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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王二屎的第二人生:举着手机写小说

2014-11-17琴屿寻贝

读者(乡土人文版) 2014年9期
关键词:王二韩寒工友

文/王 欢 图/琴屿寻贝

农民工王二屎的第二人生:举着手机写小说

文/王 欢 图/琴屿寻贝

“但命运安排我在另一个地方服刑。没有女人,没有一切,那儿只有一群停止干活和赚钱就会虚弱地死去的精神病,和一堆停止运转就会很快冷却的机器。”

—王二屎《你好美呀,请等一等》

2013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王二屎结束了在长沙工地上一天的劳作。他刷完这个项目的最后一面墙,决定去下河街口那家最熟悉的外贸店看看。他走了20多个来回,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他的口袋里揣着韩寒的《ONE·一个》发给他的1500元稿费。这笔钱,是他前几天从附近邮局里取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这沓钱,被他塞在衬衣最里面的口袋里,最外面的那几张还染着黑色的汗渍。他舍不得用,也舍不得存进银行卡里。他不敢随便花掉它们,就像他不敢扔掉尊严一样。

几个小时之后,他喝醉了,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像朵蔫了的花儿一样瘫在工地附近的河边。他想象着自己把身上那件酸臭无比的迷彩服脱下来,扔进湘江,换上印着名牌Logo的运动服。但最终也只是想象而已—就像他曾和爱慕的姑娘坐在电影院,身上的干净衣裳总是散发出水泥味,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工地上一样。

“生活跟梦境一样。”他后来说。

那篇稿子诞生在长沙万达广场一间潮湿闷热的工棚里,在一片脚臭味和烟味的包围中,王二屎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将它敲了出来。两千字,花了他两个晚上的时间。正在琢磨标题,有工友和牌,大喊一声:“《天仙配》嘞!”烟灰抖落在王二屎的脚丫子上,他嘿嘿一笑,打出了文章的标题《天仙配》。

稿子用自嘲的口吻犀利地描述了农民工真实而残酷的青春。王二屎的真名叫王本松,“80后”。王二屎是他对老家一个18岁男孩的称呼,“‘二’就是傻的意思;‘屎’,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吧。”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幼稚的,投稿时就把这个绰号挪过来做了笔名。

领到稿费的一个星期后,31岁的王二屎坐上了从长沙开往张家界的大巴。新的工地在等着他。

工地在张家界的乡下。在这儿,他的工作变了,成了“打杂的”,搬砖、提水、搅拌混凝土……他什么都做。他的工作总是在不停地变,但终究还是在工地上。

称取0.08g的HNO3改性活性炭5份(5%、10%、20%、30%、40%HNO3改性)和0.08g无改性活性炭1份于6个具塞锥形瓶中,分别加入150mL 10.0mg·L-1 DBP溶液,将锥形瓶置于30℃、150r·min-1条件下的气浴恒温振荡器内振荡12h。使用紫外可见分光光度计测量待测溶液吸光度,代入线性回归方程求得DBP浓度,实验结果见图1。

工地上这么无聊,干点儿什么呢?看书。他以前也看,只不过在时间分配上没现在这么专一。王小波、韩寒、卡夫卡、马尔克斯……历史书也看。最近一个月,他看的书叫《禅学指归》。当时这本书躺在一家旧书店落满尘土的书架子上,王二屎看到了它,瞄了几眼,觉得有趣,便带回了工地。

不过,他最喜欢的人是韩寒。17岁那年,王二屎从一档闹哄哄的电视访谈节目里认识了韩寒,从此便迷上了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天才”。初中辍学后,王二屎常常步行20多公里山路,去镇上买韩寒的书,《三重门》《零下一度》,一本没落下。

后来韩寒创办了电子杂志《ONE·一个》,作为脑残粉,王二屎第一时间用他那部1800块的联想手机下载了杂志软件。现在,这部已经掉光了漆的手机还在用,软件也还在。

《天仙配》的发表,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庆贺的时刻之一。他打电话告诉了他最信任的两个朋友,一个是那个陪他看电影的姑娘,一个是从小看他日记长大的外甥女。从此,对于本来十分憎恶的生活,他多了一些反抗的力气。他曾打算跟同学一起开店,离开工地,离开包工头姐夫对他人生的“控制”,但母亲哭着反对,他又放弃了。跟那个徘徊在外贸服装店门口的夏日傍晚一样,他憋着一口气,最后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里,但又有点不同。每天下午6点半下班以后,如果没别的事,他会先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写一个或两个小时。很多时候,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周围通常都很吵,搞得他很烦,但他还是愿意写。工地上没人听他讲话,而在他写的小说里,有愿意听他讲100个故事的姑娘。

他生性腼腆,断不会随便夸下海口。今年6月,他的第三篇文章《你好美呀,请等一等》又发表了。这次,他在微信朋友圈里郑重地推介了自己的文章,还给自己点了赞。

王二屎说,成长的一种,就是他对自己写的东西相对来说越来越满意了。“满意”的标准是“得跟别人写得不一样”,“就像韩寒跟别人不一样一样”。

在第三篇文章里,王二屎写了一个农民工暗恋他的“女神”的故事。“女神”是有原型的,就是那个陪他看电影的姑娘。他俩在长沙认识,当时她在一家银行上班,她曾经在他失恋的时候陪伴过他,是“最懂”王二屎的人,没有之一。但是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王二屎猜测可能是因为“女神”找了男朋友。在这篇文章里,他幻想着跟“女神”一起回到校园,“同他们共享这一片小小的天空”。但也只是幻想而已。

工地上,没人关心他在写什么。在王二屎的包工头姐夫眼里,他不务正业、没出息。姐夫嘲笑他是异想天开的傻子,说他以为这样就能娶上老婆啊?“我没想通过写作改变什么,只是我可以写作,可以干点搬砖以外的有意思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干呢?”

他是如此憎恶这里的一切,以至于把每天在张家界的乡间小路上跑上10公里当作一种发泄。“工友们喜欢随地吐痰,高兴时吐,不高兴时也吐;吃饭时大声说话,声音大到让人的耳朵几乎聋掉;他们还不喜欢用公筷,公筷就在菜盆子里,但没人用。”他说,“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坐公交车,夏天热得要命也不买矿泉水。问他们留着钱干嘛,他们说回家盖房子。他们就是这样。”

他和工友们互相嫌弃着,但他又离不开工地。“我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地方。多肮脏啊,但是多自由啊;工友们多愚昧啊,但是多真实啊。”

前段时间,他在工地上走,一条钢筋从楼顶掉了下来,击中了他的后背。他攒着一口血“噔噔噔”跑上楼,问:“谁扔东西砸我啊?”有人说:“是我啊,怎么样?”王二屎说:“你道个歉。”对方说:“你急个×,砸死了工地赔!”

王二屎说,在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他已经放弃用《劳动法》、“文明整洁仁义廉耻”之类的玩意儿去告诉工友们如何“走出原始”,但他还是找到了一种对付他们的办法,那就是—在对方拿起砖块之前,跑。

(元 知摘自《人物》2014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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