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轮台罪己诏》之谜
2014-11-15张晖
张晖
功名显赫的汉武大帝曾数度西巡,足迹虽未远至西域,但却因强悍的匈奴人的存在,与西域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此之中有两件历史大事件可以说代表了汉武帝的功败荣辱,除了悲壮的张骞通西域,就是由于征打匈奴而引起举国震动的《轮台罪己诏》。
安居长安的汉武帝为何会以远在西域的轮台城为肇始罪己昭告天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西汉初年,其疆域远比大秦帝国要小得多,秦之三十六郡,汉初就已失去其中五个:九原郡被匈奴人占领;象郡、南海、桂林被赵佗割据;而闽中郡被闽越王所有。并且北地、陇西、上郡等故塞以外之地也为匈奴人盘踞。正是在此历史背景之下,汉武帝开疆扩土,不仅收复了以上故郡之地,还增置了许多新郡,使其疆域“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使大汉疆土东起朝鲜半岛东海岸,西北至玉门关,北至阴山以北,南至今越南中部。由此,《汉书·地理志》盛赞武帝时代有“汉极盛矣”之说。
可是历史往往具有两面性,武帝后期由于连年征战,内兴功作,致使劳民伤财,故而社会矛盾日益加重,各种危机逐渐加剧。对此情形,可谓史不绝书,仅《汉书》中就有多处反映。其《刑法志》中说:“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赌。”《五行志》中则有“始征伐四夷,师出三十余年,天下户口减半”的指责。而在《徐乐传》中更是言之凿凿:“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礼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此一历史时期,更为严重的社会危机的征兆则是大批流民的出现。《汉书·石奋传》记载元封四年,即公元前107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还有一个征象是在许多地方爆发了大小规模不等的农民起义。而《汉书·酷吏传》则载:“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绑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天汉元年,即公元前100年,泰山、琅邪由徐勃领导的起义军竟然“阻山攻城,道路不通”。于是,汉武帝派兵镇压,并惩杀了一批镇压不力的地方官吏。他为督责地方官吏,还专门制定了“沈命法”。这也导致了地方官吏害怕被诛杀,而对出现起义的事实密而不宣,瞒而不报,致使盗贼越来越多。
此一时期历史的两面性再次显现。由于流民如同蝗虫一样席卷了整个大汉帝国,一半以上的人口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了。面对铺天盖地的流民,武帝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然而他为了对付地方豪强势力,却常常从流民中提拔酷吏,而这些人作为封建官僚中的后起之秀,当然也希望掌握帝国的财富,而此时,民间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他们就把屠刀转向了地方官僚和富豪。而这些酷吏摇身一变成新的豪强,黑势力一下转身为白势力,其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又远远大于土生土长的豪强黑势力。面对风雨飘摇的政局,亡秦之迹历历在目,武帝明白自己深深伤害了帝国经济,帝国统治有行将崩溃之势。
而引发轮台罪己诏最直接的历史事件发生于征和三年,即公元前90年,汉武帝最后一次派兵北征匈奴,结果却大令武帝失望,贰师将军李广利被匈奴打败招降。李广利乃武帝中后期最重要的军事将领,与卫青、霍去病并称为“汉武三大将”。就是此次军事失利,极大地刺激打击了汉武帝,促使他对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进行总结反思。就在李广利败降匈奴的次年,武帝颁布“轮台罪己诏”。起初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等奏请遣屯田卒至轮台以东,以“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屯田既可开荒溉田,又可镇慑西域各国,维护乌孙。然而武帝不但没有批准上述奏请,反而下诏罪己,“深陈既往之悔”,并批评桑弘羊等人:“如今请求募民远赴轮台屯田,要修筑亭燧,开通道路,这是扰劳天下,不是忧恤百姓之举。”并提出当今要务在于严禁酷刑苛法,停止擅征赋税,鼓励农业耕作,百姓养马者免征徭役和赋税,只要使国家费用不缺,边塞防卫武备足用即可。
武帝在《轮台罪己诏》中忏悔自己一生所为,立意停止对外征战,使帝国政策能重新回到轻徭薄役与民生息的正常轨道上。在诏书中,武帝检讨了自己登基以来所为狂悖,令天下愁苦,国库空虚,他要求朝廷罢黜那些伤害百姓、靡费天下的政令,希望军马能回到农田上,农人能安心耕作。一国之君,轮台罪己,这令大家极为感动,南宋诗人杨万里是第一个跳出来把这份感动表达出来的,在他的《读罪己诏》中说道“莫读轮台诏,令人泪点垂。”诚然,如果不算尧舜汤武时期那些据说圣明如神且虚幻地存在着统治者,汉武帝的这份罪己诏书确实是开了皇帝罪己的先河。
轮台罪己诏昭示天下后,汉武帝实施了新的政策,他将国之重点转为休养生息,恢复农业生产方向,为富思养民,特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命赵过任搜粟都尉,使赵过将古代的轮耕方法改进为“代田法”,在弘农、河东、边城和三辅等地广泛推广,获得了费力小而得粮多的佳绩。同时,减少用兵边塞,减轻了民众的重负。
汉武大帝通过对自己行为的解剖和反省,在大政方针上实现了由求强到求富的转变。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昭宣中兴”,才有了后来对匈奴军事上的绝对胜利,也才有了西汉后期“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天干戈之役”的多民族统一国家安定繁荣的景象。
在中国历史上产生如此重大影响的事件,竟然是因身处遥远西域的轮台城而肇始的,这真是令西域人民受宠若惊始料未及的。轮台,位于今新疆轮台县东南约20公里处。传说为汉代仑头国都城遗址,武帝时被李广利所灭,设使者校尉于此。其地势东南低西北高,城略呈圆形,周长约900米,城垣大多已废,仅存墙基。城西北有一海拔4727米的科克铁盖山山峰。附近还有一汉代屯田之校尉城遗址,周长约1200米。城中有一环形湖泊,湖心有一高台建筑遗址,南有两个土遗址,左边是仓库,右边是官衙。城东南角有一长方形土台堡垒,东有一土丘,为当年士卒营亝遗址。如今人们在轮台古城及其校尉城中,很容易就能采到汉代时期历史的碎片。
一生醉心于权力的汉武帝晚年终于从皇权的黑洞中走了出来,盛世荣光已是昨日黄花。这位时日无多的老人只得赤膊上阵,力图再凭一己之力而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实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只是历史没有再给这位大汉强人多少机会,《轮台罪己诏》颁布两年后武帝撒手人寰。
历史学是一门让人增长智慧的学科,这也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之一,两千多年前的中原汉武大帝,因远在西域的轮台小镇为发端总结反省一生的功过,远征匈奴,屯垦西域虽在一时增加了民众的负担,但此举的历史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功不掩过,武帝勇发《轮台罪己诏》之精神无疑是值得今人学习借鉴的。而站在当今复杂多变的世界环境中,一个民族如何保持勇于创新、开拓疆土、抵御外侵、消除内患之血性精神与国计民生相适应,是我们当前应重视的重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