听穷人声音并“赋权”于穷人。生计指“谋生的方式,其建立在能力(Capabilities)、资产(Assets)(包括储备物、资源、要求权和享有权)和活动(Activities)基础之上”。⑦生计体现了能动性与结构化相互建构的过程,即能力与资产建设受到风险、制度等结构因素的制约并通过协调不同类型的活动利用或应对结构因素作用。“只有当一种生计能够应对并在压力、打击下得到恢复,能够在未来保持乃至加强其能力和资产,同时又不损坏自然基础,这种生计才是可持续的”。⑧

脆弱性视角起源于灾害研究,沿着“自然灾害脆弱性”、“权利失败脆弱性”两大研究方向发展,并逐渐整合为耦合系统的脆弱性研究。在此过程中,脆弱性的内涵拓展成为多结构脆弱性与多维度脆弱性。贫困领域的脆弱性研究将穷人应对风险能力作为脆弱性评价及干预的核心,脆弱性被界定为“生计受到灾害和环境风险冲击时受害者应对能力的大小,它由个体和集体脆弱性以及公共政策决定”,强调穷人或接近贫困的群体由于资产限制以及应对风险的能力限制趋于脆弱。⑨

社会排斥视角起源于对20世纪70年代法国和英国的“新贫困”(New Poverty)研究,强调社会结构基础存在的缺陷是造成贫困的根源。一般而言,社会排斥指个人、家庭、群体被制度性地阻碍而无力达到特定制度和价值观念之下的社会生活标准的过程。⑩收入贫困和物质匮乏、劳动力市场排斥、公共服务排斥、社会关系排斥构成了社会排斥的基本内容,呈现出多维度性。⑪当不同维度社会排斥因素相互交织,便可能呈现出深度社会排斥状态,并体现为参与社会、经济与政治活动所需资源的全面剥夺。社会排斥既是贫困的致因,又是贫困的后果,两者的内部关联为:多重维度的社会排斥因素作用于个体、家庭与群体的资产、权利和能力,导致可行能力受到剥夺并呈现贫困;贫困个人、家庭与群体由于可行能力受到剥夺而缺乏资产、权利和能力,无法达到社会生活标准,呈现出社会排斥状态。

(二)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

构建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图1),笔者融合了生计、脆弱性、社会排斥三种分析视角核心观点。该框架延续“嵌入性”的实体分析路径,以生计资本转化行动及其影响因素为基本骨架,致力于阐释个体性致贫因素与结构性致贫因素的内在关联:在国家制度的场域中,农户面临生计风险,通过生计资本转换应对生计风险并追求生计资本福利最大化;生计资本转换行动嵌入区域交换系统,受到结构性交换条件的制约;生计风险情境与结构性交换条件亦受国家制度影响。

具体而言,生计过程中微观行动与宏观系统、结构因素的内在关联机理如下:

其一,微观行动层面,生计既是一种行动又是一种过程,其可被视为农户为了提升生计资本福利⑫,基于家庭生计资本以及社区公共生计资本进行的生计资本转换行动。生计资本转换行动呈现为自然交换、市场交换、社会交换三种交换方式的关联性组合,即农户通过其中一种或多种交换方式进行生计资本转换并达致生计资本重构。自然交换,即农户通过投入生计资本与自然之间进行的物质交换,包括农业生产以及对自然资源的采集;市场交换,即经济主体之间的通过市场机制进行的一种经济活动,遵循等价交换、公平竞争的规则,以商品或服务为载体;社会交换遵循互惠原则,当别人做出报答性反应就发生,当别人不再做出报答性反应就停止。与此同时,生计资本重构成为交替进行的相同或不同的交换方式的生计资本基础。

图1 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

其二,宏观系统与结构层面。初始资源禀赋空间分布的非均质状态诱致了“地理专业化”,在行政区划等制度因素的推动下促成区位条件⑬的差异。区位条件差异导致区域之间的分隔,形成了相对独立的区域交换系统。作为互动系统,区域交换系统中的社会结构背景决定了交换活动的机会与制约性因素、动力和意义。⑭区域交换系统包含相互关联的自然交换子系统、市场交换子系统和社会交换子系统,三个子系统交换属性以及子系统之间的耦合状况决定交换条件。区域交换系统虽然具有相对独立性,但是仍然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因而会受到系统外界的风险环境以及正式制度供给的影响。通过法律、政策等方式引入的国家制度(如区域政策)往往会导致“供给强制性制度变迁”,形成对区域交换系统的重构。

其三,“嵌入性”实体分析路径下的微观与宏观衔接。“嵌入性”实体分析路径以市场作为社会构件的基础,强调交换(尤其是市场交换)嵌入复杂社会关系网络。延续该路径,作为社会行动的生计资本转换,嵌入区域交换系统,受到结构性与制度性因素的制约并不断重构区域交换系统(如改变自然环境、市场容量)。区域交换系统外部风险情境能够对生计资本转换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即直接损害生计资本或通过影响区域交换系统而间接威胁生计资本转换。由于制度在经济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国家制度输入常常作为发展干预的重要手段,促进社会融合或制造社会排斥,直接或间接影响了生计资本转换。此外,农户或社区具有一定的能动性,通过变化生计资本组合进行生计资本转换,应对生计风险或者突破系统、结构、制度约束。

三、生计脆弱:武陵山区农户生计状况

在非集体化时代,农户是农村生产与消费的基本单位。改革开放后,在经济与社会转型“总体性事实”背景之下,传统自然经济中自给自足的“生存小农”逐渐转变为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的“社会化小农”,小农面对的首要问题从“生存问题”转向“生计问题”,约束条件从“食物约束”转向“货币约束”。⑮虽然武陵山区的转型速度滞后于沿海发达地区,但是自给自足经济向商品化经济的偏移促进了区域内社会分工的发展,生活水准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提升。然而,武陵山区的贫困发生率仍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并具有返贫率高的基本特点。利用多维贫困“行动—结构”分析框架来观察武陵山区,可以认为微观层面贫困的根本致因在于农户生计脆弱。

(一)生计风险频发

1.农业自然灾害频繁。武陵山区地理气候条件形成了不利于农业生产的孕灾环境。其一,病虫害危害大。武陵山区夏天酷热天气少,适合病虫发育繁殖;冬季平均气温在0℃以上,有利于病虫安全越冬;雨水多、云雾多、光照少等气候特点适宜于真菌、细菌、害虫的繁殖、侵染和流行。区域内农作物常见的病虫害多达一百三十余种,每种农作物几乎每年都会受1~2种病虫害侵袭,严重影响农作物收成。例如,因病虫害危害的常年损失率,水稻为9.48%—12.39%,玉米、油菜、烟草为5—12%,柑橘高达30%。其二,旱灾、洪灾、冰雹、大风等气象灾害频发,具有普遍性、区域性、季节性、群发性特点。武陵山区地质构造以岩溶元山地为特征,水土资源配合差,生态环境脆弱。自然资源开采与利用方式的不当造成植被覆盖率下降、水土流失、石漠化面积扩大,加速了生态环境的脆弱性。季节性旱灾与洪涝成为该区域发生频率最高、持续时间最长、危害范围最广的气象灾害。

2.市场风险增强。尽管自然条件的制约使得武陵山区市场不太发达,但是农民参与市场早已有之。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转向社会化大生产使得经济逻辑逐步支配生存逻辑,农户的生产与消费面临更多的市场不确定性。首先,较强的农产品市场风险。农产品市场化使得农产品面临较强的市场需求约束,农业生产的特殊性(生产周期长、季节性、阶段性)等因素强化了农产品市场的风险属性。在武陵山区,农业产业化存在产业培育难度大、产业链不成熟等基本困境。例如,许多县争先发展金银花产业,近两年金银花滞销,影响农民收入。其次,旅游市场不稳定。武陵山区自然景观奇特,民族风情浓郁,旅游资源丰富。该区域内,旅游发展与经济增长密切关联,区域经济和旅游产业具有集聚性、同质性等特征。⑯换言之,旅游业发展能够成为武陵山区摆脱贫困陷阱的强劲动力。然而,当前旅游业发展存在盲目开发、重复建设、条块分割、恶性竞争等不合理现状,增强了市场风险。此外,受制于交通不畅等综合因素限制,贫困人口难以直接受益。例如,凤凰古镇的旅游效益覆盖半径仅为距凤凰县城5公里,难以推动远距离乡村旅游的发展。

3.疾病风险突出。疾病已经成为损害农户生计的重要风险因素,农村疾病的主要发生模式已经从传染性疾病转向慢性疾病。武陵山区的多数贫困人口居住在深山区、边远山区以及高寒山区,医疗卫生公共服务可及性差,饮用水安全问题突出,地方病(地氟病、麻风病等)、慢性疾病、传染性疾病等疾病风险威胁性有所增强。

(二)农户生计资本状况

新资本理论认为资本是需要花费时间去积累的劳动(以物化的形式或“具体化的”、“肉身化”的形式),是以同一的形式或扩大的形式去获取生产利润的潜在能力,是一种铭刻在客体或主体结构中的力量。⑰资本具有不同的形式,除非重新思考并分析资本的所有形式,而非仅仅经济理论中所界定的资本形式,才能解释社会世界的结构与运行。⑱人类交换活动中花费时间与精力创造出来的所有资本形式都是为了发展出可以在未来增加收益的当前工具和资产。⑲农户层面,资本呈现为生计资本,包括功能相互依附的五种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金融资本与社会资本。农户通过积累形成一定的生计资本存量,其是生计资本转换的结果,亦是继续进行生计资本转换的基础。社区资源禀赋状况制约农户生计资本存量。

1.农村社区资源禀赋较差

武陵山区具有典型的“空间贫困”特征,存在位置劣势、生态劣势、经济劣势、政治劣势。⑳社区是农户生产与生活的基本场域,农户生计受制于社区资源禀赋。从社区层面而言,武陵山区的“空间贫困”体现为社区资源禀赋差。首先,土地贫瘠。武陵山区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地、丘陵面积占95%,农村社区多以山寨形式呈现,分布于深山或二半山之中。受制于地貌及气候特征,区域内水土流失及石漠化现象严重,耕地贫瘠且分散,15°以上坡耕地、梯田多,土层浅薄,耕地生产能力较低,土地承载力较弱。其次,农村社区公共产品供给不足。从全国范围来看,人民公社和集体经济解体之后,农村十分缺乏公共积累、公共资金和公共产品提供机制。在这种总体性制度背景下,农村社区公共产品供给不足已经成为制约农村社区发展的瓶颈,这在武陵山区尤其突出。具体而言,道路、通电通讯、安全饮水、灌溉水渠等基础生活设施建设滞后,存在出行难、用电难、饮水难、灌溉难等问题;医疗卫生和学校教育等社会事业发展落后,存在就医难、就学难等现实困境;水利设施、社区养老及社区社会救助严重不足,老年人、残疾人等弱势群体生存状况堪忧;农业技术服务网络不健全,农业科研和技术推广服务滞后。以凤凰县公路建设为例,虽然行政村通路率和自然寨通路率在2012年底分别达到100%和97%,但是相邻乡镇、行政村、村组之间的村寨路网建设仍然十分薄弱。此外,农村公共产品“国家化社区供给”模式偏向经济—物质建设维度,在很大程度上漠视农村社区在市场化冲击下导致的社区公共性衰落,并存在“自上而下”的社区公共性生产困境,这使得武陵山区农村社区公共产品供给并未达致大幅减贫的预期目标。

2.农户生计资本状况

在武陵山区,农户生计资本匮乏是重要致贫因素并直接呈现贫困表征。

(1)自然资本贫瘠。自然资本指生计的自然资源流以及相关服务,包括自然资源存量(土地、水、空气、矿产资源等)和生态环境的服务(水文循环等)。武陵山区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是可用于维持生计的自然资本十分贫瘠。武陵山区土壤瘠薄,水土流失与石漠化现象凸显。土壤中虽然富含矿物质,但是土壤生产力不足。农村人均耕地面积仅为0.81亩,是全国平均水平的60%。荒山林地多,农村户均林地面积约为17亩,由于承担着生态涵养功能并受制于生产公共设施的供给不足,对农户生计的支撑能力十分有限。

(2)物资资本匮乏。物质资本指用以维持生计的基本生产生活资料,主要涵盖房屋、耐用消费品、牲畜、农用机械等等。武陵山区基线调查农户数据(2010)显示,农户物质资本普遍匮乏。农户住房面积偏小、年代久远、构造简单。农户户均住房面积为109.6m2(户均人口4.48人),住房修建年份集中在20世纪80年代,砖混结构住房的比例不超过30%。农户畜牧圈舍狭小,户均圈舍面积约为13.7m2,不足以用于猪、牛、羊、鸡、鸭、鹅等牲畜和家禽的夜宿或圈养。农户拥有家电的种类和数量均偏少,户均拥有1.66件大家电,多为传统电器产品并且普遍陈旧。农户家庭畜牧业发展不成规模,家禽、猪、羊、牛和鱼为农户的主要养殖类型,养殖数量小,户均养殖数量分别为23.3只、2.4头、0.6只、0.3头和2.5条。农机机械缺乏。虽然武陵山区山多地少,对农机机械的需求相对不足,但是仅有不足25%的农户拥有农机制约了产业化发展与农业生产率的提高。交通工具缺乏,半数村民出行以步行为主。

(3)金融资本短缺。金融资本指农户可自主支配的可筹措的资金,包括现金收入、可筹措的资金、政府补助和补贴。在社会化大生产的背景与趋势下,金融资本缺乏已经成为抑制武陵山区农户生计提升的重要因素。农民人均纯收入低,现金积累少。以贵州省印江县为例,2013年农村人均纯收入5115元,仅相当于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水平(8896元)的61.99%。同年,印江县农村居民家庭人均纯收入低于2736元(相当于2010年2300元不变价)的贫困人口有9.69万人,占农村总人口25%左右。基线调查数据显示,一半以上的农户在2010年有欠债,其中借款金额户均15917.77元并主要来源于亲戚、银行和信用合作社、朋友。由于贫困面积较大,受制于财政资源有限,多数农户从一系列惠农政策中所获得的金融资本十分有限。以灾害救济为例,农户基本只有遇到大的灾害才能得到灾害救济,救助金额往往也难以满足农户恢复生产生活的基本需求。

(4)人力资本不足。人力资本是体现在人类活动中的技能、知识和健康状况,其形成可以通过有意识的方式(如教育和培训)和无意识的方式(如经验)。在武陵山区,农民人力资本总体比较薄弱。村民健康水平较差,部分青壮年劳动力受慢性疾病困扰,不足50岁便不能从事体力劳动。基线调查数据显示,农村家庭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仅为6.15年,受教育程度偏低。农村家庭劳动力中绝大多数从未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技术培训,生产技能普遍偏低。

(5)社会资本薄弱。一般而言,社会资本指通过社会网络或更大的社会结构中的成员资格来获得资源的能力。在微观层次上,社会资本存在社群内部“整合”与外部“链接”两个基本维度,并组合成“低整合—低链接”、“高整合—低链接”、“低整合—高链接”和“高整合—高链接”四种社会资本形态。不同的社会资本形态在数量与质量两个方面存在差异,其中“高整合—高链接”社会资本被认为可以为贫困人口提供更多的发展机会。在武陵山区,农户社会资本主要呈现为“高整合—低链接”或“低整合—低链接”的基本形态。农户社会交往圈狭窄,交往对象主要是同质性较强的亲属和邻居,社会资本所能提供的资源质量不高。村庄社会组织较为缺乏,农民专业合作社、文娱组织等民间社会组织发育较为滞后,村民组织化程度不高。村干部作为村庄代理人,以制度化的方式体现了村庄社会资本的集中。然而,受制于多种因素,其所能获得的连接性社会资本有限,带动村民发展的能力不足。

(三)生计资本转换能力薄弱

资本不同类型具有可转换性,表现为一个特定领域中积累的资本被应用于另一个领域中,遵循一定的兑换规则。此外,资本不同类型的可转换性是构成某些策略的基础,这些策略的目的在于通过转换来保证资本的再生产。在武陵山区,农户生计资本匮乏制约了生计资本转换行动的选择,其又进一步抑制了不同类型生计资本之间的可转换性,使得生计资本转换维持低水平均衡。

(1)生计资本转换行动单一

武陵山区的农户生计资本转换行动主要涵盖种植、务工、养殖等基本类型,并在不同农户组合成不同的生计资本转换行动组合。基线调查显示,生计资本转换行动组合具体可分类为:纯粮食作物种植、种粮兼营养殖、种粮兼营小买卖、打工为主兼种地、经营副业和其他,所占比例分别为30.4%、29.1%、2.2%、31.9%、1.9%、4.5%。总体而言,生计资本转换行动以种植为基础并呈现出一定的类型多样化趋势,其中包括种植业内部种植作物多样化和种植业外部的兼业。然而,农户生计资本转换行动仍呈现出行动策略单一的基本现状,突出体现为仍有30.4%的农户仅仅从事纯粮食作物生产,并且从事种粮兼营养殖的农户比例也达29.1%。

(2)生计资本转换效率低

生计资本转换行动单一虽然制约生计资本之间的转换,但其并不是造成武陵山区农户生计水平低下的主要原因,依附于生计资本转换行动而导致的生计资本转换效率低才是根源。

粮食作物产量低,自给自足。武陵山区适宜耕种的粮食作物品种较少,主要春季粮食作物是水稻和玉米,秋季粮食作物主要有小麦、土豆、红薯。由于部分土地条件并不适合耕种粮食作物,粮食作物产量较低。有近半数村庄每年只能种植一季农作物。以位于凤凰县高寒山区的腊尓山镇山都村为例,该村2010年人均产粮仅294公斤。近年来,虽然研发并推广了高产粮食作物新品种,但受制于武陵山区地形、地势和独特的气候水文条件而难以达到理想产量。

经济作物品种单一,种植面积小,经济效益不明显。武陵山区气候条件多样,宜林面积大,适合水果、苎麻等经济作物。当前,武陵山区农户种植较多的经济作物种类有中药材、烤烟、水果、茶叶、蔬菜等。然而,因农田水利设施供给不足、经济作物生产及管理技能欠缺、市场风险较大等主客观因素,经济作物种植面积较小,产量不高,市场竞争力不强,经济效益不明显。

外出务工待遇低,收入不稳定。武陵山区,外出务工收入已经成为至少1/3农户收入的最主要来源。总体而言,有外出务工人员的农户的生计水平要好于纯务农农户。然而,受人力资本不足以及社会资本薄弱等因素的影响,外出务工村民多从事低端苦力劳动,风险性大、稳定性差,待遇低并经常处于无业状态。

此外,畜牧养殖也是农户用于生计资本转换的重要途径。在武陵山区,农户饲养牲畜既是农业生产的需要又是家庭自我消费的要求。受制于畜牧养殖的分散性以及非规模性,农户畜牧养殖的经济效益十分有限。

(四)生计脆弱

在生计过程中,农户通过生计资本转换应对生计风险或者进行生计资本建设。当农户通过生计资本转换不能应对频繁的生计风险并从生计风险打击中恢复,或者生计资本转换效率长期维持在较低的均衡水平,农户便具有较强的生计脆弱性。在武陵山区,农户生计脆弱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其一,贫困代际传递性强,长期贫困广泛存在。生计资本积累是改善生计和摆脱贫困的重要手段。然而,许多农户无法通过生计资本转换积累足够的生计资本(尤其是生产性固定资本),这正是长期贫困的关键成因。其二,因灾、因学、因病致贫(返贫)现象严重。对于刚刚脱贫或者处于贫困线边缘的非贫困人口,面对频发的生计风险常常再度陷入贫困状态。据调查,近年来武陵山区农村脱贫人口具有较高的返贫率,例如,2007年因遭受多重自然灾害而返贫的人口就有近50万。

四、区域脆弱:武陵山区区域交换系统交换障碍

生计资本转换行动的嵌入性体现出结构与行动之间存在一种二重性,即微观农户的生计资本转换行动促使“资源流动”,然而宏观结构中各系统边界的存在再生了“流动封闭”。对于交换而言,“流动封闭”体现为一系列相互分离的“交换层面”,打破先前彼此分离的“交换层面”的能力是经济成功与社会发展的关键要素。各类资本之所以能够在不同领域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外一种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资本所在的这些领域间的相互关联或相互重叠。武陵山区区域交换系统间的障碍是形成“富饶中贫困”的结构性致因。

(一)区域交换系统子系统内部的交换障碍

区域交换系统可以划分为自然交换子系统、市场交换子系统和社会交换子系统,生计资本转换的自然交换、市场交换和社会交换分别嵌入于上述三个子系统,每个子系统的交换属性决定了每一类交换所伴生的生计资本转换效率。

首先,自然交换子系统具有生产力低的结构性障碍。武陵山区的自然气候条件有利于农作物生长。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与过度耕种,生态环境遭受破坏,农业生产面临着生态脆弱的困局。此外,农业基础设施以及基础技术薄弱,农作物抵御频发自然灾害的能力欠缺,农业生产效率很低。

其次,市场交换子系统存在市场体系不完善的结构性障碍。市场经济是一种经济组织原则,其虽不是人类生存的唯一选择,却是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基础机制。市场配置资源效率高低依托于市场体系的完善程度。在武陵山区,市场体系(尤其是农产品市场与劳动力市场体系)的不完善抑制了农户直接或间接参与市场交换并从中获益的能力。以主导产业培育为例,资金筹集、基地建设、土地流转、企业进入、产品销售、高端市场链拓展等方面都存在一些问题,主导产业培育与发展十分困难。

再次,社会交换子系统存在宏观社会资本匮乏的结构性障碍。与微观社会资本不同,宏观层次(又称集体/内在层次)的社会资本,它在群体中表现为规范、信任和网络联系的特征,这些特征形成于行动者(群体)内部的关系,功能在于提升群体的集体行动水平。在武陵山区,宏观社会资本较为匮乏,并集中体现为集体行动的困境。以合作社发展为例,合作社发展迅速,但是覆盖层面较低,农民参与热情不高,合作组织规模普遍过小,难以发挥规模效应,区域跨度小,辐射范围不大,带动性不强;资金来源不稳定,合作社发展受到资金制约;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差异较大,部分合作社运行困难,名存实亡。

(二)区域交换系统子系统之间的衔接障碍

作为交换系统的子系统,自然交换系统、市场交换系统、社会交换系统之间具有十分密切的联系,生计资本转换是三者的内在关联。在武陵山区,三个子系统间的隔离使得不同交换方式之间不能有效衔接,生计资本转换存在一定的困难。子系统间的隔离表现为市场交换与自然交换、市场交换与社会交换不能有效地衔接,并与交换系统子系统内部的结构性障碍有密切关联。例如,农产品的商品率较低是市场交换与自然交换断裂的典型体现,这既是因为农产品的低产出使得自然交换呈现出自给自足的特点,也是因为农产品市场的不健全导致农户在交换中承担较大的市场风险。

五、公共产品供给:缓解农户生计脆弱

我国区域经济的非均衡发展导致不同区域公共产品供给存在较大的差距,学术界广泛认为向欠发达地区及其弱势群体供给均衡性公共产品是减贫的有效路径,并认为政府是核心供给主体。武陵山区以往的减贫实践中,政府供给了一系列均衡性公共产品,包括:向落后地区提供的基础设施;为贫困人口提供给的教育、医疗等社会服务;为社会群体提供的福利和社会援助;向生态脆弱地区提供的环境保护服务,等等。然而,武陵山区均衡性公共产品供给仍然存在供给能力不足、供给存在偏差、供给效率低等基本问题。基于生计脆弱是农户致贫的内在根源,均衡性公共产品供给在延续基础性公共产品供给的同时,应更多致力于缓解农户生计脆弱。

(一)构建资产社会政策

生计资本匮乏是武陵农户生计脆弱的重要致因,增强生计资本容量是缓解农户生计脆弱,提高农户发展能力的基本途径。目前,减贫实践要求开发扶贫向发展扶贫转型,构建资产社会政策具有重要的减贫意义。资产社会政策是一种积极的发展型社会政策,指政府有组织地引导和帮助社会成员(更主要的是针对困难群体)进行资产积累与投资,而非简单地直接增加其收入与消费。资产社会政策强调资产的积极福利功能,以家庭或个人资产账户为基本工具,通过协助贫困人口资产建设,增强贫困人口自我发展能力与脱贫信心。研究显示,以资产为本的社会政策在加强人力资本投资、促进社会资本形式、积累个人和社区资产、消除经济参与障碍、创造良好经济社会发展氛围等方面均发挥了积极的功能。当前,“两项制度”衔接以及精准扶贫建档立卡工作的实施,为构建资产社会政策奠定了基础。在贫困农户识别的基础上建立资产账户,依据资产能力识别贫困农户的致贫原因,并通过资产社会政策协助其进行资产建设,变输血为造血,以实现真正內源上的精准扶贫。

(二)发展避灾农业

避灾农业指根据特定区域影响农业发展的各类灾害的基本规律,以建设可持续的农工生态系统为中心,趋利避害,对农业产业结构进行适宜性调整和战略性调整,采用深层次、多元化的种养结构,集约、高效、规模经营,融合经济生态社会效益于一体的现代农业新体系。农业是武陵山区多数农户赖以生存的基础,频发自然灾害、病虫害使得农业生产面临较大的风险,农业减产或绝收导致的返贫现象较为突出,“就像一个人长久地站在齐脖深的河水中,只要涌来一阵细浪,就会陷入灭顶之灾害”。当前,减灾农业在武陵山区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基础。面对频发的农业灾害,农户通过多样化的种植方式(改种、补种和套种等)、喷洒农药、加强田间管理等方式减少灾害损失,政府通过种植结构调整、避灾设施建设等方式增强农业抗灾能力。然而,从减灾农业向避灾农业转变仍然有很长一段路。武陵山区具有高度的生态脆弱性,避灾农业的发展承载着提高贫困群体生计与优化生态环境的双重任务。未来,武陵山区避灾农业的发展需要:完善避灾设施、农业生产设施等物质基础设施;加强灾害预警、避灾农技科研及推广、农业灾害鉴定及保险等组织或技术支持;增强避灾农业产业化发展等政策支持;培育农民技术合作社等社会支持网络。

(三)农村社区社会公共性重建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权力从农村场景的“退场”以及市场霸权话语的入侵,乡村社会呈现社会原子化:农村社会关系结构日益简单,传统的社会支持网络向家庭内核萎缩,生活风险加大;农民横向联结匮乏,村落凝聚与整合能力降低。农村社会原子化背后隐藏着农村社区社会公共性的坍塌,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农民集体行动的能力,抑制了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在武陵山区,农民理性盲目扩张、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农民贫富差距扩大、少数民族文化传承困境等因素加速了农村社区社会公共性的消解,农村社区公共性重建成为亟待思考与解决的问题。当前,农村社区社会公共性重建,最需要解决社区“组织化”问题。在未来的农村治理过程中,需要寻到一种恰当的“中间组织”来重整乡土秩序,重构国家与农民之间的纵向社会联结。

注释

①王沪宁:《社会资源总量与社会调控:中国意义》,《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4期。

②渠敬东:《项目制:一种新的国家治理体制》,《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

③杨安华、李民:《连片特困地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的战略意义》,《人民日报》2012年5月17日。

④“存在理性”为德尼·古莱发展理念中的核心概念之一,指“一个社会根据其加工信息的能力以及受到的制约筹划达到其目标的有意识战略的过程”,并认为“任何健全的诱导变革都必须重构一个社会存在理性的外部疆界而不是消灭它的内核”。参见德尼·古莱:《残酷的选择:发展理念与伦理价值》,高铦、高戈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179页。

⑤本文所引用实证材料来源于2010年至今在武陵山区进行的调研,包括:(1)2010年底“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武陵山区)扶贫开发研究基线调查”,在4省(市)8县发放并回收了149份农村社区基础数据采集表和698份村民问卷。(2)2010年底香港乐施会“武陵山区少数民族贫困地区避灾农业产业现状及模式调研及其发展政策建议”项目调查。(3)2013年和2014年在武陵山区开展的“中国反贫困发展报告”项目调查。

⑥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Human Development Report 2010:The Real Wealth of Pathways to Human Development.New York:Plagrave Macmillan,2010,94.

⑦Chambers R,Conway G.Sustainable Rural Livelihoods:Practical Concepts for The 21st Century.IDS Discussion Paper 296.Brighton:IDS,1992..

⑧DFID.Sustainable Livelihoods Guidance Sheets.London: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2000,68-125.

⑨Adger,W.N.“Social and Ecological Resilience:Are They Related?.”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no.3(2000).

⑩Castells,M.End of Millenium.Oxford:Blackwell,1998,73.

⑪Gordon,D.et al.Poverty and Social Exclusion in Britain.York:Joseph Rowntree,2000,54.

⑫谢若登详细分析了家庭资产的福利效应。参见迈克尔·谢若登:《资产与穷人——一项新的美国福利政策》,高鉴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181-202页。

⑬区位条件由“位置”、资源禀赋、制度三种基本要素构成,区位条件差异是区域差异的核心内涵。参见殷存毅:《区域发展与政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73-78页。

⑭汤姆·R·伯恩斯:《结构主义的视角:经济与社会的变迁》,周长城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126-127页。

⑮徐勇、邓大才:《社会化小农:解释当今农户的一种视角》,《学术月刊》2006年第7期。

⑯向延平:《旅游发展与经济增长空间自相关分析——基于武陵山区的经验数据》,《经济地理》2012年第8期。

⑱Bourdieu,Pierre.“The Forms of Capital.”In Richardson,ed.,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 for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Conn:Greenwood Press,1986,47.

⑲埃莉诺·奥斯特罗姆:《社会资本:流行的狂热抑或基本的概念?》,《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3年第2期。

⑳陈全功、程蹊:《空间贫困及其政策含义》,《贵州社会科学》201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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