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诗是寂静的
2014-11-14杨方
□杨方
我喜欢诗是寂静的
□杨方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寂静无声
——聂鲁达
这一年,我在首师大驻校。初来学校,我以为一年很长,于是慢吞吞地过着每一天,睡懒觉,发呆,一块接一块吃巧克力,看杨树上的两只乌鸦争吵,追逐,或者一个人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一个人闭着眼睛在人行道上的盲道上走。有时候会去北一图书馆看书,去文科楼听讲座,去国家图书馆呆上一整天,偶尔也去北大听一堂自己喜欢的课。除了南锣鼓巷,我似乎没有去什么地方玩过。北京大得让我惶恐,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坐地铁总是坐过了头。有几次,从《诗探索》回来晚了,九点多钟的六号地铁线已经空空荡荡,我睡醒了一觉,发现已经到了终点,于是跳上另一个方向的地铁往回坐。
北京冬天雾霾不断,几乎看不见高楼的顶端,因为雾霾,天会黑得格外的早,黄昏时是一种世界末日的景象。这样的冬天我几乎不出门,有时候一个星期不下楼,直到吃光了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那段时间,我刻意躲开世界,甚至不愿意给手机充电。我让自己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寂静中,在寂静中思考、消沉、颓废,也在寂静中被蓝色天宇,那道神秘的光亮突然点着。于是诗,就在这样的寂静中产生了。那些词语和句子,如《聊斋》里隐藏了尾巴的美好事物,忽隐忽现,忽东忽西,最后它们在天亮前终于清晰地显形在我的面前。我惊讶地发现了它们在世界中的存在和美。“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是的,我喜欢诗是寂静的。在寂静中隐藏,在寂静中渗出,在寂静中发光,也在寂静中消失和再现。它们一如《聊斋》里的事物,怕光,怕水,怕喧嚣和一切俗世的惊扰。我确信只有在最寂静的时候,它们才会清晰地出现。从你的心里,呼吸里,思想里,唾沫里,甚至沿着你弯曲的血管,从你指尖的一滴鲜血里爬出来。它让你感觉到疼痛,又感觉到轻松无比,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因为你终于把一个附身于你的灵魂拽出了你的身体,让它显形于天下,让天下大白。
然而它们又是最敏感的,胆小且易碎。如果你以歌舞升平来款待,以朱门酒肉来款待,它们必被吵闹不休的声音吓跑,拖着美丽的尾巴远遁,消失,甚至消散了永不再现。
在我看来,一个写诗的人,最不幸的事情是参加各种活动,诗歌的,非诗歌的。每次要出门了,我还心中惴惴,惶恐不安,心想,下楼的时候崴了脚就好了,就可以借口不用去。可是天不遂人愿,崴脚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我只能坐在那里,听大家谈论诗歌,听得云里雾里,身心分离。轮到我谈的时候,我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我担心自己会突然失去语言,因为,诗不是拿来说的,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你指着一个灵异,一头麋鹿,一群稀世的羚羊,大声说:“看,看,快抓住它!”它其实已经被你吓跑了。诗也是这样的,你说得越多,它离你越远,就像叶公好龙。我的想法是,与其纸上谈诗,不如回家种豆。陶渊明种豆,种出了一整座南山的寂静,也种出了草盛豆苗稀的好诗。
我喜欢诗是寂静的,因为,惟有寂静,才是一种最永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