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与不破之间
2014-11-17□雁戈
□雁 戈
在破与不破之间
□雁 戈
耐不住姐姐的软磨硬泡,娘终于点了头,同意姐姐把男友带回家跟家人见个面。
姐姐的男友我见过,高高瘦瘦的,是八里村的一个小木匠。当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们不肯离开的时候,小木匠便塞给我一些零钱,叫我去买冰棒吃。他似乎还请我和姐姐看过一场电影,其中有男人跟女人亲嘴的镜头,小木匠却拿手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因此,我对小木匠并没有特别的好感。
姐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听算命先生说,姐姐面带福相,将来必定嫁个好人家。小木匠住在八里村后山的一座破瓦房里,爹是跛子,娘是瞎子,自然算不上好人家,跟我姐姐万万是不能相配的。
小木匠来我家的时候,手里也提了一点礼物。但娘竟然没有接小木匠手里的礼物,只是把他让进屋,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便进厨房忙活去了。小木匠尴尬地把礼物搁在饭桌上,跟姐姐对了对眼,又看了看我,两手在胸前搓来搓去,傻笑着却不说话。
我事先领了娘的吩咐,故意夹在姐姐和小木匠之间,不给他们过度亲近的机会。小木匠故伎重演,悄悄塞给我一把零钱,想把我支开。可是咱们村哪有冰棒卖啊?我把钱攥在手心里,心想小木匠不怀好意呐,把他盯得更紧了。
正当我跟小木匠僵持不下的时候,娘端了水盆进来,水盆里放着一摞新碗,是娘昨儿赶场买的。娘说,新碗一定得好好地洗干净了才能用。我抢着说,我去洗。娘却白了我一眼,把水盆送到了姐姐手里。
姐姐跟娘一走,我便松了一口气,当着小木匠的面,把攥在手心的零钱摊开一毛一毛地数。钱还没数完,门外忽然传来姐姐的尖叫声:碗—碗怎么破了?
小木匠的脚底像安了弹簧一样,噌地夺门而出。我也飞跑着跟了出去。
娘似乎跑得比我还快,我脚还没站稳,娘已铁青着脸站在了小木匠和姐姐之间。姐姐两手各捏半块碗,对着缝子一拼,却又陡然分开。就像练过气功的人把碗生生掰开了似的。
我刚刚搁盆里的时候还好好的,你是咋的了?娘生气地说。
小木匠和姐姐都呆呆地瞪着娘手里的破碗发愣,我也不敢吭声。
娘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小木匠,口气温和了些。也不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自己看吧!娘一边叹气,一边拿两半块碗轻轻地撞击。
姐姐哇的一声,捂着脸冲进了她的房间。娘的眼神突然慈祥了许多,她长叹一声,对小木匠说,你是木匠,懂的应该比她多。你去劝劝她吧,我也不想你们结了婚,却过不完一辈子。
小木匠咬着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这样,我再也没有吃过小木匠出钱买的冰棒了。
第二个跟我姐相亲的是乡长的儿子。他长得肥头大耳的,据说开了一个什么建筑公司,手下管着十来号人。他来我家的时候,竟然差人抬来一份厚礼。娘眉开眼笑地跑去接礼,没想却被那份厚礼撞了一个趔趄。
娘却像没事儿一样喜笑颜开地把乡长的儿子迎进堂屋。散了烟,泡了茶,摆了糖果,娘把我叫进厨房帮忙,却把姐姐留在了堂屋里,这让我很不放心。
于是,我三番五次地溜到门后去侦查,见姐姐远远地躲着乡长的儿子,身子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满是忧郁,跟电影中弱女子遇到恶强盗的场景没有两样,我的心像被马蜂蜇了一样难受。在清洗碗筷的时候,我故意把一只碗磕成了两半,然后带着哭腔嚷起来,娘,碗—碗破了!
娘第一时间冲出厨房,迅速用手捂住我的嘴,低声地说,别嚷了。
我惊恐地点点头,娘又说,快把破碗弄走,别让你姐知道。
我疑惑地瞪着娘的眼睛。娘摸了摸我的头,却把目光别向一边,轻叹一声说,只有你姐嫁了好人家,才供得起你读书哇!
我默默地点点头,含着泪把破碗悄悄地埋进了草木灰里。
就这样,姐姐风风光光地嫁给了乡长的儿子。
然而,这种风光的日子还在人们嘴里咀嚼着的时候,姐姐却在一次车祸中严重受伤。令我们全家更受伤的是,乡长的儿子,娘的女婿,我的姐夫,竟在那次事故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跟着娘去医院看望姐姐。在病房门口,我们意外地遇到了小木匠。他手里提着水壶,轻轻地把房门掩好,回头看到我们,他咧开嘴尴尬地笑笑,埋着头匆匆地走了。
娘蹒跚着脚步走到姐的床头,还没开口泪水就先淌了下来。
都是娘不好。娘哽咽着说,等你好了,你就跟他……
姐不做声,只是摇头。
秀,娘对不住你,上次那碗是娘事先故意弄破的啊!娘像背负了千斤重担,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话说完。
我被娘的话吓了一跳。
姐姐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嘴里呢喃道,娘,你别骗我了,我不想害他……
然后,她扭头对我说,石头,你要好好读书。姐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我分明地看到,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掉进她的脖子里,便再也找不到了。
(原载《天池》2014年第6期天津王晓萍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