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低碳革命

◆ 李雅民

空调的低碳革命

◆ 李雅民

空调是科技文明的产物，给逃避盛夏带来福音。但当空调普及之后，它所制造的噪音和热岛效应却让城市的夏天变得更加烦躁和炎热。同时千千万万的外挂机也丑化了城市建筑的形象。这一看似无法调和的僵局，如今被浙西建德人巧妙地打破，横穿建德的新安江，成为能使该城空调做到零排放的冷热源，据此建德人大胆提出要做全国第一座“消灭空调外挂机”的城市。建德并非经济发达地区，靠什么“消灭空调外挂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笔者赴建德采访，探知究竟。

前世今生“水空调”

建德，千岛湖东侧锦峰秀岭中一座玲珑小城。碧蓝的湖水，自新安江电站大坝野马般奔腾而下，往东三四公里，便到建德的怀抱。那江水宽阔而又清澈，建德人用它制作瓶装水，财富也像江水一样滚滚流入建德；那江水终年恒温，如今其能量也成了建德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另一财宝。

去年11月23日下午，笔者赴建德采访该市建设局副局长陈健，他接受笔者采访时说：“建德政府之所以敢说要‘消灭空调外挂机’，除在理念上坚持要走城市生态化的道路外，就是因为拥有这得天独厚的新安江。”

原来，流经建德的新安江水，全是从千岛湖70米深水层中涌流出来的湖水。千岛湖库容巨大，无论夏日的暴晒，还是严冬的寒流，都很难改变这一水层的温度，所以，流经建德的江水，常年恒温在13～17℃。这意味着即使在盛夏，江边也像是一个巨大的“冷吧”，身临其境，凉爽宜人。据说，就因江水冰冷刺骨，新安江上从来不见有人游泳，即使专业运动员，呆在水里的时间最长也就5分钟，倒是一个冬泳的好去处。

陈健说，建德人早就意识到这寒凉的江水是个避暑的好东西，20年前当空调对百姓来说还是一件奢侈品时，“水空调”已在建德大行其道。建德人铺水管将冰冷的江水泵上来输入房间，让它流经一个像汽车散热器那种形状的金属装置，借以汲取空气的热能，然后用电扇呼呼地吹，室温便被降下来。这种自制的“水空调”曾在建德成为一种时髦，好多老建筑里至今留有它的痕迹。但这种“水空调”耗水耗电，居民为省钱只铺单向管道，用过的江水任其流进下水道。再就是这种装置不除湿，空中水蒸气遇冷凝结，室内湿度大，不舒服。后来，普通空调不断降价，人们收入普遍提高，建德的“水空调”被淘汰得无影无踪。

其实，以冷水作空调降温的介质是个绝好的创意。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全世界忙着打仗的时候，瑞士工程师已研制出将水作为空调升降温介质的水源热泵。建德人大造“水空调”时，欧美许多发达国家水源热泵的技术已开始投入实用，如美国，1985年实用的水源热泵已达14000台。建德人放弃了这一创意，完全是因技术的问题。

建德市建设局工程师王亚明说，所谓水源热泵，其技术是利用地球表面或浅层水源低温低位的热能资源，采用热泵原理，通过少量的高位电能输入，实现低位热能向高位热能的转移，它既可以供热，又可以制冷。人们叫它水源热泵，是相对于空气源热泵、即现在普遍使用的普通空调而言。众所周知，普通空调是用空气为压缩机组降温，夏天气温30多度，用30多度的空气给压缩机组降温，付出的代价就是电能的高耗，若改用13～17℃的新安江水给压缩机组降温呢？温度下降低十几甚至二十多度，显然要节能，而且与空气相比，水导热系数更大，升、降温效果更佳。冬天也是一样，13～17℃的新安江水，温度远高于室外的气温，与冷空气相比，用热泵原理汲取新安江水的热能会更加容易。

王亚明说，最重要的是，用水源热泵制冷，没了风扇的噪音，也没了普通空调所制造的热岛效应，因为压缩机产生的热能全被循环的水流给带走；用水源热泵取暖，取代了煤炭，没了燃烧，也就没了二氧化碳、烟尘和废碴的排放。因此说它是一种高效、环保而节能的空调系统。

可惜，如此“绿色”的空调技术，进入中国时间很晚。其原因，一是普通空调发展速度太快，价格低，使用方便，迅速占领了全国的市场；二是对“低碳减排”的重要性认识得太晚，注重经济发展的同时，忽视了对环保的关注；三是水源热泵的应用，需要有一定的水环境。结果导致时至今日，欧美许多发达国家早在大力推广水源热泵的技术，大有逐渐淘汰空气源热泵的势头，中国的普通空调仍在卖得铺天盖地。

绝非脑瓜一热，而是带有神圣的使命

“水空调”再次回到建德，是2005年的事，不过那已不是当年建德人土造的“水空调”，而是富有“低碳革命”色彩的水源热泵。

中国能源不富余，节能效果显著的水源热泵，国内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有科研机构在研究，如天津大学热能研究所，1965年研制出一台能够使用的水冷式热泵空调机，但因种种原因，这项技术发展得很慢。1995年，清华大学把国际上业已成熟的水源技术引进到国内，但推广起来仍有困难，原因是好多人不认，这种技术在公建的大项目上优势表现得最为明显，但公建项目，好多官员不愿为应用新技术承担风险。

多年来在国内极力推广水源热泵技术的是清华同方人工环境有限公司。公司技术人员发现常年恒温的新安江水特别适合水源热泵的应用，一直在游说建德人进行一场改造空调的技术革命。而因建设新安江电站伴生出来的建德，又向来就有关注科技动态发展的传统，因此，当2003年建德兴建体育馆时，决定与清华同方人工环境公司合作，上水源热泵的新技术。

2005年建德体育馆建成，盛夏，听不到中央空调压缩机组的轰鸣，体育馆内的室温却是凉爽如秋。建德归杭州市管辖，一次杭州市长视察这建德体育馆时，发现了这里的秘密，认为应当推广这项技术。

建德体育馆应用水源热泵成功，吸引了旁边临江而立的黄龙月亮湾酒店老板的注意，同守一江水，而且是分文不取的一江水，这样的便宜为何不占？加之建德政府也在不断地动员他们，2006年这家酒店也装上了水源热泵。随后，也是建在建德新安江畔的半岛凯豪酒店，也用上了这种新技术。

建德体育馆非赢利部门，对应用水源热泵而产生的经济效益统计得不是特别仔细。那两家酒店则不同，新技术使用后他们精细地一算，发现真是得了大大的实惠。比如半岛凯豪酒店，空调系统全天运转，一天所耗电量最多6000度，相比传统的单冷空调，要达到相同的制冷效果，一天的耗电量至少10000多度，这样一天就能节省出3000多度的电钱，那么一年是多少呢？肯定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数字。而且，还不用建水塔，不用建冬天取暖的锅炉房和大烟囱，不用折腾容易污染环境的煤炭和炉灰。

建德人通过实践，切实看到了水源热泵（在中央制冷或供暖上）的优点，与传统空调相比，它基础投资便宜，省节量为30%～40%，而且没有噪音和污染，不用因建锅炉房和煤场而占地。建德人由此动了在全市推广水源热泵的念头，想就这天赐的新安江，发起一场“低碳”的“革命”。然而干什么都有阻力，且不说政府行为搞不好就会被人戴上一顶“大搞形象工程”的帽子；一项新技术推广起来总要克服人们的疑虑和隋性。巧的是，就在这时天助建德，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了建德人面前。

2009年，国家要推出一批国家级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县级示范城市，其背景是，近些年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意识到旧有的发展模式潜藏的巨大环境危机，正在努力向低碳转型，同时中国也认识到这种教训是可资借鉴的经验，国家总理温家宝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努力建设以低碳排放为特征的产业体系和消费模式”，“要大力开发低碳技术，推广高效节能技术，积极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资源”。2009年9月，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联合国气候峰会中郑重承诺要“大力发展绿色经济，积极发展低碳经济和循环经济，研发和扩大气候友好技术”。

作为一个大国，说话要算数，国家决定先培养、造就出一大批国家级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县级示范城市，然后推广到全国。建德经济并非特别发达，就因拥有新安江，就因已经开始使用了水源热泵这种高效节能新技术，建德很荣幸地被选拔为全国首批国家级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县级示范城市。如此一来，建德大搞水源热泵的工程，不仅出师有名，还享受到国家各种各样的优惠政策，如来自中央财政的补助资金就是1550万元。

由此可见，建德人喊出“争做全国消灭空调外挂机第一城”的口号，并非脑袋一热，更非形象工程，而是一项带有神圣使命的“绿色”工程。

小小山城，井然有序的“绿色”革命

建德市建设局副局长陈健告诉笔者说，“消灭空调外挂机”，仅是建德政府提出的一个发展目标，绝非某些人理解的“一刀切”，短时期内把全城的空调机一下子全搞掉。那样做不科学，也不实际，甚至个别的地方，他可能还就得使用原有的普通空调，因为他远离江岸，或者是规模太小，不具备使用水源热泵，我们就不能允许他使用我们的江水。20年前任意提取新安江水的现象再也不会重演。

那么，建德人计划怎么实现“消灭空调外挂机”的目标？

陈健说，拿到国家级可再生能源建筑应用县级示范城市的资格，建德市必须履行对国家的承诺，即在从2009年至2011年三年内，完成30万平方米的、以水源热泵为特色和重点的可再生能源建筑项目（此承诺已兑现）。同时建德市政府自己也订有一个五年短期规划和一个十年的长远规划，准备在2020年之前，基本实现全城普及水源热泵的目标。

谈到具体的规划，陈健介绍说，首先，建德所有在建和即将建设的项目，在规划设计上就要求它必须使用水源热泵，个别不太适用的，也会要求它考虑使用太阳能等再生能源。其次，结合建德自然资源、经济社会条件和实际需求等因素，确定了应用水源热泵的重点领域先是沿江两岸的建筑，然后向外发展。在沿江两岸的建筑里，首先考虑的是宾馆、商场等公建配套建筑，行政办公、商务、金融等公共建筑和中小学、医院等社会事业建筑，以及城市新建的住宅区，然后再改造老城的旧建筑。

笔者问群众对这项技术改革的态度？陈健说，首先，经过政府的宣传，广大群众认可水源热泵这项新技术，愿意看到自己的城市变得更美好；其次，将来住宅区里推广水源热泵的新技术，居民因改造而带来的损失是有补偿的，补偿的标准现正在拟定，大概是50元钱一平方米，新空调既能省钱，又能让人享受到冬天的暖，试问谁会有意见？再就是，我们不会强拆，中央空调可以做到你不用拉倒，管道可以绕过你，因此不会产生与居民之间的矛盾，不会违背住户的意愿。

目前建德用上了水源热泵新空调的建筑，多是酒店、商场和行政办公等公共建筑，民用项目只有一个洋安新城。洋安新城是杭州市规划的20座新城之一，隶属建德，紧挨着新安江，其中有一大批建筑是农民安置房。这些农民因拆迁失去了家园，又因住进这座新城进了天堂——南方的民房没有暖气，冬天虽然气温高于北方，但也阴凉潮湿，人在屋里身着重装才能过冬。洋安新城装有水源热泵，冬日室内供暖，这些农民隆冬季节再也不会挨冻。新技术不仅改变了城市的景观，不仅减少了对大气的不良排放，还改善了建德人的生活质量。

最后，笔者问水源热泵的大量使用，是否会影响新安江生态环境？因为经常是这样，一项新技术，使用多年后，才发现它给环境带来意想不到的某种灾难，如含磷洗衣料的使用“富氧”了江河湖泊，大坝的建筑阻断了鱼蟹的回游。

对此，建德市建设局能源办邵主任回答说，新安江水最早不是这样的，自新安江电站建成后，它才有了13～17℃的恒温，50多年过去，它已形成了低温的生态环境，我们要尊重它的环境，不能去破坏它，因此在水源热泵技术的使用上我们制定了两项原则：一是取自新安江的水，最后经密闭的管道回流到新安江，其间只是汲取它内在的能量，不会影响它的水质；二是保证新安江水因水源热泵的使用，夏天升温不超过1℃，冬天降温不超过2℃，以此保障新安江里的生态平衡。

经济高速发展，城市迅速扩张，汽车越来越多，空调越来越多，取暖的锅炉也是越来越多。汽车、空调、锅炉，全是人们用来改善自己生活质量的东西，不想其数量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它们排放的废气，制造的热岛效应，反倒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是减少那些东西的应用，还是从技术上彻底改变它们？答案显然是后者。关于汽车，人们现已开始研发新能源；关于空调和取暖用锅炉，建德市大量启用的水源热泵新技术，给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笔者查阅有关水源热泵的资料，发现这项新技术，除像建德那样使用江水外，还可以使用地下浅层水、海水甚至是污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是否也应关注建德人“消灭空调室外机”的这场壮举呢？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