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诗选

《麻雀》诗选

终是无语啊——

进山问棋

刘频

春日晨起，又困，又闷

蝶蛹也咬不破这连日的阴雨

此时，听到一声野猪的叫声也好——但没有

这个春上，他再也不会等我了

去年，他到山下的小镇去采购生活用品一辆农用车在醉意里狂扑而来

飞出的车轮，是一粒夺命冷棋

破解了一个棋师最后的残局。那天

也是细雨霏霏，也是犯春困的天气

我在寂寥的哈欠中

念想着深山里隐世的棋师

那破墙边的一树李花，姓李的花

该落到他的纸棋盘里了

空白处，是几滴懵懂的鸟屎

鱼

（外一首）

蓝敏妮

寺院小小，门环很老

嗒，嗒，嗒，铜绿门环弹飞他肩上三粒红尘

有弱风慢煨着古旧的棋谱

那时，他的目光趁虚拱往天际

飞来峰是他的眉，不动，他虎口也不动按住一子，是按住了浮生的黑光

他守身于棋道里

逐一放三条春蛇滑腻腻游来

常常如是。

车子行进在幽暗的隧道

他就从袖口的扣缝中逃离

潜入一只木鱼，唱“空，空，空”

那么，是我该撑起雨伞，挽起裤脚

穿过长长的田埂进山了

在山径的绿树荫和碧溪水的尽头

他用远近的峰峦摆好一副棋局

名字给了鸟鸣，当谷粒被啄食一阵被囚禁已久的风

从他眼底发芽，穿戴绿衣

阳光一晃，公交车的喇叭揪他下车他一路整理身上的鳞片

和从前的每个日子一样

迅速把自己错骨成一尾最狭窄的鱼

相见欢

更欢的是，那锥眼里露出的满天星

浩繁的乱星气象里，有他的一个格局有河东之硕珠，缓缓西沉

沉到夜半相握的两只手，如庵，无语

小姐

古万字花窗外

我用青丝钓来500年前的土司后苑在闺阁，小与姐两个汉字静坐

时间捏成的瓷瓶用祖母的绿贴翠

我最最大的罪

是你们和春天如愿在一起

而我却变成一朵雪花被一片雪原吃掉

我唤一声“小姐”

老玉镯扶起人形，梭子磨瘦的腰肢

有书堂戒尺量制的窈窕

乳娘紧随其后，说裙边还要缝上矜持一寸要藏好足尖的金子

洗澡时看见墙上有一只壁虎

李路平

小姐，在老念珠一样老的词典里封存你的尊贵

出了这道门，我再也不敢声声

叫“小姐”

这两粒文字

已然是高开衩旗袍处，细草钉的纸盘扣

一抬头就看见

你在那里

身体棕黄，和瓷砖相比像个肝病患者

但是眼睛漆黑

我承认我有罪

蓝向前

你那么小

尾巴那一段

近乎透明。可你一动不动

像个老练的捕手

而我担心

你成为它们的猎物

我必须承认我有罪

我应该主动坦白我的暴力美学一直坚守的中庸思想也有罪

我时常提醒自己遗忘罪恶

我承认我有罪

这和春天的善良与否无关

我最大的罪过是

没有坚定地把你们和春天关在一起我的脑门线半开半合

没有向你们定时开放

并时刻都想要隐藏好另一个自己

我真的承认我有罪

我们彼此

观察对方，但不很专心你偶尔捕获一只昆虫

蠕动长长的舌头

我在洗衣服。我想

这样就很好

彼此相安无事

读特朗斯特罗姆

田湘

每次路过教堂，学校，精神病院

我都只是放慢脚步，行注目礼，单向思索没有交出肉身

也没能成为救世主

这也是我的一宗罪

你的名字太长太长

特朗斯特罗姆

每个字读起来都很费劲

就像我坐过的绿皮慢车

后来，你们终于告诉我

我只能把有你名字的诗集

带到高速行进的动车上

我从一个浮躁的城市

去到另一个浮躁的城市

只有动车上是安静的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没有人打扰我

这样我就能静静地读你读你

安静的动车上

好像所有人

都在听我读你的诗你的名字

好像也不那么长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

袁刘

时间都去哪儿了

西正街青石路上背书包的小女孩准备嫁人了

戴家巷2号里，那棵梧桐树枯了

毛主席万岁，这几个字终于和墙壁谈妥

要和雨一起去远方旅行

那只趴在木门前睡觉的大黄狗做着年轻时的梦还有挑着担，手打铁片铃，沿街修鞋补锅的老人

都在，在这一个冬天里不见了

那些孩子转瞬间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些老人安睡后也再也没有起来

我，我，我，已经开始青年

不知道时间都去哪儿了

不知道，手茧突然什么时候已经长在指头缝里

父亲，母亲，外婆越来越老

不知道，不知道

时间还会不会像1987年的那个夏夜一样

可以陪我和这些风景一起

重新来过

棉花糖的疼痛

谢丽

正当春天正当南方

所有的事物都找不到合适的肉身木吉他集体失声

冬天的棉花也在春天迷路

青春持续坠落

鲜花的五颜六色

一直被春天重复

驿站在春天的路上消失

纵使在天涯

他们疼痛的方式何曾相似何曾瞬间变幻升腾还是要呻吟出一寸一寸的甜蜜

以上均选自《麻雀》2014年上半年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