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怎样回家
2014-11-17每子林
■每子林
秋天了,我想看一片叶子怎样回家。
该回家的季节了,风已经铺好了大道,叶子一身金黄的外衣,风尘仆仆。已经漂泊了近两百个日子了,暂居于一棵或者高大或者清瘦的树木的肩头,和风作伴,和其它的叶子相恋,或者,暗恋一朵花许久。
就要动身了,回到大地的怀抱,去拥抱一生供养它的根与水。
我平静地,看一片叶子怎样踏上回归的路,它趁着风大的时候动身,可能会有些眩晕,然后不久,它顺畅地搭上了风之翼,这是一趟隐形的列车,无需拥挤,从出发到归抵,每一次的轨迹,都如此不同,而且曼妙。
有人形容叶子之美,是枯叶的蝶,那么,此时,是一只美丽的蝶,在飞向自己的生命绿地。
曾经,我在秋天的旷野里,看着一棵高挑而干练的树上,有一枝向上擎着的树叶,独独的一片,侧身向上,像是表决时伸直的掌,坚定,不肯离开枝头,天空的白云离它很近,像一首赞美诗。
那时,我觉得这是极其炽烈的眷恋,我为一片叶子感动过,为叶子的坚守和执着感动,如同人的一生,咬定梦想,厮守初衷,拉伸出全部的力量,靠近自己想要占据的天空。这是奋斗者的人生,也是勇者的顽固。
终于,漫漫丛林,秋霜染尽,红透了的一生,遍引了游人的目光。历经光阴,跻身于一棵树的枝干上,和许多的叶子比拼,争抢养分,献媚阳光,为了那一刻的荣光,翻转着瘦弱的身体,在无数黄色皮肤、绿色皮肤,甚至千疮百孔的叶子中,它赢了一身的荣耀。
辉煌是一时,平淡与回归,才是一世。
一片叶子从枝头,从昔日稳稳的暂居之所,告别了云朵、告别了依靠的大树,它就要离开了,当叶柄和枝干分离,是不是如同人体的一次手术,叶子也会疼痛,也会慌张?或者如同一个孩子,面对在进站口向他招手的母亲,心中眷恋疼痛?
叶子轻盈地,微笑着离开,不是被风裹挟,而是邀风起舞,它离开的姿势,很从容,很美好。有时,它旋转着,如同高明的舞者,在天空转了个满场,或者像个喜欢旅行的背包客,故意绕很远的路。
风有时候很大,叶子也会身不由己地,被创伤,被跌落,风向一把大手,钳状般地抓住小小的叶子,将它扔出去,甚至,残损了它的经脉。风的力气很大,大到忘记这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叶子,风的手臂酸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叶子瞬间挣扎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它调整好自己的节奏,慢慢回到大地的衣襟里。
最终的最终,它化作春泥,化作春天一只绿色的新蝶。
那么,叶子的一生,是否也和人一样,面对离开、面对跌落、面对最后的枯竭呢?
我们终将面对分离,父母与子女,父母送别远行寻梦的子女,一次次的站台挥手,一次次的行装打理,子女送别饱经一世的父母,终将舍弃这个世界繁华和疲累,哪一次离开,不是真真切切的割舍?
我们终将面对跌落和枯萎,谁的一生,没有几次大风的裹挟,从事业的巅峰,从爱情的柳梢头,从苦苦堆积的生活积木上,毫无预兆或者苦苦挣扎后跌落,你像一片叶子,跌入了溪流的漩涡里。也许在某一天,距离现在或长或短的生命线段的一端,生命的枯竭,也将如期来临,和叶子一样,腐烂,然后回到大地的母体。
这就是自然的生命,和一叶擎于天的壮观一样,面对分离、跌落和衰退,是生命同样的课题。
叶子的一生,何尝不是人的一生。人之一世,又何尝不是一片叶子般单薄,际遇相通。
我为一片回家的叶子感动,无论是自然的归去,还是季节的重创,为它的轻盈和从容而感动。单薄的身体里,是满满的平静,不张不扬。
叶子可以做到,叶子正从容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跟风微笑着招手,不曾悲伤,等待化蝶,等待下一个绿色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