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无宏旨亦有雅趣
2014-11-20雷于怀
雷于怀
诗歌,无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风格,都有其多样性。这样才能百花齐放。忧国忧民,感时歌事,当然需要提倡。但有一类诗,从题材讲,无关宏旨,没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也没有重大现实意义;却因写得小巧玲珑,富有生活情趣,也一样能够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
试看晚唐诗人杜荀鹤的《溪兴》:
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篷底独斟时。
醉来睡着无人唤,流到前溪也不知。
杜荀鹤原本是一位很有政治抱负的诗人。他曾明确宣示自己的文学主张:“言论关时务,篇章见国风”(《秋日山中》)、“诗旨未能忘救物”(《自叙》)。因此,他的诗大都反映出唐末的动荡和人民的苦难。然而正是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偶尔也能写出像《溪兴》这样无关宏旨、却有雅趣的小诗。这首绝句浅近易懂。它描写的是诗人的乡居生活:一天,诗人放舟独钓于深山溪河之中。忽然风起雨至,他卷起钓丝,独自坐在船篷下,举起瓦瓯(一种盛酒的小盆),自斟自酌;喝醉了,睡着了,任小船在溪水中飘流。待到醒来,才发觉船已从后溪流到前溪了。很明显,诗写的不是什么重大题材,也没有什么深刻内涵,但写得十分生动又富有情趣。它写出了诗人乡居生活的清幽与闲适,表达出一种我与物适、随寓而安的襟怀、也隐约透露出诗人内心深处一丝淡淡的寂寞。诗写得清新淡远,朴实自然而饶有情趣,给人以恬静美、和谐美的享受。
与杜荀鹤《溪兴》相类似的还有司空曙的《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司空曙是中唐诗人,比杜荀鹤约早100余年。《江村即事》与《溪兴》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乡居生活的剪影,都有放舟垂钓的内容,都写到风吹船移的情景。但二者决不雷同,更不是杜荀鹤在刻意摹仿。因为两诗之间,更有许多明显的不同:一个写渔人,一个写诗人自己;一个写钓罢归来之后,一个写垂钓未归之时;一个写“江村月落”的夜景,一个写“山雨溪风”的昼景;一个虚写风吹船移,“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是未成事實的想象;一个实写风吹船移,“醉来睡着无人唤,流到前溪也不知”,是已然的现实。如果说《溪兴》侧重在表现乡居自然环境的清幽与宁静,《江村即事》则重在表现乡居社会环境的太平与民风的淳朴。两者都写得情趣盎然,给人许多美好的感受。
还有崔道融的《溪居即事》:
篱外谁家不系船,春风吹入钓鱼湾。
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门去却关。
也是写不系之船,随风飘进了“钓鱼湾”。但诗人的着力点既不在自身,也不在船上,而是岸边的村童。春日渔村,大人都劳作去了,只有孩子们在村前水边玩耍。一个小孩发现水面上缓缓进来一只船,还没看清船上是否有人,就以为是来了客人,赶紧去拉开柴门上的闩锁,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诗人通过摄取这一富有情趣的小镜头,为读者描绘出一个活泼可爱、热情好客的儿童形象,同样透露出乡居民风的淳厚与社会的和谐。
唐人绝句中类似这样虽无宏旨、亦有雅趣的小诗还有许多。像柳宗元的《夏昼偶作》: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
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这应是柳宗元在湖南永州时的作品。南方又湿又热的气候使人有如醉酒,昏然欲睡;诗人打开北窗,伏在案几上睡熟了;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衙斋一片静寂;只有山童正在竹林那边,忙着用茶臼擂茶,传来阵阵清脆的声响。诗人以山童的“忙”反衬出自己的“闲”;以茶臼的“有声”反衬出小斋的“无声”,很好地表现出诗人所居环境的幽静与心情的闲逸。
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这是陆龟蒙的《和袭美春夕酒醒》。袭美是另一位诗人皮日休的表字。诗的末二句写得很美,很有情趣。它写出了月照花林、花影斑驳的美丽夜景,更写出了诗人酒醉月下花丛的闲适之情、娇憨之态。“倩人扶”,人们往往理解为“叫人搀扶(诗人)起来。”这样理解不仅不准确,而且降低了诗的情趣。如果是因为醉酒要人扶起,那与“满身花影”何干?现在是“满身花影倩人扶”。似乎花影将人压住而起不来,因此,要请人把花影挪开。这个“扶”,不应作“搀扶”讲,应作“挪开”讲。花影如何挪开?正是这不可为而要“倩人”为,更好地反映出诗人酒醉初醒后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憨态,才显得更有情趣,使读者会心一笑。
人的精神生活需求是多元的。不可能一天到晚正襟危坐,讲经论道。不然会疲惫不堪,枯燥无味。因此,我们在提倡多写富有时代精神、反映人民心声的优秀诗作的同时,也主张创作出一些虽无重大题材内容,但是富有生活情趣和人情味的小诗,以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陶冶人们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