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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最不幸福的人

2014-11-15雷淑容

微型小说选刊 2014年30期
关键词:奶妈钟点工上桌

□雷淑容

谁是最不幸福的人

□雷淑容

朋友,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小周手里摆弄着抹布,站在我面前。她是新来的钟点工,热情,活络,上手特别快。看我成天在电脑前敲字写作,她从好奇变成了主动请缨:

我是农村人,星期天晚上进城,星期五晚上回家。你们城里人朝九晚五,我朝五晚九。我住在大方巷的一个大杂院里,三平方米的格子间,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别担心,我自己家有三层楼,十五间房,可是在城里,我一口气接了五家人的活儿,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中间没有喘口气的时候。我躺下就睡,睁眼即起,城市再大,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三平方米就够了。

朋友,你问我为什么要到城里来打工,不瞒你说,就是图个热闹。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建了楼房,可是除了老人和狗,见不到人影。

早晨起来,我往楼顶一站,放眼一望,是看不到尽头的荒凉,从头到脚的冷清。可在城里,我每天可以串五个家门,就不冷清了。

我的第一个女主人住在五台山一幢高级公寓,我一上班径自入厨房,开始烧水煎蛋煮豆浆。早餐摆上桌,我又熟门熟路地打开一间卧室门,走进去,拉开窗帘。一个小姑娘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给她穿衣,梳头,扎辫子,又把她拉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就像伺候自己的女儿。小姑娘吃完早餐,我帮她拎上书包,下楼,骑上车送她去学校。

一离开家,小姑娘就活跃起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情,却很少提自己的妈妈。我也很少能看到她的妈妈,我进屋的时候,她在睡觉。我干完所有的家务,烧好一桌菜离开,她还是在睡觉。

我的第二个女主人还雇了一个奶妈。她是个年轻的单亲妈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住在新街口一所豪华的高层公寓里。有一天我拖地,冷不丁瞥见女主人扑在男主人怀里哀哀哭泣,埋怨夜里看不到他,又孤单又寂寞。我从来不多过问雇主家的事,这是做钟点工的基本原则,但是我也忍不住好奇,直到有一天,奶妈趴在我耳边,嘀咕了两个字:“二奶!”

打开第三家的大门,我每次都会下意识地看看时间:一点半。女主人脸上还留着妆颜:假睫毛、厚粉、口红斑驳。等她收拾清爽出来,我已经把饭菜端上桌。我每次都微笑看着女主人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一辈子似的—她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总是说:“朋友,你做的红烧肉真好吃,就像我妈妈做的一样。”

如果不开好她的门,不给她做饭,她就永远起不了床,永远吃不了饭。

每天下午三点半,我进入第四个女主人家里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这个家里连夏天都渗着一股寒意。我从来没见过女主人的笑脸,她那么富有,一个房间挂满名牌衣服,一个房间陈列名牌包包,可她连半个儿女都没有。这正是女主人的最大心病。我每天到这个家里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替她熬中药,各种各样的偏方秘方,可是药汤一碗一碗地灌下去,女主人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每当苦涩的药味充溢整座大房子时,我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咂摸着女主人心里的苦果。

我做钟点工已经十年了,在这座城市里,什么样的女主人都见识过。如果不进城打工我永远不知道城市里的女人原来如此形形色色;如果不做保姆,也永远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的秘密。朋友,你问我为什么不住家里的三层楼,跑到城里住三平方米的窝棚?我告诉你,每天面对这些有钱有身份的女主人,我觉得自己虽然是农村人,干着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活儿累活儿,却并不是最不幸福的人。

(原载《微型小说月报》2014年第8期 江西周浩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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