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宗公案
2014-11-21半窗灵鼠斋
半窗灵鼠斋
刘益谦这口茶
鸡缸杯不是今天才红的,热度一直就没褪过。早年卖到一两千万,很多朋友惊叹,不过今天是2.8亿,所以哇啦哇啦一片喊嚷起来。
中国审美有根线,由粗渐细,例如汉朝,大国稠民,匈奴未安,那时的艺术风气崇尚雄强,同时也很秀逸;到了唐朝,五胡乱华以后,西方尤其是罗马残存的造型技术东输,给中原绘画起了良好的辅助,富丽刚劲的味道,稍微有点羊骚气;宋朝讲格物致知,艺术品工整严谨,敏感的很,南宋小朝廷,吃亏,画画的比北宋力量大,但是格局小;到了明朝,国泰民安,不免复古风大盛,追求均衡典雅,形成了另一座高峰。能代表明朝审美极致的东西,鸡缸杯真的算一样,它又是个稀罕物,普天下没几个真的,当然越来越贵。
有明一代的瓷器,就数成窑小巧,画风也是特别细,春蚕吐丝。那个时候外来的青料用完了,本地料没有那么浓艳,正好,在这样小巧细致的瓷器上,画出微微偏暗的美丽图案,加彩,就是成窑五彩,斗彩,淡淡的,和哥窑,牙器,仇十洲文徵明的画,程君房方于鲁的墨,凸显明朝文人精致到牙齿的生活态度。
这个态度的形成,和上层包括皇帝本人有关。晚明的皇上一个比一个懂艺术。看写真,成化是个胖子,脸色不好,也不很开心,成化宠妃万贞儿,是个大他很多岁的女人,很好看,更胖,喜着戎装走在巡狩的队列前,后来因为鞭打宫女,急怒之下猝死,没几天成化跟着死了,前后脚。
万贵妃年长,壮硕,喜好制服皮鞭。论者对成窑特别鸡缸杯这类斗彩的总设计师,究竟是成化还是万贵妃,两派一直在争论,我倾向于是皇帝本人的授意。这么小这么精致的东西,一定是“受”才弄得出来的。
刘益谦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功甫帖争论后,他的团队给上博回的那封信,腔调好极了,这回买来的杯子也是真心贵,等于一架崭新的19座喷气机,可见手笔之大。但是洗也不洗,拿到杯子就众目睽睽喝这口茶,有些令人失望。这杯子流传有绪,香港人日本人想必都拿它喝过茶,听说马未都也喝过,人家倒真的是慢悠悠在那里品鉴,说几句前朝兴亡的废话。刘益谦只不过把这个杯子当成了下一步生意的幌子而已,聚光灯前咔嚓咔嚓,记录的只是一个信用。说的不客气一点,他端起鸡缸杯的瞬间,完美复刻了同姓姥姥在栊翠庵喝茶的销魂情景。
蟋蟀经
江南这样精细的所在,虽然出的蟋蟀,个头不大,和对手掐架起来,没有山东籍的凶悍壮硕,但是好此道的风气,却绝不亚于北方。立秋一过,桂花将开未开的时节,草丛里就有那样一种好听的低鸣,告诉着半大的孩子和闲散的游民,嘿,斗蟋蟀的日子又来了。
邻舍免不了有那样的好事者,看不起本地货,打点行李坐着火车去山东找好蟋蟀。我以前一直对去山东找虫的行为表示愤慨和不解,江南水土丰美,怎么就出不了好虫子?后来去了一趟临沂和威海画写生,看到所有植物,所有和江南同源同种的,叶片都要大上一圈,厚度都要肥上几毫米,才恍然大悟,山东这地方,不单养人,也养虫。
家境寒素,并不允许玩这些,我们从小于此道不通得很,但是做这行买卖的,早年结识不少。因为小孩子好奇,喜欢找些石头来乱刻印章,每逢节假日,总是在黄陂南路花鸟市场乱逛,不论老板你卖什么,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巡检过来,人人都熟识的。看那些做虫子生意的老板,势利得很,好虫子拱若珍币,看一眼而不得;寻常的棺材板,送給你也不要,一样的骨血成就,看看都长得差不多,可是在市场上就这么大差别,令人想起艺术家们的不同遭遇。
小伙伴里,有条件的,也好这个,校园里不许公开斗蟋蟀,放了学,院子里找块空地,聚拢来,人手折一根蟋蟀草,在那里唤着自己的虫子开牙,是极有趣味的场面,而且没有人下注飞苍蝇,干斗,很是廉明。我们这些手里没虫子的,只好在边上打打酱油,或者从生物实验室解救出两只白老鼠来,配好铅笔盒制成的鞍鞯,赛马。
史上玩蟋蟀,下注最大的,当属南宋贾似道,这位贾秋壑,科举出身,年少有为,20来岁就中了进士,最后一路做到宰相,开国公,位极人臣。此公最有名的,是喜欢蟋蟀。朝堂上皇帝大臣议事的时候,丞相的袖子管里,居然会有蟋蟀跳出来,甚至跳到皇帝伯伯的胡子上面去。南宋亡,贾丞相被郑虎臣在洗手间里做掉,中国七八百年的审美,却从未变化,一直以宋为极则,和这位蟋蟀宰相精于鉴赏,才华横溢,又自大刚愎,疏于国事,有着很大的关系,而最终一切烟消云散,他留给今人的最大财富,是一本《蟋蟀谱》。
传统国画有九秋九虫题材,意即秋天的九种植物和九种昆虫,要安排在一幅画面中,很见功夫,其中蟋蟀一定要摆在显眼的位置,在秋葵或是桂丛中,抑或盆栽菊花,碗盛膏蟹,它都是美好的衬托。请屏息片刻,你听到左近蟋蟀的鸣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