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冷战时代的美国核大棒

祁宜

美国核战略的逐步转变

由于冷战已经随着苏联解体、华约解散而终结，老布什政府认为，一方面，在欧洲发生大规模战争（尤其是核战争）的可能性已不存在，独联体国家对美国的核威胁也大大减少；而另一方面，美国却面临着新型核威胁。这种新型核威胁，一方面由于前苏联国家仍保留着数万枚核武器，而且这些国家政治上不稳定，存在着由于政治动乱所引起的意外或未经授权而发射核导弹的危险；另一方面，俄罗斯仍是唯一拥有能够毁灭美国的巨大核武库的国家，它的发展前景很不确定，可能走向与美国及西方国家对立，有可能重新出现旧冷战的某种新翻版。

为此，老布什仍然维持了冷战时期“全面核威慑”的核战略，以求保证美国的核安全，由于苏联解体形成许多有核国家，美国的核威慑范围并没有因为冷战结束而缩小，反而大大扩展了对象范围。另外，美国所拥有的强大核力量不再仅用于遏止核攻击，而应该用于更广泛的目的，包括对常规攻击和核扩散的遏止，这事实上降低了核战争的门槛。为了维持美国实施核打击的有效性，老布什修改了原针对于苏联大规模导弹攻击的“星球大战”计划，改为推进难度较低、只针对较小区域实施防御的弹道导弹防御计划。

老布什下台后，继任的克林顿政府利用俄罗斯内部不稳定、无法与美国匹敌的有利时机，及时修改制定新的核战略，提出了“领导与预防”核战略。新战略的重心在于“领导”，即趁美国是唯一超级大国的契机，利用强大的核力量，确立美国在世界安全的领导地位。其次是“预防”，要加强现有核力量的安全性和可靠性，防止其他核国家对美国产生挑战，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

为了实施新战略，克林顿政府利用当时世界舆论的和平倾向，大力推动核武器的削减。一方面，通过貌似平等的美俄核裁军谈判，削减了俄罗斯的现役核弹头数量，而俄罗斯迫于国内经济压力，无法支撑原苏联的庞大核武库，只能接受美国的提议。这不但使得美国收获了致力于和平的名声，还从实质上降低了俄罗斯核武器对美国的威胁，而美国由于并没有经受混乱的困扰，核打击部队仍然维持着与平常无异的战斗力，实际上取得了对俄的核优势。另一方面，通过削减核武器谈判，成功使得原苏联分离出来的有核国家放弃了核武器，并建立了世界防止核扩散体系，从而显著提升了核安全。通过推动核裁军，美国就此巩固了自身的世界领导者地位。

出于“预防”的目的，克林顿政府取消了“星球大战”计划，要求将战略重点放在阻止核战争或威慑某些小国使用化学和生物武器的方面。如果核威慑阻止不了其对美国及其盟国的挑战，那么就以“有限核打击”来取代核大战。代替星球大战计划的，是更加现实的弹道导弹防御计划，为了提高核威慑的效能，寻求建立多层次、多空域、全方位的导弹拦截网络，以适应“有限核战争”的需要。

小布什政府上台之后，对美国的未来安全环境做出了新的判断，认为美国必须把新兴大国的崛起，视作挑战美国的霸权地位的首要威胁，另外，还有某些独裁国家挑战国际秩序所引发的地区震荡、恐怖主义组织对美国的攻击等各种威胁。为此，小布什政府制订了强硬的单边主义核战略，为了推动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建设，与俄罗斯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最终单方面退出了《反弹道导弹条约》，不仅使得美俄关系下降，也使得国际军控和裁军体系受到严重打击。

此外，小布什政府对传统的“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做出了新的解释，陆基战略导弹、潜射战略导弹和战略轰炸机属于传统的“三位一体”，而随着精确制导武器技术的发展，以及美国可能威慑、打击的国家数目增加，单纯依靠核武器已经不能达成较好的威慑效果。新三位一体的战略核力量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进攻性打击系统，包括核力量和非核力量。进攻性核力量主要包括：洲际弹道导弹、潜射导弹、战略轰炸机；非核力量主要包括精确制导武器、巡航导弹等。这体现出高精度的常规武器也成为其威慑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部分是防御系统，包括主动防御系统和被动防御系统。防御力量的主要组成，包括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战区导弹防御系统、防空系统、民防系统、防御恐怖分子攻击的措施等。建立防御系统的目的就是通过高效率的防御系统慑止对美国的进攻，为应对突发的危险情况提供新的应对能力，如果核威慑失败，可以发挥挽救作用，防止美国受到较大的攻击。第三部分是具有灵活反应能力的国防基础设施，以强有力的实力基础为对付可能出现的威胁提供反应能力。

小布什政府认为，仅有进攻能力并不能保证美国的安全，尤其是在核威慑失败的情况下，防御能力是必须发展的力量，弹道导弹防御计划是新三位一体的核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建立攻防兼备的战略核力量，维护其军事优势和谋求霸权地位的重要保证。新“三位一体”的战略核力量将核、非核和防御能力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体现了全方位的进攻态势，可以更好的应对各种潜在的威胁。这一体系的建立，可以使美国处于战略主动地位，可以毫无顾虑的进行单方向的核打击，实际上有意降低了核打击的门槛。

奥巴马政府上台之后，一改小布什政府咄咄逼人的态势，推行“无核化世界”的核战略，呼吁世界上其他有核国家效仿美国，减少核武器在国家安全战略中的作用，与俄罗斯继续进行削减战略核武器的谈判，但奥巴马同时表示，美国将在其他国家放弃核武器之后，最后一个放弃核武器，以保持适当的威慑。

奥巴马的“无核化世界”实际上来源于全球金融危机的压力，美国为了摆脱经济危机的影响，尽快走向复苏，首先就要大幅度减少支出，其中国防支出历来都是各届政府首先削减的开支。但是，大幅度削减经费，势必会影响到美国核武库的运行，因为美军作为“世界警察”满世界奔忙，海外行动开支巨大，而且因为牵涉到被干涉国的政治问题，难以骤然缩减规模。而单方面削减核武器，则又使得其他有核国家的核武器份额上升，不利于美国国家安全。另外，从冷战结束之后，国际社会大体保持了和平稳定，只有美国马不停蹄的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海外干涉，其对手根本无需核武器就能解决。所以，呼吁“无核化世界”，在节约军费的同时，可以有效缓解美国的核安全压力，同时还可以尽可能降低核扩散的威胁。从“911”恐怖袭击之后，美国已经认识到，在常规作战方式下，美军有足够的实力打败世界上一切对手，但在非常规作战方式下，对付极端恐怖分子时，美军经常犹如重拳打蚂蚁，出力不讨好。如果不想核武器被恐怖分子利用，也必须呼吁其他有核国家削减、放弃核武器。

虽然冷战之后，美国的核战略随着政府轮替而发生了多次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障美国的核安全，维护美国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和利益。核威慑的地位在美国核战略中虽然不断下降，却是贯穿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主线。无论何时，只要其他国家还存有核武器，追求核威慑的优势地位和保持美国的绝对安全，仍将是美国核战略的主要目标。

核战略转变的支柱

虽然常规精确制导武器的广泛应用，使得美军具备了前所未有的精确打击能力，但这毕竟属于常规战争范畴，在应对具有弹道导弹攻击能力的有核国家时，其威慑力不足以保证美军不遭到对方鱼死网破、孤注一掷的核攻击。而弹道导弹防御系统能为美国提供一个有利的保护伞，使得在面对具有弹道导弹的对手时，具备单方面不受打击的优势，从而可以具备进行常规战争或者核战争的自由选择。正因为弹道导弹防御系统有如此威力，为了保证行动的自由，美国不惜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不仅对俄罗斯造成了强烈的刺激，也使得世界上其他拥有弹道导弹的非美国盟国，都不得不加入发展先进弹道导弹和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军备竞赛里边来。

美国的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主要由守护美军前出作战区域和盟国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以及防护本土的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两大部分组成。目前，属于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陆基中段防御系统进展较为缓慢，不仅试射成功率较低，而且由于俄罗斯的压力，被迫取消了原计划部署于欧洲盟国境内的设想，目前改为在阿拉斯加设置主要的防御基地。在战区导弹防御系统中，由于实现难度相对较小，目前所研制的“爱国者”PAC-3、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THAAD）、“宙斯盾”导弹防御系统都已经批量装备部队，其中“宙斯盾”导弹防御系统由于发展潜力大、有利于标准化，目前已被选中用于陆上装备，并已经多次成功试射，即将装备于欧洲，构成对俄罗斯的西方包围圈。

新一代核武器和

运载工具

虽然核武器在维护美国国家安全上的地位正在不断下降，但作为美国手里目前唯一的可以完全毁灭一个敌对国家的杀手锏，核武器和核武器运输载具的更新换代仍然是美国国防采购的重点项目。

自从科索沃战争证实了B-2隐身轰炸机的有效性之后，美国空军一直寻求增加隐身轰炸机的数量，以满足取代日益老化的B-52和B-1B轰炸机的需要。下一代远程打击轰炸机（LRS-B）项目已经在2010年启动，具有比B-2轰炸机更先进的隐身技术，预计将采购80～100架，可望在2024年投入服役，经过核任务测试之后，从2026年起担负核值班工作。除了现有的各种机载常规武器和核武器之外，目前正在积极推进的高超声速导弹项目，未来也将是LRS-B的重要装备，二者搭配之后，可以使得轰炸机具备全球快速打击能力，若搭载核弹头，其突防能力和打击效果将不亚于洲际弹道导弹的水平。

弹道导弹核潜艇一直是美国二次核打击的中坚力量，现有的“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核潜艇服役于冷战末期，虽然直至今天仍不失其先进性，但其针对冷战而设计的战技指标已经不符合新世纪的需要，特别是其每艇装载24枚“三叉戟”战略弹道导弹的设计，在冷战时期是可以保证足够反击力量的巨大优势，而在后冷战时代，却变成了消耗巨额预算的累赘。虽然“俄亥俄”级按计划要到2027年才开始退役，但考虑到新型核潜艇的建造装备周期明显拉长，新一代弹道导弹核潜艇SSBN（X）预计将在2015年开始详细设计，2021年起交付美国海军。SSBN（X）的排水量将达到两万吨，较“俄亥俄”级略大，而导弹发射管减少为16个。由于美国海军已经延缓了下一代潜射弹道导弹的研制计划，SSBN（X）将装备改进型的“三叉戟”D5LE型弹道导弹，该导弹在“三叉戟”D5的基础上换装了新型制导系统，此外可能采用改进型核弹头或新型核弹头，综合性能有较大提高。SSBN（X）预计采购12艘，当全部服役之后，美国海军可保持192枚潜射弹道导弹、不少于1 500枚核弹头，仍可维持足够水平的二次核打击能力。

结语

冷战结束之后，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超级大国挟裹之下的意识形态集团军事对抗已经不复存在，以抵抗军事威胁、保护国家领土完整、主权不受侵犯的传统意义上的安全观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发展，而以维护国家经济文化发展、加强国际合作、对抗以宗教极端分子为代表的恐怖主义的非传统安全观，正日益成为主流。对于美国这个硕果仅存的超级大国而言，其军事力量建设长期包含了充当盟国保护伞的需求，已经明显超出了合理国防的需要。特别是其一度大量装备、足以毁灭地球数十次的核武库，虽然经过多次削减已明显削弱，在冷战之后的今天，也已经丧失了继续维持的合理性。

随着美国的弹道导弹防御体系不断完善，以及精确制导武器的全方位使用，今日的美军可以用更低的代价来达成保护本土和盟国的目标，核武器对于美国国家安全的必要性正在不断的下降。诚然，由于俄罗斯在冷战后的复兴过程中选择走上了民族主义道路，在国际政策上采取了一些与美国相对抗的举动，美俄两国仍然将对方视为假想敌，两国的下一代核武器及其载具仍然在继续研发、装备，核战争的阴影仍然徘徊在热爱和平的人们头上，挥之不去。

责任编辑：王鑫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