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二首
2014-11-17
诗二首
龙彼德
大海兽
一
在茫茫无际的大洋
只要有白花花的水涌起
开成一朵朵巨大的雪莲
就有它
一铺铺银色的麦子
(永远也收不尽)
一堆堆光滑的羊毛
(四季都剪不完)
粗糙的皮肤上
残存着许多渔叉
(一次渔叉就是一次生死)
尾巴是狂风中裂开的三角帆
然而只一摆
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人眼窥不到的范围
绕过好望角
绕过合恩角
画出亿万个大旋涡
把地狱的火焰
烙遍两个半球
把人类的欲望
牵引得团团乱转
二
海涛是银白的寂静
在船头犁开的前方
出现了一股银白的喷水
让上弦之月一晃
美幻神奇为灵光
然而船只赶到
它却奇迹般地消逝
复出在星夜
复出在暗夜
现身的次数越多
与船头的距离越远
一行镀镍的天文数字
一个找不着进口的迷宫
永远达不到
永远在诱惑
天气好得出奇
柔和引起疲倦
蔚蓝醉杀孤独
驰进苦难的海洋
永远没有避难所
三
神秘的喷泉
奇妙的跳跃
从不可知的深海上浮
以整个生命力腾起
巨体显露于清澈的空中
巨龙现形于骇异的眸中
扇动大山似的泡沫
刷白十里方圆的海面
訇然一声巨响
大洋为之倾斜
波涛怒卷,是它身上的鬃毛
拍出几艘船的惊叫
水雾重新喷起
一条险恶的冰河
亮度大放又逐渐转暗
四
罕见的大海兽
如夜色融入蝙蝠
霎时一切不见
一座尖塔从黑浪中升起
太阳宝贵成皇冠上的珍珠
不待投枪手投枪
巨尾一甩,小艇已一分为二
可怕的打击
灭顶的灾祸
乳白的巨首昂起
显示出骇人的意象
皮上的皱褶
是大自然雕刻的符咒
诅咒虐杀
诅咒破坏
五
大鲸将尾巴垂直插向空中
耸起一座跳水台
不待运动员往下跳
接着就陆沉
一座淹没了的国际大厦
待它再次崛起
已来到大船边
渔叉齐发乱箭纷披
有魔力的捕鲸索发出“嘘嘘”的响声
乱七八糟缠在圆柱上
大船像一条鼓起全部鱼鳍的鲨鱼
穿过九级浪,闯进
大动荡与大混乱
索越绷越紧,心越绷越紧
双方都在挣扎,作最后的挣扎
终于浮出一片红水
它就在那团红霞中滚动
飞朱溅赤七八里
最后泼出了夕阳——
一个垂死的婴儿
六
负伤之鲸
一个庞然大物
在痛苦地扭绞
压得天蓝色破碎为板块
在水里停得越久越会精疲力竭
小艇条条射出去如阳光
是大象拖拉的马车
顺着无底的斜坡滑下
甩出去,甩得粉身碎骨
动脉在鼓突飞跳
生命在汹涌散发
好长好大的喷水池
似乎永远也喷吐不完
水手们都被涂漆成红种人
方向迷眩,小艇粉碎,大船翻倒
一切均宣告结束
喘息不已拍着残鳍
喷柱渐渐缩短
以至于消灭
听《安魂曲》的六个最佳地点
在莫扎特临终处
一个神秘的背影
惊出莫扎特一声冷汗
带进门的寒风刺透我的肌肤
他已将最后的曲谱口授给学生
弥留之际 还鼓起腮帮
欲吹响《审判经》里的小号
难道这不够吗
你究竟需要什么
“在生存中思索死亡的含义
净化你的灵魂”
回答刻板 阴森 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罗丹工作室
四个未完成的囚徒
虽然未及完成却完全自由
等待雕塑家给他们镣铐与锁链
雕塑家是监狱长吗
与其如此 不如放下手中的工具
任他们在草中伫立
“地狱之门”已沉重地推开
扭曲者 示众者 受刑者
绝对不能增加
果子一旦成熟 坠地便是死亡
因此 青涩们多拒绝成熟
航行于太平洋
大海洋接纳大地上所有的河川
大智慧接纳全人类所有的苦难
穿越两个千年的接合部
才挽歌日落 又喜歌日出
此刻一切是那样安详
空气中有淡淡的甜香
颤抖的弦乐和凄切的低音管复起
轻柔奇特的巴松管隐约如晨曦
接着是突然的强音 嘹亮的小号及鼓声
我再度震慑于这无与伦比的悲怆之美
在广岛和平公园
没有标志墓穴的十字架
只有十一万三千个屈死的名字
没有“幸存者”这个专用词
只有度秒如年生不如死的人形
谁说只要折满一千只纸鹤
便能脱离原子辐射的苦难
小姑娘才折到九百只便倒下
耶和华啊 你为何不理睬
数万枚核弹头还规列在地平线上
相当于一百亿吨TNT炸药箍成的圈
全世界按人口均分两吨恐怖
耶和华啊 你为何不反对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塑像前
右臂支在左腿上颇为难受
但他的面部表情更加难受
他曾经被押上断头台 在斧子快落下
一刹那 突然改判四年流放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 罪与罚 白痴
思索太痛苦 不思索更加痛苦
谁敢注视他那双眼睛
就得接受无情的拷问
这一生没做错什么?
快将灵魂掏出来当众检验
走进耶路撒冷
“啊 安拉 宽恕我们这些人
活着的和死了的 出席的和缺席的……”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雅赫维 独一的真神”
走进圣城 便会听到三种祈祷 三种忏悔
宗教可以分成三个 灵魂岂能分成三类
哭墙前早已无人号啕大哭
上帝也不在传说的地方显灵
禁食日的鸽子飞入清真寺开斋
刚啄掉阿訇的中午
又啄掉牧师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