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飘雨的青春岁月，与你擦肩而过

安一朗

一

杨子歌是隔壁班的女生，我们每天乘坐同一路公交车上下学，虽然不熟悉，但彼此都认识。每次候车时偶遇，我都会主动向她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杨子歌高挑、漂亮，她是校舞蹈队的成员，所以在不允许留长发的校规下，因表演需要，她有特权留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飘逸长发，这不知羡煞了多少爱美的女生，也掳获了不少男生萌动的心。

大多数女生都喜欢留长发，但学校领导认为，留长发麻烦，每天要花不少时间打理，会浪费学生不少的学习时间。每学期开学，老师都会三番五次地在班会课上强调这件事，我看见很多女生一脸心痛地剪去长发，也有女生为了享受保留长发的特权，争取进入校舞蹈队——然而，竞争激烈，最后顺利进入的女生总是少数，她们像一群骄傲的小孔雀，自信地行走在校园里，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杨子歌无疑是这道美丽风景线中最耀眼的，每次看见她，我的脸都禁不住莫名发烫。我想主动开口说一句话，又觉得唐突，只敢匆匆冲她点个头。

二

我的学习成绩不错，但不擅长与人交流，平时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十六岁，学业繁忙，心事却也像春天里疯长的蒿草——我常常没缘由地陷入怅惘，回忆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见杨子歌的情形。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我刚到公交车站，一辆我要搭乘的公交车正要启动，我边跑边挥手喊：“师傅，请等一等！”趁车门关上之前，我一个箭步跳上车，不料身子未站稳，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栽……我迅速抓住前面乘客的肩膀。

“干吗？你扯到我头发了！”她扭头不满地瞪我，我突然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女生，连发怒的样子都那么可爱。我的脸倏地涨红，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再追究，转过头去。随着车子晃动，她的长发也在我眼前晃动，晃得我心里慌慌的、惶惶的，犹如有只小鹿在乱撞，那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三

早操时间再次看见杨子歌时，我才知道她是隔壁班上的女生。

人群中的杨子歌亭亭玉立，虽然穿着宽大的校服，但那头在风中飘舞的长发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我想起一个洗发水广告，傻笑起来，觉得广告商应该来找杨子歌代言才对。

“那个就是校花杨子歌吧？真漂亮！”

“哪个？是不是那个长头发的？”

“就是她，她是直升保送生，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

身边的同学都在小声嘀咕。我是从其他学校考进来的，对这所重点中学相当陌生，听到周围同学议论，才知道了一些关于杨子歌的故事——杨子歌是“学霸”，琴、棋、书、画样样出众，还是校舞蹈队队长。听着同学夸张的赞叹声，我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才貌双全的女生一定骄傲得像高贵的天鹅吧，眼里哪会容得下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子呢？我又想起不小心扯到杨子歌的头发时她恼怒的表情，她一定是讨厌我了。

这么想着，我的心里怅然若失。

四

从不在意形象的我，开始在每天出门前照照镜子，理顺一下零乱的头发；从不向父母提物质要求的我，也开始要求买一些品牌鞋子；我还开始为脸上的“青春痘”而烦恼，开始使用洗面奶，希望皮肤更加光洁……以前，我看不起爱臭美的男生，觉得男孩子学业好就行，但遇见杨子歌后，原先的想法都在无意中发生了改变。

我试着主动和班上的同学交流，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项活动，这样遇见杨子歌的机会更多了——我想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希望有一天能够引起她的关注。

父母说我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老师说我写的作文越来越有感情……不过，没有人真正了解我的心事，我也不想被别人发觉，我越发体会到原先读过的诗词里的哀愁，心思也比过去更加细腻。

我知道，在时间的旷野里，我和杨子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遇上了。

五

一天清晨，细雨飘飞。

我没有带伞就出门了。这段日子，我心情烦躁，真希望冰凉的雨水能令我昏沉的头脑清醒。我的成绩依旧不错，但再不能像过去一样独占鳌头——以前很多人说我头脑好用、灵活，但我自己知道，再聪明也是要用功的。

从家里出来，要穿过一条狭长而逼仄的小巷子才能拐到街边上的站台。我放慢步子，在雨中哀怨又彷徨，彷徨在这样一个悠长的雨季。

“同学，你怎么没打伞？要不要遮雨？”才走出巷口，我遇到了杨子歌，她撑着一把淡蓝色的雨伞问我。

她居然先开口对我说话！我的内心窃喜不已。

“我喜欢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我头上，再顺着我的发梢麻麻痒痒地滑落到脸上，最后钻进脖子里的感觉。”我故作潇洒地回答。

“好有诗意的人，真浪漫！看来，我的建议是多余了……”杨子歌的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后悔不该为表现诗意而错过与她共撑一把伞的机会。

“你也可以试着不打伞在雨中行走呀！”我随口一说，没想到杨子歌当真了。

“也对，少有在雨中行走的经历，看看是否像你说的那么有诗意！”她把伞收起来，和我并肩走向站台。在站台候车的人很多，大家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们俩——明明下雨，明明手中有伞，这两个人却故意不打伞，走在雨中。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我浑身畅快淋漓。而杨子歌呢，她的长发沾上雨水后黏成一团，她想用手理顺，却纠缠在一起，衣服也湿了。上车之后，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点儿都不诗意，真后悔陪你淋雨，我真是疯了。”她看着我，有些沮丧。

六

那天早上淋雨后，杨子歌生病了，老师带她看了校医，让她先回家休息。

第二天，她还是没来学校。我在课间一次次走到隔壁班的窗外，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心里很难受。一直到第三天，杨子歌才来学校，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我内疚又自责，想过去跟她说句话，问候一声，却没有勇气。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走廊上碰到。我走到她面前，未开口，脸已经红了：“杨子歌，对不起，上次淋雨让你生病了。”“不是你的错，是我体质不好，而且都过去了……”杨子歌淡淡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其实，撑伞挺好的。”

我当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在书中读到这么一句话：撑起一把雨伞即意味着撑起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天空。那一次，杨子歌正巧看到我没带伞，想邀请我共用一把伞，我却弄巧成拙，错过了一个如此浪漫的机会。

此后，我们经常在走廊上碰见，但再也没有更多交流，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各自与身边的同学闲聊。我忍不住回过头看她，只看到她瘦削的后背和飘逸的长发。

我们在站台相遇，也只是相互点头示意。

我们彼此擦肩而过，再无交流。

七

高二时，杨子歌随工作调动的父母去了其他城市。

我清楚地知道，曾经我多么希望和她成为朋友，但我缺少勇气，不知道像她那么优秀的女生眼里是否有我这种无名小子的身影……我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自己的心受到伤害。

杨子歌转学之后，我还是常常会在课间踱步到隔壁班窗外，透过玻璃窗，看看她曾坐过的座位。恍惚中，我看到她依然坐在教室里，甚至鼓足勇气想走过去找她说话，瞬间又清醒过来。从来没人知道我对杨子歌有过这么一段情感心路，我也不想告诉别人，这是我心里最深的秘密，是我青春岁月中真实发生过的美丽和哀愁。

后来，在每个飘雨的日子，我都会带伞。我觉得下雨天撑着伞，看五颜六色的雨伞在眼前移动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也不再淋雨，不再需要那样幼稚的诗意。当我撑着伞在雨中晃来晃去时，我偶尔会想起杨子歌，想起她微笑的脸、晶亮的眸子和那头飘逸的长发……于是，我的脸红红热热起来，我的心也跟着甜蜜又忧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