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鸡场一夜

2014-11-14/赵

作品 2014年9期
关键词:里子鸡场李成

文 /赵 卡

一九九三年的冬天,湖南诗人吕叶旅行结婚,绕到了呼和浩特市。吕叶和他的新婚妻子按我说的路线,乘公交车到了城南,步行了一截,搭载了一段拖拉机后,又步行三公里,问了路人,辗转到了我当时工作的地方,南郊鸡场。按照常识,鸡场出于疫情的安全考虑,应该建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我所在的鸡场就是这样的,是个半封闭的工厂,人货进出十分严格。吕叶纳闷,问怎么回事,我说,半军事化管理,主要是为了防疫病。吕叶的到来,我自然十分高兴,鸡场不缺鸡和鸡蛋,我偷了一些,给他煮了吃,还叫了一个新来的朋友陪着,一起喝酒。吕叶的下一站是兰州,诗人叶舟那里,票定在了两天后,他有两天时间可以和我呆着。头一天我白班,他则自己选了地方乱窜,也许是内蒙古冬季的苍凉在他们湖南很稀罕吧,在我们看来司空见惯,没啥意思。第二天,我值夜班,我告诉他,你老婆有我老婆陪着,你可以到保卫科找李成云,他新来的,也就是前一天陪你喝酒的那个朋友,他在保卫科值班呢。他说你别管我了,我趁黑在你们场子转转就过去,我能找见保卫科,我认得李成云。我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值班去了。我值了一夜班,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才回的家,发现吕叶在外屋睡得很酐,我老婆和他老婆在里屋睡得很憨,我没敢惊动他们,就和衣卧在了沙发上,眯了两个钟头,直到我老婆起床,叮叮当当,我才醒来。吕叶定的票是中午十二点半的,因为交通不畅,吕叶建议早点走,我就让我老婆赶快做早饭,吃饱了好赶路。那天早上我老婆做的什么饭我忘了,反正是吃完就收拾了东西,老婆留家,我陪着吕叶和他妻子,步行上了进城的路。那天有点阴,走了不远,荒野之地突然刮起一阵遮天蔽日的黑风,嘎嘎嘎的,把乱云都阻挡了。吕叶抬眼一看,脱口而出,是乌鸦撞见了我,还是我撞见了乌鸦?我说,这有什么稀罕的,这些黑老鸹一年四季在这盘旋,好像在找什么,找屎。我们边走边聊,脚底踩着细细的黄尘。我问吕叶,昨晚你没去保卫科?吕叶说去了。我说我回家看你睡得香,以为没去。吕叶说去了,然后他给我讲了昨晚的事——

我去找李成云的时候,他很高兴,说厂部有规定,值夜班不能喝酒,要不我非和你再喝一瓶。李成云认为我有点酒量,我说其实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了你们内蒙古,就有了。李成云说,那就明天喝。我说好啊。我没说我明天就要去兰州。我和李成云坐了一会儿,李成云说坐着无聊,不如下一盘棋,他问我会下象棋不,我说只能看半步,他说那就可以了。说着,李成云从门房的抽屉里取出一副象棋,棋饼也就是柿饼那么大,抓到手里很结实的感觉,就是有点旧,有的字都掉了漆,缺胳膊少腿的样子。我俩摆了象棋,我红他黑,李成云说,红先黑后,死了不臭。我说,你那边缺一个子,缺个马。李成云说,不能吧,找找,好长时间没下棋了。他弯着腰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没有找着,又撅起屁股钻在床底下,拿手电筒晃了半天,还是没有,就说,拿火柴盒代替马。我们俩一边下棋一边天南海北瞎扯,我问李成云以前是干什么的,他说在望草原大酒店当电工。我说你还会电工,他说他物理化学学得好。我问他一个月挣多少钱,他说不高,才三百六十块,啥也没有了,就这都不是谁想去谁去,得有关系。我问他在望草原大酒店当电工以前在干什么,他说念书,复习,考大学。我问考上了么,他看了我一眼问我,你说呢,然后他就一个卧槽马,将死我了。那一晚,我们俩不知道下了多少盘,反正我是一盘都没赢,每次都被那个火柴盒马给卧槽了。下到三点钟的时候,李成云说他不能和我下了,笑着说我是臭棋篓子。收拾了棋盘,李成云说他饿了,问我饿不,我说有点,他说我给你煮方便面。说完,他捅旺了炉子,加了煤,坐上了铝壶,没一会儿,炉子上烧的水吱吱吱地开了。李成云取了两只搪瓷缸子,撕了两袋面饼放了,是一种不知名的方便面。搪瓷缸子一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一个写着学习雷锋好榜样,都是上面蒙文下面汉文那种,看来有点年头了。李成云说,我去偷几个鸡蛋来。我说算了,将就点吃吧。水开的咕嘟咕嘟,直冲壶盖,李成云提起壶给两只缸子倒了水,不等泡开,他就嗤啦嗤啦吃了起来,看上去真是饿极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也不管泡开没有,学他那样嗤啦嗤啦吃起来。炉火太旺,小屋里热得墙壁都返热,李成云满头大汗,索性把绿棉袄脱了,随手扔在了床上。外面突然刮起了风,簌簌的,看来不小,伴随着风声,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时,李成云奇怪的说,好冷啊。说完,他又把他先前随意扔在床上的衣服穿了,一件黑领半大衣,山羊皮里子,样式很古老,却也不那么难看,我总觉得是在哪个地方见过,忘了,说不出来,但肯定不是刚才他脱下的那件。这件半大衣掉了一只扣子,李成云没注意,或许他早知道了,反正他一只也没扣,只是敞开了怀穿着。我以为我眼花了,为什么和他刚才扔的那件不一样呢?我把我心里这个疑问告诉了他,我还说这件衣服缺一只扣子,李成云低头看了一眼扣子,又看了看扣门,手里握紧了手电筒,一句也没有解释。我想这应该是鸡场的规定吧,就再也没问。风刮了一会儿就似乎停了,但簌簌的还是有一阵没一阵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问他不会有什么情况吧,李成云说,等等,再等等。我就跟着他等,我怀疑是有贼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嘛,有点紧张。但李成云反倒轻松得很,斜躺在床上抽烟,顺便给我讲了一个屁王贴的绝招,说你要哪天想害人了,去河面取了无根的浮萍,晒干,研成粉末,和人喝茶的时候,趁人不备倒在茶里,人喝下去后,不停的放屁,除非遇到拉屎,要不,解不了,医院都查不出来的,哈哈哈。我跟着他笑了笑,说他这招太损了。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响着,李成云还在抽烟,这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搞得我很尴尬,坐在另一张床上,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说,要不去找老赵,看他干啥呢。李成云没吭声。他不吭声,我枯坐在那儿,突然有种很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从他换上那件山羊皮里子的半大衣就开始了,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阴一会儿阳一会儿,仿佛在等着什么。我在衡阳的冶金总厂,听单位里的人说过,保卫科的人干的时间长了,精神都有问题,他们的穿着看上去和警察差不多,但人们都叫他们二狗子,平时挺神气,耀武扬威,见了领导无一例外点头哈腰溜沟子,正经人都瞧不起他们,久而久之,他们的精神就分裂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估计,李成云就是这样的人,这么晚了,不如我还是走吧。我站起身,准备和他告辞,外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远了,没等我说话,李成云抢了说,走,跟我走。我本来是想走的,结果跟他走了,我们两个一头钻入黑暗中,溜着墙边朝蛋鸡车间走去。我俩一前一后,在他的手势示意下,我们俩像做贼似的,真碰到了贼,一对男女在一个车间的门口捆绑一个麻袋。我和那两个贼都没有料到,李成云刹那间拧开了手电筒,那手电筒是六节电池的规格,光线强烈,射在人脸上,人会短暂失明五秒钟。不好,快跑!那两贼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但跑是跑不了了,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李成云已经将他们认出来了,是内贼。是我,成云,李成云对那两贼说。出什么事了,你咋脸都绿了,那两贼说。有贼,不过已经吓跑了,李成云对那两贼说。那两贼说,哦,说完就搭着背走了。李成云用手电筒照了我一下,我一阵晕眩,李成云说,太晚了,该回去了。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一下,那两贼说的没错,他的脸真的绿了。我就往回走,走在路上,脚底下有个发光的东西,我有点好奇,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枚铜戒指,戒指上刻的是一个黑灰色的骷髅头,眼睛空洞。我记得骷髅戒指好像是德国纳粹才有的东西,象征强悍和力量,在国外,谁要是持有一枚真品,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不过这个应该是仿真的,看上去使人狂妄、躁动。对了,以前有个电影叫《魔侠》,说的是一个拥有特异功能的史前智人,带着这种骷髅戒指,在非洲惩恶扬善,他穿的那件魔衣,也是山羊皮里子,和李成云那件差不多。我是到了你家门口的时候,决定返回再去看看李成云那件缺了一枚扣子的半大衣,可我去了保卫科,只有一个睡得鼾声四起的老头,我推醒他,问李成云呢?老头揉着浑浊的眼睛,嘟嘟囔囔的说,李成云啊,他死了一年多了,你找他?我心里咯噔一下,惊异的发现,这老头身上盖的就是那件黑领的山羊皮里子掉了一枚扣子的半大衣。

你说在门房里睡的一个老头?我问。不等吕叶回答,我说,根本不可能,我们鸡场年龄最大的就是场长曹秃子,才四十一岁,你说的那个老头是谁,我不认识。吕叶本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双手一直在裤兜里插着,意思是我不相信他的话,让他很不自在。呼和浩特火车站空旷而阴冷,我们站着等车,站台上,偶有雪花被风刮进来,被我们说话时散发出来的热气融化。吕叶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说,咦,怎么下雪了呢!

猜你喜欢

里子鸡场李成
李成强
守护企鹅,相伴近十年
鸡场
妻子的证词
A New Historical Analysis of Punishment
关于一元二次方程中的鸡场问题的探究
团结的班子
战略的里子与面子
庄玉庭先负李成蹊
创卫不应“要了面子伤了里子”等5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