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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柘木 组诗

2014-11-17刘瑜

中国诗歌 2014年2期

刘瑜

“桑树、柘木、桑葚、米豆、桂花树、黑松、柴门、青石、珊瑚、蚯蚓、水库……”是刘瑜诗歌的关键词。我们见过太多无本之木和无源之水似的写作,在当下泛滥,所以,对于早已找到自己诗歌桑梓的刘瑜,我们有理由相信诗人的判断:“只要桑柘木还活着,我拒绝洞明一切。”(《桑柘木》)

——哨 兵

桑柘木

我秉持着一个虚无主义者的根本

向命运与一位来自命运的锯木者叩问

桑柘木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如果看不见年轮,谁能猜出枯死的时辰

它们是否永生不灭,并相信佛陀。

看得出来桑不爱柘,柘不爱桑

它们是两株植物,属于两个对立的家族

一个来自血泊,一个来自星座

桑柘木却只有一棵,除了周身的裂痕

还有着另一种形式的旋转与磨损

像我左脚上的木屐与右脚上的轮毂

所有变异的声线深入到了芜杂的根须

我因优柔寡断换得难以为继的生活

飘零,摇曳,写着一首心灰意冷的诗歌

那本古老的《易经》我也早就研究过了

只要桑柘木还活着,我拒绝洞明一切。

秋米豆

入秋以后,绿荫军团缩成浓密的一丛

在整个农耕时代里绵延成一个民族

我总能从低矮的院落里找到围墙的定义

藤叶之间,难以分辨出弯曲的国境

有人说这是秋米豆,我因为朦胧的诗意

总以为是西方的月影,或因英雄末路

又把它们当做弯刀或是斧头诉诸大众

我们唱着万众一心,誓把黄土变成金

秋霜最能揭示一个脆弱者的底部

把风干的记忆悬挂于一棵飘摇的大树

有时路过城市故居,或对决中的钉子户

还能窥见这些落败于深秋的攀爬植物

如果它们从庞大的垃圾堆上探出头颅

面部透着黑斑,像一群比目鱼游在深处。

桑葚

这个夏天,要说还有什么作为

就是无意破解了一片烂熟的桑葚

我穿过马路,走到永乐西区那边去

小区的一角有两棵桑树,两棵

被淡化了的东方神木。每次经过

都有两只斑鸠搔首醉语,恍若隔世。

没有人再把桑葚说成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片红透的经典,我也懒得拾起。

有时被过路人一不小心踩在了脚下

我承认自己曾被这种圣果诱惑过几回

那是我在一片碧海之上攫取的太阳

如今黯然失色了,我已流不出口水

强大的京都文明阻止着我蠢动的身躯。

河草

我没打算用这蓬疯长的河草,来形容爱情。

它们还是略有不同,河草有不死的根系

爱有生死,没有常年不变的节气。

闲暇时,我还会再去城外看看那片河草

施药后2 h,螺虫乙酯、B-enol的原始沉积量分别为0.54 mg/kg、1.71 mg/kg。以施药后时间、残留量绘制螺虫乙酯、B-enol在猕猴桃果实上的残留消解动态曲线。消解动态符合一级动力学模型,消解方程分别为ct=0.562e-0.170x(r=0.836)和ct=1.689e-0.108x(r=0.584),消解半衰期分别为4.08 d和6.39 d。施药后螺虫乙酯、B-enol 23 d转化率分别为78.38%和62.35%。

那片不断被大风撂倒,被河水冲洗过的河草

我有它的背景,有被灵魂与肉体挤压的音画

倾斜,凌乱,太阳炙烤着不安的阴影。

捕捉一处干净的河底,水流从更低处绕过

携着河沙与狭小视野中的短句,你和我。

惊飞的白鹭,驶过河面的慢车也是逝去之物

尽管最后的航班晚了点,拖延着抓狂的瞬间

我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时候,生离就是死别。

向日葵

我看见所有的向日葵撞向太阳的光线

巨大的轰鸣来自一个世俗的喉咙

此刻我们中的一个将先于另一个离去

镀金的躯体上攀爬着古老的汉语

你有一颗被尘埃放大的头颅

拍碎,压扁,组成一块乌云密布的版图

我走进西山的庙宇,向着圣灵祈求

祈求一个缩写的符号与一个神秘区域

你有我的盛装舞步,我有你的愤怒

我们同时爱上一场暴雨与虚无的字幕

太阳走向黑暗,而向日葵走向成熟

亲吻你黄色的面孔犹如亲吻沉闷的战鼓。

苹果园

那时整片果园一直向东方延展

所有的色彩还没有随着季节到来

在黑夜里,我常常喝酒壮胆

希望有一道白光骤然在眼前呈现

白光是一张脸,是苹果的一个切面

醉鬼夺走了我表述的权利

现在我只能对着一盏著名的路灯哭泣

这惟一的光源善于制造假象

它曾在雾气中逼我歌唱

另一种怪异的声音驱走了光芒

每棵苹果树看起来都像是一杆火枪

我匍匐于地,看着苹果离开枪膛

慢慢死于腐烂,并释放出迷人的清香。

青 石

癫痫病人发作的时候

小学校北面的文泗公路正在整修

每个学生都分到了任务

要在规定的时间内上缴一些小石子

我们就把长长的木板课桌撤到一边

砰砰咔咔的声音,几乎敲破了天

我惊愕于对面的那位同学

忽然用脑袋死磕着堆满碎石的地板

嘴里吐着白沫,右脸流着鲜血

眼睛翻白,直直地盯着上方的横梁

尽管那是个阴雨天

我还是看见了从屋顶震落的尘土

他被抬走的一瞬间

留给我一张青涩而又麻木的脸

我们继续敲击着四处捡来的大石块

内心承受的不只是破碎的声音

还有一颗疯狂的头颅,凭空甩动。

花岗岩

我在日记里曾经描述过这个炫目的家族

作为一群隐居者,它们热衷于忏悔

那种晦涩的语言不是面向整个世界的

所以在地层以上生活着郎中,术士与歌者。

有个女基督徒说它像原罪以前的男人

说它总是使人相信美好而又坚定的东西

它不多言语,但总存在于我们中间。

说这话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悼念亡夫

那个擅长使用钢铁与火药的小石匠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雕琢一具完整的身躯

就在岩石崩溃的时刻,被老天豁开了脑浆

也许只有可悲的宿命才有延续的可能

所幸我童年的全部诗意来自头顶的神灵

我想说对地下的事物持有敬畏才不被责罚。

红珊瑚

在这片蓝色的大海,红珊瑚

是海底深处惟一的救世主

我曾带着深深的呼吸,来过这里

成为所有浮游者潜在的记忆。

我从不暗示生活,或比拟精神失常者

没有一个偏执狂出自这个阶层。

我无数次向天空抛出手臂与橄榄枝

救赎往往需要比绞刑更长的绳索

美丽的红珊瑚,她并不像我

携带焦虑的阴影,把大海当成陷阱

并一再地声明:吸引力来自地球。

哪怕海水退去,红珊瑚呈现峰顶

我们吊在枝桠上也比衰黄的童话神圣。

五月

三月天马行空,四月梅花易数

仙气与沪深股票一路飙升

墓地隐在深处,写碑者命犯桃花

阳光刺眼,一阵警笛掠过地面

天堂不需要食品,三陪女昏昏欲睡

梦中沙鸥云集,齐声欢唱我的大海

悬崖正在勒马,随便去山后转转

到处都是坎坷,一腔无用的激情。

我假装正经,惋叹落花与它泄露的密码

身世比南方简单,一条河流两座大山。

黎明传来喜讯,度一切苦厄于佛陀

用身体碰碰运气,坡度又增加了一些

堕落自有乐趣,幻觉择日终结。

这是五月,槐花凋零于蜜蜂的绝活

祖国姿态优美,并不缺少亲吻

我从不相信人类的空洞里暗藏着明火。

谈论雪花是毫无意义的

雪花飞舞时,谈论雪花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可以谈谈这个冬天,冬天的极限

谈谈病根,谈谈六月的一场错乱。

我们谈到的白色一定与雪花无关

与恐怖无关。红色也是,黑色也是。

当雪花飘落,我们还可以谈谈天空

谈谈天鹅,自杀的天使

谈谈天鹅的绒毛都是怎样脱离肉体的

或者谈谈明天的日光与方向

谈谈大地的速溶之物,溃败的小雪人

此刻我们避谈雪花,也是毫无意义的

公路

公路就是公路,就不要再说起它的名称

也不要说到它的尽头,一条拽长的阴影

从春天开始,我就想描述。

我告诫过自己,这只是一条公路

我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没人认得我

即便是在公路上游来荡去,像一条墨鱼

怀疑这个酷热的夏日,冷漠的电网

我从不触及,也不祈求饶恕。

只有影子有求于我,我该怎样为它移动

弯曲,渺小,死亡之前突显得高大

我也不愿躺在公路上,挑战灵魂的极限。

活下来,走下去,它只是一条公路

一条延展的白布,没有人会用它啼哭。

修表的过程

今天早上,我发现老座钟走坏了发条

它仍属于时间,属于一个收藏时间的人

修表匠孙瘸子说这只是个技术问题

从他脸上找不到一点实用的激情

但他灵巧的双手却能实施伟大的民主

你看就连那些细微之处他也能分清楚

清洗,上油,重新赋予它们应有的功能

而我眼花缭乱,他说该换的就换了吧

比如这根崩断的发条,像个腐朽王朝

为了准确的时间,有些你就是无法阻止

这个老座钟一定是让他想到些什么

我说他是个历史迷,他顿时就有了光芒

他让我再耐心等等,别担心价钱问题

能用的部件尽量用上,给个手工费就行。

大 海

我的一半来自大海,来自大海的回落

来自回落中浪花的虚幻之辞。

有人在岸上以狂欢者的脚步奔涌而来

倘若我回头,将终结我的另一半。

我以逝者的舞姿诠释整个大海

我们平静如初,共有一个深处与底部

我还有一半的愤怒死于海上的革命

所有的光都是假象,是座丑陋的建筑

犹如死亡之于坟墓,铭文之于荒草

我以非我的形式描述过汹涌的大海

它由两股力量形成,相互汇合与抵消

我从鹅卵石上找到爱与人体的辨证

这也许就是全部,记忆中疯癫的曲线。

银河

哦,金黄色的月亮升起在东岸

我是西岸,是西岸永恒的黄金分割点

我把这一点用于爱情或国家的礼仪

也曾把月光用作我们之间圆满的视线。

王母无边的法力迫使我们天旋地转

时而一世飘零,时而三生有幸

像传说中的古老悲情隔着两岸交谈

于我而言,河面洒金的波纹

远远大过了来自浩渺太空的那些想象

我们双双朝向河流的中心渡过去

为你落空的誓言,我将死于这场浪漫。

哦,金黄色的月亮悄悄来到了西岸。

温州

从海滨工业区回来

那条金色的小狗一直跟在身后

后来叫她暮光,缘于流浪者的宿命

暮光渐渐长成一条美丽的大狗

沉默居多,有很多时候

她只是让我想起一些逝去之物

比如晚年的手势与色泽

门口的雕栏,一尊镀金的佛。

纵是金秋,透过榕树庞大的树冠

也能使人感到一种忧郁的弧度。

我们的私语总是在江头落日中进行

我一再地向你描述江中的波浪

交错而又浑浊,一如马路上的皮靴

在街口,你总有比我更多凝视的角度

不是因为在金色的月亮升起之前

我们还要走过一千棵行道树赶往居处

在这里产生诗意,并不能算是奇迹。

露台:关于哈姆雷特

八字总算有了一撇,剩下的一半是火焰

也可能被我改写成人,那个邪气的盗墓贼

窥探历史,就像欣赏一条美丽的河流

他带来沉睡的泥土,威胁懦弱的布道者

脱下皮靴,抹去那条通往天堂的道路。

我暂时借来东风,隐藏着战争与爱情

仍然无法剔除轻浮的举动,脆弱的浆果。

在这里,轻易就可以看见晃动的树头

月亮像是一下子变老的,透着无力的光晕。

午夜过半了,没必要虚构十七世纪的雷声

让一切静下来,请相信灵魂是永生不灭的

这个古老的国家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你要用牙齿咬破手指发誓,保守这个秘密。

从此我所有稀奇古怪的行为,都是为此。

包括蜜蜂跳舞或是用泥土掩埋颤抖的身躯。

你一定要忍耐,即使摩天大楼

被抽掉了钢筋,河流失去了流向

世界秩序也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为自由而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的幸福是要在城堡里庸俗地活着。

要在一部历史剧中加演必要的情节

模仿一位满脸堆笑的君主

要从骨子里描绘出这只吃人的老虎。

模仿国母也要学会倾听圣歌

点燃松脂,拨弄地狱门口燃烧的黑火

我不用黑色的眼睛也能找到去路

跟随蛆虫钻进一堆温润的粪土

亲吻臭肉的神灵掠夺着我们的国土。

虽然我们大不如从前,但一定要忍耐。

闭上双眼,点头说是

让所有的念想化成平庸的泪水

从一个深渊爬向另一个深渊

或如枯竭的时光死于中途。

不住地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就有一个大于血统的影子

来来回回,蹦跳于双眼之间。

复仇者,接受短剑的力度吧

像一面破碎的屏幕,屈从于夜晚

重复演出的悲情,其实不然

我一直在寻找密信的来源。

尽管天色已晚,右眼看不见左眼

但还有高大的事物在内心呈现。

在少女的理智与老人的身体之间

整个季节都将它的本性显现

一只猫头鹰盘查着长眠者的底细

我并不准备在教堂就把鹰的面具撕烂。

我还要用迷人的诗句把戏演下去

你看,谁在昏暗的灯影里讲述

被河水吞没的少女,短歌还没有唱完

我只对她漂亮的衣服多看了一眼。

是呵,高贵的事物不能无端地逝去

哪怕使用一柄有毒的利刃把她追回。

疯狂的举止是人类的公敌

你不能指望城门总是敞开着

高贵的心灵也只能有一次破碎

像一条狗一样活下去吧

在阳光下舔舐自己肮脏的脚趾

我找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哲思

形容一头豹子优美的脚步

我已被这种安然的状态所迷惑

跟着走过去,我的国家

请求死神呵快把你的马车停下。

这是我的结束语,没有第六幕场景

每一个人都是复活的王与王子

和平主义的化身,但不是哈姆雷特

我站在宽阔的露台上独自冥想

没有无耻的篡位者与轻浮的国母

也没有猫头鹰暗中诅咒

我看着一江春水,看着欢呼的观众

就有无数疯狂的车辆穿越着时光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把西天的月亮抹成幽灵的面孔。

打 春

时间刚刚过了半夜,广场的钟早就停了摆

猫头鹰蜷缩在天主教堂的屋脊上,一声不吭

偶尔有夜行车从前门大街上呼啸而过

我只顾和夜色吵架,春天就该有春天的样子

我说的是上个时节,并不知道春已来临

两枚山花标本平躺在黑皮圣经里求现世安稳

我的女儿还在她的睡梦中喊着什么

她喊什么我总是难以忘怀,她是我的信仰

我认为这样一个夜晚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此刻天光大亮,有人开始给佛祖上香

就连隔壁那棵古老的银杏也忙着在风中诵唱。

立春短信

这是春天来了吗,背后还有一丝冷风

总该有些什么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发了

我在我的国家默念着大慈大悲的菩萨

我坚信上善若水,更坚信这支虚无的部队

我还应该坚信些什么,就用诗歌叩问

为什么我的乌发在这个季节过早地变白

为什么变白的头发又会像雪花一样落下来

我迷恋这项复杂的头部运动已经很久了

促使我在大地之外错过与春风相爱

我在回信中写道:春天在我的内部发生

所以我的世界只有时间而没有可变的切面

三角铁

我们常常在短期内就被操练成一个顺从者

指令来自架上的大钟,它总是引起条件反射

我不觉得厚书本里装有什么好吃的甜点

只有生冷如铁的各项规定我们必须要遵守

我的座位紧靠着南窗,听课又总是心猿意马

我认为只有窗户上的玻璃片才是透明的

窗外有蓝天为证,总有日光透过心胸

但不知滚烫的窗棂是不是涂着红漆的三角铁

我只是被一种简单的起立动作弄得着了迷

就有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朝向三角铁撞去

这就是教育。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血流如注。

事实是我对这个破裂的现场一直保持着漠视

保持着对一种强硬态度与伤人利器的隐忍

现在时时发作的偏头痛我也归咎为不合时宜。

半程街

这是个乡镇的名称,就在205国道边上

我更愿意它是一个永不散架的集场子

对着汤锅吹牛的永远是那些会喝酒的老头

听说从北山下来的那些小偷个个会武

可我的侠义心肠只是从说书场子里学来的

我的全部虚荣如同计划经济的一场泡影

三五里地的行程,我就能完成伟大的逃亡

这类词语是我从一本小人书上摘取的

内容已记不清了,只是迷恋这样一股气息

年前有机会赶去半程给一个老表吊丧

两旬多的时光过去,半程已不属于我们了

到处都是加工厂,到处都是求生的目光

本来我还想再找寻一些旧事与崇高的缩影

作为一篇失败的回忆录,我的话太多了

向南疾驰四十五里,巨大的世俗一路追踪。

水下乐队

我们身负重伤,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主唱

我们歌唱户外的阳光,美好的泡沫将被我们击破

我们的不幸在于我们像水草一样渺茫地活着

我们只是缺少轻浮的身躯来向死亡的大师问候

我们的呼吸来自水面以下那些不明的事物

比如水中的暴政,比如掠过水面的那些倒影

我们面对大多数人的真理从不浪费一个音符

我们从不歌唱离家出走的人与一个无耻者的自传

我们从不歌唱困境,从不开枪为黑头发送行

我们风平浪静,我们准备用新浪潮做一首单曲

到时你们就会听见没有枪没有炮没有血也没有肉

正如你们猜测的那样:我们已经开始忏悔了

是的也许我们会死,会在死前诵唱心经与大悲咒

但只要我们不死,就一定会游向更深处的瀑布。

水故事

不要当着静止的水面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当心出现逆袭的波澜与丑陋的冰花

哪怕是把一张非虚构的面孔

探向水缸的统治或是记忆中的情节

我的天呐,我们都曾远离了自己的生活

尽管细节非常有趣,整体还是悲伤的

一个自学成才者得永远学会保持中间立场

此为上善,可避免失去一切的危险。

暴风雨是个例外,劝我把影子分割出去

让我不安,怀疑,焦虑,如履薄冰

让我在日常生活中维护着一件轻薄之物。

不喜欢复仇的是一个高尚的小人物

他说如果水里没有宗教就幻灭在一本书中

他说的热不是温度,是类似狂潮的运动。

全家福

去楼下倒垃圾,发现垃圾堆旁镶金的相框

图片看上去是一张全家福,是七口之家

我猜应该是北方人,非农业户口家庭

因为照片中的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笑容可掬

我还能猜到照片中的老者与共和国同龄

他的手势让我想起建国前的那场战争

也许他很想成为一位独裁者但缺少气数

从老伴身上却能找到深秋的景象与五谷丰登。

五个子女有着黝黑的肌肤和相似的面容

他们的亲情或许过于集中,总有一种不完整

看他们的年龄,最小的也该谈婚论嫁了

但从这张照片上却无法找到他们的人生伴侣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我确定他们是一家人

我还隐隐觉察到了这个小康之家背后的谜语

背景是泛白的墙壁,没有其他的挂饰

它们以自我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着干裂的缝隙

缝隙里隐藏着灰烬与一道绵长的虚空

也许时间太久了,还未来得及修补

在中国,全家福常常是一个家庭兴旺的象征

我想无论怎样的破损,它都没有被遗弃的缘由。

朝圣者

当我双手举过头顶,并不表示妥协

也不表示愤怒。表达这类情绪

我常有另外的举动。我举着双手

是想替一群偷生的蝼蚁托住天空

在一尊高大的木质圣像面前

我发现我们同属于可悲的一族

蚁群举着纤细的触须躲进洞里去了

我却成为圣像足下惟一的障碍物

我想这个伟大时刻是属于朝圣者的

即便泪流满面,哭他个天昏地暗

也绝对不能把高举的双手叉到腰间

此刻圣像也怕被悬空的落日砸烂

长久以来的经验让我坚信天地神明

她们普度众生,善于指点迷津

按照那无上的指令,我默念符咒

终因四大皆空燃烧于一种木质结构。

公 主

从地铁站出来,那件白色裙摆就在眼前

这片俗气的天空昨夜旋绕在舞池中央

领班阿凤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公主

张老板也说这丫头看起来还是个处女

面对这片肉体拼凑的浪花她彬彬有礼

当我们擦肩而过,她已认不出我了

她这样是应该的,夜里我有另一番模样

迷醉之中我竟然猜中过她的家乡

我说我们两地相距也不过有一百公里。

公主一直送客人到电梯口,离开的时候

张老板又转身塞给她什么,她说谢谢。

此时她已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豪车

我一眼就看出车是那个张老板的

其实我一直没弄明白,都是一样的姑娘

为什么她叫公主,其他的就得叫小姐。

白 鹭

翅膀与形体分离,是最后的飞行仪式

凭借我的想象,白鹭就要从我身边起飞

它飞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视为远方

远方有一处冒烟的工厂或是一个乱石岗

失败的飞翔源于半途而废的想象

白鹭掉进天井,变成一块人间的红烧肉

一个将死之人用它滋补着剩余的时光

我插上白鹭的翅膀扇动虚构的天堂

比如远方之爱,比如承载内心的幻象

比如我飞过的每一个时空都叫过往

这个夏天的落日还可以召回月亮的光芒

把两个影子合为一体,在江心荡漾。

洪水不相信我们的眼泪

洪水不相信我们的眼泪

沉睡了千年的尸体被再次埋葬

昨夜的风暴席卷了我右边的肺叶

时钟在歌唱,水母在歌唱

还有一支乐队沉睡在破裂的喉管上

我揉搓着眼睛把神明咨询

为何洪水总是不相信我们的眼泪

我们不常怀疑,但从不确定

每一滴泪水都隐藏着一个真相

也许洪水只相信自己浑浊的结构

他说眼泪只能成为一种无用的激情。

动车组

这群厌世之鸟,与我有相同的漂泊速度

我被带进了两点之间,与陌生人相遇

看不出他们的年龄,性别,到底属于哪个民族

我将主动说出我的一切,包括政治面貌

我们成为我们,可属于我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一种残酷的仪式来自我们从我们中的分离

当我站起身来大声宣读即将消失的屏幕

每一个到达终点的乘客都在静止的车体里睡觉。

回 升

三年了,在古老的楸树下

守候一片枯叶从树枝上掉落

我曾亲眼见过芽苞生发的过程

顺着当年的节气舒展,而后衰亡。

我的兴趣在于单单是这片叶子

为什么没有随众飘荡在空中

第二年又以历史的册页见证新生

以自持的态势,抗拒顽固的风力。

如今我们通过这段皴裂的枝干

连接成一体,产生交换的意识

用躯体交换躯体,灵魂交换灵魂

用各自的位置交换被统治的世界。

我变成空挂的叶片,看一地虚无

从婴儿啼哭,晕眩于窒息的言辞

直到释放最后一股浓烈的气息

蜷曲的意志,试探着更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