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 穴

□谢志强

蚁 穴

□谢志强

种种迹象表明，王子试图在父王统治的王国里组建一个乞丐王国。王子时常出入都城的乞丐群落，还给予施舍。

王子似乎羡慕乞丐，他会在街头凝视一个乞丐，看得入神。那个乞丐靠着墙，伸展着手脚，沐浴着阳光。王子不让自己的影子遮住那片阳光。他说：这是我所见到的最美好的睡相。只是遗憾，他永远不知乞丐做什么梦。他想，他和乞丐的梦，谁的梦是绿洲？谁的梦是沙漠呢？王子混在乞丐中间，他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乞丐已离开。他觉得很孤独，比王宫里的孤独还要严重。国王已衰老，他自比王国的太阳。可是，他有一种预感，像一盏灯，油即将枯竭，王子的行为使他失望。

国王终于采取了行动，驱逐都城里所有的乞丐。乞丐有损王国的形象和威严。

王子借口狩猎，出了都城追随乞丐而去。

国王指定了侍从，随时阻止王子跟乞丐接触。王子一行骑马，到达绿洲边缘时。王子勒住缰绳，跃身下马。一个废弃的土坯屋，残壁前，一个乞丐躺在阳光里，张着嘴睡觉。王子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嘴巴。那张开的嘴，好像在大声呼喊，却又喊不出声。

三名侍卫骑在马上，一副随时要冲上前的样子。王子朝他们摆了摆手。他俯下身，看见蚂蚁在往大嘴里进，仿佛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凯旋，进入城门。儿时，他蹲在地上观察蚂蚁，一动不动，很久很久。那时，父王率领着军队远征，旗帜的图案是一只红蚂蚁。

乞丐的牙齿残缺不全。蚂蚁像听了召唤，结队开进那敞开的拱门，王子发现，蚂蚁的阵容十分壮观。乞丐的身体犹如巨大的沙丘，而身体旁边的草丛像茂盛的原始森林，再远，蚁队蜿蜒绵长。大概在不远的沙枣树下，蚁穴已毁坏。它们要迁往新的家园，把乞丐的身体当成了蚁穴！

乞丐毫无察觉。那呼吸，对蚂蚁来说，可能是暴风骤雨，却阻止不了蚂蚁的远征。许多蚂蚁扛着白色的蚁蛋，还抬着昆虫的尸体。

王子伸出手，又缩回来。他知道，不能惊动做梦的人，他担心，蚂蚁进入乞丐的体内，察觉那条路并不如预期的宽敞、顺畅，它们进入蠕动的胃、弯曲的肠，一定来一场开掘，打通地道。甚至，凿食乞丐的肉，吸乞丐的血，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蚁穴”。不知不觉，乞丐就可能停止呼吸，剩一个张着嘴的躯壳。

乞丐仍张着嘴，似乎灵魂在别处漫游。

王子踢了乞丐一脚，乞丐睁开眼，像是一间黑屋，突然点亮了灯，他的眼睛还不适应。

阳光炫目，他舔舔干燥的嘴唇，仿佛梦里正在美餐，被打断，却还在回味。嘴巴外的蚂蚁顿时像遭遇灾雄一样，乱了队形。

乞丐用手抹了一把脸。成千上万只蚂蚁被关进乞丐的体内。乞丐摸了摸肚子。

王子举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乞丐以为国王又派人来驱赶乞丐，他慌忙起身，拔腿就逃，侍卫紧随其后。王子策马超前，在一片果园前，挡住了乞丐。

乞丐旋转着身子，惊慌地仰望着王子和待卫。

王子指着掉在树下的烂桃子，说：捡起来。

乞丐捡起十几个烂桃子，颤抖着手，递向王子。

王子说：吃下去。

乞丐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王子想象着这些烂桃子，堵住了蚂蚁逃离的出口。

乞丐打了个饱嗝，说：饶了我吧。

王子甩了一个响鞭，指着沙漠的方向，说：你再跑！跑呀！进入了沙漠，乞丐躺倒在沙丘边，说：我跑不动了，有了一肚子桃子，我死了也满足了。侍卫说：不准你踏上绿洲一步。

乞丐捂着肚子，表情痛苦。起先，他欲吐，吐不出来。接着，像开启了闸门，大口大口地吐，直到吐出黏稠的液体，他看着呕吐的食物里有红红的小东西在蠕动，如同迷失在沙漠的羊群。那是沙漠里食肉的蚂蚁，是王国独有的一种蚂蚁，强悍、凶残。无数只红蚂蚁集体行动，能把一具骆驼尸体迅速掏空，剩下一堆白骨，还能掏空一棵大树，但桃树不受红蚂蚁的侵害—烂桃子的气味，能使红蚂蚁晕头转向。红蚂蚁经常更换蚁穴。王子曾在国王征战史中读到一支“红蚂蚁”军队，为国王立下赫赫战功，所到之处，城毁人亡。

王子笑了，说：红蚂蚁竟然选中了你这座蚁穴！乞丐跪下，拜谢王子，说：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

王子说：你张着嘴，睡得那么香，我想知道，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乞丐说：我梦见了一片果园，所有树上的果子都像鸟儿一样在叫，叫得很好听。

（原载《天池》2014年第7期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