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岸的诗

晓岸的诗

XIAO AN

夜晚的书·记忆

我一直想，到了冬天

树叶落尽。林子里涌进阳光

我带着你长久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

一只鸟飞来，又飞走

它们是自由的，简单地生活

有比我们更短暂的一生

多少人呵，都羡慕。就像当年

我们有着令人狂喜的年龄

身体随时溢出青春的汁液

被我们忽略的疼痛。

今天我被这些深深地刺痛

仿佛迷失京都荒凉的灯火中

不断重复的乐曲。这个夜晚的背景就是你

迷离的岛屿，在群山的风中飘浮

还有更简单的自由

在光秃秃的树林里

我带着你，等待夜晚的到来

安静地凝视着你

就像那些渐渐涌上来的黑

就像我们身体里渐渐褪下去的亮

那些不被人们留意的悲欢

因为安静，才让我们的心如此谦卑

我随口说出的地点

仿佛只有愧疚

能够接近梦中的你

如果说死亡是一次完美的演出

我需要用暴力来制止，在梦中

延迟流转的人间影像

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从磨石山到汤旺河

风起风落，吹拂晃动的人心

那些远走他乡的人，他们的心是苦的

需要落日一遍一遍来搓洗

在任何一个地点

在火车还没有驶进黑暗之前

还需要枝叶上的光亮

记录一个短暂的告别——年轻的脸庞

晚风中渐渐暗淡的小镇

那些我熟悉的地方，天黑之后

大面积的寂静，就像河边渐渐潮湿的篝火

恋人的欢颜在迟缓的河水中破碎

仿佛只有愧疚——

一次次默诵出你的名字

白天和黑夜在我的身体上奇异地转换

那些年，那些风

永诀的人们发誓不再回头

他们已经浪荡够久了，只有群山中

树木的气息能安抚他们黑夜一样的灵魂

这个人，另一个人

今天下午，在车流中我

看见了他。确切地说是看见了

一个不确定的人

躺在被其他的人用过的棺材内

从我身边缓慢驶过

我感觉自己被抽空

仿佛那就是我，你曾爱过的身体

在与另一个人交换着生活的外套

我知道有一天，我

也将驶过你的身边

隐藏着身份和面容

就像生前，懂得珍惜一切

隐藏了回忆、留恋、沉默和

沉默背后人世的哀伤

市郊之歌——致DXW

没有人——甚至一个影子

风中送来微冷的声音、记忆

围着的雪是那一年爱情墓碑上的尘埃

或是一些破碎的灰烬

从大海的花园里带来命运的咒语

风中送来微冷的声音、记忆

塌落下来的冬天比一场醉梦还长远

在童年的镜框里生长

多年的建筑已经暗去

它们或多或少地留下阴影

在画本上，占据着一定空白

在虚构的河流上堆积

在阳光下裂散成冬天的云朵

而你躲过那些阴影

在干枯的野草丛中看落日和摇曳的黄昏

你把美丽的刺痛留在郊外

虚浮的夕光映红你倦怠的脸

回到房子里，四周响起空荡的回音

所有的人都已离去

时间渐渐变黑，像无声的水流

它的宽窄此时正是你的心情的尺度

宛似一座岛屿

落下松散的羽毛、膨胀的岩石

用黑暗的水声擦拭疲惫的睡眠

日记簿

是在杂乱的记忆中不经意的一次逃亡

还是被生活拥挤出来

一个陌生的青春渐渐展开

惊恐的表情停留了六十秒

二十年，这样的短暂

在褪色的纸张间回流

仿佛一场清雪，沿着黑色的河道

覆盖虚无的夜色

我找不到你，惊恐的表情依旧停留在

那微微的回望中。但是午夜

还是有奇异的客人不请自来

有多少二十年可以挥霍，一个人的逃亡

携带着时代的病菌，隐姓埋名

向死神预订了单程车票

但我找不到你，不论哪一站

我只听见风声一遍遍从树顶上跑过

铁皮的屋顶下那些孤独的老鼠

一点点地把皮毛留在生锈的铁架子床上

入夜会有大雪，这么空大的院落里

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

微茫的雪色。等待一个接头的人

他的眼神充满渴望，仿佛等待的

奇异的人会带来寂寞的消息

活在你的边缘……

山地中灯火逐次亮起来时我会在这里

四周已苍茫。有一点风

还有人徘徊在丛林里，黑暗

就像一首谣曲，要占领他

要从他身体里掏出生活的光亮

……还有更多：比磨石山裸露的岩石

还要直白、坚硬的苦难

甚至河边那头奄奄一息的黄牛

它的主人瘸着腿，表情木然

而更远处，他四岁的儿子

看着摔碎的饭碗哽咽啜泣

那些碎裂的瓷片散落在黑暗中

就像星星，带着大地旋转着直到疲倦

哦，已经深了

淡淡的人间的烟火缠绕着

像一棵棵虚无的树木不断努力生长

仿佛要提起什么……

当我记下这些风、破碎的瓷片

记下人们模糊的表情、树木和

烟火，记下夜晚九点后寂静的山路

下半夜金色的弯月

我记下我的身体

深深蜷伏，在山地每一个同样的夜晚

我要压住我的心，贴着潮湿的

草根忍住对虚无的恐惧

钟摆晃动

这样的时刻是空荡的。像一只

没有表情的大眼睛。每天中午

都睁得大大的。寂静的

窗外是细小的浮尘游动在光里

我惊讶他们的道路，细微而广大

明亮又虚无。但是远处的群山却在淡薄的

烟霭中越加庄严。树丛中有鸟

飞掠而出，纤细的蒿草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也会醒着。像隔着几个世纪

雪白的墙壁上虚浮的光影里

陈旧的时钟缓慢地抖动

它也有自己的疼。迟钝的分针就像

悬垂的枝条，干巴巴地贴在墙壁上

来自何处的水在滋润着它呢？哦

这无根之树在空荡中

在寂静中等待

就像我一样地等待

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地等待

午后的光线不断移动

我听见它低声地呼唤

像隔着几个世纪，在我醒来之后

秋

下午。草微黄。风从远处吹来

又吹向远处

村庄寂静，高大的杨树投下阴影

一个人在村庄里出没

他的背影就像水纹波动

生病的黄牛目光浑浊，在墙角

回忆着壮硕的往事

幻想着一生的长征有一个美好的结束

一个多事的人走来了

这个下午突然变化

那些生锈的乌鸦和狗

在不安地吵闹

远处的庄稼地

一个孩子从土豆堆里爬起来张望

他看见草微黄

秋风拂过无数裸露的土豆

高大的杨树的背后

村庄像水波一样消失在秋天的吹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