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鱼的记忆转瞬即逝

孙君飞

据说海洋里有一种鱼，长得漂亮，可记忆短暂，只能保存一个白昼。

怎么办？美人鱼告诉它们一个好办法：一到夜晚，其中一条鱼去咬住另一条鱼的尾巴，如此就能把自己的记忆传递给这条被咬住尾巴的鱼。

没想到，这些鱼太活泼，你咬我，我咬他……在蔚蓝的海水里衔接成一个美丽奇妙的大圆圈。这自然不错，但当黎明时分，它们松开嘴巴，谁知道自己拥有的到底是谁的记忆、谁的故事？

在这种鱼的家庭里，昨天的丈夫有可能成为今天的妻子，昨天的哥哥有可能成为今天的妹妹；在这种鱼的族群里，昨天的朋友有可能成为今天的对头，昨天的聪明人有可能成为今天的笨家伙……这是不是造成了极大的混乱？然而，那是它们保存记忆和故事的唯一办法，它们不想成为只有今天的鱼类，于是夜晚来临时，它们又一次高高兴兴地去咬住同类的尾巴。

后来，它们的生活变成了这样：有一条鱼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可其他鱼都忍住不笑，因为它们害怕那条闹笑话的鱼正是昨天的自己；接着，另一条鱼讲了一个十分悲伤的故事，其他鱼一条条掩面哭泣起来，哭得海平面都升高了几公分，因为每条鱼都猜想这可能正是自己的故事——它们哭自己的不幸；即便是别人的故事，它们这样哭一哭也显得富有同情心，爱别人等于爱自己……

长此以往，这种鱼竟然真正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的记忆就是你的记忆，你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你别嫌弃我太笨拙，我也不会夸赞你太机智……它们也开始记录自己的历史，没有谁怀疑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因为里面没有一个确定的英雄或者小丑——这群鱼倒因此多了些快乐和安全感，虽然仍旧有人叫它们“小迷糊蛋”。

我后来又听说，有一条大鲨鱼觉得这种鱼挺有趣，没有吃掉它们，反而自夸记忆力超强，可以帮助它们记住每条鱼每一天的故事，它们从此不必再你咬我、我咬你——毕竟，这多不雅观，多不轻松。

鱼族里有个声音问大鲨鱼：“你这样做，我们回报你什么？”

大鲨鱼回答：“让我当你们的王！从此以后，你们的子子孙孙都属于我，由我改写你们的历史，保存你们的历史……”

这些鱼答应了它。

没想到，这些鱼到了夜晚依然你咬我、我咬你，衔接成往日那种大圆圈。大鲨鱼万分生气，冲过去，用尾巴甩出一个缺口……

故事的结局是：大鲨鱼的尾巴刚接触到那个大圆圈，这群鱼所有的记忆和故事都蜂拥到它脑中，还将它的记忆分食得一干二净。第二天，大鲨鱼见到任何小鱼，都会低头哈腰地问声好，因为它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威武的大家伙，认为自己也是这类鱼中的一员。

大鲨鱼死后，它变成了这群鱼的第一座历史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