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子》光影变幻中的瓷质世界
2014-11-20
在耿雪的新作《海公子》中,艺术家以电影短片的形式将影像、陶瓷、古典文学自然地融于一体,并在这些看似并不相关的事物中,试图找寻其间所存在的联系。在拍摄手法上,对光的运用与表现成为了贯穿作品始终的重要元素,亦是整部影片气氛营造所依赖的主要手段。在散发着浓郁东方美学特点的同时,作品在视觉呈现上洋溢着鲜明的当代特征,从中显露出艺术家对有关传统与当代、传承与实验之间关系的思索与探讨。
I ART:为何特别想到以《聊斋志异》中《海公子》这则故事为蓝本进行创作?
耿雪:我想以瓷为视觉主体创作一部影片,最初自己写了一段时间的剧本,更多的是一个意识流的东西。后来,我觉得《聊斋志异》的故事和瓷器都具有一种古典审美的、阴冷的、鬼魅的东西在里面。《聊斋》中关于人性的爱与痛,很像瓷器的温润感以及破碎后的尖锐感。《海公子》是《聊斋》中很短的一篇故事,与其它《聊斋》故事不一样,它的情节并不是很明晰,甚至没有一个明晰的结尾。不管从结构上还是从瓷器的表现上来看,故事所具有的这种开放性适合用视觉方式来呈现。如果故事太完整,可能反而会被它带着走。
I ART:如何想到将陶瓷与电影短片相结合的创作方式?又是如何找到二者之间的联系的?
耿雪:去年夏天,我在读徐冰老师的研究生。我之前做瓷雕塑,一直想尝试一些别的形式,毕业创作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能力和擅长的东西都调动出来。于是,我就想拍一个电影短片。我觉得既然我做瓷的东西很有感觉,比较快,那么在短时间内做一些瓷的道具,拍一部短片,是有可能实现的。之前我没有看到特别成熟的、以瓷器为视觉主体拍摄的影片,所以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尝试。
瓷和电影本身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我很喜欢在没有关系的事物之间找到一些关系。我认为事物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一旦找到那个点,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我发现釉质里面的光感,就是我们所说的玉质之光,和电影的用光有共通之处。电影就是光影的艺术,拍的不是物体,而是光。光能够传达你所拍摄物体的不同情绪,或者是情镜。于是,我就开始思考如何把电影的光和瓷器的光结合到一起,看是否能够产生一种新的光的语言。我觉得拍到最后,瓷已经不再是瓷本身了,它变成电影的内容了,但通过镜头瓷的魅力又被放大。这种交错的语言特别有意思。通过光影,使瓷和电影产生一个互动。
此外,作品还涉及到光与雕塑的互动,与电影镜头的互动。比如,影片有几万张定格拍摄的照片,每次拍的时候只能动一点儿。每张照片都是静止的,但连起来是运动的。为了达到想要追求的效果,在静止的每一帧里面,我可能都要对雕塑、镜头、光源进行调试。在整个影片中,光就像是一个精灵。它和瓷发生关系,和电影的镜头语言、和雕塑的运动也发生关系。我是在以一种实验的心态做这部短片的,想看看不同语言的交错会生发出一个怎样的东西,做的过程挺有意思的。
I ART:在影片创作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难点?
耿雪:除了我比较熟悉的雕塑和瓷的部分,其它都不容易。首先,剧本的确定就颇费周折。拍摄也特别难,虽然之前我也做过一些摄影、视频作品,但都相对简单,只要记录就可以了,可是真正想要做一个高清的动画短片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后期剪辑阶段,我剪了无数个版本,怎么剪都不满意,找不同的朋友帮我调整,不满意就再来。还有配乐部分,虽然是找专业的人员来做的音乐,但怎么和片子结合,还要自己考虑。电影涉及方方面面的内容,大家为我提供技术和想法,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需要自己去把控、自己去判断。整个过程很艰难,但走过来心里很舒服,再拍下一部的时候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I ART:在你之前的创作中看到更多的是单纯与瓷、雕塑相关的作品,可否谈谈你对影像的关注及其在你创作经验中的实践?
耿雪:我喜欢看电影,一直都想亲自拍摄一部。最早我从使用具备录像功能的手机开始拍摄。去年,我在德国的一所新媒体学校学习了很多与影视及声音相关的内容,我尝试做了一个小短片。我把之前漫无目的拍摄的素材,比如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不同的国家拍摄的素材,组织成一个带有记录性质的影片。有了这个尝试之后,我想做一个更有意思的、真正的小电影。在《海公子》的拍摄方式上,我选择了用定格的方式拍摄雕塑,这与之前的尝试非常不同,比较有目的性。我特别喜欢几个做定格短片的大师,比如史云梅耶、川本喜八郎。我觉得他们做得特别棒,自己也想挑战一下。
I ART:以陶瓷为媒介在你之前的作品中就多有体现,能否谈谈你对陶瓷的认识及在自身创作中对陶瓷语言的拓展?
耿雪:瓷是一种既单纯又复杂的材料。它与自然的关系很近,完全是用土、水、火制成的。瓷的制作有点像是人在短时间内对长久形成的自然力量的模仿。现代人可能容易把瓷理解成一种传统的、工艺的东西,我觉得远远不止这些。创作当代艺术作品并不一定要用一种看上去很当代的材料才能显得当代。瓷是很古典的材料,但只要你找到一个有意思的点,同样可以把它用得很当代。比如,我现在所尝试的将瓷与短片结合,将瓷与电影中光的语言结合的方式,都是试图让瓷产生一种新的生命力。
如果对待传统材料的方式完全脱离了传统根源,作品就会显得比较幼稚,因为它缺乏一个背后的文化支撑。创新不是凭空去创造,而是应当在原来的传承里面稍微去做一点点改变。触及传统的时候,不一定要反对、要变革,因为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距离古典的生活很远了,如果现在的创作者真的能够触及优秀传统的核心,然后稍微加进去一点自己的态度,创作出来的作品就会很有意思。在这方面,徐冰老师对我的影响挺大的。
I ART:《海公子》在对情境及氛围的营造上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否谈谈具体的操作手法?
耿雪:氛围的营造是影片中特别重要的一个部分。我举几个例子,比如蛇把人缠在树上的那一场,首先要有一个特别阴森的气氛,我做了很多云层作为远景,云层的后面有光源,能够透出月光及云的边缘的亮度。再往前是用瓷做成的树林、树枝,我也是在左右两侧设置光源,这样才会有纵深的感觉。我们拍摄的地方就是我工作室的地下室,整个场景空间也就是两米多一点,力图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做出纵深的感觉。最前面才是人跟大树。因为是蛇缠人,所以每次拍的时候,蛇要动。蛇很长,所以要吊十几根线,每当蛇动一厘米的时候,那十几根线就都要动一遍。为了造成很恐怖感觉,树林也要动,好像魔爪一样。光源也要随之变化。所以每拍一张照片都要花费好长时间。我还经常用到底光,这样能够增加瓷的透透的感觉。一个镜头连起来要几百张照片,涉及大大小小七八个光源。整个气氛的营造在于对每一张照片中的雕塑、光源、镜头的细微处理上。(采访/编辑:王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