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涂俏:在他人的死亡里探索生命

2014-11-18一鸣

中外文摘 2014年19期
关键词:小路

一鸣

影响是在泪水中发酵出的

夏天,涂俏最喜欢在炙热的阳光下喝冰镇的雪碧,那种喝急后眼珠鼓胀心跳加速的感觉,像哭泣,像死亡,令世界格外真实,也令人格外敏锐。

1998年4月,正值深圳的春末夏初。机缘巧合之下,在报社做了数年副刊编辑的涂俏采写了《女记者夜宿十元店》的稿件,引起了轰动。

这篇报道的意义不用说,更新了传统的新闻道路,让“隐性采访”成为当年的热门词。但是,一想到翌日报纸出街后,她在十元店认识的难兄难弟将无家可归,涂俏内疚地哭了。

真实对涂俏来说总是充满泪水。她去“打的”赚钱,“反串”啤酒女郎,扮演炒卖香港恒生指数的家庭妇女,担任精神病院的女护工……这一系列暗访报道,让涂俏在业内出尽了风头。很多人叫她新闻女侠。但是女侠有很多眼泪。做DJ女时,被喝醉酒的客人揪住衣领不让走,强令她陪酒,涂俏难受地哭过;到精神病院去当女护工,被刚刚送来的疯子病人打了一巴掌,涂俏委屈地哭过;和警察一起去抓骗了300多万的爱情骗子,涂俏看着受骗女子哭,她也同情地哭过……但让她感触最深的还是小路。

2000年,涂俏与艾滋病人小路度过了180个日夜。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采访。第一次吃饭时,小路边吃边讲自己的故事,讲到兴头上唾沫四溅,喷到涂俏的盘子里,有的还喷到她脸上。涂俏一个激灵站起来,迅速跑出去洗脸。返回餐桌后,小路一脸的尴尬。

涂俏跟踪采访小路,她的父母很反对,但知道女儿的执拗,他们只能说:“记得回来要洗手。”于是每次从小路那边回来,涂俏都要洗上六遍手,手每天都似漂白过。

第一次与小路同居一室时,屋子是个大通铺,小路睡在中间,涂俏和搭档陈远忠分别睡在他两侧。蚊子满屋飞舞,不断撞到他们的脸上。涂俏害怕得浑身发抖,彻夜无眠。万一哪只叮过小路的蚊子再把她给叮了……她用被单蒙着头,恐惧折磨得她不寒而栗,连哭都不敢。但又怕影响到小路的情绪,眼泪只能趁着黑夜往被子上擦……

2000年,涂俏被《新周刊》“2000年大盘点”中评为“中国八大汉子”之一;

2003年,涂俏被中央电视台《半边天》栏目评选为“中国最精彩女性”。

19岁时,涂俏还在江西省劳改局下属的一家报纸做编辑,那时的她想做一个小说家。后来她来到深圳。辗转做过编辑、记者,后来又转型做了导演拍纪录片,她觉得这辈子大概永远不会写小说了。不过,涂俏却觉得不再遗憾,“对我而言,生活的精彩往往超越了任何一部小说,视觉的丰富性与多彩性让小说走远。”

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宽容的舞台

2000年9月29日,是涂俏永生难忘的一个日子。

那天,正陪小路走访泰国的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有人在她的住处杀了人,还将尸体分成了数块。

很快水落石出,凶手是涂俏的一个采访对象,利用涂俏出国采访之机,在她家杀死了自己的律师情人。因为这个采访对象14岁的女儿不满母亲与人纠缠,希望在涂俏的公寓里借住,涂俏便把钥匙给了她。没想到女孩母亲偷配了钥匙,利用涂俏出国的机会,在她公寓的床上将自己情人勒死。

这起杀人分尸案很快震惊了整个深圳。

涂俏不得不离开她工作了七年的报社。为了证明自己,她仍继续跟踪采访小路直至他离世。

后来涂俏写的关于小路的书出版了,她也作为国内首位与艾滋病人共处180天的女记者而声名鹊起,可涂俏还是摆脱不了那起凶杀案给自己内心带来的恐惧。几乎有半年时间,她时常被噩梦惊醒,至今依然要依靠药物来帮助入眠。

事实上,涂俏当时很喜欢所在报社的新闻环境,她喜欢和里面那群有梦想的人一起做着新闻梦。“我真的很喜欢做那些事情,我喜欢去探究那些底层人们的生活,我只需要一个舞台,一个稍微宽容一点的环境。”

涂俏去了新单位。在摸爬滚打中继续往前走。她想,只要内心的自己不被打垮,只要还留存着梦想,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里,她都可以继续自己的新闻梦。

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忘怀的。

离开报社的半年后,有一天夜里,天空下着微雨,涂俏的内心躁动不安。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坐上了104路公交大巴。车停了,正是前单位的大门口。那一刻,滚滚热泪,不断从她脸上淌下来。

如何看待死。决定了如何看待生

涂俏见过的死亡,跟她的泪水一样多。

在涂俏拍摄的纪录片中,小路死了,《凤凰路》中的阿华与妹妹阿新都死了,剩下的女人们也全都不知所终。甚至连《月亮熊》中被救出的狗熊,很多也未能活到今年夏天。

而她自己,也经常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拍摄《凤凰路》时,涂俏一下班就去和吸毒女待在一起。她们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去偷、碰瓷,晚上卖淫。对于涂俏来说,不安全因素时刻存在。吸毒者中也有艾滋患者,又因为吸毒,她们不停打针。涂俏去敲门,开门的人手里都随时拿着针筒,万一大家关系没有处好,或者对方对人怀有仇恨,那个沾满了病毒的针就在离涂俏不到一米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年。

2008年,因为了解到活采熊胆行业的残忍,涂俏有了拍摄《月亮熊》的想法。

她和两个伙伴自筹资金去拍摄。第一年四处奔走却始终无法进入熊场,后来他们转而对一些个体养殖户进行暗访和秘密拍摄。

非法养殖户对外人极为警惕,有一次在资阳,一位大妈发现了站在围墙上的他们,操着四川口音大喊“拍什么?出去出去!”

她扔下手中的青菜,拼命把闯进来的涂俏和搭档推出院门。

为了方便暗访,涂俏和搭档经常假扮夫妻。最后一次拍摄(《月亮熊》时,涂俏正在养殖者家里喝茶,男主人突然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说:“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地方有记者来过了,我们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当时他那一眼,把涂俏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掏出尖刀采取行动。

好在最终什么都没发生。

人都是怕死的,但在死亡面前,总会有另一些打动我们的东西存在。

涂俏始终记得小路去世时的情景——他被送到急救室,打了大剂量的抗生素,弥留之际,小路撅起嘴唇希望亲吻妻子美恋,美恋也勇敢地递上了自己的唇。生与死,情和爱,霎那便是永恒。涂俏至今仍认为这就是最动人的爱情。

前阵子,涂俏还和一个老友谈过“死亡”这个话题。涂俏说,她是一个有着“死亡迷恋”情结的人。所谓的“死亡迷恋”——凡人大多爱惜自己,不肯轻易赴死,而是通过间接性地获取经验,通过采访他人或借助对他人的观察来了解死亡,洞悉生命。

如何看待死,也就决定了我们如何看待生,所以涂俏能够冷静地看待死亡与生存之间的关系,她甚至觉得庆幸,自己能够把这一切用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留给后来的世人。

末了,涂俏重申了一遍,其实她想讲诉的是,镜头下那不为普通人所知的与众不同的人生。

(摘自《现代女报》)endprint

猜你喜欢

小路
小路
通往春天的小路
香喷喷的小路
小路
堆雪人
跟踪导练(五)2
小路
会唱歌的小路
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