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玉村的藏陶故事
2014-11-20卢明文
卢明文
杂玉村(山南地区扎囊县扎塘镇杂玉村)有制陶的传统。泥土在手艺人的巧手之下变成各种生活用品,曾经,杂玉村人靠售卖这些陶器增加收入;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种更方便耐用的金属制品代替了陶器,杂玉村人曾一度荒废了制陶手艺。
66岁的查堆是少数一直坚持做陶器的手艺人。随着政府加大对传统手工艺的保护力度,查堆感觉自己越来越受重视。村里希望查堆把制陶手艺传授给年轻人,让杂玉村制陶的传统能一直延续下去。
取土的女人们
村子后面的山坡上,一根木桩上绑着高音喇叭,有时候会播放歌曲,有时候会播送通知。这天上午,坐在村委会院子里晒太阳的古桑曲珍和次仁仓决听到喇叭响了,通知村里的女人们都去山上挖陶土。村里要做一批陶器作为样品,逐步将杂玉陶器推向市场。
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杂玉村挖陶土、和泥的工作要由女人来做,但女人们又不会制陶手艺。古桑曲珍和次仁仓决带上取土工具:一把小锄头、一个筛土用的竹筛子、一条编织袋,每人头上戴了一顶花帽子,朝村外的山坡上走去。
走到其中的一个取土点,古桑曲珍开始对四周的土进行检验,方法也很简单:取一小把泥土揉碎,加水(最方便的是用唾沫)揉搓成条状,放在手心里按压,有韧性不会烂的是陶土,一按就散开的土则不能用来制陶。
检验完毕,用锄头挖土、敲碎,再将土过筛即可装袋。一个多小时后,古桑曲珍和次仁仓决背着半袋土回到村委会的院子里。取回来的土还要用更细的筛子筛一遍,然后将细土和粗土分开,分别加水揉成制陶用的泥料。粗的土用于制作陶器的主体部分,细的土用于制作精细的部分。
接下来制作陶器的工作,将由男人来完成。
查堆的制陶手艺
4月,气候多变,刚刚还是晴天,一下子又阴云密布,下起冰雹。冰雹很快过去,老艺人查堆家的院子微微有点湿润。查堆在地上铺了一块垫子,摆上制陶工具,脱鞋盘腿而坐,他打算做一个酒壶。
查堆采用的坯体成型方法是慢轮加工,轮子是他自制的,底座是一个石柱,上面是一个陶制的圆盘,通过一根铁轴和底座连接。一块平石板用于揉泥,小盆里的水用于将泥坯加湿打磨,其他还有木拍、木刀、羊皮、牛角模子等工具。
不同的器物配合大小不同的陶制内模(陶盔)来进行制作。首先选出器物成型需要的陶盔扣在慢轮之上(轮子中间是石头,外边是陶),在陶盔上洒一些防粘的灰(藏语称“紫典”),再用拍打成饼状的泥扣在陶盔上,用手或木拍转动拍打泥饼,使其延展并均匀地附贴在陶盔表面。当双手都在忙,没有空的时候,查堆要用脚指头拨动轮子。因此,查堆每次工作的时候,都要脱鞋。
将陶盔倒转放在撒上灰的陶轮上 ,即可取出陶盔而得到一个陶罐的大致形状,再用一根泥条固定,防止在轮子转动的过程中滑动。接下来用软毛刷蘸水打湿上沿,用手将上沿渐渐向里收拢,并用木拍不断拍打,形成酒壶的主体部分。
下面做一条宽约两三厘米的泥条,与酒壶的主体部分连接形成壶颈。在壶颈的制作过程中,要不断地用羊皮蘸水将表面打磨光滑。在慢轮加工和泥条盘筑过程中,经过不断拍打、刮削和磨平,酒壶逐渐成型。
制作壶嘴:将泥饼包裹在牛角模子上,捏合在一起,然后用木刀切掉多余部分。壶嘴和壶身连接处需要挖孔,再将壶嘴粘合在壶身上。
制作壶把手:做一条宽约一厘米的泥条,粘合在壶颈和壶身上即可。
制作盖子:要换一个小一点的陶盔。泥块经过拍打、刮削和磨平,用木刀刻上简单的花纹,酒壶盖子制作完成。
最后是对酒壶进行装饰:用木刀在壶体上刻画各种简单的花纹,甚至圆珠笔也派上了用场——去掉笔芯,在壶身上点压出一个个圆圈。刻好花纹后,用羊皮醮水在壶身上抹光,一个酒壶就制作完成了。
在查堆制作酒壶的过程中,4岁的小外孙普布加措一直在旁边玩耍。查堆一边忙碌,偶尔会抬头看看小外孙,慈祥地笑笑,然后继续埋头工作。安静的院子不时响起轮子转动的声音和拍打声,时间缓缓流逝。
土与火的熔炼
做好的泥坯在阴凉处晾干,一般三四天后就可以开始烧制。泥坯烧制之前,要先上色。用来上色的“颜料”是山上的红土。为泥坯上色也是女人干的活。上色之后的泥坯要用小火彻底烘干,在烘干过程中有时会有破裂。如有破裂,及时用泥料修补,然后继续烘干(有时需要反复几次才能修补好)。
终于到了烧制陶器这一步了。烧陶仍采用就地堆烧的原始烧制方式:在平地先铺垫一层草皮牛粪和红土,泥坯置其上,四周以石板围护以保火温。
泥坯的堆放方式也有讲究:最下面放大件的,大罐套小罐(把小罐放在大罐里面),大件套小件,合理置放,空隙间填塞草皮或干牛粪。
由于没有足够的木材,烧陶的燃料主要是就近挖取河边湿地多年生草皮(又称湿煤),辅以干牛粪。现在,随着环保意识的增强,村民开始减少草皮的使用量,原本紧贴石头的一层是厚厚的完全干燥的草皮(这些草皮在烧制的过程中可以一定程度上起到窑壳的作用,是一层既能燃烧又可保湿的材料),现在改成了厚纸皮。
然后盖上一层牛粪,倒上还在燃烧的牛粪灰(刚才烘干泥坯剩下的),最后再盖上干草皮。借助自然的微风助燃,草皮、牛粪开始燃烧。
查堆和村里的另一位制陶手艺人欧珠旦培在指导大家堆放好泥坯之后,坐在旁边的石堆上休息。火越来越旺,风将火焰的热力吹向他们,查堆和欧珠旦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欧珠旦培点燃一枝烟,注视着火中的泥坯,陷入沉思。
夜色降临,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去休息。
牛粪安静地燃烧,泥坯被烧得通红。土与火的熔炼,进行了一夜。
清晨,火早已熄灭,牛粪和草皮化为灰烬。一件件泥坯由土黄变为褐红色,体积略有收缩,泥土化陶,成为一件件具有实用功能的工艺品。
男人们小心地把烧好的陶器取出来,拂去表面的灰土,女人们把陶器运回家中。从取土、和泥,到为泥坯上色,杂玉陶器与女人息息相关。
简简单单的杂玉陶器,融进了女人的细腻,男人的巧思,借助阳光、风与火的力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里,演绎着一个个陶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