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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视域中的故宫学——范畴、理念与方法

2014-04-01郑欣淼

关键词:故宫博物院故宫文物

郑欣淼

(故宫博物院 故宫研究院,北京100009)

故宫学从2003年正式提出的十余年来,故宫博物院与关注故宫学的学者专家共同探讨研究,取得了不少共识。专门研究机构、学术研究人才以及学术研究成果是评判学科发展的几个关键性指标,从这一角度而言,故宫学的基本理论问题已逐步厘清,学科框架体系亦已初步形成。近年来,故宫学研究机构在故宫博物院及中国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中相继成立,故宫学方向硕博士研究生陆续招收,尤其是《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课题指南》将“故宫史与故宫学研究”列入研究方向,标志着故宫学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已进入新阶段。

故宫学是什么?故宫学不仅是一门学科、一种学问,而且是认识故宫价值的一把钥匙,还是指导故宫保护与博物院发展的一个理念。就是说,只有从多维视域去考察,才能认识故宫学所具有的多方面的意义与作用。

一、故宫学的四个关键词

故宫学的四个关键词,概括而言,即“大文物”、“大故宫”、“大传统”和“大学科”。“大文物”、“大故宫”是就故宫学的研究对象及范畴体系而论的,“大传统”是从故宫学研究对象及范围的文化意义层面而论的,“大学科”则是从故宫学的学术理念及研究方法角度而论的,可以说,这四个概念基本概括了故宫学的范畴体系。

1.大文物

提出“大文物”这一关键词,就是要突破传统的文物观念,全面认识故宫文物藏品的价值。从这一角度出发,我认为凡是能够反映宫廷历史文化的遗迹、遗物,都是故宫遗产的一个部分,都要重视,都要保护;或者说,清宫的所有遗存,没有不是文物的。故宫作为一个巨大的稀世之珍,囊括了古建筑、可移动文物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即现今北京故宫博物院所管理的一切。这是就故宫学研究对象的内涵而言的。

故宫文物藏品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为传统的古物珍玩,如铜瓷书画、各种工艺品等,另一部分是与典章制度、衣食住行等有关的物品。前一部分是国人公认的珍宝,一直在认真保护着;后一部分藏品中的大多数,也一直受到重视,但对这部分藏品价值的认识,则有一个发展提高的过程,这既是一个文物保护理念问题,也牵涉到对于故宫价值、故宫博物院性质的认识问题。

最初引起我对故宫文物藏品的关注,是始自2000年初春故宫斋宫的“清代宫廷包装艺术展”,这也是我与故宫结缘的开始。参加此次展览的展品中有著名的乾隆“一统车书”玉玩套装,日本漆匣为其外包装,匣内错落有序地摆放10层锦盒,锦盒内有造型各异的古玉及为之彩绘的山水、花鸟、诗词咏颂。为防止套匣置放顺序混乱,特将层数顺序与吉祥祝愿的名字合二为一,如一统车书、二仪有像、三光协顺、四序调和、五彩章施等,使枯燥的数字成为体现美好意境的重要角色,把实用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底蕴结合起来。这套精美的套匣,无疑是珍贵的文物。但由于认识上的原因,故宫博物院将匣中玉器作为文物保藏,而把套匣弃放它处。这次为了搞展览,费了好大劲才将套匣与玉器合在一起。看了这个展览后,引起我对文物概念以及文物内涵的思考,为此我写了一篇题为《我看“清代宫廷包装艺术展”》①的文章。

后来我又了解到,故宫有为数不少的宫廷历史遗存和遗物,过去长期不作为文物对待,或仅列为“文物资料”,其原因主要是考虑到这些遗存遗物缺乏艺术性、不完整性、重复性、时代晚近性、材质普通性等问题。今天,如果我们不把故宫仅仅看作一个藏宝之所,而把它作为一个特定时期的完整的文化体来看待,把它放在中华文明的发展历程中来看待,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都没有多余的,既是典章制度和宫廷生活的载体和反映,也蕴含着丰富生动的内容和故事,因此就有了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

以陶瓷研究为例,清宫瓷器的精美是人所皆知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定、钧窑)瓷器、明代官窑瓷器以及清代康、雍、乾官窑瓷器等收藏负有盛名。但在过去一个时期,由于传统的古玩收藏认识的影响,研究者的关注点多在于瓷器精品,重视器物本身的研究,而对此类文物自身所表述的发展史料的重要性关注不够,缺乏中国陶瓷史的视野,更不大注意其与清宫历史文化的关系。事实上,这些瓷器的收藏与制作,大多与帝王有关,且蕴含着许多历史故事,留下了大量与之相关的文献与实物。例如,清代御用画师奉乾隆皇帝的诏命绘制了一些关于清宫内陈设的图像资料,其中就有记录瓷器的,如《埏埴流功》、《珍陶萃美》、《精陶韫古》等。这些图册所绘制的瓷器大多能与传世的清宫旧藏文物一一对应,可以成为研究清代宫廷陈设以及以乾隆皇帝为代表的清代宫廷知识分子瓷器认知水平的第一手资料。而且,有一些器物并不一定精美,但蕴含十分重要的历史信息。例如,台北故宫收藏有一件泰国阿瑜陀耶(Ayudhya)地区窑场生产于15世纪至17世纪的灰陶长颈壶残器,其口部刻有乾隆皇帝的御制诗文。作为在18世纪以前已进入清代宫廷的外国陶器,足以证明古籍记述明清两代泰国、安南、天方等国向中国皇帝进贡瓷器的事件是存在的②。这种以物证史、以物论史研究方法是故宫学研究的一条重要路径。此外,清宫不仅保留大量官窑瓷器精品,而且还保存了为数不少普通的民窑陶瓷品。2014年6月,故宫南三所花房(原明太子宫旧址)工地发掘出的一批瓷片属于明清时代的民窑制品。如何利用文字、图像及实物资料对清宫陶瓷展开研究,这对于了解清宫陶瓷的个案和全貌都将有重要意义。

由此可见,故宫文物藏品虽然数量巨大,且品类繁多,但这些文物藏品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杂乱的、零碎的,而是一个文化整体,可以从不同方面去梳理研究。“大文物”的概念就是由此而提出的。

2.大故宫

“大故宫”概念,是近年来故宫学研究中所形成的一个共识,即完整的故宫遗产,既要关注72万平方米内的故宫,也应走出故宫,看到故宫与北京及其以外明清宫廷建筑之间的联系,看到故宫文物与流散于海内外的清宫文物的联系。“大故宫”是就故宫学研究对象的外延而言。

以紫禁城为主体的明清皇家建筑是一个整体,宫室、园囿、祭坛、寺观、行宫、陵寝、藏书楼及王府等,是一个有统一规划、统一规制、统一管理的庞大的体系。从建筑布局来说,整个北京城都是以紫禁城为中心规划设计的,它西与西苑三海,北与景山、大高玄殿等,东与皇史宬等紧密相连。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先农坛等都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整个皇城,西郊的三山五园、散布京城的皇家寺院道观以及各地的行宫等,更与紫禁城有着异乎寻常的关系,如承德外八庙就因为都属皇宫内务府直接建造、管理又地处京城之外而得名。因此,“大故宫”概念就是要求在故宫学研究中应该注意到这些建筑空间体系的完整性和联系性。

敬天法祖是历代王朝遵行的政治原则,表现在国家祀典仪式上,就是敬天在坛,法祖在庙。此类建筑又称礼制建筑,北京的坛庙在历史上曾是封建帝都的重要标志。北京现存太庙是明清皇帝的宗庙,祭祀已故帝后,并以功臣配享,在坛庙中占有特殊地位。按“左祖右社”的古制,太庙建在紫禁城前东侧。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拟定的《清室优待条件》中,明确约定“所有陵寝宗庙得永远奉祀,并由民国妥为保护”。因此,清帝逊位后,太庙仍归清室保管,其他坛庙则交由民国政府管理。后来太庙作为故宫博物院的一部分,曾设立“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太庙分馆”。目前太庙虽不归故宫博物院管理,但它在文化精神上与紫禁城的联系与相通,无疑应成为故宫学“大故宫”的研究范畴。

帝王陵寝是皇家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陵寝制度的产生与中国古代的丧葬及宗庙祭祀制度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它的营造不仅是对逝者的纪念,更着眼于对封建宗法制的肯定与强化,巩固皇朝的正统地位。明代共有16位皇帝,现存皇陵共18处;清代皇陵共有5处,即关外“盛京三陵”及清东陵和西陵。清入关后的陵寝制度,基本继承了明陵的规制,而有少量创益,使陵寝体系更为完整,所以明清两个陵寝为同一规制,也因此作为同一项目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此外,自近代以来,由于多种原因,清宫旧藏散佚很多,海内外许多博物馆、图书馆及收藏家,都藏有故宫各类文物,也出现了一个故宫两个故宫博物院的局面。从“大故宫”的理念出发,故宫学倡导“故宫在中国、在北京,故宫学在世界”的理念,认为流散世界各地的清宫旧藏有着内在的联系,故宫学是其学术上的归宿,只有在故宫学的视野中看待这些似乎互不相干的一件件孤立的文物,它们才有了生命,有了灵气。特别是近几年来两岸故宫博物院打破60年的隔绝状况而有了良好的交流合作局面,其深层动力就是两岸故宫文物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

“大故宫”理念的实质就是要全面看待故宫遗产的价值,既要关注北京故宫的文物藏品,也要重视流散海外的清宫文物遗存,并从联系中进行研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一个全面的、立体的、生动的、丰富的故宫。也只有这样,对故宫及其文物的研究,才能获得更为宽广的视野,更为丰富生动的内容,故宫文化也因此可以得到深刻阐扬。

3.大传统

大传统与小传统是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所提出的一种二元分析的框架,主要研究一个文化中的上层文化和民间文化的关系。用这种理论来看,在中国的文化谱系中,在中国的大文化传统中,故宫文化属于大传统。这种文化的生成既有对更为久远的中国封建社会皇家文化的传承,又有其新的发展特点。它延续近500年,虽然其间有变异,并且反映了皇权衰落的历史,但相对来说有着稳定性,充分体现了中华传统的主流文化,同时更带有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特征。

故宫文化的大传统性质,表现为以下四个特点:

其一,独有性。在中国封建社会,皇权至高无上,财富、权力、尊严集中于皇家。这和西方国家有很大不同。欧洲的历史文化积淀,一般不在宫殿,而是在教堂。中国则完全不同,宫廷既是政治中心,也是文化艺术的中心。皇家的收藏自然是中国历代艺术的瑰宝,是中国人民智慧与创造的结晶。这些文物包括了古代艺术品的所有门类,具有品级上、品类上、数量上的优势,其历史文化内涵更涉及建筑、园林、历史、地理、文献、文物、考古、美术、宗教、民族、礼俗等诸多学科,在我国历史文化遗产中具有突出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显示出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是一条绵延不断的历史长河。中华民族绵延不断的历史文化在故宫的各类文物藏品里均得到充分的印证,因此宏伟的皇宫建筑与珍贵的皇家收藏,就成为中华文明最重要的积淀和载体。

其二,集大成。清代文化艺术发展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总结性,即集传统之大成的潮流。所谓“集大成”,从本质来讲是对于传统的全面整理和总结。乾隆皇帝不仅重视收藏,还对宫中藏品进行了整理登记。例如,《秘殿珠林》及《石渠宝笈》就是两部大型书画著录,《秘殿珠林》专记宫藏宗教题材的书画,《石渠宝笈》则专记宫藏一般题材的书画及其他,全书的编纂过程,前后长达74年之久,共收录书画作品1万多件。再如,包括《西清古鉴》、《西清续鉴》、《宁寿鉴古》在内的《西清三编》收录了清宫所藏的数千件古代铜器,虽然在辨伪、断代、释文、考证等方面尚未达到宋代人的水平,但仍有其一定的学术价值,不仅在当时推动了金石学的发展,其中保存的珍贵资料,时至今日仍是十分难得的,无可替代的。《四库全书》则共收书3503种79337卷,约9.97亿字。乾隆年间,于昭仁殿庋藏宋元明之精善藏书,编有《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前编)十卷,嘉庆二年(1797)昭仁殿失火,前编书尽毁,乾隆又令再辑宫中珍藏《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二十卷。《天禄琳琅书目》为我国第一部官修善本目录,在版本著录体例方面多有创见,如记载收藏家印记即为其中一大创举,于清代藏书家讲究版本鉴定、注重善本著录之风影响深远,为清代目录书中的典范。明清两代宫廷对瓷器、青铜器、书画的收集基本上达到了文以载道、传承古代文明的效果,在从中世纪到近代的过渡中起到了知识构建与传承作用。以乾隆皇帝为代表的清代宫廷知识分子在文物收集、鉴定中虽有个别讹错与张冠李戴之事,但总体上是继承了明代晚期的相关知识并以文籍、图谱与器物相对应的方式传承下来,尤其是清代宫廷在器物所粘贴的黄签标识的时代、名称,对我们现在的研究与考证意义尤大。

其三,累积性。在封建时代,故宫是封建王朝的中枢所在地,是皇权的象征,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故宫博物院的成立,将昔日帝王居住的宫苑禁区变为平民百姓可以自由出入的场所,象征君主法统的清宫旧藏为人民所共有并同享。因此,故宫博物院被赋予了维系中华民族文化和传续中华文明血脉的新内涵,故宫文物南迁又进一步使故宫文物与国家命运和民族精神产生紧密联系。当下,故宫文化与当代文化建设也有着深刻联系,它在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扩大中华文明的国际影响力等方面发挥着不可代替的重要作用,故宫仍被赋予着新的价值。

其四,象征性。故宫从物质层面看只是一座古建筑,但它是一座皇宫。中国历来讲究器以载道,故宫及其皇家收藏是几千年中国的器用典章、国家制度、意识形态、科学技术等积累的结晶,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有代表性的象征物,就像金字塔之于古埃及、雅典卫城神庙之于希腊一样。

要真正了解故宫,要认识宫廷历史文物的价值,就需要了解故宫文化。一方面,故宫文化是以皇帝、皇宫、皇权为核心的帝王文化、皇家文化,或者说是宫廷文化。皇帝是历史的产物,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里,皇帝是国家的象征,是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核心。同样,以皇帝为核心的宫廷是国家的中心,国运兴衰、帝王品位以及典章制度的变化,都可从皇家文化的嬗递中探求出带有规律性的东西来。另一方面,我们也应看到,故宫文化是有生命的活的文化。它承袭着传统文化又接续着现代文明,经历了蜕变的故宫,以博物院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故宫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是历史的,也是未来的。因此,要从故宫学的视角对故宫展开文化解读,就要对故宫学研究对象的价值与意义有一个整体把握。

4.大学科

将故宫学的学科体系以“大学科”这一概念来概括,是因为故宫学研究对象的丰富性、研究方法的跨学科性以及研究成果的重要性。

故宫学的研究对象,主要包括紫禁城宫殿群、文物典藏、宫廷历史文化遗存、明清档案、清宫典籍以及故宫博物院历史六个方面。故宫学是以故宫及其历史文化内涵为研究对象,集整理、研究、保护与展示为一体的综合性学问和学科。因此故宫学有狭义和广义之别:狭义的故宫学是一门知识或学问,广义的故宫学是指人文社会科学的一门独立学科,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科。

建立在具有丰富性、特殊性及惟一性的故宫价值上的故宫学,不是当今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体系中某一学科门类所能简单涵盖或对应的,而是一门新兴的综合性学科,具有多学科交叉或者说跨学科的特点。故宫学以故宫古建筑及故宫文物为主要研究对象,其中又可分为古遗址、古建筑、古器物、文献档案与图书典籍等方面,其研究内容涉及哲学(美学、宗教学)、社会学(民俗学)、民族学、文学、艺术学、历史学(考古学、博物馆学、历史文献学、中国古代史、中国近现代史)、建筑学、理学、工学、管理学、图书馆学、档案学等学科领域。在围绕着以故宫(紫禁城)为核心的综合研究中,这些不同的研究对象成为故宫学课题的有机组成部分而获得新的研究视角、途径、方法和结论,也就形成了新的学科体系。比如说,对于古代书画、陶瓷等的研究,作为故宫学的概念,主要会侧重于与明清宫廷和故宫博物院有关的搜集、鉴赏、著录、流传等,并不涵盖这些学科本身的全部研究。

将古建筑、文物藏品与历史文化相结合,这使得故宫学研究有着广阔的天地与无穷的魅力。从已发布相关研究成果来看,故宫学的学术研究成果与中国文化史、中国艺术史、中国明清史的重大课题有密切联系。例如,明清为封建社会的末期,也是封建制度最为成熟的阶段,典章制度具有集大成的特点,既有继承又有变革,这在遗存至今的故宫不可移动文物或可移动文物上都有充分的体现。例如宫殿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建筑类型,崇宫殿以威四海,是统治者追求的目标。故宫则是中国古代宫殿发展的集大成者。夏商周宫殿的“前堂后室”、朝、祖、社三位一体以及四合院的格局,秦汉宫殿的中轴对称的群体构图方式,隋唐宫殿的左中右三路的对称规整格局,宋金元将宫殿区置于城内中央的形制等等,都在紫禁城建筑中得到了体现。此外,故宫留存大量有关皇帝衣食住行、礼节仪式等方面所使用的设施和物品,这些都是长时期的礼仪服御制度演变发展的结果。

马克思曾提出“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的方法论,即“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反而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③。正是基于这一认识,马克思研究商品,不是从有商品交换的古希腊开始,而是从商品经济走向成熟形态的资本主义社会开始,所以说“资本主义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钥匙。借鉴马克思这一理论,作为封建典制最为成熟的明清时期,故宫这些宫廷文物及遗存所具有的集大成性特点对于研究封建典制的演变过程是有重要意义的。

此外,由于故宫一些文物藏品的特殊地位及重要价值,对其研究往往与某类艺术的发展史结合在一起,并着力于解决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尤其是故宫古书画、青铜器、古陶瓷、古玉器研究都是中国文化艺术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北京故宫收藏陶瓷器共36万多件,其中明清御窑瓷器超过30万件,明以前的陶瓷器与明清民窑约6万件,另有数万片古陶瓷标本,藏品囊括的文化内涵广博,时间跨度长达6000多年,产地涉及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足以具体、系统地反映中国古陶瓷数千年的发展历史。基于藏品特点,对院藏瓷器认知、研究、整理,一直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重点研究内容。2005年故宫成立古陶瓷研究中心,研究内容包括对不同时期、不同产地、不同类型古陶瓷制作原料、工艺、结构及相关性质的科学研究;对古陶瓷年代、窑口、真伪的科学研究;对古陶瓷的科学保管、修复和复制等技术的科学研究以及更多深层次、多视角的科学研究。在此基础上建立最具权威性的古陶瓷研究数据库,以解决目前仅凭传统研究方法无法解决的中国陶瓷发展史和鉴定方面的一些重大学术问题,使故宫博物院在古陶瓷研究领域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古陶瓷研究中心自2009年开始,以目前学术界最为关心的宋代汝、官、哥、钧窑瓷器研究中存在的窑址、年代等问题作为大型课题研究的开始,首先确定了“宋代官窑瓷器研究”这一课题,已取得了显著成果。故宫博物院为此还成立了一个古陶瓷检测研究实验室,配备了同行公认的先进设备和相应的专业人员,并聘请国内外著名大学、博物馆和科研机构的著名专家、教授、学者担任研究中心的客座研究员。

二、故宫学是认识故宫价值的一把钥匙

故宫学强调把故宫古建筑、文物藏品及宫廷历史文化联系起来,即把故宫当作一个文化整体。所谓故宫是一个文化整体,也就是说故宫遗产价值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从空间来看,紫禁城的千门万户、院藏的各种文物及其所蕴藏的历史故事和人物关系,是一个鲜活的统一体。宫廷的历史与文化,是立体的、生动的。很显然,离开了宫阙往事,没有了附着其中的历史内涵,那些宫殿建筑及其文物收藏的意义和价值势必受到影响。从时间来看,故宫文物藏品虽为清宫旧藏,但其中文物则包括了中国古代文化与艺术的各主要门类,而且反映了5000年的中华文明史。正是基于对故宫是个文化整体的认识,故宫学的学术概念才得以形成并提出。

故宫博物院依故宫而产生,“宫”与“院”的合一是其特点。如何看待故宫的价值,就影响到对故宫博物院地位和性质的认识,在这个问题上是有历史教训的。故宫博物院自建院以来,曾多次出现“废除故宫”、“改造故宫”的争论。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委员经亨颐提出“废除故宫博物院,分别拍卖或移置故宫一切物品”的议案,并获得国民政府的通过。后经张继、易培基、马衡等人的驳斥与反对,经亨颐提案被否决。20世纪50年代,又有人提“故宫革命性改造”方案,要坚决克服故宫“地广物稀,封建落后”的现状,根本改变故宫博物院的面貌。后经吴仲超等人的努力,陆定一在中宣部部长会议上否决了这一方案。对故宫价值及对博物院定性的认识偏颇以及文物观念的局限,特别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指导思想的影响,曾将故宫与博物院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综合这些问题的发生,既有左倾思潮的影响,也有思想方法上的片面性,但其根本原因都是没有从文化整体来看待故宫价值,没有认识到故宫博物院的性质是由故宫的特点决定的。在此,我借用1928年张继以大学院古物保管委员会主席名义驳斥经亨颐提案的一段话来阐释对故宫的价值及内涵的理解和认识:

一代文化,每有一代之背景,背景之遗留,除文字以外,皆寄于残余文物之中,大者至于建筑,小者至于陈设。虽一物之微,莫不足供后人研究之价值。明清两代海航初兴,西化传来,东风不变,结五千年之旧史,开未来之新局,故其文化,实有世界价值。而其所寄托者,除文字外,实结晶于故宫及其所藏品。近来欧美人士来游北平,莫不叹为列入世界博物院之数。即使我人不自惜文物,亦应为世界惜之。反观海外,彼人之保惜历史物品也如彼。吾人宜如何努力,岂宜更加摧残?④

因此我认为,故宫博物院不只是“中国最大的文化艺术博物馆”,而且是世界上极少数同时具备艺术博物馆、建筑博物馆、历史博物馆、宫廷文化博物馆等特色且符合国际公认的“原址保护”、“原状陈列”基本原则的博物院和文化遗产,是一座博大精深的中国历史文化宝库。因此,故宫博物院的宗旨就是保护、研究与展示故宫文化,博物院要服从于并有利于故宫遗产的全面保护,而不是相反,让故宫去适应博物院。

把故宫当作文化整体看待,全面认识故宫的价值,要注意以下几方面问题:第一,坚持唯物史观,清除极左思潮影响,认识到故宫不等于封建主义,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物质载体。此外,以博物院形式向公众开放的故宫,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和职责,既承接过去,又联系当下。第二,文物保护是一个需要不断提升的理念。从“古玩”、“古物”到一切历史文化遗存的发展,从可移动文物到不可移动的古建筑的重视,从有形文化遗产到无形文化遗产的拓展,从文物本体至周边环境的延展,文物概念一直在不断拓展。第三,注意正确认识和妥善处理故宫保护与博物院发展的关系。在努力接受先进的文物保护理念、树立正确文物观的基础上,认真探求故宫的价值,同时使博物院的内涵更为丰富,从而更进一步加强文物的保护,突出文物的文化价值,实现文化遗产对当代社会的重要作用。

三、故宫学是指导故宫保护与博物院发展的一个理念

故宫学将故宫作为一个文化整体来研究。世界遗产视野中“故宫真实性和完整性的结合”与故宫学视野中“故宫文化价值的整体性”诸多理念是相互启发、补充甚至有所交融的关系。故宫学从文化整体的角度来评估和界定故宫的价值和博物院的性质,并指导和推动故宫保护和博物院建设。基于这一点,“完整故宫保护”是故宫博物院的核心工作,并成为推动其他业务工作的一个基础。所谓“完整故宫保护”,就是故宫遗产和故宫价值的完整性保护。

故宫博物院成立近90年的发展历程,是对故宫遗产及价值认识不断深入的过程,是对完整故宫保护不断探索的过程。20世纪30年代,故宫博物院理事会曾提出“完整故宫保管计划”,并通过不懈努力,确定了故宫博物院的管辖范围。1948年3月1日,古物所正式并入故宫博物院,实现了紫禁城的统一管理。建国初期,由于对故宫认识及对博物院定性的偏颇,以及文物观念的局限,特别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指导思想的影响,“完整故宫”的意识有所淡化,并对故宫保护与文物管理带来很大影响。

自改革开放以来,“完整故宫保护”重新引起人们重视,并逐渐成为一种理念得到不断提升。1987年,故宫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为完整故宫保护带来新的视野和新的机遇。首先,可从世界文明发展历程看待作为中华文明重要载体的故宫遗产的独特价值,同时也更客观地认识不同文明的贡献与地位,并从全球化时代保持文化多元性、传续中华文脉的要求认识保护故宫的意义。其次,强化了遗产的共享意识以及全社会都必须承担管理和保护的理念,促使故宫博物院的管理和故宫保护更加开放。再次,作为世界文化遗产,故宫保护要坚持执行有关国际公约,坚持保护故宫的完整性与信息的真实性,处理好故宫保护与周边环境保护的关系。

故宫的完整性,包括故宫格局的完整、古建筑的完整、文物藏品的完整。故宫的空间是完整的,它不能只有后廷而没有前朝,也不能只有孤立的一个故宫而没有与其关系极为重要的其他一些皇家建筑物;故宫的文物也是一体的,需要完整地保护。这种完整性是其价值的整体性所决定的。因此,争取故宫的完整并不是出于扩大自身地盘的狭隘意识,而是故宫价值自身的要求。“完整故宫”体现了故宫人守护民族文化遗产的责任感。

“完整故宫保护”作为一种理念,对于故宫保护和博物院建设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例如在故宫大修、文物清理、恢复故宫建筑整体格局和历史原貌、对应归还故宫重要文物进行追索等方面都有所体现。从这一理念出发,近年来故宫博物院对多方面的工作进行了调整与改进。

第一,故宫古建筑历史原貌的恢复。

过去,一些古建筑的格局、装饰和建筑材料甚至是构造不知因何缘故被改变了原状。例如,钦安殿前原有抱厦被拆除,熙和门与协和门的东西庑房以及坤宁门东板房原后檐柱不知何时因何故被撤去,乾清宫东西庑房的支摘窗改为现代玻璃窗,一些殿宇的室外青砖地面改为水泥砖地面,等等。此外,一些古建筑因陈列展览需要被改变了原状。1914年古物陈列所成立,武英殿、文华殿内部就改建成适合展览的场所。后来为了扩大展室面积,保和殿东西庑房的外廊被取消。1966年11月,为了展出泥塑“收租院”,工字型的奉先殿被改建成了方形大殿,拆除了奉先殿前的“焚帛炉”。1972年,慈宁宫大佛堂近3000件文物被运往洛阳,慈宁宫内部结构及设施被拆除一空。这些人为改变影响了故宫古建筑的真实性。

21世纪初开始的故宫百年大维修工程,对这些人为的不恰当改变做了调查研究,并根据历史文献及图纸记载对其进行了修复。经研究论证,保和殿东西庑外廊格局、钦安殿前被拆除抱厦、协和门与熙和门的东西庑房、坤宁门东板房被撤去的后檐柱等均得到修复,恢复了历史原貌。此外,乾清宫东西庑房外装修把现代玻璃窗恢复为支摘窗,一些殿庑殿室外的水泥砖地面逐步改用传统青砖。又如,太和殿的外檐旧彩画是上世纪50年代末的作品,已经非常陈旧。但按照今天的认识,当时并没有完全尊重历史原状。这次维修经过多方研究论证,确定了按照太和殿内檐彩画(康、乾时期)复制外檐彩画的方案。复制按照传统工艺技术操作,彩画色彩丰富,龙纹饱满,与维修后的整个太和殿,表现了恢宏富贵的皇家气势等艺术特征。

第二,宫廷历史遗物的清理。

诚如上文所述,长期以来,故宫博物院保存的传世的铜、瓷、书、画等艺术品,被视为“宝物”,得到重点保管与研究,而大量宫廷历史遗物则未作为文物对待,或仅列为“文物资料”。在“大文物”概念的引导下,故宫博物院自2004年至2010年对故宫文物藏品展开了历时七年清理工作,其中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对宫廷历史遗物的彻底清理。

例如约2.5万件的清代帝后书画,因受偏颇观念的影响,一直未将其视为文物,甚至未将其纳入文物资料之列。此次文物清理过程中,通过对这批书画所呈现的帝后的审美取向及其文化思想史料价值的整理与评估,将其纳入文物系统加以保管。此外,13万件清代钱币等得到系统整理,18万件资料藏品提升为文物,20余万件武英殿书版、“样式雷”烫样以及大量建筑构件等也纳入文物账册进行管理。大量宫廷历史遗物进入文物保管行列,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更为丰富、完整的资料。

第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整理与申报。

据文献记载,清宫造办处专门从全国各地汇集各类专门人才从事宫廷藏品的保管与修复工作。但清末民初的社会变迁,使得大批宫廷文物修复高手逐渐散落民间,仅一批钟表修复师傅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及至新中国成立后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故宫博物院又陆续将上海的郑竹友、金仲鱼等临摹书画人才,苏杭等地的杨文彬、张耀选、孙承枝等一些裱画名家,京津冀一带的古德旺、赵振茂、金禹民等一批青铜修复专家聚集到故宫,并逐渐在文物修复领域形成了“师徒传承”的保护和生产模式。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积累,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修复人才及其技术在全国文物保护领域享有极高的声誉。

从现代文化遗产的概念出发,故宫遗产既有物质遗产,也有非物质遗产,非物质遗产主要是传统的文物修复技术以及故宫官式建筑修造技艺。通过对这些文物修复技艺的整理研究,目前“故宫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北京故宫)”、“古字画修裱修复技艺”、“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和“古书画临摹复制技艺”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些非物质遗产既是保护故宫及其文物藏品的重要手段,也是故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四,占用故宫古建外单位的迁移。

由于历史原因,故宫院内外的一些文物建筑被外部单位长期占用,有的达数十年,严重影响了故宫格局的完整性,有些建筑未得到有效保护,状况很差,有的已成危房。故宫作为世界遗产,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可贵的是,对于收回这些文物建筑,不仅院内,而且在社会上形成共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院内外坚持不懈,多方努力,克服困难,取得显著成效,陆续收回了大高玄殿、端门、御史衙门、雁翅楼、宝蕴楼等。这些建筑物的先后收回,不仅对故宫的完整保护有着重要意义,也极大地拓展了故宫博物院的文化空间,为更好地服务社会提供了契机。

四、故宫学是推进故宫学术研究的一个方法

文化整体性是故宫学方法论的哲学基础。故宫学将古建筑、文物和宫廷历史文化作为相互联系的整体来研究,并从文化整体的角度来认识和理解故宫学的各个领域(如古建筑、文物藏品、宫廷历史文化和博物院史)的深刻内涵及各领域之间的紧密联系。这是故宫学所强调的研究方法。

故宫学的综合性特点,在故宫学研究中表现得很突出:一是需要把院藏文物、古建筑和宫廷史迹这三方面作为互相联系的整体来研究。故宫学关于打通学科界限的要求正是帮助研究者总结实践经验、提高理论认识的基本方法,它将开拓人们对单体文物研究的思路进入哲学化的思维方式即强调联系与发展,进入美学化的思维方式即导向审美与评赏,进入历史化的思维方式即注重社会与背景,并且扩展到对其他学科的认识,防止孤立地看待文物,防止“碎片化”。这是最能体现故宫特色的研究。二是一个课题往往涉及好几个文物门类,是需要多学科协作,全方位展开,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这有利于打破学术研究中的学科界限,进而拓展研究范围和深化研究内容。三是由于故宫文化的特殊性,文物藏品一般都有相当丰厚的内涵,需要不断地探求,逐步地深入。例如武备和宫廷生活用具类藏品,既涉及工艺美术,更与宫廷史、文化史、典章制度等有关,且随着资料的挖掘与视野的扩大,这种研究会不断深入。

进入新世纪,我们提出故宫学,组建故宫学研究所,吸收国内外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积极参与故宫学的学术研究、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我个人认为,其主要原因在于故宫学所具备的学术转型意义:

第一,对于故宫博物院研究者而言,故宫学具有学术范式转换的意义。

故宫是明清皇宫,87%故宫文物藏品源自清宫旧藏,文物保护与利用始终是故宫博物院工作的主题与中心。长期以来,故宫博物院的研究者一般比较注重实践性和应用性,在此基础上培养了一大批具有实际操作能力的文物工作者,如文物鉴定决定该文物是否入藏,文物排序决定陈列的基本结构,这是博物馆工作性质所决定的。因此,故宫博物院研究者的学术研究及其成果也表现出一种群体性的特点,即人们通常总结的“专家多、学者少”。

故宫博物院的研究者是以文物(可移动文物与不可移动的古建筑)作为研究对象,其学术研究自然与故宫文物藏品的收藏、保护、展示不可分割,这不同于一般的主要以文献为对象的研究机构。可将其称之为“故宫学派”。以鉴定来说,要收藏文物,就要鉴别真伪,就要划分等级,这就需要科学地鉴定,这是硬功夫,也是博物馆工作的基本要求。因此,故宫博物院的学术研究不是经院式的烦琐论证,也不是从书本到书本,它直接面对故宫的文物、古建筑、档案、文献,对此进行客观分析、比较,解决宫廷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物证和历代文物的真伪鉴定及其艺术价值、文化联系等诸多问题。总而言之,即以物证史、以物论史,或以物鉴物、以史论物等,都离不开史与物的辨证关系。

正因如此,故宫博物院的学术研究成果除了学术论著外,还包括与博物院业务工作之间关联的大量成果,例如与文物保管相联系的藏品编目制档,与文物陈列展览相结合的展品图录,等等。我个人认为,在故宫博物院里,专家与学者很难说谁高谁低,因为故宫学术研究的特点决定了故宫博物院既需要专家型的学者,也需要学者型的专家。

随着时代发展,其他学科都在发展中努力打破学科界限,产生新的研究成果。故宫博物院的学术研究也要求研究者重视从理论上对实践工作进行探索和总结,要求研究者站在一定的学术高度来审视自己所从事的具体工作,这是故宫博物院学术发展的大趋势。然而,在故宫博物院研究者群体中,知识结构欠缺、研究方法单一、理论知识不足、学术视野狭窄等,仍是一个较为普遍的问题,这从整体上限制了故宫博物院学术成果的生产创造。“故宫学”即是针对这种情况提出来的。

从故宫学的研究使命出发,对故宫博物院的研究人员提出了更高的甚至是一些特殊的要求,即研究人员不仅要熟悉自己所管理的文物,具有某类文物的专业知识,而且要有与此相关的历史知识,包括宫廷史知识以及其他知识。在这一方面,我认为朱家溍先生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典范。朱先生对有志于清史研究的年轻人指出途径:要了解清代历史和清宫史,最好把《清史稿》读一遍。当然有个次序,首先读本纪、其次读后妃列传、诸王列传,再次是职官志、选举志、舆服志等等,其余可以后读。在这个基础上再读《国朝宫史》及《续编》。这样就可以从整个清代史转入宫史部分了⑤。对于管理文物的同志他以自己的体会给予启发:开始接触,会觉得文物太多,情况复杂。怎样将它们从生疏变成熟悉呢?先向书中求教,同时也向熟悉它的人请教。还要多看文物,文物看多了自然会有所认识。只要抱着一种深入研究的态度,对一件文物的认识肯定会有变化。先是图书和档案帮助我们了解文物,慢慢地我们对文物的知识多了,就可以补充图书和档案中的空白⑥。

因此,故宫学的提出,可以通过整合学术力量、规划科研方向、明确研究重点、加强薄弱环节,从而推动故宫学学科建设及学科体系建构,提高故宫博物院学术研究的整体水平。也可以说,故宫学是故宫博物院学术研究的一种转型。

第二,故宫学是推进故宫学术交流、科研互助、资源共享的有力举措。

“学术为天下公器”,这是故宫博物院一直秉承的学术传统。建院之初,故宫博物院理事会理事长李煜瀛先生曾明确提出“多延揽学者专家,为学术公开张本”、“学术之发展,当与北平各文化机关协力进行”的理念。在这一理念指导下,20世纪30年代的故宫博物院成为享誉国际的著名学术机构,一大批民国知名专家学者集聚故宫博物院,从事文物整理、鉴定、保管及研究工作,并逐渐形成了公开、开放的学术氛围和研究传统。故宫学的提出,是在故宫博物院近80年来所形成的优良学术传统(包括学术成果、学术思想、学术风格以及研究方法等)基础上的继承与发扬。故宫学是个开放的系统,强调“故宫在中国,故宫学在世界”,并积极吸收多方学术力量的介入与参与。

近年来,故宫博物院着力拓展与国内外知名博物馆、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以及其他学术机构的交流与合作,且收到了明显的效果。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以及沈阳故宫博物院都是故宫学研究的重镇。自故宫学提出以来,两岸三座故宫博物院的交流与合作得到进一步加强。故宫博物院也十分重视与各有关研究机构尤其是高等院校的交流与合作。近年来,故宫博物院先后与中国艺术研究院联合培养硕博士研究生,协助浙江大学成立故宫学研究中心,与南开大学合作成立故宫学与明清宫廷研究中心并招收相关方向的博士生,支持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东北师范大学等院校招收故宫学研究方向的硕士生,与北京工业大学在文物保护科技方面进行合作等。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就陶瓷研究、藏传佛教研究以及文物科技保护研究等方面与美国、法国、日本等国以及香港等地区的一些大学积极展开合作,并获得了显著的成果。

第三,故宫学是推动两岸故宫学术交流合作的一种外在支持。

从故宫文物藏品完整性出发,在研究清宫旧藏时,不仅要了解两岸故宫的文物藏品情况,还要了解散佚在外的文物藏品情况,并掌握海内外有关课题的研究状况。特别是两岸故宫博物院是收藏清宫旧藏的主体,且在特殊历史背景中一部分重要文物运到了台湾,使得一些原本成套成组的文物分藏两岸,或是某一同类文物,两岸都有重要的收藏,这在研究时不能不认真考察。

以两岸故宫所藏藏传佛教文物研究为例,北京故宫博物院现存历世达赖班禅进献的文物较多,如有一件明永乐款铜铃杵,为明初宫廷制造,上镌款“大明永乐年施”,所附黄签写:“达赖喇嘛恭进大利益铜铃杵”,原为明朝皇帝赐赠给西藏高僧,后达赖喇嘛又进献给清朝皇帝。再如木制佛舍利盒,乾隆三十八年(1773)和四十年(1775),八世达赖喇嘛进献的两颗“燃灯佛”舍利和两颗“迦叶佛”舍利就存放在此盒内。此外,乾隆四十五年(1780),六世班禅参加乾隆皇帝七旬万寿庆典,敬献了大量寿礼,相当部分仍保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如金刚铃、金刚杵、右旋白螺等。

此外,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藏传佛教文物,虽数量较少,但也十分重要。例如金嵌珊瑚松石坛城,是顺治九年(1652)五世达赖喇嘛入京朝觐顺治皇帝时所献,清帝给达赖颁发了金册金印,封五世达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由此确立了达赖喇嘛的西藏佛教领袖地位。五世达赖朝觐,是清代西藏佛教领袖人物第一次到北京朝拜皇帝,得到朝廷的册封,标志黄教取得在西藏宗教中的统治地位,五世达赖此行为加强西藏地方与清中央政府的关系起到了积极作用。由此,金嵌珊瑚松石坛城便成为见证这一历史事件的难得资料。

故宫文物藏品同根同源、各有所长、互为补充的特点已经成为两岸故宫博物院开展交流合作的内在动力,而故宫学恰恰可以为这种交流与合作提供外在支持,因为只有全面了解两岸故宫文物藏品,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故宫,也才能进行深入的学术研究。

五、故宫学的新平台

推进故宫学研究,是故宫博物院立足于“文化自觉”而肩负的学术使命和责任。故宫博物院为科学整合学术研究力量,合理建构学术研究体系,持续提升学术研究水平,于2013年10月23日成立故宫研究院。在“平安故宫”工程取得显著成效基础上创建故宫研究院,是故宫博物院从博物院事业发展的大格局与长远目标着眼而做出的重大决策,标志着故宫保护与博物院建设迈入新阶段,我将其称之为“学术故宫”建设。

故宫研究院下设一室一站四所五中心,即研究室(包括《故宫博物院院刊》编辑部)、博士后科研工作站、故宫学研究所、考古研究所、古文献研究所、明清档案研究所,并联系故宫博物院的古书画研究中心、古陶瓷研究中心、明清宫廷史研究中心、藏传佛教文物研究中心、古建筑研究中心,在故宫博物院初步形成覆盖全面、专业突出和梯次完备的学术团队。可以说,故宫研究院的成立为故宫学发展搭建了难得的学术平台。

2014年2月25日故宫研究院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公布了11项科研课题,其中包括与港台地区以及在京文博单位的合作项目,且许多研究工作在学术界具有前沿性和开拓性的特点,对今后文博界从事大型科研工作的模式具有积极的探索意义。“故宫藏先秦有铭青铜器研究”研究项目就很有代表性。两岸故宫青铜器因系出一源,故时代序列完整和器类齐全且多传世品是其收藏的共同特色,有不少成组的器物分藏于两岸故宫,如清代晚期山东益都县苏埠屯出土的亚醜组器,台北故宫收藏鼎6件、簋2件、尊5件、角1件、觚2件、觯1件、卣2件、方彝1件,北京故宫则收藏鼎3件、簋1件、尊1件、觚1件、斝1件、卣1件、罍1件。成 周王铃是一对仅存的西周早期有铭文的青铜乐器,传世仅2件,一件阳文的藏于北京故宫,另一件阴文的藏于台北故宫。西周中期的追簋两岸合藏其三。西周晚期的长铭颂组器,北京故宫藏颂鼎一、颂簋一、史颂簠一,台北故宫藏颂鼎一、颂壶一、史颂簋一。春秋晚期的能原镈存世两件,两岸故宫各藏其一,这是一组用越国文字记事的青铜乐器。越国文字多将越王名等短铭记于兵器上,释读十分困难,是目前金文研究中尚未取得彻底解决的课题之一。这两件镈铭中台北故宫的一枚存60字,北京故宫的存48字,由于长铭便于从上下文推知文意,故两铭等于为我们提供了可能解读全部越国文字的钥匙。宋徽宗倡新乐,制作大晟编钟,流传至今者成为研究音乐史考察宋代雅乐的珍贵标本,该编钟北京故宫现藏6枚,台北故宫藏2枚。两岸故宫藏品中都有大量记录族名的青铜器,其中有几件族名器被考证为记录重要古国名的铭文,如北京故宫有记录孤竹国和无终国国名的铜器等,台北故宫也存有许多族名铜器。族名金文的释读和研究,是一个十分困难的课题,迄今尚未得到很好的解决,两岸故宫这批资料的充分利用,无疑会促进这一课题的研究。这说明,两岸故宫的青铜器合作研究大有可为。“故宫藏先秦有铭青铜器研究项目”就是一个好的开端。现已知古今中外所藏流传至今的先秦有铭青铜器资料约15000件,其中北京故宫1600件,台北故宫440余件。北京故宫提出两岸故宫合作,对2000余件青铜器及其铭文做综合考察与研究,写出新的铭文考释,共同弘扬灿烂的中华文明,这一提议已得到台北故宫的积极回应。该项目已引起学界及文博界的高度关注,社会也给予很大的期盼。

总而言之,“学术故宫”的建设,是中国文化界和学术界的一件大事,也是故宫博物院学术传统的新发展。故宫研究院的成立,将推动着故宫博物院学术研究向整体性、体系性、开放性、国际性继续迈进。故宫研究院将深入开展对明清宫廷文化和院藏文物、档案的研究,组织实施国家和故宫博物院的重大科研课题项目,搭建两岸故宫的科研合作平台,在国内外积极开展博物馆馆际之间和与高等院校以及科研院所的学术合作与交流,不断培植新生的学术力量,以此全面带动学术研究、展览和出版等工作的可持续发展,努力成为文博界学术研究的重镇。

注释

①郑欣淼:《我看“清代宫廷包装艺术展”》,《中国文物报》2000年3月19日。

②余佩瑾编:《得佳趣:乾隆皇帝的陶瓷品味》,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2012年,第193页。

③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08页。

④《北京志稿六·文教志(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年,第357页。

⑤⑥朱家溍:《研究清代宫史的一点体会》,见《故宫退食录》,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281-2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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