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看待中美关系

吴建民

2014年9月初，我到美国出席一次国际会议，会见了美国的一些官员、学者和智库人士。他们都非常关注目前的中美关系，看法不大一样，大体上有两种：

一种认为2014年以来中美之间的摩擦急剧增多，围绕南海问题、钓鱼岛问题、网络安全问题双方互相指责，美国还公然起诉中国5名现役军人。此外，关于香港问题和中国开展的反垄断调查，美国都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有人认为，中美关系正经历一段坎坷不平、前途多舛的阶段。甚至有人认为中美关系跌入了自19 79年建交35年以来的“低点”。

另一种看法，认为尽管当前中美关系摩擦增多、困难迭起，但是中美都赞成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两国领导人利用各种场合举行会晤、通电话、交换信件，两国政府之间交流的渠道畅通，有多种对话的机制。两军关系是两国关系中最敏感的领域，过去中美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往往会导致两军关系的中断。然而，尽管2014年两国关系出现了困难，但两军的交往势头强劲，成为中美关系中的一个亮点。美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对我说，美中关系总体上是好的。

上述两种看法反映出今天美国国内在对华关系上正在开展一场辩论，中美关系正处在一个转折点上。特别是2014年11月在北京举行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这是2001年在上海举行第9届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以来，中国第二次担任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东道主。奥巴马总统不仅出席会议，而且将访问中国。这是他就任美国总统后第二次访问中国。

在上述背景下，中美关系向何处去，这不仅是中美两国所关注的大问题，而且也是国际社会所关注的大问题。中美关系如何，不仅关系到两国，而且关系到全世界。

2014年9月30日至10月2日，中国外交部部长王毅访问了美国。这是他对美国国务卿克里2月份访华的回访，也是为奥巴马总统11月访华做准备。王毅部长会见了奥巴马总统，与国务卿克里举行了会谈，并会见了总统国家安全助理赖斯、国防部长哈格尔等人。从新闻报道看，访问是成功的。国际舆论中，对于中美关系的走向，一反过去八九个月悲观的论调，开始出现了一点乐观的声音。

我以为，正确地看待中美关系，要摆脱惯性思维、全面看、把中美关系放到世界大势中来看。

摆脱惯性思维

人总是存活在惯性之中，任何人在观察世界时必定会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正确认识中美关系，就必须摆脱惯性思维。

美国自1894年工业产值登上全球第一的宝座之后，100多年来始终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苏联解体后，美国成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而且在可预见的将来，还看不到有其他国家能够全面赶超美国。

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而且在过去30多年里是经济增长最迅速的新兴大国。1978年中国GDP为1481亿美元，居世界第15位。2013年上升到9.24万亿美元，居世界第二，是1978年的62倍。在短短的35年里，经济增长如此之快，这在人类经济发展史上是没有先例的。

在人类历史上，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走向对抗和战争是经常发生的。美国历史学家研究过15个案例，其中11次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走向了战争。认为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必然会走向对抗和战争，这就是惯性思维。然而，2013年6月7日至8日，习近平主席和奥巴马总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安纳伯格庄园举行了非正式会晤，达成了构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新型大国关系的共识。两位领导人打破了惯性思维，这是令国际社会敬佩的。然而，对于惯性思维的影响，千万不能低估。在人类几千年历史上形成的惯性思维，不会轻易消失，它总是要一次又一次地冒出来，冲击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创新思维。

习近平主席和奥巴马总统达成的上述共识，为中美关系今后的走向指明了方向。有了方向就有了奋斗的目标。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要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崇高的目标迈进。

中美关系要全面看

正确认识中美关系必须要全面看。所谓全面看，就是既要看到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也要看到双方之间的分歧。在这里，客观地看待中美之间的分歧是至关重要的。中美两国有着不同的历史、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会政治制度、不同的信仰，两国的经济又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双方出现分歧是必然的，没有分歧才是怪事。

决定国家关系的好坏，关键是要看两国共同利益的多寡。中国历届领导人，从邓小平到习近平，他们都一致认为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远大于分歧。这不是套话，而是突出了正确看待中美关系的出发点。共同利益大于分歧，就意味着中美关系合作是主导的，有摩擦、有扯皮、有争斗，但这是居第二位的。我本人1971年11月就去了美国，先后在美国生活了10年，对于中美关系的大发展是深有体会的。

习近平主席在2014年7月9日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开幕式上，对35年的中美关系做了精辟的总结：“35年来，中美关系虽然历经风风雨雨，但总体是向前的，得到了历史性发展。两国建立了90多个政府间对话机制。双边贸易额增长了200多倍，2013年达到5200多亿美元。双向投资存量已经超过1000亿美元。两国建立了41对友好省州和202对友好城市。两国人员往来每年超过400万人次。中美合作不仅造福中美两国人民，而且促进了亚太地区和世界和平、稳定、繁荣。”

有人说：“中美关系好也好不到哪去，坏也坏不到哪去。”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实际上是有问题的，是一种无所作为的思想。需知，中美关系是十分复杂的。如果合作不前进、不发展，分歧就会突出，就会把两国关系推向对抗。1971年我去美国的时候，中美贸易额仅为500万美元，2013年上升到5200亿美元。中美经贸合作取得如此之大的发展，谁想到了呢？大概从20世纪70年代起，一直到21世纪初，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大发展好得出乎了人们的预料，远不是“好不到哪里去”。为什么经贸合作有如此大的发展？这是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合作给双方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形成了强大的推动力，否则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把中美关系放在世界大势中来看

正确认识中美关系，必须把中美关系放到世界大势中去看。什么是世界大势？世界大势就是时代的主题发生了变化。20世纪在很长的时期里，是在战争与革命中度过的。战争与革命是当时的时代主题。然而，战争教育了人类，人类在经历了两次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后，痛定思痛，认为这样的战争再也不能打了。人类觉悟了，世界进步了，时代的主题从战争与革命转变为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的变化是国际关系中最大的变化。在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世界问题、各国国内的问题往往要通过战争或革命的手段来解决。在时代主题发生变化后，战争解决不了问题了，革命的时代也过去了。最近十几年来，有人不断鼓动“颜色革命”，但是，哪一场“颜色革命”成功了？“颜色革命”失败的根本原因是革命的时代过去了。

和平与发展是我们时代的主题，这就告诉人类，世界面临的大问题只能通过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方式来解决。除此之外，只会把人类引向灾难。

把中美关系放在世界大勢中来看，就会发现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符合世界大势，符合时代潮流。

最近王毅部长在访问美国期间，美方提出“要努力使美中合作最大化，分歧最小化”。王毅部长表示同意。我以为这是一个正确的思路。中美之间正在合作和可以合作的领域太多了。我们双方一定要竭尽全力，让中美合作在平等互利、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不断前进，让中美合作最大化。这样就会使中美之间关系的基础越来越牢固，战略互信越来越深入。与此同时，要妥善处理和管控好我们之间的分歧，绝不能让分歧来妨碍两国合作的发展。发展合作、管控分歧，这不仅是不断推进中美关系的正确思路，而且是在今天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时代，处理好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正确思路。我相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2014年11月奥巴马总统访华一定会取得成功，中美构建新兴大国关系的道路一定会越走越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