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历史深处的忧伤
2014-11-19黄橙
黄橙
起源于一个人的收藏
一个收藏家的死,成全了英国首家国立博物馆的诞生。那是1753年的事了,汉斯·斯隆爵士是英国国王乔治二世的私人医生,他不仅精于医术,而且酷爱古玩。钱挣了很多,但基本上都变成了独自把玩的古董,临终才发现除了7万多件藏品,没有现金或存款可以给两个女儿。于是,他决定将这些文物贱卖,换成可以用来贴补家用的英镑。谁愿意出2万英镑买一堆“破烂货”呢?他想到了毕生为之服务的英国王室,最好的买主就在眼前啊!
大英博物馆的起源就是这7万多件私人藏品,馆址是一个贵族的私人宅邸,距伦敦桥不远。1759年对公众开放时,来参观的人并不多,看来当时的“好奇和好学人士”比现在要少。当年没人能想到大英博物馆会成为世界一流的博物馆,每天要接待数以万计的游客。
大英博物馆藏品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宛若英国的殖民地扩张一样,让管理者大喜过望。一位英国教授曾诙谐地说:“英国强大时领土增加了111倍,从殖民地收集的文物也增加了100倍。”
宝贝多了,场馆挤了,怎么办呢?建新馆。反正那时英国富得流油,资助考古、文化事业就跟行善积德一样,政府、民间团体和富翁都乐此不疲。19世纪上半叶新馆开始兴建,占地12英亩,建筑面积10万平方米,真是出手不凡啊!希腊爱奥尼亚式立柱托起华美壮观的山墙,那气派简直可以与威斯敏斯特宫相媲美了。曲指算来,150多个春秋飘然而过,时至今日,大英博物馆的老模样还是让人心悦不已。
这150年,大英博物馆的藏品又翻了几番,地盘没法扩大了,于是就搞了许多分馆,一一迁出去了,最后连大英博物馆的重要组成部分—图书馆也迁走,成了独立的大英图书馆。好在还留下一个著名的圆形阅览室让人怀想。据说,这间阅览室曾经为众多的政治流亡者和学生提供了精神的源泉,马克思、孙中山等名流坐过的椅子似乎还留存着他们的体温。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头有点晕,像处于群星璀璨的太空中。
圆形阅览室外就是大英博物馆刚修几年的中庭了。这个用了1000吨石材、400吨钢筋和300吨玻璃精心打造而成的大厅,其新颖美丽出人意料。玻璃穹顶下的巨大空间让陈列其间的几件古老的艺术石雕显得小巧玲珑。参观累了,大家都喜欢来这里喝杯咖啡,或者干脆席地而坐,让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古老与现代间游移。也不知道离这儿不远的那座由私人宅邸改造而成的原始展厅是否还在?我想,有了比较,人们才知道150多年也可以是沧海桑田,才知道“等你一万年”这样的歌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虚幻臆想!
在乱世中闻名遐迩
大英博物馆有很多世界之最,它是全世界第一个对公众开放的博物馆;它的藏品最丰富,700万件文物等于一个中等国家的所有财富。当然,它也是世界上惹的麻烦最多的博物馆,向它催讨藏品的国家和部落代表排着长队。中国有很多人知道大英博物馆,不是因为去过,而是因为大英博物馆里藏着很多中国的稀世珍宝。
收藏这种行为,多属物痴者的追求,他们求全、求珍稀、求品相好。大英博物馆显然深谙此道。它的藏品来源渠道上天入地,四通八达,有王室和个人捐赠,有拍卖场上的竞争所得,有探险者的上门兜售……大英博物馆的收藏行为至今被不少人以“巧取豪夺”来形容—谁会甘心看见自己的国宝摆在别人的案头呢?
天下大乱,对于收藏者来说是天赐良机。建馆才250多年,大英博物馆就一跃成为世界最大、最有价值的博物馆。我们来看看这250多年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从亚洲、非洲到欧洲、美洲,哪个国家不在隆隆炮声中将古老或年轻的信念锻造成国家意志?战火纷飞,哀鸿遍野,从一国之内战、两国之对立到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大伙儿都忙着打群架,民不聊生,民众甚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文物古迹算是什么东西?
想当年,英国人将埃及帝王谷中的木乃伊和尼罗河畔的硕大神像装船运走时,埃及人都忙着帮他们打工。为了活下去,人们可以典当或变卖传家宝,更何况那些本来就没人管的外表有点老丑又不能当饭吃的文物呢?没有衣食足的闲情,就难有审美意趣。这是否印证了马克思在圆形阅览室里的领悟:“物质第一,精神第二”?
一串串世界文明的钥匙
大英博物馆的埃及馆为什么让人惊叹和留恋,就是因为这里是埃及本土之外最精美、最丰富的藏馆。大英博物馆中堪称镇馆之宝的不是中国的瓷器,也不是希腊的埃尔金大理石雕,而是公元前2世纪埃及的罗塞塔碑。正是这块刻有古埃及象形文字和希腊文的石碑,泄露了古埃及封存数千年的秘密,让现代人终于读懂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罗塞塔碑被称为“通向古埃及文明的钥匙”确实够形象!在大英博物馆宽敞的埃及馆中漫步,身边就是沉寂千年的生动历史:栩栩如生的法老头像、雄风依旧的狮身人面像、色彩斑斓的木乃伊棺木……7万多件埃及古文物啊,都属于“大英”家了。不知埃及人看了是骄傲还是心酸。
历史就是这样冷酷,版图变了,家产没了,文物丢了,时间久了,要讨回来就难了。其间几易主人,其中多少隐情,不得而知。即使知道许多细节似乎也没用,因为规则变了。
大英博物馆里另一个精彩的看点就是古希腊馆了,而其中最吸引眼球的就是埃尔金大理石雕,这些残缺不全的石雕,即使没了头,没了胳膊,只要看到那细密飘动的衣褶,人们就能感知女神呼吸的起伏和身体的温度;那些骏马的残肢所呈现的力量之美,即使隔着两千年的时空也能想象被它踩踏过的土地所承受的苦痛。希腊人说,它们原来是安放在雅典卫城的巴特农神庙上的。不错,那是公元前5世纪的完美形象。到17世纪时,雅典已经被土耳其占领,巴特农神庙成了土耳其军队的火药库,威尼斯军人的狂轰滥炸早已让巴特农神庙面目全非,再完美的雕塑都残了、碎了。
接踵而至的是寻宝者们的洗劫,他们只要给占领者一点儿钱,就可以带走雕塑残片,然后再转卖给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家。19世纪英国驻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大使埃尔金伯爵显然颇有眼光,他向土耳其官员购买了一批巴特农神庙的浮雕,分批运回英国。埃尔金伯爵显然很陶醉于这次交易,他将这些藏品命名为“埃尔金大理石雕刻艺术品”,听起来像是他的作品。有收藏癖好的人总是这样,总希望在藏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中国不少古画上动辄就被收藏者盖上私人印章,甚至题上几笔,很能说明收藏者的心态。1816年,埃尔金伯爵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这批浮雕以3.5万英镑的价格卖给英国王室,我们不得而知。或许他像汉斯·斯隆爵士一样,发现自己的遗产中没有英镑了,抑或是自己缺钱花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100年后希腊人意识到了这批文物的非同寻常,巴特农神庙的大理石雕是希腊文明中最精华的部分。于是,希腊政府、民间团体开始要求大英博物馆归还这批艺术品,这一催讨活动在雅典取得2004年奥运会主办权时达到高潮,然而,最后却连借租埃尔金大理石雕的协议都没能达成。一个希腊人站在大英博物馆里慨叹:“我们不能在雅典每天都拥有这种伟大的感受,这太让人悲哀了。”
悠久的历史更多是由人的悲哀构成的,因为人类的文明进程太慢,劣根性太多,这就注定抱憾终生不止是一代人的事。
对于我来说,在逛中国馆时也有切肤之痛。2万多件宝贝啊!半坡村的红陶碗、尖足罐,新石器时代的玉琮、玉斧,商周到明清的青铜器、瓷器、美术作品……几十平方米的敦煌壁画就在眼前展示着久远的鲜丽。在中国有人怪罪于泄露了敦煌藏经洞秘密的道人,这样的怪罪带有多少理性呢?想想埃及和希腊的珍贵文物的失落,就能理解中国文物曾经颠沛流离的命运了。
大英博物馆有一串又一串世界文明的钥匙,所以自家那一把钥匙反而少用了。连英国人在展馆里也经常是“三过家门而不入”,更何况外国人呢。虽然英国最完整、最珍贵的历史资料云集于大英博物馆,可是,比起世界顶尖的宝物来,大多数游客还是选择了埃及、希腊、罗马、中国、印度……至于英国大宪章的原稿、莎士比亚手稿真迹等,估计得等数进大英博物馆之后才有闲慢慢欣赏。好在大英博物馆免费供人参观,只要你有时间,来者不拒,这样的豪门气派着实让远道而来的人感觉不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