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境安民”者的壮歌
——6000警察参加南京保卫战
2014-11-17胡剑明
◎胡剑明
“保境安民”者的壮歌
——6000警察参加南京保卫战
◎胡剑明
职守与悲壮,今天说起来,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也是血泪铸就的真实。
我曾经和江苏省公安厅警史专家潘益民先生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和文献,对1937年底南京保卫战中南京警察所起的作用进行了系统研究和考证。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6000警察在南京保卫战中忠于职守,写就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壮史实。
历史,就像一位死里逃生的老人,向我们这些晚辈叙述着他亲历的一切。
国民政府时期首都警察厅的地位非同一般,与当时的内政部警政司、中央警官学校并称为民国警界的“三驾马车”,蒋介石经常是直接指挥,布置任务,历任厅长都是蒋介石亲自点名批准。下面各级主要骨干和重要成员,大多为黄埔早期学生和在国外学习警政的留学生,有的是直接从蒋介石侍从室派出的亲信;中级以上警官大多有中统、军统等特工组织的背景。
“九一八”事变后,作为首都的南京警察更是进入了一个非常时期,特别是1934年6月,日本人在南京导演了一起副总领事藏本英明失踪事件,妄图挑起侵华战争。“藏本事件”后,为防御日寇时刻可能对南京的侵犯,在国民政府调集军队、进行战略调整的同时,首都警察厅和江苏、浙江、安徽等省的各级警察机关和内政部直属的警察总队等也都进入战争戒备,采取了应变措施。
之后,战争乌云笼罩在南京上空,国民政府部署了不少战时应变措施,首都“安危大任”似乎一下子落在了首都警察厅及每一位警察头上。
临危不惧的首都警察厅从“忠于职守”的高度筹划“保境安民”,迅速改组了指挥机构,任命了有军统背景、曾赴日本考察警政和军事的老资格军人王固磐为厅长,一批参加过北伐战事的军官充任处、科长和各区警察局长,加大了与宪兵和中统、军统的协作力度。
分工上,首都警察厅将侦破日本间谍特务案件、保卫国家机关安全放在到重要位置,先后破获了行政院简任机要秘书黃濬等在内的数十起重要的日本间谍特务案件;调查城乡户口,核对各户人口,对可疑人员进行审查清理;对汽车、轮船等交通工具进行管制,以便战时军事撤退之用;协助国民政府训练总监署组织南京的大、中学生和各界民众进行速成军事训练,各区警察局派警官参予领导各级训练机构;强制城市无业人员和失业工人参军,补充兵源;以各区警察局为主成立了看护训练班,对辖区青年妇女进行战地救护技能的培训;还抽调武装警察护送南京的重要的军工企业、金融机构、文化教育机关等通过火车、轮船向西南和西北内迁。
此外,首都警察厅还派大量警力承担南京的防空报警工作。后来的事实证明:动员民众在商业区和人口密集区修筑的防空洞,在日本飞机进行惨无人道的空袭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7年11月中旬,国军战事的失利,使得狂暴的日军得以从苏南和浙北向南京
包抄。
11月20日,国民政府正式宣布迁都重庆。
11月26日,蒋介石在中山陵园召集首都警察厅各处科长、分局长训话,要求南京的警察在南京保卫战中“维持后方治安,保护全市民众,协助军队,坚守勿屈”。南京城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根据蒋介石确定的“短期固守”方针,在南京周围设立三道防线。城内防守主要由内政部警察总队、首都警察厅警察总队以及军事警察-宪兵部队承担;治安秩序由首都警察厅留守警察承担。
11月29日,广德、宜兴失守后,唐生智为确保对守城警察和部队的指挥,“宪警联合动作”,命令萧山令兼任首都警察厅厅长,负责协助部队守城、维护城内治安秩序、守护城门要隘和撤退通道。在南京市政府率包括首都警察厅在内的各机关撤离时,留在南京协助守城的首都警察厅行政警察4千余人,保安警察队1700人,共6千人左右。
市长马超俊离开南京时对送行的萧山令当面委托,其可代行南京市长之职。
12月1日,日本天皇下达“攻击敌国首都南京”的敕令。
此时,合围进攻南京的日寇达8个师团、两个支队,加之其他辅助部队,兵力十多万人。负责守城的唐生智是个久经战场的湘军老将,他清楚地知道参加保卫南京的军队只有10多万人,不少还是上海战场撤退下来的疲惫之师,敌众我寡,胜算不大。因此,得到熟悉当地情况的首都警察全力协助十分重要。
萧山令与唐生智都是湖南人,清末从师范学校进入湖北陆军小学,继而入保定军校第三期学习。毕业后,长期随湘军贺耀组部南征北战,后调入军事警察机关— —设在南京的宪兵司令部,先后任总务处长、参谋长等职,淞沪抗战爆发后,升任宪兵少将副司令。时为宪兵司令兼南京警备司令、防空司令的谷正伦因病滞留武汉,由萧山令全权代其行使职责。
萧山令到任后,迅速改组人事和编制,将原第一警察分局局长方超升任副厅长,调一批懂军事的警官任各单位主官。首都警察厅9个分局人员全部重组,按照实战要求编为8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大队和1个水警队,从各分局的警长、警士中抽调精干人员与原保安大队、巡逻大队、特务队混编为3个保安警察大队,辖有10个加强连建制的中队。蒋介石在小营操场检阅了首都警察厅组建的警察大队。
为了国家和民族存亡,首都警察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入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最前线,战斗在保卫南京的阵地上,在民国警察史上写下沉重、悲壮的一页。
萧山令直接指挥的3个保安警察大队和宪兵团一起担任把守南京所有城门、桥梁等进出要道的重任。第1大队主要负责城东:其下辖的第2中队守中山门,第3中队守太平门和小营,第4中队驻扎在地堡城一带;第2大队比较分散:其第6中队守金川门,第7中队守中央门,第8中队守光华门和大校场机场;第3大队的各中队分守通济门、水西门、汉西门和燕子矶。
各分局警察编成的警察大队承担原辖区治安保卫、严防间谍破坏以及组织民众挖战壕、修工事、运送弹药给养等。有3个分局警察大队承担了与守城十几万官兵生命息息相关的特殊任务:第7警察分局警察大队守在挹江门和下关码头,防止敌特破坏、维持江边秩序,看守给城内运送给养的船只,这也是南京军警唯一的撤退通道;第8警察分局警察大队把守浦口码头和火车站,承担向守城部队提供补给和收集情报的任务;水警队受命管理交通船艇,配合海军鱼雷快艇在江面巡弋,防止日军从长江攻击,保持江北驻军和守城部队的联系;为保护仍在城内的无辜百姓少受日军破城后的侵害,部分未撤离的外侨发起组织“南
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划定中山北路以西、汉中路与山西路之间为市民避难的安全区域,首都警察厅抽调数百名警员组织了难民区警卫组,管理安全区内的秩序。警察分驻所、派出所的警察都荷枪实弹日夜巡逻在行政、商业区的大街小巷,检查可疑人员,防火防盗,坚守卡口哨位。
12月7日,日军从汤山、淳化、秣陵关、板桥等地合围南京城。地处东南突出位置的光华门成为进攻的重点,敌军炮火猛烈,城垣受损严重。守卫城门的保安警察第3大队第8中队组织警力和防护团、义勇警察队以及市民装运沙袋,冒着炮火修补工事,并上阵与日军作战;由于攻城炮火猛烈,次日,全中队阵亡。
得知情况后,首都警察厅命令第6中队增援光华门。随后的战斗更猛烈,日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一度突入光华门内,增援到位的警察和守军一起英勇反击,将日军逐出,但死伤过半。守卫水西门的第9保安警察队与攻城日军进行了多日的殊死战斗,几番与登城日军肉搏,坚守阵地不后退一步,最后全部战死。
日军为切断对城内后勤补给,派兵从安徽和县偷渡江北,企图进攻江浦和浦口,迂回包围南京。第8分局警察大队获得和县传来的情报后,与驻扎在浦口的第1军一起参加阻击战斗,击溃日军,保护了后方安全。守卫太平门、中华门、上新河、清凉山等地的警察大队也都参加了阻击日军攻城的战斗,伤亡惨重。
12月12日下午,雨花台失守,紫金山也落入敌手。
唐生智召开南京卫戍司令部紧急会议后,未等通知下发到守城军警,就撤退至江北。闻讯溃退的国民党守军也纷纷涌向挹江门,保安警察大队和各分局警察大队到当晚才陆续接到撤向下关、至安徽滁县乌衣镇集结的命令,但部分警察和宪兵与日军在战斗中呈胶着状态,难以脱离,只能寻机后退。
次日晨,光华门、中华门、水西门相继失守,日军沿雨花路、升州路向南京市中心开进时,尚有数百名警察和守军一起在小营和汉西门、清凉山附近阵地以步枪、手枪和手榴弹进行顽强抵抗。
接到命令后能够摆脱日军安全撤至下关的警察不足千人。由于沿江船只绝大部分被唐生智下令撤走,撤退至下关的部队无法渡江,秩序大乱,大部分警察结队转往三汊河等处寻找渡江船只,再经江心洲转去江北,在找船途中与从沿江包抄的大股日军遭遇,在抵抗中全部战死。
首都警察厅副厅长方超和第6警察分局局长任建鹏带领几十警察边打边撤至江边时,苦无渡江之舟,正欲泅渡时,巧遇熟悉的第4警察分局运送给养的小船,将其一行送至江北。
方超、任建鹏随后率部沿津浦铁路徒步至乌衣集结,收容到首都警察厅和保安警察大队的警察百余人,多为沿江的下关、浦口两个分局的警员。
内政部警察总队百余名警士随总队长赵世瑞突围至上元门江边,在老百姓帮助下,找来桌椅门板,自编了芦筏等简陋漂浮工具,在日本军舰封锁江面之前顺水漂至八卦洲,再辗转至江北,得以生还。
最壮烈的是临危受命的首都警察厅厅长萧山令。
12月12日夜,萧山令携带首都警察厅关防,率几百名宪兵和警察撤离市区,节节抵抗日军,撤退至下关,此时等待在江边的几万名散兵,因江水汹涌、天寒地冻,无船可渡,混乱不堪。
萧山令喊着“坚持坚持!”的口号,指挥宪警整顿散兵秩序,组织扎木排渡江和泅渡。
次日晨,尚有万余人壅塞江边,从南、西两面追踪而来的日军包抄开火。萧山令指挥
宪兵和警察部队在江边狙击,历经五个小时激战,伤亡惨重,弹尽援绝,以身殉国。
首都警察厅督察长李蕃青与部分机关警察沿中山北路撤退时,在挹江门附近遭遇日军,立即率部抵抗,当场中弹身亡。
还有不少警察在战斗中撤退不及,扔了武器,脱去警服混入难民队伍,躲入“安全区和老百姓家中,其中一些被日军搜出,惨死在屠刀下。有近百人侥幸脱险,在南京城内躲过一段时间后,在老百姓的帮助下,相继从棉花堤等处过江,脱离险境,后被安徽全椒、滁州等地慈善机构收容,辗转归队。
在战场上被日军俘虏的警察不在少数,其中知名的有首都警察厅督察处长竺莘翘第二分局局长贺如涛、第五分局局长祝维平、保安警察第一大队长邵增等一百余人。他们中大部分被日军杀害,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中还存有他们被日寇捆绑枪杀的照片。
据从围城日军缝隙中死里逃生的内政部警察总队副总队长汪业洪等人统计,南京保卫战中守卫阵地和撤退下关途中与日军战死的警察有2000多人,被俘遇害的约1300人。至此,全警6000多人几乎全部战死;仅首都警察厅所辖各单位阵亡的中级以上警官就有百人之多。
有六位警官由于弹尽,在与日军的短兵相接中,持刀搏斗,饮弹而亡。其悲壮正应了海明威的名言,面对强敌,“一个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民国档案》1997年第四期《1937年南京警察抗战概况》记载:
首都警察参与抗战,虽因变更战略,作战部队奉命退却,未能达保全守土之任务,惟员警作壮烈之牺牲者,实较任何各处为多。作战之前,在敌机轰炸下伤亡者,约数十名。光华门、通济门作战时,第六中队长沈迪祥、第七中队长王轩韶、第八中队长王中坚、第九中队长黄□率领所属奋勇抗战,几全部牺牲,保安第二、第四两中队则于中山门、紫金山附近作战时伤亡过半,保安第三中队于小营附近遭敌所攻,中队长蔡志阵亡,员警死伤者十之六七第一大队长邵增、中队长王中坚、沈迪祥、王轩韶、分队长祝宝山、曹志平、黄清、特务长刘席珍、录事李道生,或则身受重伤,或则杳无消息,以上仅就保安总队一部分而言,伤亡已达千余名,其他局队员警,则在汉西门、挹江门附近抗战及在城内各处与敌巷战而亡者,约五百余人。……督察长李蕃青于挹江门率警作战,饮弹而亡。第二局长贺如涛,被捕不屈遇害。督察处长竺莘翘被敌监禁。第五局长祝维平,被敌押解沪上,情况不明。巡官谢尔康郑宗正、郭云昙、徐鱿、万全钊,办事员汪森彩、李其臻,户籍员熊春隆、董宝鑫等同在燕子矶作战,因弹尽援绝先后殉职。其他员警之为国牺牲者更难计数,迄尚在转辗调查之中。首都警厅原有员警六千余人,抗战后退达汉口者仅百分之十四,被陷都门未能脱险者,约占百分之二十,其余十之六七,尽作壮烈之牺牲矣。嗟乎!裹创且再战,风雪万重山,后死者之责任正未已也。
(注:南京保卫战后,国民政府为表彰萧山令将军壮烈殉国的爱国主义精神,追赠萧山令为陆军中将;蒋介石称其“抗倭之战,能与城共存亡者,实以萧副司令为巨擘”1984年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颁发证书,追认萧山令为革命烈士。)
(作者系现职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