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理以求道 落华而收实
——贺昆曲青春版《牡丹亭》乐谱出版
2014-11-21汪人元
■汪人元
循理以求道 落华而收实
——贺昆曲青春版《牡丹亭》乐谱出版
■汪人元
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创作演出是一个奇迹。
我们都还记得,2004年4月,由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主持制作,两岸三地艺术家联手打造,由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演出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携带着勃发的豪情,拉开了世界巡演的帷幕。
十年过去了,同一出戏,同一个剧组,上演了二百三十多场,全世界都走过了,也去过全国最多的大学,还走过最远的城市,更叫人吃惊的是,观众七成以上都是黑头发的青年!
而这一切,正是在当代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伴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冲击,民族的传统戏剧普遍处于困顿的状态下,一个原本最为古老的剧种,因演出风格抒情悠缓而被人笑称是催人入眠的“睏剧”(昆剧),以全剧二十九折、分成上中下三本、三天连台演出的方式,大胆呈现于现代剧场所取得的成绩,这难道还不是奇迹么?
这个奇迹,以最直观的艺术表演行为,一个标志性的文化事件,见证、伴随、乃至引导出了近十余年来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理念的普及和切实效应的可喜局面。
还记得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 “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时国人的欣喜,和对这个长长的、有点拗口的名目之默生与费解。但是很快,国家文化部和财政部就联合出台了 “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确立了以政府为主导角色,由国家扶持昆曲事业的方针。昆曲作为一种 “文化遗产的国家形象”,动用国家力量对其扶持,这在今天全球化的宏观格局中,对维护民族文化独特个性和传统经典的尊严,对增强民族的内聚力和创造力,显然具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
然而,从业人员的主体作为,永远是昆曲艺术传承发展的根本。而最重要方式,就是要努力让昆曲在教习、排练、演出、创造、与各界观众的交流等活的艺术生命运动中保持生机。青春版《牡丹亭》的创演正是其中一个功勋卓著的艺术奇迹:它以最杰出的师资传艺、最严酷的训练、和以戏带人的方式,有效地抢救着快速流失的昆曲遗产;它以最大可能的广泛和深入去引发世人关注,并以艺术的直觉和理性的深度相结合的方式引导着人们去认识传统文化的美学和历史内涵及价值;它以最为鲜明强烈的青春气息推动着传统艺术有活力地生存与传播。
何以取得这样的成就?我以为,关键在于以白先勇先生领军的创作团队十分清晰地认识到,昆曲作为一种活的戏剧,它的生命存在于“观、演的关系”之中,没有观众的支撑、社会的呼应,昆曲就无法生存。因此,青春版《牡丹亭》的面世十年,完全不同于当前一般意义上对一台剧目的创作演出,而是从一开始就构思成为一种社会文化行为,它不再只是创作和演出,更还有研究、讲座、出版、观演互动、媒体跟踪……,它始终在以社会文化行为的方式来表达对昆曲遗产的保护与宣传,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尊崇与渲染,着意地培育起一种氛围——即民众对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敬意与温情,而这种氛围能让越来越多的观众慢慢地从心灵上去贴近和呼应这种艺术与文化,自然地承担起社会对昆曲保护的隐性义务。所以,在这个团队的心目中,每次的演出不是演戏,而是一次文化的展示。这真是一次最具有学术意味和文化意味的戏曲事件!
于是,我们在青春版《牡丹亭》的整个创排演出过程中看到十分严谨而深入的学术态度,这不仅表现在对剧本所作的近乎学术研究般的删节改编,也表现在表导演处理中所贯串的精髓传承,还表现在音乐、舞美创作中对昆曲美学精神的忠实把握,而且,同样也表现在了对该剧作为“青春版”的学术定位上。
他们深知、也深信,《牡丹亭》中的杜、柳爱情,那一往深情、生死相依、超凡脱俗的至情,动人心魄、贯通古今。此戏本身就是一曲不老的青春之歌,生命之歌,爱情之歌。但是,即使是绵延数百年的经典置身于当今时代,艺术老了,演员老了,观众也老了,不行。
所以,白先勇是把此戏的改编演出定位成一次寻找青春的过程,要让传统艺术拥有青年的传播者和热爱者。这当然决不仅仅在于大胆启用一批年青演员去演剧中的年青角色、并且主要就是为了要演给年青人看;而更在于整个团队进行了一番尊崇古典的现代演出、让古老剧种洋溢青春气息的卓越创造。实践证明,他们的努力是成功的。
在这个成功之中,非常值得一提的是音乐的贡献。
通常情况下,由于对音乐专业技术的默生,一般观众在观剧中,对不好听的唱腔音乐会自然地引发出直觉的批评,但好听的唱腔音乐却大多只让他们沉浸于愉悦的观剧审美中,而不大说得出其中的美妙,更不知道作曲家在这个作品中所作出的艰辛努力,从而存在着重要的、也是令人遗憾的忽略。
这次担任青春版《牡丹亭》音乐总监的是周友良先生,他负责了全剧的唱腔整理改编和音乐设计工作。他首先面对的是一部传统经典,其次又要求赋予其现代的青春,非常难,但他做得相当好。
他坚定地保留了大部分久唱不衰的经典唱段,同时又以坚实的功力依照昆曲格律和新编内容的需要而改动和重写了部分唱腔。面对上中下三本连演的庞大作品,他重新结构了全剧音乐,大胆运用了新的音乐技法,创作了大量的传统昆曲演出所没有的幕前曲、场景音乐、舞蹈音乐,乃至是过门音乐,特别是巧妙地从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经典唱腔中提炼出鲜明的音乐主题在全剧中通过各种手法加以贯穿,以及相应采用主题合唱在整个演出中的结构性复现,使全剧音乐个性鲜明、风格统一,声、器乐浑然一体,听觉上达到了自然流畅、优美动听、结构饱满。
周友良先生的成功,或许来自于值得关注的这样两个方面。
第一是他清晰的创作思想。他对昆曲音乐的创作有“理筑其形、情筑其魂”的说法,并且强调对“韵”的把握。的确,昆曲音乐的格律最严,在宫调、曲牌、套数、四声腔格等诸多方面都有深厚的技术积累和艺术规范,它们保证了昆曲音乐的鲜明统一、准确表达和形式美感,不尊重程式格律的理性,创作必然失范。然而任何戏剧音乐的本质规定都离不开对戏剧的表现、特别是对人物情感的表达,因此,他在创作中坚定以此作为核心和宗旨,在此前提之下对形式进行选择与创造。此外,昆曲自有其历史积淀所赋予的特殊品质与格调,因此无论是唱腔还是器乐,也无论是体现出清幽淡雅还是浓墨重彩的音乐语言,周友良先生都特别注意对昆曲音乐特有神采与韵味的把握。
第二则是他的功力与修养。周友良先生作为一位优秀的作曲家,他的经历颇为丰富,堪称视野开阔、积累丰厚。他年青时学习和演奏西洋乐器小提琴,拉到帕格尼尼 24首随想曲的深度,后来又到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他身居江南,多受苏南丰富民间音乐的薰陶,在长年工作中又大量涉足各种民歌、戏曲、曲艺,以及民族器乐创作,他的歌曲创作获过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而在戏曲方面则又获得国家文化部授予的“昆曲艺术优秀(作曲)主创人员”称号,足见他在当前国内戏曲音乐界中,是比较难得的同时具有中西音乐文化修养,也同时可以兼写戏曲唱腔和戏曲器乐的作曲家。于是我们可以理解,青春版《牡丹亭》音乐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
欣闻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曲谱即将出版,由衷感到高兴。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总结和宣传,而在于为“戏曲成败曲一半”的理念做一次切实的肯定与正名。当然,它也为当代与未来的昆曲、乃至戏曲音乐创作留下了一个可资研究的范本。
我愿相信,中华民族伟大戏剧文化传统的薪火相传终成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