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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板工程

2014-11-18卢义宏

四川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镇里

◇卢义宏

牛兴贵正在浴室里畅快淋漓地冲澡,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就呜呜呜振动起来,“兴贵,来电话了”,看着手机不依不饶呜呜在茶几上转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婆王春花冲着浴室门叫起来,并起身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念出声:张局长。听到“张局长”三个字,牛兴贵光着身子从喷头下冲了出来,一把夺过手机,按下接听键贴到耳边。那头传来陈小青那情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喂,老公!”牛兴贵红着脸瞟了老婆一眼,用另一只手捂了捂已经紧盖耳根的手机,拿了一条浴巾裹住裸体走到了阳台上。“老公,房子已经装修完了,等你来验收,今晚等你”

嗯,嗯,好,好,我知道了,一会就来……

尽管是在阳台上,但还是在老婆能听到的范围,牛兴贵不能说什么,只有应付几声,就挂了电话。走进客厅,王春花显然已听到他说的话,正在发泄心中不满,拿着遥控器一阵乱按。牛兴贵解释道:是张局长打来的,局里有事,很急的,我马上走,今晚陪你去县城听戏又去不成了。

“局长,局长,你天天不是陪这个局长,就是陪那个局长,星期天也不消停,你还有这个家吗?还有我这个老婆吗?省城来的京剧班子今晚是最后一场了,再不去看人家都走了!”王春花冲着牛兴贵发起了脾气。

王春花是个农村妇女,小学只上到三年级,属于半文盲,跟着牛兴贵,一直没有工作,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麻将,自从牛兴贵当上楚南镇财政所所长后,王春花的爱好也变了,不再打麻将,而是迷上了京戏,楚南镇离县城近,不管哪里的班子到县城来演出,王春花是场场不落。其实她也听不懂演员在台上唱的什么词,更分不清什么青衣,花旦,老旦,武生,小生,她看京戏完全是为了适应所长夫人这个角色。看京剧显得有品位呢,京剧不是国粹吗?往戏院里一坐,别人叫好就跟着喊一嗓子,别人鼓掌就拍手,有谁知道你是外行还是内行呢?这个爱好慢慢变得痴迷起来,上周著名京剧演员、国家梅花奖获得者率省京剧团来到县城巡演,牛兴贵带回两张贵宾票,说是抽时间陪她一起去看。王春花高兴得不得了,天天盼着,好不容易等到周未,原来计划一起去县城看戏,哪知道又来了个该死的电话,王春花哪能不生气呢?

看老婆不高兴,牛兴贵也有一丝的愧疚,但很快就被陈小青那一声嗲嗲的“老公”冲淡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陈小青软滑无骨、青春活力的胴体,就是想快点见到这个小“尤物”。而对老婆,他得用威严把她镇住,不能让她这种不满的情绪漫延,尽管是他理亏,也得占据主动。

“在这官场上混,哪能随心所欲呢?男人是在外打天下的,天天在家陪着你,你能让我当所长?你能让我当局长?看戏最后一场又怎么呢?等我当上了局长,我带你上北京,到国家大剧院看正宗的京剧。”牛兴贵一边穿衣裤一边教训起王春花来。

牛兴贵一发威,王春花就不吱声了。

“你还一个人去看吧,我叫司机来送你去。”牛兴贵收拾停当,出门时说了一句。

嗳,你今晚回来吗?王春花追到门口喊。

不回来了。牛兴贵在楼下应道。

开着“丰田霸道”,牛兴贵的心就像这车一样越野起来,想想刚才自己一时疏忽,把电话随便放在客厅里,险些让老婆发现了,幸亏自己动了点心思,把陈小青的电话更名为张局长了,牛兴贵为自己的这点小聪明而暗自好笑。陈小青刚20岁,只比牛兴贵儿子牛明大一岁,青春、活力、妩媚,牛兴贵看一眼就激动满怀,控制不了,自从半年前认识陈小青那天起,牛兴贵就为约会的地点而犯愁,楚南镇巴掌大一个地方,就是在老鼠洞见面,也能碰到熟人,第二天就会全镇人都知道,只能把约会的地点定在县城里,第一次,他们在县城一家私人小宾馆开了间房,激动万分的牛兴贵和陈小青躺下没多久,外面便一阵紧一阵地响起了警笛声。原来是有一个网上通缉犯正好住在这个宾馆,老板报了110,这样一闹,再好的情绪也没有了,牛兴贵只好懊恼地回家。除了把陈小青从处女变成女人外,他并没有享受那终极的快乐。第二次,他们吸取教训,在县城唯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开房,可活该他们倒霉,这一夜,酒店的一号楼发生了火灾。一时间,消防警车的呜呜声,住客们惊魂未定的哭爹叫娘声混作一团,一会,县领导也赶过来了,电视台的记者也扛着摄像机来凑热闹,虽然大火没有烧到牛兴贵住的二号楼,但这晚上怎么也住不下去了,赶快开溜吧。

有了这两次的经历,牛兴贵决定不再这样为四处找地方而费心费力了,而且还不安全,每次都搞得惊魂未定的,再像这样折腾几次,不成阳痿才怪呢。二三个月前,牛兴贵就在乡下买了一幢房子,然后又找了个施工队把房子进行装修,这就作为他们固定的约会地,也是快乐窝,不出两个月,房子装修好了,陈小青便打电话来催他了。

这是一处一大片柑园掩映下的二层楼房,原先是县林场下设的一个分场,后因林场经营不善而倒闭,这个分场也因此一直荒芜。牛兴贵看中这处房子就是因为这里远离村庄,幽静又不闭塞,主要的是这里安全,如果不是特意的邀请,一年半载也鲜有人光顾。加上这里风景也好,一条小河三面环绕,四季常绿的柑橘树,虽说现在早就不结果了,但是把这树修剪后可以当作风景树。工作之余和心爱的人约约会,那是何等惬意和浪漫的事啊。

牛兴贵的车刚出现,早就守在院内的陈父打开了院门,两人也不说话,心照不宣各忙各的,牛兴贵停好车,借着屋内透出来的光看了看装饰一新的小楼,感觉还不错。进得楼来,这墙漆,吊顶,灯具,沙发,电视,一切都是按他的爱好和意愿设计安排的,就感觉回到家一样。一楼住陈小青的父母,陈小青的卧室在二楼,此刻牛兴贵没有心思检查屋内的装修,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冲到陈小青房间。此时,陈小青刚刚沐浴,一袭粉色真丝吊带睡衣,正坐在梳妆台边用吹风吹着湿漉漉的头发,丰乳玉臂秀腿,这朦胧的春色一下子撩得牛兴贵又控制不住,猛上前拦腰抱起陈小青摔到床上,随即整个人扑了上去,大嘴在陈小青头上乱啃起来。看着牛兴贵痴迷的样子,陈小青得意起来,为了这个男人,她可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看来心思没有白花,这个比自己父亲还大3岁的老男人一见到她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宝贝,我跟管计生的李镇长说了,你就在村里当村妇联主任吧,还有,你父母也安排好了,到我所里食堂上班,去做饭。”临走时牛兴贵丢下这样一句话,陈小青听得两眼发光。

清晨五点,江卫农就起床骑着那辆跟了他近20年的永久牌自行车上路了,赶到镇里开会的时候,还是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

上周五,在沙口村指导完村民防治二代三化螟,就想趁着周末抽空帮在镇里摆摊的妻子周玲到县城进点货。上周,周玲骑三轮车到县城进货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大货车挂着了,还好,只是轻微的骨折,在医院打了石膏包扎了一下就回到家守摊。卖东西还行,但这进货就不能去了,想要江卫农抽时间去进点货,江卫农每天这村那村忙得脚不落地,总是抽不出时间,直到周玲好些货都快卖断档了,才瞅了这个空子。

江卫农刚推出三轮车,就接到山岗村村长打来的救急电话:江站长,你快来我们村,村里发事了,不得了,地里的棉花一块一块的都蔫了,前几天还只个别田块有这样的情况,今天整个村里的田里都有了。你快来一趟吧,要不然,像这样蔫下去,棉花没救了。你们那个包村的技术员小何又经常找不到人,我只有找你这个站长了。

接了电话,江卫农心里格登一下,凭经验,棉花八成是发了枯黄萎病,这是一种很顽固的病毒,被称之为棉花的“绝症”,一旦暴发,将是毁灭性的。

山岗村是远离镇政府三十多公里的边远村,属于镇里的“西伯利亚”,虽然是个山岗地,但因有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所以年年受到洪灾的危害,实际上没有多少土地可种,自从修了一条河堤挡住了洪水,围出了一大片河滩,这闲置了多少个世纪的河滩一经开发就变成了千亩良田,而且带沙性的土壤最适合种棉花,近两年来,这里平整成形的千亩棉田一直是镇里的样板,遇到上级领导的检查,镇领导必定翻山越岭不厌其烦地带到这里。

镇里的重点农业项目,绝不能出问题,全县棉花生产大检查马上就开始了,到时候县的领导来了去哪里看?

山岗村是何林的联系点,何林年近三十,大学毕业分到农技站工作快十年了,因为工作单位不好的关系,朋友谈一个黄一个,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作为领导,江卫农也为他着急,所以在工作安排上就有意无意偏着他,给他少点工作,后来,就把他安排到山岗村,因为山岗村只种棉花,农民的种植技术也成了标准化,在农技指导上不需花多少功夫了,这样,何林就可以多点时间去找对象。没想到这一放手,何林竟搞得没名堂了,江卫农怒气冲冲地打何林的电话。

喂,江站长,有什么事吗?好大一会,何林才接通电话,随着何林回话还夹着女声。

“你马上赶到单位来,跟我一起去山岗村。”本来想斥责何林一顿,又不忍,换了一种语气。

江站长,今天是双休啊,就是一头牛也有撂轭休息的时候,站长,你就饶过我吧,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呢?何林在电话里求情。

星期六还上班?要不要人活啊!你这是什么样的单位哦!江卫农还想说什么,听到电话里传来女声,忍住了。

你下周上班就直接到山岗村,好好在村里呆着,如果再出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挂了电话,江卫农又把三轮车推进去,吩咐妻子要别人送点货来算了,我又有急事,回来再去进货吧。

山岗村外洲地那一望无际的棉地里,远远望去,正在现蕾期的棉苗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可是当你走进一瞧,就会看到一块一块的癞痢头,村民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聚在一起,这块田看到那块田,都在嘀咕这棉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用什么办法都治不好呢?看到江卫农,村长像见到救星一样,跑过来拉着他就往田里跑,在一块发病最严重的田边停下说:“看,都这样,叶子枯黄,根儿枯烂,茎干黑心,开始是零星的几根,没几天一片一片的像中了邪似地跟着蔫了。”

“我们这种了几十年的棉花,从来没有遇到这样难治的病,用什么药,施什么肥都治不好,不知道这是什么瘟症,还有传染。”

“你得救救我们呀,像这样死下去,没几天,这棉花就会全部报销的,还过几天又要开现场会了,到时候怎么向领导交待?”村长很着急,几乎是在向江卫农央求了,看来,这棉花不仅关乎村民一年的收成,更是关乎村长的前途命运。他能不着急吗?

江卫农不说话,扯了几根叶子都掉光的棉秆,全是烂根,可以肯定,这就是枯黄萎病,又看了看棉地,发现中耕除草施肥后,没有起垄培土,全是平板板的,连棉沟也没有,而棉田四周的排水沟也大都阻塞淤积,又问了村长,之前是怎么防治的。

原来,山岗村属于多旱少雨的地区,每年都要从河里抽水抗旱,为了保墒,一般都不起垄培土,而今年反常,前段时间多雨,河水暴涨,导致地下水位上升,而天气放晴后,看到棉叶发蔫发黄,以为是缺肥,就按照老经验给病棉苗淋化肥水,喷洒叶面肥。

摸清了情况,治疗的办法也出来了,江卫农要村长就地把村民召集起来,现身说法地讲起了枯黄萎病的危害,发病原因,如何防治。江卫农随即安排,一,扯掉病株,集中焚烧;二,起垄培土,开挖排水沟,降低地下水;三,用抗菌药剂对还没有发病的棉株全部施药一次;四是扯了棉株的空地及时补种上芝麻。

布置完后,江卫农又亲自指导,沟要起多深,土要培多厚,药要兑多少剂量,一家一家地去检查纠正,整整两天,都是在田野里与村民一起劳作,直到星期天晚上,刚结束一天劳作的江卫农便接到镇办秘书的电话:周一上午8点要赶到镇里开会,秘书通知完后还强调,这个会很重要,一定要按时参加,不能迟到。

上午八时,楚南镇政府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停满了小轿车、摩托车。镇政府三楼会议室里,圆形会议桌边依次坐着镇委书记、镇长,管农业的副书记、副镇长,两边依次是财政所的牛兴贵所长,派出所、林业站、经管站、工商所、信用社、土管所等镇直单位的头头们,圆桌后面靠墙放置一圈塑料凳子,此时也坐满了工作人员,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秘书不时出门去望望,红着脸不停地擦汗,自言自语地说:我昨天通知他时反复强调了不能迟到,不能迟到,江站长怎么还没到啊,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呀。

江卫农推着自行车刚一出现在镇政府大门口,坐在对门位子上的牛兴贵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锈迹斑斑自行车龙头上的黑提包一荡一荡的,发乌的草帽、釉黑的脸庞、消瘦的身材,因早上被露水打湿而卷齐膝盖的裤管,还沾着黄泥的塑料凉鞋。这一番景象被牛兴贵尽收眼底,禁不住脱口说,人家都说: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烧炭的,走近一看原来是农技站的。今天看到江站长,我觉得很形象的。牛兴贵的话引来一片笑声,总算缓和了刚才紧张的气氛。笑话间,江卫农走进会议室,见人到得这么整齐,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抱拳说:对不起,在路上,我这自行车坏了,一路上推着走的,误了大家的时间,对不住大家。

土管所长说:老江啊,你这自行车也太跟不上时代了,也该换换了,最少换一辆摩托车啊。

江卫农笑笑说:我们农技站穷,哪买得起摩托车呢,再说我这自行车环保,还省了油钱。

牛兴贵接着问:老江,你也是堂堂的一站之长,莫非还拿不出几个油钱?

正在埋头写发言提纲的镇委黄书记这时抬头说:迟到了就不要推客观原因,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今天这么重要的会,通知说不能迟到,会议是有制度的,你今天迟到了就按规定来,罚款200元,散会后自动到办公室去交吧,现在准备开会了。

江卫农一面唯唯地点头答应,一面往后面找座位,被黄书记叫住:“不要老往后面躲了,坐到我旁边来。”

江卫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看了半天,在他的印象里,像这样的会议,大都是财政所,土管所,派出所,工商所这样的重量级的单位坐在圆桌上,像农技站只有坐后面的塑料凳子了,而今天却要他坐主席台,而且还是镇委书记的旁边,也难怪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今天你坐主席台,迟到是迟到,会议是会议,今天的会议你是主角,你就得坐在我旁边,黄书记拉了拉旁边的位子说。

江卫农拖着一身灰泥坐在黄书记身边,局促不安的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好像全屋的眼光都射向他,一时更加局促不安,好在会议开始了。

果然是一个与农技有关的会议。

南水县是一个农业为主的县,整个县城也只有数得清的几家私有企业,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要想把县经济搞上去,工业是跟别人比不了的,只有在农业上下功夫,为了搞活农村经济,调整产业结构,增加农村收入,县里决定在全县推出产业结构调整的大工程,加快农村奔小康步伐。而且这次动作比较大,县里也很重视,还下了文件,县委书记亲自抓,并要求各乡镇一把手是第一责任人,签了责任状。办得好的乡镇将作为县样板工程向市里推荐开全市现场会,还会得到资金扶持,如果拖后退,将追究一把手的责任。

各个乡镇为了能在县里显露一回,当然也是政绩,都使出看家本领,这个乡推出个一村一品工程,那个镇上马龙头产业化的项目,你养猪富民,我喂鸡强村。楚南镇就在县城郊,皇城根下,当然不能落在后面,不仅不能落在后面,还要办出特色,办出气势,黄书记首先介绍完整体情况,然后就是这次开发的设想,我们镇委班子也开会研究过,意见达成一致,我们决定,我镇的开发要根据实际情况,镇里地理状况属丘陵和平原交替,村民都有种柑橘的传统,只是柑橘种得各自为政,零零星星,形不成气候,这次要开发彻底,就是沿公路进行开发,山头零星的果园、山林、田地全部开发,然后全部种植上新品种,蜜柚。

最后黄书记强调几点:第一,这事很重要的,是镇里的头等大事,是发展的第一要务,全镇各级领导,各单位领导要充分认识,全力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第二,我们要搞就形成更大的声势,小打小闹不行,我要来个大开发,要办就办成县里,市里的样板工程,要把市里的现场会放到我们这儿来开。第三,开发要彻底,不能留角,公路沿线凡眼能望到的全部开发过来,不管是种的庄稼,还是果树,还是山林,统统给开发。

为了搞好这次大开发,打好这场大战役,经镇委研究决定,成立一个农业大开发指挥部,指挥部下设工作组。说着就让秘书给每人发了一个 “关于农业大开发的通知”文件,文件后面还附有领导小组名单,各单位所负责的村,及每个村所要开发的亩数,全镇40个村,总共是2万亩。

江卫农看到文件后面附着的领导小组名单,书记镇长任正副指挥长,财政所牛兴贵是工作组组长,自己是副组长。为了强调文件的重要性,又让镇长领着大家把文件学了一遍,安排每个单位所负责的村组,并强调这次大开发也实行一把手负责制,每个单位负责的村完不成任务只找一把手算账,并实行进度评比,在镇广播电视上播出每个村的开发进度。说完后,黄书记要各个单位表态。大家按顺序一一表态,都是异口同声地说:围绕镇里的中心工作,保证完成任务,不拖后腿,轮到江卫农时,黄书记加重要语气说:这次大开发你是重点,所以把你安排在副组长的位置上,你既要完成分给你单位的任务,又要统揽全局,把全镇的开发工作做好。能不能成为市里的样板工程,你是最为关键的。

做这农技站长,在农技站工作了20多年,每天与农民打交道,镇里的沟沟坎坎,农人想什么,需要什么,闭上眼睛都清楚,当黄书记讲到农业大开发,而且不管是果园,山头,田地,全部开发,马上就想到这种做法有悖农民的利益。尽管刚才迟到挨了批,但江卫农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唱起了反调:这次大开发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做法有点值得商榷,比如,沿路的有很多果园,人家也是刚培植了没有几年,有的刚刚挂果受益,有的果园进入丰产期,收入不错,而现在又要人家砍了重新栽上别的果树,这不是毁园吗?别说村民不同意,我们也不忍心砍人家正在受益的果树呀,我建议呀,人家的果园就不要开发了,反正开发了也是植上果树,不都一样么……

行了行了,你有意见可以保留,开发的事是经过镇委会决定的,不管有多难,就是上天摘星星,你也要想法搭个云梯给我摘下来。你也别忘了,你现在不只是农技站长,还是这个开发工程统揽全局的工作组副组长。

没等江卫农说完,黄书记生怕任这个一心为农民着想的农技站长说下去,会泄了大家的气,于是很不客气地不让他往下说了。收起笔记本也不做总结性的讲话,手一挥直接宣布散会。

正如江卫农说的那样,这大开发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对于这样的农业开发,楚南镇的老百姓并不陌生,几乎每隔三四年就要搞一次,每一届上任的新领导都想在任期内做一点政绩,而楚南镇又没有工业,更引不来外资兴资办厂,只有这一块贫瘠的土地,于是想做点政绩的领导们只有打土地的主意,而且领导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管做什么开发,只盯着公路沿线的,你在任期内搞个富民工程,说树木值钱,沿公路都种上杉树、松树;任期满后又来一个新领导,说是种树周期长,回报慢,要搞见效快的养殖业,于是又把刚刚成活的树砍了,搞起经济走廊,种上桑叶养蚕,种上畜草喂羊。就在黄书记的上一任书记刚刚在镇里搞起了一村一品致富工程,也是在公路沿线,40个村,每个村都有一个特色,每个村有不同的致富品牌项目,有的村是种植品牌,于是村里就种上果树,为了避免一哄而上出现卖难的问题,每个村种的品种又不一样,你这个村种的是200亩连片的桃树,隔壁的村就种杏树,另一个村就种200亩梨,旁边的村一定要种葡萄。还有一半是建养殖品牌,就是养猪、养鸡、养鸭、养牛等依次排开,每个村不能重复,书记说建一村一品项目应对市场经济的卖难问题就不怕了,猪的价格跌了,我还有鸡、鸭、牛等,只涉及到一个村赚不到钱,桃子卖不出去,还有别村的杏、梨、葡萄能赚钱,要是全镇都出一种产品,那全镇人民都跟着倒霉。后来,黄书记来当镇委书记,这时,上任搞起的曾经红红火火的一村一品致富工程随着他的升迁已是偃旗息鼓,建起的养殖品牌村早已看不到成群的家畜。黄书记上任后就把镇里走了一圈,当看到东边山梁上长着几棵桃树,西面山凹里杵着一簇梨树时,当场就对这种散漫型插花式的种植模式予以否定。

他很反对这样各自为政,零零星星的小家子气,就这样形不成气候,怎么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与别人竞争呢?他多次想把这种模式改变过来,但苦于刚来上任,自己还没有这个号召力和统治力,况且要搞就要搞得声势浩大,这事还是先放一放,这一放就是两年,眼看任期就要满了,南水县是农业大县,而楚南镇是农业大镇,俗话说得农业者得天下,把农业搞好了,他这个书记自然也就当好了。所以必须在任期间搞一次大动作。刚好县里来了这样一个大运动,黄书记正好借势发力,搞了这次的大工程。

江卫农是这次农业大开发工作组的副组长,何为副组长,也就是具体干事的人,除了对这次开发进行技术指导,技术把关,还要处理在大开发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与农民的纠纷等。

没想到开发一开始,各个村都出现了问题,先是那些种了果树,正在挂果的农户,一听说要把树砍了重新栽别的树,当场就不干了,并且说话也不好听,你们这些当官的,整天就在空调房里住着,喝茶看报闲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把人家挂果卖钱的树砍掉,不是破坏是什么。下去包村的这些单位人员,很少下村,没有跟农民打交道的经验,也没有耐心跟人家解释,一遇到这样的场面,不知道如何应付,加上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心想,我们是来帮你们致富的,帮你们开发,栽果树让你们赚钱,到时你们有了收成未必还能给我们一分一厘,这样想着,心里也有气,双方都来气,就形成了对立,但工作不开展又不能交差,于是想到江卫农,他不是副组长吗?让他来解决好了。江卫农这次也包了两个村,刚刚召开了村民动员大会,只得放下交给站里的员工去做,自己投入到全盘管理工作中。

江卫农是搞农业技术的,他的办公室在村里的沟沟坎坎上,在田野里,整天与农民打成一片,在给农民进行技术指导的同时,也在农民中建立了威信,大伙都信任他,所以,哪里有问题有矛盾,只要江卫农一出面,好说话的人家,说几句好话,说一下这开发的好处,气也就消了,难缠一点的,扯筋的,摆几条政策,多讲点甜头,人家发一通牢骚也就算了。

这天,江卫农正帮林业站包的村解决一个“钉子户”的问题,牛兴贵的“丰田霸道”就开到了村部,说你得赶快去帮我“救火”,我们财政所包的那个村出了大难题,有一个村民反对搞开发,不仅与我们对抗,还把我的人打伤了,现在正扛着劲呢?江卫农一看牛兴贵急冲冲的样子就笑了:说还有你这个大所长搞不定的事?林业站站长也说:牛所长,你们财政所是大单位,有钱有势的单位,有钱什么事不能解决呢,不像我们这样的穷站,谁也不把我们当回事,现在你把江站长拉走了,我们的工作就开展不下去了。林业站长言下之意,说的是财政所给农村小恩小惠的事情,原来财政所为了让开发进度快一些,想搞个全镇第一名,就带了很多物品下去,遇上一些抗拒的村民就送人家几条烟,或是送几瓶有花花绿绿包装的白酒,桶装的色拉油,这些东西虽然便宜还有可能是商场打折的,农民却很喜欢。拿了东西,原本反对的村民就是半推半就了。

“事情要分个轻重缓急,我那边不仅与我们对抗,而且还伤了人,你说急不急,我请了挖掘机还请了工人,耽误一天要好几千块呢!我是工程组的组长,你是副组长,未必我这个组长还请不动你这个副组长吗?”牛兴贵见江卫农好像没有动身的意思,都要发火了。又说:你快点,快上车。

见此情景,江卫农只得说:你开车先走吧,我坐不习惯你的“坦克”,我还是骑自行车吧。

“哎呀,等你骑自行车像乌龟一样爬到,人都要被那个莽夫打死几个。”牛兴贵上前一把将江卫农拉上了车就冲了出去,江卫农一下子翻在舒柔的皮椅上。

财政所在这次开发中进度是最快的,每个单位包两个村,开工五天以来,财政所就已经完成了一个半村的清障(就是将原先土地、山头上长着的树木,果树,庄稼全部清理掉,露出光光的土地),还有两天就全部完成任务时,在另一个村遇到了“不听话”的村民。这个叫李奎的村民就住在大路边,屋后种着十几亩的竹子,本人又有一手篾工的手艺,平时在家打菜篮、筲箕、撮箕等,个把月出去卖一次就能挣个大几百千把块钱,虽然种地不在行,靠着屋后的这一片竹子,他的日子倒也过得不比别人差。现在来人要把他的竹子砍掉,他当然不愿意。李奎生得五大三粗,黝黑的脸上布满络腮胡子,因为他脾气暴烈,遇事不经过脑子就动粗打人。昨天将财政所一个员工推倒在地时,正好那人一只手撑在竹桩上,搞得鲜血直流,两边就这样僵着。

江卫农赶来的时候,现场停着一台挖掘机,竹园旁已经围满了手拿着挖锄、篾刀的人,双方对峙着。副镇长正在做说服工作:李奎同志,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来砍你的竹子,毁你的竹园,我们是来搞开发,是来搞新项目,是来帮你致富的。

“鸡巴毛,你们说得好听,老子不要你们来帮我致富,老子这竹园几辈人了,老子就靠这竹园过日子。你们敢打我竹园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李奎不领副镇长的情,说着还扬扬手中的斧头。

副镇长是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是从县上到镇里挂职的,没有料到李奎这样粗俗,也没有跟这样的农夫打交道的经验,听李奎一骂就按不住了,他没好气地说:这土地是国家的,镇里搞大开发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统一规划,你不同意也不行,我就不相信你这胳膊能拧得过镇里的大腿。

“鸡巴毛,还跟我老讲政策?告诉你,我家祖上从盘古开天地就在这里,竹园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再说了我手上还有土地承包合同,这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吧?我个人的地,我想种啥子就种啥子,哪要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多管闲事。”没想到平时没脑子的李奎今天说话是一套一套的,将副镇长也呛得面红耳赤。

“老奎,你这是在干嘛?眼睛鼓得比牛卵子还大!拿着两把斧头,吓死人了,快把斧头放下,有话好说!”江卫农的出现为下不了台的副镇长解了围。

“我不拿斧头,只怕竹园就被他们给毁了,江站长,你平时来,我接你到屋里吃饭喝酒,今儿这个事,你就不要掺和了,我要和他们斗到底,想砍我的竹园,哪个来都不行,除非把我搞死。”

江卫农知道,像李奎这样的人,来硬的不行,讲道理讲政策更不行,必须要拿住他的软肋,打蛇要打七寸,牵牛要牵牛鼻子,而且在这种场合下,双方都扛上了,都不服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他要镇里的领导都退下,这里交给他来办。

“老奎,看你说的,我是这次开发的副组长,况且,这开发也属于我们农技站分内的事,就像你的竹园竹子生病长虫了我来帮你防病治虫一样,你说我不管哪个管呢?”

显然,江卫农的话起了作用,李奎虽然没有让步的意思,但态度有了好转。李奎对江卫农是既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江卫农的农业知识和技术,感激是因为江卫农帮过他,也救过他的竹园。几年前,正当李奎编制的竹器走俏的时候,他的竹园生了一种怪病,竹叶子上有黑色煤污状斑点,几天后扩展使整个叶表面布满黑色煤污层,先是一两根小面积。慢慢地蔓延到大面积竹叶脱落,竹林生长衰弱枯死。李奎看到一片一片竹子枯死,一下慌了手脚,赶忙找到江卫农,江卫农一看就说这是由蚜虫和阶壳虫为传播源引起的竹煤病。用了一些药物并指导李奎砍了一些竹子通风透光,病情便得到控制。之后,他的竹园又发生了情况,竹子到了时节不出笋,又是江卫农帮他解决了问题,这两次李奎就很信服江卫农了,他说不是江站长,他的竹园早就没有了。

江卫农抓住李奎的变化,进一步地劝说:这样扛着也不是办法,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在这里让人看着笑话,我看我们都到村部坐下来好好地商量吧。

“江站长,你想调虎离山啊,想把我骗到村部,他们好砍我的竹园?你当我是苕啊?他们的挖掘机不开走,人不走,我是一步都不会移开的。”

江卫农知道他的顾虑,如果不撤走机械和人员,他是不会离开竹园的,到时事情也得不到解决。江卫农于是跟牛兴贵和镇领导商量,是不是答应他的要求。牛兴贵一听说要撤走挖掘机和工人就不干了,说,我请的挖掘机和工人一天要好几千呢,这一点事没干也要付钱,怎么能走呢?不行,不行,再说了,我撤走了你有把握说服这个莽夫吗?如果说服不了,那我损失不是太大了。

江卫农说:牛所长,你要我来帮你解决问题你又不信任我,那你要我怎么办呢?事情总要解决的,都这样僵着,那才是误了工期又费了钱财呢。

说服不了,老子就直接上挖掘机,铁壳的机械还怕你这个人不成?牛兴贵也按捺不住地骂了起来。

牛所长,你这样会出人命的,我看还是按江站长的意思办,咱们的大开发也是为村民致富着想的,不能加深了与村民之间的矛盾。副镇长站在江卫农一旁同意他的做法。

看副镇长发话,牛兴贵也没说什么了。

江卫农忙吩咐挖掘机和工人都回家。又叫人准备了一条香烟和茶叶。李奎看挖掘机和工人都走了,这才吩咐老婆在家守着竹园,和江卫农一干人来到村部。

“江站长,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来的,我来也是跟你说清楚,要砍我的竹园那是坚决不答应的。”一坐下来,李奎就大声说道。

江卫农也不作声,给李奎泡了一杯绿茶,又把一条“红金龙”的烟塞给他,这红金龙的烟在城里算是便宜的,但是在农村绝对算是高档货,平时也只有村干部才抽得起的。李奎也只是抽的块把钱的劣质烟,而此时江卫农一下就给他送了一条近十块钱一包的好烟,李奎一边收烟,一边说:江站长,你送的烟我收下,但想让我同意砍竹园我还是不能答应的。

江卫农心里清楚,对付李奎这样的人,必须是顺毛摸,把他摸顺了,摸舒服了,什么都解决了。江卫农不接他的话,而是跟他拉起了家常:“老奎啊,你儿子上大学了吧?”

嗯,大三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老奎,现在篾货好卖吗?一年能赚多少钱?

江站长,你也不是别人,我实话跟你说吧,这篾货前几年还行,一年还能卖个几千块钱,这几年越来越差了,以前挑一担货出去两三天就能卖完,现在半个月也卖不掉,价钱还少了一半,一年靠卖篾货只能挣个几百千把块钱了,还不够伢儿的生活费。

见李奎进入了圈套,江卫农趁机进入正题说:现在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质量也高了,人家现在的生活用品都是到商店买,既便宜又美观又耐用,哪个还用你竹子打的东西呢?我现在就跟你算一笔账,你这十几亩的竹子,一年靠打篾货按你说的挣一千块钱,而且还要日晓半夜地做,还要挑出去转乡走村地去卖,现在镇里主动上门来帮你搞开发,开发后栽上蜜柚,三年后就结果有收成,一亩最少结二千斤柚子,按现在的行情,一亩地就是大几千,你十亩地,你算算是多少?

一亩地就挣大几千?你这是种的金坨巴?啥恁值钱?李奎有些惊奇地问。

这还是刚挂果时的产量,进入盛果期,远不止这个数。这个是蜜柚,就是像蜜一样甜的柚子,是从南方运来的,在我们县城里十多块钱一斤呢,还只有大商场才有卖的。现在镇里花大力气把这个能挣钱的果树引进来,还雇人上门来帮你搞开发,可是你倒好,不仅拿着斧头拦着人家,还打伤了人,你说,今天不是我来,你打人可是犯法的,把你抓起来去坐牢都有可能。

“他们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砍我的竹子,你说我能不跟他们干吗?要是都像你这样跟我讲道理,我也不会打人。”其实,李奎现在也被这片竹园弄得心焦,因为这十几亩的竹子,他家只分到基本的口粮田,种地只够糊口,篾货走俏的时候日子还能过得去,现在这种东西没有人要了,他又没有别的挣钱门路,想把竹子砍了种上别的,但终究还是舍不得祖上留下来的祖业,现在听江卫农跟他一算账,他又动心了。

江卫农知道刚才一番话已经触动了李奎,又说:这样吧,你打人的事也不追究了,你现在也就配合一点,让人家帮你把这不值钱的竹子砍了,早点种上果树,包你两三年就坐在家里收钱。

“种这么金贵的东西,不知要收我们好多钱呢?我又不懂技术,不懂管理,弄不好不结果没有收成啷个办?竹子虽然不值钱,但它每年都是自己生长,不花一分本钱,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也不会亏本,再说,这么多的竹子一下子砍倒了,我啷个办呢?卖也没人要,连堆的地方都没有啊!”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江卫农就是要的这句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觉得谈话的目的达到了,事情终于解决了,心里也非常高兴,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老奎,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个开发由镇里统一供种苗,不要你交一分钱,你不懂技术,有我这个农技站站长呢,我今儿就给你保证,保证你三年后一亩地最少收入3千块。你砍掉的竹子,由镇里全部给你买了,有多少买多少。这下你满意了吧?

听江卫农这样一说,李奎也笑着站了起来说:要是你江站长早来跟我说,也就不会闹这一出了,好,我就听江站长的,有江站长支持我,还怕个啥呢?

李奎一边笑一边往外走,走到门边又转回来拿起放在桌上的烟,说:江站长,你送我的烟我就拿走了。你放心,我保证配合你的工作。

大开发10天后的第一次进度评比,没想到农技站包的村进度是最慢的,全镇所有镇机关单位的最后一名。在镇里开发阶段总结会上,黄书记当着众人的面就批评江卫农:你还是开发的副组长,还是负责人,你连自已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怎么还管理得好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呢?我不管你每天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包的村工作没做好就充分证明你工作的失误,每个包村干部、领导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这个工程还能开展下去吗?批完后,他要江卫农站起来向全体做检讨,并要保证在10天之内完成他所包村的任务,还罚款200元,之后,黄书记又强调:还有半个月时间县里就要来检查验收了,能不能定为市里的样板工程,这次县里的检查很重要,如果不能定为市里的样板工程,那这次开发就是失败的,就拿不到补贴款,果苗款就要自己掏腰包了,所以在这半个月之内必须完成所有的清障、开挖、抽槽,要在沿路、沿线看不到杂树、杂地,只能看到一片新。这是死任务,必须完成,如果再有谁拖后腿,完不成任务,那就不是罚款的事了,我要让他掉帽子的。

自从大开发工程开始后,江卫农就像陀螺一样这个村、那个村里转,对这次开发,村民们几乎都是反对的,他们反对的方式就是阻碍包村干部,有的村结成联盟,他们认为砍掉已经挂果有收益的树再来栽其他的果树,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而包村干部解决不了与村民之间的矛盾,就都推到江卫农身上,说你长年在农民中,懂农民,农民也就服你,你就来帮忙解决吧。江卫农作为这次大开发的副组长,也只好出面给村民们讲政策,讲市场前景,讲经济收入,末了还要给大家做保证,3年后能挂果,每亩纯收入最少3千元。这样,把别单位包的村民理顺了,自己包的村却没时间管了。搞了个最后一名,既挨了骂,又罚了钱。

从镇里开完会出来,江卫农一肚子怨气回到农技站。全站12名职工一个不拉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连还在休产假的会计沈梅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墙角边。见到得如此整齐,江卫农很是吃惊,往常站里通知开会时,拖拖拉拉来的人不到三分之一,今天怎么齐刷刷地都来了?

你们不在村里搞开发,都坐在这里搞什么?江卫农正在为刚才挨骂的事生气,一见人全都坐在家里,于是就没好气地说。

“江站长,你只想到要我们做事,我们都5个月没拿一分钱的工资了,本来工资就少,还一拖几个月,我儿子上大学的生活费借了五个月,这个月我再也没地方借了,你作为一站之长,也算是我们的家长,我们只有找你了,你不解决工资问题,我是不会做事了。”丁副站长首先发话。丁副站长年近半百,农大毕业后在乡镇农技站工作了大半辈子,一直是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喊累,今天能说这样的话,一定是遇到很大的难处。

“站长,你再不想办法发工资,别说下去做事,我都没办法活了,好不容易谈的女朋友上个星期又不要我了。看来,我只有打一辈子光棍了,没有女人要我了。”何林接着说。

“讲起这个开发我就有气,人家土管所包村的人每天下去有专车接送,吃饭是城里馆子派专人送去,每天还有50块的下乡补助。而我们下去骑摩托车油钱都要自己掏,到了村里,村干部还对我们不理不睬,要不是村民留我们吃饭,不饿死才怪呢。”

“我们要工资,五个月不发工资,哪有这样的搞法?”

丁副站长一开头,大家就七嘴八舌诉起苦来,一起说着工资的事,一时间,办公室里就吵吵闹闹起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没有办法给我们搞到工资,那就让位,哪个有能力保工资哪个就当站长。

听了大家的话,江卫农心里不是滋味,对于工资一事,他也是尽了力的。农技站是一个被瞧不起的小单位,在村里,农技干部只是深受广大农民群众的爱戴,村干部他们是不怎么欢迎的,因为农技干部手里没有实权,也没有项目资金,到村里去指导农户生产经营,不会给村干部个人带来直接利益(非法的灰色收入)。所以他们对农技干部到村工作持“不过问,不反对,不支持”态度。更有甚者就是藏猫猫,捉迷藏,因为怕开支生活费。而在镇上,农技站更是不能与财政所,土管所,工商、税务部门比的。农技站的财政工资只发60%,但就是这60%的工资也是一拖再拖,为工资的事,江卫农不知跟在黄书记的屁股后面哼过多少次,每次黄书记总是说:工资的事啊,你去找管钱的牛所长啊,说着就打电话叫来牛兴贵。但牛兴贵更会打哈哈,两手一摊说:镇里穷,财政没有钱,我又不能生钱,你找我,也没有办法啊。有人给江卫农出主意,说你光跑光凭嘴说怎么行呢?你应该给他意思意思。可江卫农哪有钱送礼呢?站里是没有一分钱的经费供支配的,家里也是靠妻子做点小生意赚钱支撑着。后来,江卫农下乡为一个农户进行技术指导,这个村民抓到一只两斤来重的团鱼就送给了江卫农。江卫农曾听说牛所长最喜欢吃团鱼,况且这还是野生的,牛所长一定很喜欢的。于是带回来一路打听找到牛兴贵的家,牛兴贵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听说江卫农给他送了一只团鱼,牛兴贵瞧了一眼说:这东西喜欢咬人,我不敢碰它,你给我放到屋里的池里去吧。江卫农又提着团鱼来到客厅旁的一间屋子,整间屋子的二分之一是用水泥瓷砖砌成的半人高的池子,里面趴着一只一只小脸盆大小的团鱼。江卫农转身逃出了牛兴贵的家,将带来的团鱼丢进了路边的水塘里。从这次送礼事件后,江卫农再也没有去找过牛兴贵要工资了。

江卫农要工资受侮辱的事,站里的职工是不知情的,他们今天情绪激动,江卫农也很理解,作为一站之长,保证员工的工资是最基本的。想到这里,江卫农带着恳切的口吻说:大家此时的心情,我很理解,也不怪你们,我跟你们一样,也一分钱工资没有拿。我现在是站长,还算是你们的领导,大家听我一句话,先把工作做好,工资啊,我向你们保证,这个月工资全部到位,如果给你们拿不来工资,我自动退位。

听了江卫农的话,大家一阵沉默。最后还是丁副站长说:好吧,我们就听江站长的,相信江站长。

中午,江卫农顺便回到家。看到妻子周玲正呆呆地坐在室里掉泪,这个时候,正是妻子在外摆摊卖货的时候,怎么就一个人躲在室里呢?见到江卫农回来,周玲一边抹泪一边哭着说:三轮车被城管收了,我找不到帮忙的人,车取不回来怎么办啊?

妻子周玲原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江卫农是驻村的农技员,江卫农大学毕业后,本来是分配到县农业局,但是因为他是农家子弟,没有任何关系,就从农业局往下发配,直接发配到驻村农技员,这样才得以认识周玲并成为夫妻,后来,江卫农又调到镇农技站,并当上了站长,而江卫农又没能力将周玲调到镇上,所以周玲干脆辞去教师在镇上摆起了摊子卖些水果、小百货之类的。这镇上属于农村市场,做生意也要分季节,遇上农忙,镇上便没有生意可做了,每遇上农忙时节,周玲就骑着三轮车到县城贩点水果走街串巷地卖。在镇上可以随便哪里摆摊,而到了县城就是无证摊贩,属于城管打击的对象。县城有很多像周玲这样的游动小贩,她们相互都照应着,一看到城管就喊叫一声,大家都飞快地躲了起来。而今天,她的生意又特别好,一大群刚放学的女学生围着买草莓,女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掩盖了同伴的报信声,当有人掀翻了她的摊子,才看清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城管。

此时,正值八月,虽已立秋,但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还是辣辣的疼,江卫农骑着自行车一身臭汗就到县城管大队,还没到上班时间,整个办公楼空荡荡的,江卫农四下转了一圈,看不到一个人影。又转到门房边,听到里面有嗡嗡电风扇转动的声音,江卫农敲着门喊了几声,玻璃窗户拉开半扇伸出半个脑袋问:找哪个?“师傅,我是来取车的,来取三轮车的。”江卫农赶忙靠上去热情地问道。

“取车?上二楼去,206房”。

师傅,上二楼找哪个取啊?

啪的一声,半扇窗子关上了,从屋子里传来一声:找吴队长。

江卫农在206房门敲了好半天,才听到拖鞋打击地板的“啪啪”声,随着门的打开传来了责骂:是哪个不懂事的,打搅老子睡午觉。

您是吴队长吧?我是来取三轮车的。看吴队长一脸怒容,江卫农赔着笑脸。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江卫农感觉像从火焰山上掉到了冰窟窿。

“上午那个卖水果的女人吧?”吴队长只穿一条裤衩,江卫农进来并不避嫌,坐在沙发上,胖肚子便挤压成一个大气球。

“是的,是的,那是我老婆。”江卫农尽量地赔着小心。

“先交2000块罚款。”吴队长啪地点燃一支“黄鹤楼”叭了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说道。

啊!2000块?江卫农显然没有料到要这多的罚款,“吴队长,我们是做点小买卖,也没有做犯法的事,一天到晚累死也挣不了几个钱,2000块太多了,卖点水果半年也赚不了这多呢。我身上只有150块钱,吴队长,你看交150块行吧?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显然遇上了一个没钱的主,吴队长的怒火又燃起来骂道:“就是你们这些鸡巴小贩子,整天跟老子们打游击,害得老子的工作不好做,县里正在创文明卫生城市,你老婆却在学校门口摆摊,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还没犯法,要是评不上文明城市,这比犯法还严重。”

“吴队长,求求……”江卫农还想说被吴队长伸手制止。

“你求我没用,拿钱取车,2000块一分不能少。”

这三轮车对他家来说太重要了,自己几个月没拿到工资,就靠妻子卖点水果做点小生意一月挣千把块钱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买一辆新三轮车也就一千多块,但现在对江卫农来说取车买车他都没能力办到。

被吴队长轰出来,江卫农一个人坐在街边树荫下,调动所有的记忆,也搜索不出一个可以帮他的人来。想想自己大学毕业到农技站工作20多年,整天沉到乡村与泥巴打交道,农民朋友倒是交了不少,但是在这县城却连一个熟人也没有。局里面也只是每年总结会来一下,会一开完就匆匆地回去了,跟局里的头头脑脑交往也不深,这事来求人家,人家不一定会帮你的,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坐在这熙熙攘攘大街上,江卫农感到特别无助。

“老江,啷门一个人坐在这大街上?”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在江卫农身边停下,下来一位中年男人。

江卫农愣愣地打量着来人,中等身材,黝黑的脸庞,朝天竖立的短发,一身T恤休闲装,不明白此人怎么跟自己打招呼。

“老江,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杨军。”

哦,杨军,一说名字,江卫农马上就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初中同班同学,和江卫农坐一张桌子。“我记得你是白白胖胖的,怎么现在又黑又瘦了?”江卫农问道。

我这是黑瘦吗,我这是健康,你看我这身上的肌肉多结实啊,二十岁的小伙还比不上我呢,我看你才是又黑又瘦呢!站在路边干什么,晒死人了,走,我请你喝茶,好多年没见了,我们好好聊聊。杨军上来把江卫农往车里推。

别,我还有事呢,喝茶就不去了。江卫农正饿着肚子为取车的事着急,上什么茶楼喝茶聊天呢?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啊,坐一会再去办嘛,事又跑不了。”

真有急事啊……江卫农欲言又止。

什么事?啊?你跟我说,什么事?

在杨军的追问下,江卫农还是把取车的事说了。

“你说的是那个吴胖子?他扣了你的车,还要2000块钱?这事你放心,我一个电话保证他乖乖地给你送来。”杨军拿出电话就打:喂,吴队长啊……好啊你个胖子,胆子不小啊,还扣我同学的车……,没时间来取……你给我送到品位茶楼就行了……对,就放在茶楼门口……

在茶楼,两人聊了这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一些经历,都感叹不已。杨军初中毕业后就跟他做水果生意的叔叔去了广东,摆过水果摊,做过水果批发商,炒过股票,投资过房地产,资产达到几千万,现在,他已从房地产抽身出来,转身到海南建了农场,投资种植业。当他得知当年班上的尖子同学江卫农现在的处境时,就痛惜地劝道:老同学,你这样的人才留在家里,一年苦上头,工资都拿不到,太不值得了。你到海南吧,我现在海南有万亩的香蕉园,还想发展壮大事业,你是学农业的,我那里很需要你这样的农技人才,只要你答应去,我马上就买地建新的农庄。

江卫农婉拒了杨军的邀请,他觉得自己勤勤恳恳在这片黄土地上工作了几十年,虽然不受领导的重视,待遇很差,但是广大农民却把自己当成朋友,看着因自己的付出换来农民丰收的喜悦,他也觉得很成功,他一辈子恐怕是走不出这块土地了。

人各有志,江卫农没答应,杨军也就没再坚持,只是说,海南随时欢迎你,只要你想去,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不说这些了,我们喝茶。

江卫农还破例地喝了酒,两人先从茶再换啤酒,最后上了白酒,直喝到太阳偏西才散。江卫农微醉地从茶楼出来,果然看到门口放着妻子的三轮车。

牛兴贵现在认为,自己不仅有女人缘,还有女人福,每遇上一个女人,好运便一个接着一个降临到他的身上。

牛兴贵以前是不信命的,也看不起算命这套鬼把戏。牛兴贵生在牛家村,30岁之前在村里是混得很差。论文吧,小学毕业都还差一个月;讲武吧,农人的耕田打收,挑担买卖,没有一样拿得起,按理说,在农村读不进去书的伢儿都是要学一门手艺,可牛兴贵不愿学艺,他父母做主找来艺人师傅,一个个都被牛兴贵骂走。牛兴贵放言:学鸡巴手艺,老子凭赤手空拳,混得也不比他们差。后来,看牛兴贵年近30还没女人愿意嫁给他,就找瞎子来给他算一命,看他命里还有没有女人,瞎子兴冲冲地上门说要牛兴贵先抽个彩头,哪知牛兴贵一把打翻彩头盒子,骂道:算鸡巴命,老子的命好得很,不要你算。

被村里人预言一辈子找不到女人的牛兴贵在28岁这年交上了桃花运,同村的王春花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他,而且是死心塌地的。王春花的父母虽然看不起牛兴贵,但是看女儿铁了心,也只好成全他们。王春花的父亲在镇食品站当杀猪师傅,牛兴贵跟王春花结婚后,就跟老丈人到食品站。没想到什么农活都不会干的牛兴贵却爱上了杀猪,从撑尾、吹气开始,到刮毛、开膛、分下水,最后到撑刀,不到一个月全套功夫炉火纯青,比老丈人做得还利索。老丈人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女婿再留在这里当杀猪匠是埋没人才。于是便利用杀猪之便,今天给镇领导送一副下水,明天又送一刀鲜肉,那个时候,吃肉要凭票,就是领导,供应的肉票也是有限的。而领导天天有肉吃,自然是心知肚明,没几天,牛兴贵便到镇机关食堂当厨师去了,两年后,牛兴贵又有了编制,成了一名干部被安排到镇财政所。

一天,牛兴贵陪镇里的黄书记出去钓鱼,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庙宇,黄书记忽然说上去算个命,说这个庙里有个叫“赛半仙”僧人,算命很准的,省城好多大领导都来找他算呢。驱车上山。找赛半仙算命的人的确很多,牛兴贵他们在外面等了半小时才轮到。黄书记算过后,让牛兴贵也算一把,牛兴贵得听黄书记的。赛半仙盯着牛兴贵的脸看了半天说:你啊,要走桃花运。牛兴贵听了不觉在心里好笑,都年近半百了,儿子都要结婚了,还走啥桃花运?牛兴贵因为不相信算命,赛半仙后面还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压根没把走桃花运的话当回事,只当是瞎子瞎说。几个月后的一天,牛兴贵觉得好长时间没剃头了。来到剃头铺,正在忙着的陈师傅朝牛兴贵点点头,往里屋喊着:小青,完了没有,你来给客人洗洗头吧。

“呃,来了。”随着清脆的回应,从里屋出来一位文静清秀年轻女孩,长相像演了林黛玉的陈晓旭。

女孩拿了围服,用毛巾将座椅掸了几下,转头对牛兴贵莞尔一笑说:先生,这边请。

牛兴贵的脑壳一直是陈师傅打理的,现在陈师傅却安排个小丫头打发他,心中就有些不快。女孩显然观察到牛兴贵不高兴,就上来拉了牛兴贵一把说:我只是洗头,一会陈师傅给你修剪。说着就麻利地给牛兴贵围上围服,倒洗发液调匀,就在牛兴贵稀松的头发上轻揉起来,洗完头,女孩又把牛兴贵湿漉漉的头抱在胸前按起摩来,从百会穴按起,到风府穴,再到风池穴,最后按太阳穴。女孩白皙颀长的手指像在琴键上跳舞,动作轻柔、灵活、流畅、不浮不躁,力轻而富有弹性,轻落至重后轻起,反复施力,直把牛兴贵按得如坠云端,通体舒畅,身体的某个部位也莫名地激荡起来。

待到陈师傅刮脸剪头时,牛兴贵便忍不住地问女孩是谁。

“我侄女,叫陈小青,刚满20岁,在省城上了半年的美容美发培训班,回来后就说要去广州,她父母不放心,怕她在那边吃亏,死活不同意,就暂时到我这边来帮帮忙。”陈师傅一边用软刷往牛兴贵胡子上刷肥皂沫一边说。

“我还以为是你带的徒弟呢,原来是你侄女,我说跟你有点相像呢。”牛兴贵说完又从面前的大镜子里看了几眼正在收钱的女孩。

“在我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女伢们不适合干这个。牛所长,你是场面上的人,人缘宽,有好事放在心里,帮我侄女介绍一下。”陈师傅已经刮完了胡子,正在给牛兴贵掏耳朵。

牛兴贵正盯着镜中的女孩,陈师傅后面说什么,他没听进去。

结账的时候,牛兴贵给女孩一百元说:不用找了。

这之后,牛兴贵去陈师傅那里便勤了,以前是一个月去一次,现在是一周去一次,以前是找陈师傅,现在都是去找陈小青洗头按摩的,他对陈师傅说:小陈按得太好了,给我按了几次,我失眠的毛病都好了。这样,按到第五次的时候,牛兴贵已经把陈小青成功地约到了县城的茶楼。喝完茶,他们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陈小青主动地挽住了牛兴贵的胳臂。

和陈小青好上后,牛兴贵一个人偷偷地去找了一次赛半仙,这回与上回不同,这回牛兴贵是怀着对半仙无比信服的心态。赛半仙显然认出了牛兴贵,半仙端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问道:我上回给你算的可准?牛兴贵晓得他是明知故问,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答,两张百元大钞递上去说:大师算命,声名在外,我哪敢对你评说呢,今日我来是想请大师帮我指明前程。

赛半仙睁开双眼,盯了牛兴贵一会说:先生印堂发亮,满面红光,真是春风得意,定有迁升之喜……说到这里,半仙故意不往下说了。

牛兴贵知道他是要钱,忙递上两张百元票子。半仙便接着说:从你的命里看,是有迁升大喜,如果你再有出色的政绩,那定是坛子里摸乌龟——十拿九稳的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斗,楚南镇的农业大开发终于完工,迎来了市、县两级组成的验收小组。验收小组领导驱车放眼公路两旁赤黄黄的一片开挖过来的新土地,整齐划一的沟槽如编织在大地上的花纹,随公路蜿蜒逶迤数十里。如此规模,如此气魄令验收组的领导赞叹不已,当场就拍板定为南水县乡镇农业开发的样板工程。并决定在这里开一个全市乡镇农业开发现场参观大会。

这次现场会将由市委书记带队,管农业的副书记、副市长,各县的县委书记和管农业的书记、县长,各乡镇书记、管农业的乡镇长参加,总共200多人,也就是将有一个由200辆小车组成的车队开进楚南镇,想到在自己的任期能制造出规模如此空前绝后的盛会,黄书记就非常兴奋。

现场会定在国庆节后上班的第一天,黄书记很重视这个现场会,亲自指挥,为了让现场劳动气氛浓,他要求现场会当天让一万多劳力来现场劳作,等参观的车队来了后就挥锄,制造一种现场劳动的的氛围,镇里还特意请来了市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请县电视台的播音员做现场的解说员、介绍开发项目。现场会定在县乡公路的终点一个小山包上,这样参观的车队就可以走完整个公路,完完整整地看完开发现场,其实现场早就布置好了的,农民们来了也没有什么事,就坐在工地上,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更多的人听说今天市、县的领导都要来,村民们可能一辈子没有看到市县的领导,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镇里也是全机关出动,到现场维持秩序。

中午12点,参观的车队终于缓缓地驶来了,200多辆清一色的小轿排了几里路长。在村长们的一声令下,村民们都振作精神劳作起来,挥锄抹汗,好不壮观,见首不见尾的车队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达现场会点,这时,播音员拿起小喇叭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各位领导,欢迎来到楚南镇开发现场指导工作,大家现在看到的万人开发场面是我镇最新开发的水果基地,这片基地总共有2万亩,是利用500多个寸草不生的山包开发出来的,基地建成后将使农民人均增收500元……

随着播音员介绍完毕,现场开发会议也结束了,那些刚下车,有的甚至还没有下车的领导们又钻进了车内,车队又缓缓地离开现场,那些一辈子没有看到如此庞大车队的村民纷纷放下工具,顾不上饥饿,一时都看呆了。

牛兴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段时间,牛兴贵都是在兴奋中度过的,高兴的事一件又一件。那次现场会后,他作为大开发工作组的组长,参加了庆功宴会,并受到市委书记的接见。而这次大开发工程也为县里争了光,长了脸,县委书记也对他大加赞赏,他也因此攀上了县委书记这棵大树。镇里的黄书记也有意无意向他透露,自己要上调县里,书记的位子由现任镇长接替,而牛兴贵也被列入镇长人选。有喜事就想找到人分享,这能与他分享的人自然是陈小青,所以这些时间,牛兴贵去陈小青那里勤了。王春花对他的晚归已经习惯了,从来就不问他去了哪,和哪个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你不回来,我一个人照样睡得很香。

而今天却反常了,牛兴贵刚上床躺下,王春花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见牛兴贵没动静,王春花又叹了口气,自言道:我她妈的是空气。

牛兴贵问:你说什么?怎么了?

王春花说:你有好长时间没碰我了?我都成尼姑了。说完,手就往牛兴贵的下身摸来。

牛兴贵连忙推挡:太累了,从早忙到晚。人也老了,没这个心思了。

王春花干脆拧亮台灯说:“之前你两天不在家过夜回来就猴急得很,现在你有两个月摸都没摸我一下了。 我问你,食堂里的那对夫妻是怎么回事?之前的厨师做得好好的,你说换就换了,外面的人都说,是因为你跟他们的女儿好上了。是不是这样的?”王春花说着就嘤嘤哭了起来。

牛兴贵立刻否认:“你她妈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听别人嚼舌头,你再听别人瞎说,我明儿可就不管你了,你打牌、吃饭、听戏、穿衣就找别人要钱去。”

“牛兴贵,别看我平时不说就以为我怕你?你能混到今儿这样,还不是当年我爸的功劳,你现在混得人模狗样了就想把我甩了,想去找年轻美貌的吧?告诉你,你对我不仁,我也做得出来,我要去上面告你,就不信没有管得了你的人。”王春花大声喊叫起来。

结婚这么多年来,王春花都是逆来顺受,什么都听他的。看来,女人在感觉到他的家庭地位受到威胁时,也会显现出泼辣的一面。牛兴贵一看王春花来真格的,想到自已正在仕途上的关键时期,这后院一定要稳定。于是他起身来搂着王春花,好言好语的劝说,王春花在牛兴贵恩威并施加保证地劝慰中睡着了,而牛兴贵却睡意全无,想到把陈小青父母安排在食堂做事,确实是欠考虑,加上陈小青也经常往财政所跑来看父母,就让外人看出了端倪,差点让老婆拿到把柄。不能让他们在食堂里做了,让他们回家,越快越好。

半个月后,牛兴贵到陈小青家,俩人柔情蜜意一番后,陈小青像猫儿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开口了:老公,求你一件事,

你说。于是陈小青把嘴附在牛兴贵耳边说:“老公,镇里的开发搞完了,现在不是要栽果树吗?我爸在家里没事做,他想把这个买果树苗的事承包下来。”

牛兴贵一惊,心想她竟打起了这个主意,前些时候,自己向陈小青透露过,开发过后,市县两级拨了20万元用于买苗木,他们正在寻找有实力的果木基地买到优质的蜜柚苗。

这个,我一人做不了主,况且果苗也要到正规的苗圃厂去买,你爸镇里人都熟悉,他不是种果苗的,哪来的果苗呢?加上农技站江卫农是把关苗木质量的,他这个人既是内行原则性又强,他不会同意的,这事不好办。牛兴贵摇头说。

“你不是开发组组长吗?这个也不能决定。不要怕,你担心的我都为你想好了,我爸爸不会出面,我表哥在福建的的一个果苗场打工,他那里专门种蜜柚树苗,由他出面充当苗木场的老板不就没事了吗?”

听陈小青这么一说,牛兴贵觉得有些道理,加上前些时候把陈小青父母搞回了家,一直为这事内疚着,想找个机会补救一下。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们赚点钱,既让陈小青开心,又补偿了她父母,于是就答应了。

江卫农做梦也没有想到,牛兴贵竟然到他的办公室来了。

现场会后,农技站又忙开了,江卫农带队深入一个一个村,指导农民往沟槽施肥,回填,为开春栽苗作准备。对于购置蜜柚树苗,镇里也专门开了会,会上黄书记明确要求由江卫农和牛兴贵负责购苗的事,牛兴贵负责资金,江卫农负责把关苗子的质量。

镇里的财神爷能亲自光临农技站这座破庙,江卫农清楚牛兴贵一定是有事。在江卫农简陋的办公室,牛兴贵也没想久留,一进门人还没坐稳,牛兴贵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江站长,我今儿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到哪里买蜜柚苗的事。”牛兴贵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看江卫农,掏出一包“黄鹤楼”给江卫农递了一支,自己点燃一支。吸了一口又说:“我有一个表弟,在福建那边搞了个苗圃场,他想给我们提供种苗。”

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竟然是冲着这20万的种苗款来的。对于种苗,江卫农对质量要求很严,这苗子栽下去就是农民们一辈子的希望,一点也马虎不得,江卫农是准备通过农业局找到靠得住的国营种苗基地供种,还要签质量保证合同。江卫农说:“牛所长,这供蜜柚苗子的问题,我们不是在会上讨论好了的吗?要找大型的种苗基地,这个体的,恐怕质量得不到保证。”

“质量你放心,他那里是专种蜜柚苗的,我们可以到他那里实地考察的。”

“我只是把关质量,到哪里买种苗还得黄书记点头。”

牛兴贵知道,能不能让陈小青的父亲做上这笔生意,江卫农这关很重要,只要他点头,事情就成了,而现在牛兴贵显然是胸有成竹。

“你先别拒绝,也别拿黄书记当挡箭牌,你听我把话说完,这样,只要你点头同意这件事,我把之前半年的工资全额发给你,以后你们农技站的工资也是全额按月发放,而且你们单位的公用经费也全额拨给你们,你看如何?”

这个交换条件像旱地惊雷,惊得江卫农一时说不出话来。自从他当上站长后,农技站就没有按时发放过工资,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才能领到,就算好不容易拿到工资,也只有预算70%,至于公用经费,就更可怜了,全被财政部门移作别用。搞得他这个站长威严扫地,在站里说话没有人听,安排工作没有人去做,站里职工也对他评价:做农业技术人员,他很优秀;做这站长,他很不称职。牛兴贵的确掌握着他的命脉,并一招击要害,令他不会反抗,也无法反抗,只有乖乖就范。

一个星期后,在江卫农的强烈要求下,和牛兴贵一起到福建实地考察。虽然答应了牛兴贵,但江卫农还是不放心,这种苗的问题,关系重大,必须亲自去看看。

他们刚到福建漳州市,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便来接站,牛兴贵介绍说是他表弟,名叫阿祥,阿祥也不多说话,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郊。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种苗种植基地,基地规模很大,在一处山脚下用围墙围着一大片土地。围墙内是一厢厢绿油油高高矮矮的苗木。阿祥首先带他们参观了园内的宣传栏,里面介绍此基地属农科院果树研究所和市农业局的科技示范推广基地,专业培育优质的蜜柚,随后是一些奖状和一些省领导人视察基地的照片。之后,又到苗圃区转了转。半小时不到他们就返回市里。随后,牛兴贵说江卫农出门一次不容易,福建这边风景区又多,硬是拉着江卫农去武夷山和厦门玩了一圈。回来后,江卫农对那果苗基地的蜜柚苗木比较满意,只是叮嘱牛兴贵买这大数目的苗子一定要签保证合同。

一切似乎又回到正常的轨道。因为搞了个市级样板工程,黄书记在第二年便上调到县里,当了县委副书记,牛兴贵也因为开发有功,提拔当上了镇长。而江卫农,依然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早出晚归地穿行于乡村山野为农民服务。

事情的爆发是由李奎引起的。李奎的竹园被开发,但打篾货的手艺并没有丢,农闲时就到没有被开发的农户买些竹子打几个菜篮、筲箕隔几月半年出去卖一次,换点家用钱。现在虽然大家的家用品都是从商店买的,还是有很多老用户喜欢用李奎的竹篮、筲箕。这次,李奎卖篾货到了邻县一个几年没来过的老用户家。这家人正好也种了大面积的蜜柚,此时正值夏天,树上垂下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柚子,李奎得知这片蜜柚种植了三年。而想起自家种的蜜柚树,正好也是三年,树长得青绿高大,除了少量几根树挂了两三个果子,都是疯长树干,不结果子。于是,就把自家柚子树的情况跟这家人说了,恰好这人也是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专业是水果种植,因看到蜜柚的市场前景好,便承包了这片土地栽上蜜柚,他听了李奎的介绍说:八成是你的树苗有问题,只疯长树不开花结果肯定是实生苗。

“蜜柚树是不会结果的公树”,很快这消息便在全镇传开,得到消息的村民奔走相告,互相察看彼此种的树是不是也一样,最后聚到了一起:大家种的蜜柚都是一样。一种无助的悲痛漫延开来,又从悲痛到愤怒,群情激昂,这不是政府开发的吗?现在出了问题不能都让我们吃亏,走,找政府去。大家往镇政府涌去,镇上已集结了上千人的队伍。

镇长牛兴贵慌忙给江卫农打电话:老江啊,农民在闹事,把镇政府的大门都堵了,你的群众基础好,农民最信你,你快来。

江卫农骑着自行车赶到镇政府门口,正好遇上大批农民赶来,有人还扛着砍掉的柚子树,个个义愤填膺,骂声不断。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奎,李奎也发现了江卫农,江卫农刚要叫他,李奎却怒喊:骗子来了,骗我们的人来了,我们都找他算账,黑压压的人向他涌来,江卫农很快就倒下了,他先是感觉到大山崩塌时一块块巨石砸在身上,随着倾泻而下的巨石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牛兴贵代表政府出面处理了江卫农的后事,虽然江卫农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家属对安抚也很满意,但牛兴贵总觉得愧对江卫农,江卫农像影子一样跟着他,怎么也甩不脱。牛兴贵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只得住进了医院。这天,在床上反复折腾到凌晨2点吃了安定才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看到头破脸肿、浑身流血的江卫农向他走来,嘴中喊道:是你害死了我,你还我命来!牛兴贵慌忙求饶说:老江,你别害我啊,我是对不起你,但是我给你补偿了啊,我给你办了热闹的葬礼。县委书记都来给你鞠躬了,还给你老婆10万块钱,你大半辈子也没攒到这么多钱,你的儿子也安排到了镇政府上班,全部都给你安排好了,求求你就放过我吧!

“就是你,害得我成了骗农民的骗子,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要,我只要名誉,不行,你还我命来,你不同意,我们找地方说理去!”说完江卫农拽着牛兴贵就到地府找阎王。阎王听了江卫农的控诉后哈哈大笑说:这好办,他不答应你,你们两人就换职位吧,你去当镇长,他就去当农技站长,就这么定了,退堂。阎王一拍惊堂木,牛兴贵吓得惊醒了,从床上翻到地上,身子不停地发抖,一边抖一边喊:我不当农技站长,我不当农技站长……

牛兴贵再也没有到镇政府上班了,他长期住到了医院,而且落下毛病,一见到陌生人就浑身发抖,不停地哀叫:我不当农技站长,我不当农技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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