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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男人(短篇小说)

2014-11-17□李

草原 2014年2期

□李 晁

半个男人(短篇小说)

□李 晁

我们又聚到一块儿了。

此次见面极为难得,有人调侃说这多年没见还以为对方死掉了,横遭车祸或罹患绝症等等,不然不会一点音讯也没有,在这个信息时代。十年前,甚至更早,大伙都头顶同一片蓝天,彼此没什么区别,用某人的话讲——通通傻帽一群。十年后自然今非昔比。看得出来之前人人都收拾了一番,亮出了自己最穿得出的皮,但又不愿暴露其实那是昨天刚买的,因为这势必显得俗气(现在没钱都不可怕),于是把新衣服往死里折腾,折腾到看上去像有那么十天半个月了,才往身上披。所以放眼望去同学们似乎都是有身份有品位的人,这点从他们手中的车钥匙和身旁的女人就能瞧出来。暂时没什么身份混得还很艰难的也带着身份证,已备不时之需(我就是其中一个)。总之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人名还是那些人名,但地位却千差万别。

你别说,人的身份不同连带着相貌和气质都发生了改变 (这符合进化论),简直令人刮目相看。所以有人感叹说,岁月真他妈是把杀猪刀。多数人认同这句话,当然这仅仅指人的容貌,也就是外在的东西,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我们的班花毛伶。毛伶还是那么美丽动人,请原谅我用这么简单的词来形容我们的班花大人,但我不得不说,这实事求是,不像我的前同桌斜眼的陈喜偷偷在我耳边嚼的那样,骚劲十足。陈喜这狗日的,都做爹的人了,还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跟他如今的营生有很大关系,他开了家夜总会,虽说规模不大,但好歹也是老板一个。这家伙一见面就扔我一包中华,还是软的。我说,陈喜,你他妈发啦!陈喜露出一个天机不可泄露又带些肯定的表情,这说明这孙子还没糊涂,我是说,挺像那么回事儿。

还是回头说说毛伶吧。如果说当初的男同学中没人拿她当过性幻想对象,那我就是那个(至于到底是哪个,你就想去吧),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付中,此人是我们中的异数,和一般男生不同,怎么说呢,他是那类人(说白了就是娘娘腔),小时候常跟女的混一块,跳皮筋啊过家家啦,总之认为自己也是个女的,就差没穿裙子了。我们也当他是个女的,至少半个女的,还有人叫得极其难听,叫他阴阳人。曾有观察家指出,从未见付中在校内上过厕所。这个结论当时就引发了很大轰动,与当年世贸大厦和张国荣自杀有得一拼。大家回想起来时,纷纷表示没在厕所中见过此人,更别提他的那个玩意儿了。有人信誓旦旦说,付中那地方只有一粒米大小,只能算半个男人,这样的人自然不好随意出没公共厕所啦。这说法,我还隐约有些印象。

我记得我在厕所中见过邓世权边吃油炸红薯饼边抽烟边盯着对面的姜坤解大手的情景,也见到过比撒尿高度的古老游戏,甚至也屏息凝气偷听过一墙之隔的女厕所那些叽叽喳喳的流言蜚语,但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没在厕所中见过付中的身影。说起来,这真是学生时代的一件奇事儿,你说,他怎么就憋得住?没见到毛伶前,我就听说毛伶会出席此次活动,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出席这类被我深恶痛绝的同学会的原因。我的私心和举办这次活动的家伙没什么两样,都想借故看看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在进入社会后会被改造成什么模样。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毛伶居然还是那个毛伶。这不仅指她的容貌没发生多大改变 (几乎是儿时的放大版),就连性情也和从前差不多(至少刚开始是这样)。有一瞬简直让我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某人夸奖毛伶时,毛伶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脸蛋红彤彤的,似乎还逼真地保留着当初的羞涩;而当某人揶揄她时,她则用一种犀利而又无畏的目光回视对方,直到对方知难而退;可一旦有人调侃并流里流气地扬言要追求她时,毛伶便正色说,闭嘴,小心我告诉周老师。不得不承认,我被这句时隔多年的话又刺痛了一次。多么鲜活的话语啊。“小心我告诉周老师。”这句轻描淡写的威胁之词曾经那么地光芒四射无可抵抗。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再强壮的家伙比如牛高马大整天就喜欢找人单挑的汉生也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就更别提我们这些胆小如鼠只会在心里及梦中与她交汇的家伙了。

毛伶说,你怎么没带女朋友?

我说,没有,你怎么不带男朋友?

毛伶说,和你一样呗。

我说,我不信。

毛伶说,不信拉倒。

我说,拉倒我也不信。

毛伶说,你还是这么没意思。

我说,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我得承认我和毛伶都有些醉了,醉的还有一旁的陈喜,这厮没事儿就端着酒盅跟在慷慨解囊举办此次聚会的孟军身后满大厅敬酒,敬到后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他事后回忆),一头扎向毛伶,毛伶哎呀一声,侧个身,陈喜就栽在了椅子上(幸亏是软的)。由此,我相信这小子压根儿就没醉。

孟军端着酒盅的样子颇有些成功企业家的样子,怎么形容呢,那种温文尔雅,如同传说中的儒商。架一副金丝眼镜,套一件笔挺的灰白西装,戴一只金光闪闪的大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忽然有种参加婚礼的感觉。我对毛伶说了,毛伶也这么觉得。不得不说,我们的孟同学真是出息大发了,现在是某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还是常务的,人称孟总。最初也是他找到我让我参加此次聚会的,还意味深长地说,毛伶也会来哦。看得出孟军对毛伶十分在意,每隔几分钟就踅到她身旁说两句悄悄话 (或许是俏皮话),因为毛伶一听就咯咯笑起来,笑得人神魂颠倒花枝乱颤。我怀疑俩人再这么聊下去,迟早会聊上床。于是出于某种邪恶心理,我向毛伶打听。我说,你们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说来听听,让我也乐乐。毛伶说,没说什么,瞎聊。我不信。不信拉倒。毛伶说。我说,瞎聊你会笑成那样?毛伶突然一本正经说,你还管起我来了,你谁啊!借着酒胆,我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关心个屁!这么多年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刚见就关心了?毛伶说。不是找不到你嘛,跟失踪了一样,对了,孟军怎么找到你的?我说。你还说,人家能找到,你找不到?毛伶抿了抿嘴,又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望着我说,你们,一个德行。于是我知道孟军对毛伶说了些什么了。我做出投降的样子,耸耸肩,说,算了,当我没说。毛伶还想说什么,歪在一旁椅子上的陈喜忽然抻了起来,挺尸一样,瞧瞧我再瞧瞧毛伶然后环视大厅一圈,问,几点了?我说,天快黑了。陈喜说,该散伙了吧,走,去我店里。陈喜这话是对毛伶也是对我说的。我还没表态呢,毛伶率先说,不行,今天我没空。陈喜说,哎,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多少年没见了,还有悄悄话没说呢!毛伶说,回家跟你老婆说去吧,我真没空,答应别人了。谁?我和陈喜异口同声。毛伶不说话了。于是我们就知道是谁了。此间,孟军在对面桌上频频朝我们张望。

后来,毛伶给我留了电话,人就走了,那时,同学们都散得差不多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正在拆舞台上的布景,一条崭新的横幅已经整个耷拉下来,迅速沦为垃圾。此前多位同学曾在横幅下演讲,包括毛伶包括班主任当然还包括压轴的孟军。是陈喜将我一掌拍醒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陈喜说,妈的,就知道她跟他走啦。我说,谁跟谁?陈喜说,还有谁,奸夫淫妇呗。

我们默默离开,经过那短暂的休息,我的酒醒了几分,都能走出猫步了。我们在酒店门前碰见了付中,此前我居然没发现他。谢天谢地,他留着短发,洁白的面容上依稀流露出一丝往昔的女里女气,但外人不注意瞧还真瞧不出来。可我们是谁啊,知根知底的人。付中一说话就完全暴露了,他惊讶地喊出了我们的名字,好像很高兴似的。陈喜说,你没变性啊!付中说,讨厌。哎哟,我们多久没见啦?陈喜嘿嘿地笑,说,是有些年头了,你还这样啊,找媳妇没?我期待付中曝出令人震撼的消息,但失望了,付中说,找什么人啊,我还单身呢。这句话是预料之中的,如果换个人,比如毛伶对我们说,找什么人啊,我还单身呢。我想我和陈喜会激动万分,因为这话似乎还预示着些什么,容易激发我们奋发向上的念头,可对方是付中,你很难想象我和陈喜会有什么好心情了。

接着付中说,昌平,你喝了不少啊。我望一眼他,想说什么却懒得讲出来,只是点点头。看着付中那套紧身得不能再紧身的衣服,我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夏天。暑假,付中莫名其妙打来电话说,昌平,来我家打游戏呗,知道你卡多,多带几张,我家没人。我说,有吃的吗?付中说,有有有,买了一堆呢,不如你来吃午饭吧晚饭也可以。我说,好吧,就去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去付中家。我和他熟悉起来完全得益于我们俩在班上的位置,他就坐我前一排,没事儿老回头找我和陈喜说话,我们都不怎么搭理他,可他锲而不舍,总想些办法来讨好我们,要么给我们偷一包他爸的玉溪烟啦要么给我们俩带两盒电厂发的润喉糖还借我们那台SONY随身听听歌。付中是电厂子弟,家中殷实。这是众所周知的,而我和陈喜是八局子弟,住在一个酷似贫民窟的单位基地里。多年以后,我看一部巴西电影时还会回想起那个曾经的家来,也是沿一道缓坡上去的鳞次栉比的房屋,高高矮矮,长方形或正方形,灰色或红色,房前屋后无一例外都挂满了各种晾晒的家什,婴儿的尿片啦成人的红内裤白胸罩啦甚至簸箕里像蚕一般的萝卜干啦等等,总之放眼望去,一派眼花缭乱潦草不堪。

可电厂就不同了,电厂的一切如花园般美好,那里规划有序,虽说离我们基地不远,在一片地势低缓的谷地里,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那里有大片的人工草坪松树林荷花池花坛篮球场网球场游泳池还有食堂医院并分出办公区和生活区,在我们幼小的心灵看来,那简直是一个人间天堂。

在电厂还未自私到将自己的地盘用高高的带玻璃碴的围墙围起来前,那里一直是人们爱去的地方,就跟逛公园一样,老人们在电厂的广场上放风筝,中年人穿着老式运动裤在球场上挥汗如雨,青年们忙着在草坪上野餐并谈恋爱,孩子们则纷纷蹲在荷花池旁捕其中甩着尾巴游弋的蝌蚪。真是一派和谐的景象,一如宣传画中的生活,每个人都那么知足满意。

在一个连卫生纸都发的社区,一切都吸引着外面的人。我对付中家产生了某种联想。第一次去,是参加付中的生日,他只邀请了我和陈喜及当时的同桌,我记得是一个叫孟怡的女孩,我们都叫她孟二。孟二看上去傻傻的,留着长发,通常编成一根油亮的老式辫子,从后面看过去就跟穿越到大清朝差不多。孟二人木讷,不善言语,通常我们讲一个笑话,都快笑完了,她才嘿嘿笑起来。就这么一个人。我们去付中家是下午放学后,无非在他家坐一会儿看会儿电视然后吃大餐分蛋糕。付中的父母是那类新式工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挺潮的。家里的东西都挺洋气,装修很有番讲究,绝非草草了事。在付中卧室我还见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大书柜,里面居然有一套辞海及一些看上去十分厚的硬壳书,我很喜欢那套少儿百科全书。付中的父母似乎也知道付中在班上的处境,因而在吃饭时特意关照我们要和付中搞好关系,并让我们以后常来玩。

但距我第二次去他家却隔了很长时间,虽然我们觉得付中家挺不错,但某种情绪却阻止我们频繁拜访那座精美的住宅。在班上我们与付中仍保持了一种不言而喻的距离,只偶尔,我们才显得像朋友那样。我们都没把这种态度放在心上,但很显然,那“偶尔”引发了付中对我们的无限好感。自然,当我带着几盘游戏卡再次去付中家时,仍叫上了陈喜。那时,这家伙刚从河边游泳回来,一听有好吃好喝的,短裤还来不及换还湿着就跟着去了。一进门,陈喜就直奔付中家冰箱迫不及待翻寻起来,很快从冷冻室里拔出一根冰棍,不见外到如同回到自己家。付中就像个保姆围着我们转。我在调试电视时他给我递来一罐拉开的健力宝还拧动吊扇开关并问我吹几档风比较合适,一时又跳到陈喜身旁问他午饭想吃些什么,裤子湿了要不要换一件等等诸如此类。后来,我终于把那台世嘉公司的游戏机与长虹彩电对接好了,插上带来的卡,我和陈喜就开玩了,而付中竟一点也没有要抢的意思,只是看着我们玩,仿佛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连陈喜上厕所,我叫他替一下,他也不肯,说,我玩不好的,老死人。那天,我完全沉浸在玩游戏的乐趣中,连陈喜什么时候不和我玩了我也没有理会。我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玩游戏,陈喜和付中就在后面的沙发上说话。我虽没怎么听,可还是有几句传入我的耳中。付中说,我那个地方会不会不正常?陈喜说,我怎么知道。付中说,能不能看一看你的。陈喜说,不行,我得先看看你的。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据事后陈喜坦白说,妈的,没想到付中那地方那么大,完全成熟了,吓我一跳。我说,你把自己的也给他看了?陈喜说,没有,我的哪能随便给人看啊。这就是付中的故事。我难以想象,在他家狭小的厕所中,他褪下裤子给陈喜亮出那玩意儿时的情形……不过从陈喜事后的态度来看,他对他越发疏远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尺寸给俩人造成的距离。陈喜在这件事上居然莫名其妙落败了。

我们一时撇不开付中,就让他跟我们一块去夜总会。可我们都喝了酒,陈喜那台二手切诺基我们是谁也开不走了,我甚至连个驾照也没有,最后还是付中说,我来开吧,我没喝。我们没想到他还会开车,半信半疑,直到他在路上表现得十分利索甚至有点野像个开出租的我们才啧啧赞叹。

据付中自我介绍说眼下他在一家公司做策划,此次聚会还是孟军找他的,可他对他很鄙夷,说他这么大一老板,招集这么多人只为吃个饭,太小家子气了。他还向我们透露说,本来他策划了一个三日游,包括出席的所有同学,如果孟军钞票不够,每个人也可以自己搭一点,可孟军不干,非要费用全包又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想来想去,只能通俗性地撮一顿了。

对此我们都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付中说,不是看在孟怡面子上我才不给他搞嘞。我好奇地问,关孟二什么事儿?付中说,你不知道?我说,知道什么?付中说,他们俩啊,孟军老婆就是孟怡。这下该我瞪大眼珠了,我难以想象曾经的傻姑娘居然找了个如此精明的老公。直到陈喜说,妈的,等二年,老子招集一次,保证比孟军强十倍。付中说,我免费策划。我说,我免费参与。

在夜总会里,我们刚坐下,陈喜就叫来了几个果儿。还十分郑重地介绍说,这是谁那是谁。坐我旁边的是一个叫莉娜的姑娘,身材火爆,乳沟深深,肩上的吊带细得几乎看不见。我和她闲聊了几句,但我发现她在回答我问题时,一点激情也没有,心不在焉跟背书没什么两样,总是习惯性又千方百计地灌你酒。我立即拉过陈喜说,算了算了,让哥们清静会儿吧,受不了啦。于是陈喜又把她们哄走了,注意是哄而不是轰,这说明陈喜在我们面前还是挺本色的,没装丫挺。包间内突然就剩下我们三个大男人了,当然严格说来是两个半男人。

付中情绪不错,给我们唱了好几首歌,声音尖锐,但基本还在调上。他还让我和他合唱一首,我拒绝了,很快陷入毫无来由的沮丧与低落中。我说,好无聊啊。陈喜听后说,就你名堂多,给马子不要,这会儿人走了你又吼无聊,还要怎么伺候你啊?我不说话。陈喜说,妈的,还是差个女人,叫毛伶来怎么样?我说,你能请动她?陈喜说,我哪儿行,你不是有她电话吗?赶紧打一个。我说,她都说了今天没空,打了也白打。她说的你也信?陈喜说,号码报我,我打。

我把号码给他,陈喜就拨了起来。起初没人接,一连打了好几遍,陈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小声嘀咕道,给老子接啊接啊……好不容易对方接了,陈喜却慌乱起来,一连喂了几声,就跟信号不好似的。喂,喂,我是陈喜,我跟昌平在一起,你要不要过来,我们来接你——姑奶奶,大晚上了还忙什么?走不开?喂,喂——

电话挂断了。

陈喜灰头土脸地望着我,无奈地甩甩脑袋,想骂什么,又憋回去了。于是又喝酒。我们是临到午夜时分才接到毛伶的电话的,那时我正准备回宾馆,第二天还要离开呢。毛伶在电话那头说,昌平,在哪儿呢,你过来,我在×××。我还来不及问有什么事儿,电话又断掉了。思量再三,我觉得一次艳遇的可能性极低,毛伶肯定遇上什么麻烦了。于是我一掌拍醒倒在沙发上的陈喜并对还在尽情歌唱的付中说,该歇歇啦,不要钱啊,你嗓子不累,我耳朵都累了。停一会儿,我又说,我要去×××,见毛伶,你们去不去?陈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废话,当然去。付中也放下了手中的话筒,清了清嗓子,我们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由于连续唱了好几个小时,付中的嗓子坏掉了,但他浑然不觉,用一种黯哑地酷似太监的声调对我们说,我来开车我来开车。没人和他抢,他兴致挺高的,一路飞驰,连闯了好几个红灯。陈喜在一旁心痛地嚎,姑奶奶慢点哟,都被扣六分啦。

毛伶说的地点是一家高档酒店,离夜总会不算近,付中再次大显身手,我们只花了十分钟就赶到。当我在酒店大堂给毛伶打电话时对方却关机了 (也许是没电了),我正要去前台询问,毛伶却已从一旁的电梯内飞奔而出,发型散乱,衣衫不整。见到我们的那一瞬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们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陈喜还借着酒劲摆出一副道上大哥的模样对毛伶说,哪个狗日的敢欺负你,我让他少根指头。毛伶不说话,一心想走,陈喜偏不让,一把拉住她,准备往电梯里拽,边拽边说,别怕,有我呢,谁敢动你,今天让他爬着出去。说着,另一扇电梯门开了,孟军走出来,还是那么气派,在酒店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不急不缓,十分沉着。

陈喜一见是他,当即甩掉了强拉住的毛伶的手,指着孟军说,怎么是你?毛伶不语,转身往门外走,连我也不再瞧一眼。陈喜又急忙回头把她拉住,拉得毛伶甩着手叫起来,你够了没有,让我走,谁让你管我的事。说着,毛伶把目光对准了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埋怨悔恨溢于言表。我心里矛盾极了。陈喜也有些下不来台,只有孟军冷眼望着这一切,嘴角还轻蔑地翘起来,正迈步走呢,没想到被陈喜一把拦住。你对毛伶做什么了?我?你问她吧!孟军毫不在意眼前气势汹汹的陈喜。陈喜说,她不说,你说!我说?我说什么,我凭什么说?孟军冷笑一声,笑声似乎加重了夜晚的寒气。陈喜说,你他妈欺负她了?你管我怎么她了,陈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哈哈。孟军笑起来。笑声加速了毛伶离开的速度,她打我跟前走过,却被我拦下。我的手死死拽着她的手,像对敌人般严酷,起初她挣扎了两下,最终放弃了。付中也在一旁对毛伶嘘寒问暖,毛伶就更走不掉了。我还看着一触即发的陈喜和孟军。我以为陈喜会动手呢,没想到却被孟军三下两下骂成了缩头乌龟。孟军说你他妈的租约还是老子帮你签的,你现在为了个娘们造起老子的反来了,你信不信我——话没讲完,只听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孟军的脸被扇了个正着,脑袋都被扇偏了,那副金丝框眼镜从脸上飞了出去,蹦出两米远,啪嗒一声跌在地板上。我们都傻了眼。原本满脸愠色又不敢发作的陈喜也惊成了木头人。我们都不敢置信地望着出手的人——付中。前一秒他还在毛伶身旁呢,怎么转眼就到了孟军跟前?打出那巴掌后,付中什么也没说,麻利地转过身,拉过毛伶的胳膊并带动我的手,就这么出了酒店大门,留下陈喜和孟军还傻傻地站在酒店大堂里,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刻,酒店大堂仍灯火辉煌,但凉气逼人,落地窗与旋转门仍尽职尽责地阻挡着外界的尘埃与喧嚣。我们就这么来到街头,在一阵阵烤羊肉串的味道中,穿过马路,消失在灯光湮灭处。

〔责任编辑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