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驳《盟主鲁迅也是左的》并请教《炎黄春秋》
——也以梁实秋为例

2014-11-14王锦厚

郭沫若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梁实秋鲁迅

王锦厚

(四川大学出版社,四川成都610041)

驳《盟主鲁迅也是左的》并请教《炎黄春秋》

——也以梁实秋为例

王锦厚

(四川大学出版社,四川成都610041)

一向喜欢刊发“奇文”的《炎黄春秋》,2014年第4期在“一家言”栏目里发表了《盟主鲁迅也是左的》,作者毕克官,一位漫画家,大概颇具影响!《炎黄春秋》编者特将其“遗稿”公诸于世,挑战鲁迅,挑战毛泽东。

“遗稿”耸人听闻地写道:

作为盟主,动不动就给一位文化名人上纲上线到政治问题,甚而视为敌人,这就不仅仅是一般情绪偏激的问题了。长期以来,人们(包括毛泽东)谈论的多是鲁迅对左联的积极影响和积极作用,我理解为,鲁迅的极左,对左联乃至整个文艺界绝非好事,左联失去的是众多同盟者,高兴的自然是真正的敌人。

……

以我的认识,被鲁迅先后骂过的众多文艺家,像徐志摩、胡适、梁实秋、戴望舒、苏汶、林语堂、施蛰存……等等,绝大多数都属于张闻天所说的“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文艺家,是属于无产阶级“革命统一战线”的同盟者。只是存在不同文艺见解,在鲁迅和左联人士眼中成了革命的对立面。

张闻天所说是否对,暂且不论。

毕先生为之辩护的“徐志摩、胡适、梁实秋、戴望舒、苏汶、林语堂、施蛰存”等等……真属于“无产阶级‘革命统一战线’的同盟者”吗?是鲁迅“骂”走了他们吗?

“史实”到底如何?!

毕先生仅举“三例”进行一些回顾。举“例一”是梁实秋,好,我们就以梁实秋为例来说吧!梁实秋是鲁迅的主要论敌,这是谁都知道的。梁实秋何许人?新月派的文艺理论家、批评家。一贯自称是“反共分子”(梁实秋:《悼念左舜生先生》《梁实秋文集》第三卷200-201页),声言“任何人都不能和政治脱离关系”。(梁实秋:《学生与政治》《中央周刊》四卷三十八期)

台湾《联合文学》主编,他的好友丘彦明女士在他八十五岁时对他作过一次专访,书面提出了二十二个问题,梁一一作了回答。其中一问是:

您年轻时很喜欢政治,在两个报纸写社论。您在二十几岁就反共,为什么?后来您又绝口不谈政治,为什么?

梁答道:

个人之事曰伦理,众人之事曰政治。人处群中,焉能不问政治。……对于政治,我有兴趣,喜欢议论。我向往民主,可是不喜欢群众暴行;我崇拜英雄,可是不喜欢专制独裁;我酷爱自由,可是不喜欢违法乱纪。……

我早年思想即偏向于保守,就读哈佛大学时,读穆尔教授(P.E.more)一部论文集Aristocracy and Justice,深佩其卓识。民国十八年我就译了此书中的一篇《资产与法律》,发表于《新月》的某一期上,(现收在皇冠出版的《雅舍译丛》)。我那时即已认定私有财产是文明的基础,反对财产私有即反抗文明。此一基本认识迄今未变。(梁实秋:《岂有文章惊海内——答丘彦明女士问》《联合文学·还乡·梁实秋专卷》中华民国七十六年十二月)

“反对财产私有即反抗文明”,这是他反共的立足点。

“二十几岁就反共”,一点不假。稍稍浏览梁实秋的简历,即一目了然:

24岁,1925年夏,在美国,与闻一多、吴文藻等人发起成立“大江会”,梁实秋主编《大江季刊》,“标榜国家主义,反对以阶级斗争为出发点的共产主义”。

1926年,本着这样的信念回到中国。先后在北京《晨报·副刊》发表《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主义的趋势》《文学批评辩》等,宣扬人性论,招惹新文学;1927年,26岁到上海,接连发表《北京文艺界之分门别户》《华盖集续编》,配合现代派陈西滢等,招惹鲁迅,认定鲁迅是北京文艺界的“盟主”,给一个谥号“杂感家”。不久,觉得“‘杂感家鲁迅先生’一语有毛病,应称之曰‘短评小说家’。”“故亦特制”‘短评小说家’这顶帽子给鲁迅先生且戴一戴”。(梁实秋:《鲁迅的新著》1932年12月3日《益世报·文学周刊》。)同时编辑《时事新报·青光》,发表大量所谓“不严重的文字”:“闲话”“絮语”“怒恕”,“讥讽”“丑陋”“和各式各样的笑声”并将其中的部分文字收录编辑,以《骂人的艺术》一文为书名,由新月书店出版发行。《骂人的艺术》文中写道: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不骂人的人。……

我做此文的用意,是助人骂人,同时也是想把骂人的技术揭破一点,供爱骂人者去参考。

可见,梁实秋早就在钻研“骂人的艺术”。该书便是梁实秋研究骂人艺术的成果,也是他骂人经验的小结,更是他要继续骂人的宣示。

1928年,27岁,在上海结识了青年党的首脑左舜生等人,成为好友。在与罗隆基谈青年党的党纲时,曾建议该党党纲应补充:“所谓‘废除私有财产’乃是共产党基本信仰,绝不可作任何形式附合”。还受邀到该党所创办的培训学校“知行学院”担任英文教员。从此,与青年党李璜、左舜生一伙关系更为密切,并“一度加入提倡国家主义之中国青年党,现尚存入党志愿书”。(沈云龙:《南通·上海·东京——追忆抗战前陈启天先生二三事》《民国人物传·梁实秋》第十二册。)梁虽然一直隐讳了参加青年党一事,但后来还是坦陈自己和左舜生、余永菊“同样是反共分子”。难怪他在悼念左舜生的文章中写道:

因为这个关系,我经常和舜生先生见面,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而主要话题则是反共。(梁实秋:《悼念左舜生先生》《梁实秋文集》第三卷200-201页)

梁实秋反共与一些对共产党有误解的知识分子是大不相同的,很自觉,不仅停留在口头闲谈上,而是付诸于实实在在的行动上:办刊物,写文章……从思想战线,意识形态方面向左翼、向共产党发起挑战。《新月》创刊,作为推手的梁实秋“挺身而出”,与鲁迅搏击。

关于这方面的情况,他在后来回忆中说:

我首先在《新月》上对围攻者施以报复。我记得在二卷一期开首插进一篇《敬告读者书》,重申我们的态度,内中有一句话是我所不能忘的。我说:“我们容忍一切,就是不容忍那‘不容忍’的态度。”……下面是我写的《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我在这文里直接驳难“普罗文学”的论据,其实也就是触到了“共产主义”的要害。但是并未涉及鲁迅个人。可巧这时候鲁迅译出了一本《文艺政策》。我买来一看才知道是苏联文艺政策,是共产党的文艺政策,而其译笔之硬涩难通,实在惊人。于是我又写了一篇《鲁迅先生的硬译》排在卷末。鲁迅先生以我的两篇文章有“首尾照应”的作用。便写了他的回答《论文学的阶级性与“硬译”》发表在他所指挥的一个刊物《萌芽》月刊第二期里。这是鲁迅与我纠葛的开始。(梁实秋:1941年11月27日重庆《中央日报·平明》,收《梁实秋文集》第七卷534-535页)

这里,梁实秋的记忆有误:他的《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鲁迅先生的“硬译”》,不是发表在《新月》二卷一期上,而是刊发在他独自编辑的《新月》二卷六七期合刊上;这也不是“鲁迅与我纠葛的开始”,他和鲁迅的纠葛早就开始了。

他的《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鲁迅先生的“硬译”》,不仅仅“招惹”鲁迅,“挑衅”鲁迅,而是把矛头直端端对准“共产主义”。

特别是他独自担任《新月》的编辑后,简直是迫不及待。“独自”编辑的二卷六、七期一下就抛出了《文学是有阶级性吗?》《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招惹”鲁迅,“挑衅”鲁迅。

《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抓住卢梭“资产是文明的基础”的论述,宣称“不肯公然反抗文明的人,绝没有理由攻击资产制度”,竭力证明“资产制度永生”,反对利用任何形式攻击资产制度,特别反对夺取政权。“无产者本来并没有阶级自觉,是几个富于同情心而又态度偏急的领袖把这个阶级的观念传授了他们”,“错误在把阶级的束缚加在文学上面”,鼓吹“文学就无阶级的区别,‘资产阶级文学’,‘无产阶级文学’,都是实际革命家造出来的口号标语”,“结论是不承认文学的阶级性”。

《论鲁迅先生的“硬译”》,表面上批评鲁迅所译的《文艺与批评》一书“内容深奥,文法艰涩,句法繁复”,“读这样的书就如同看地图一般,要伸着手指来寻找句法的线索位置”,“比天书还难”,实际指向鲁迅所领导编辑出版的“科学的文艺理论丛书”等一系列无产阶级文艺理论,透露了他对马克思主义传播的“眩惑”与“恐慌”,意欲消除其影响的野心。

这期刊物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无论是所谓“争自由”的文章,还是所谓“文艺批评”,都是“互相照应”的。鲁迅便根据“互相照应”的特点,将两篇文章合二而一,撰写成《“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予以回击。文章一开始就明确地指出:梁实秋的文章是新月派“有组织”的行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驳斥了他攻击的所谓“误译胜于死译”,“硬译”,“比读天书还难”,“误译”让人读了还能“落个爽快”的谬论,且用归谬法,对其“抹杀阶级性”,“作者的阶级性与作品无关”,“好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是与文学无缘的”种种谬论,予以批驳,用无可辩驳地论据予以戳穿,指出:

文学不借人,也无以表示“性”,一用人,而且还在阶级社会里,即断不能免掉所属的阶级性,无需加以“束缚”,实乃出于必然。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那会知道北京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会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鲁迅:《“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鲁迅全集》第四卷204页)

公开、明确地声称:自己译书乃是“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是在煮自己的肉”,和“几个以无产文学批评家自居的人,和一部分不图‘爽快’,不怕艰难,多少要明白一些这理论的读者”。几年后,鲁迅又在一篇《关于翻译》的专文中写道:

注重翻译,以作借镜,其实也就是催进和鼓励着创作。但几年以前,就有了攻击“硬译”的“批评家”,搔下他旧疮疤上的末屑,少得像膏药上的麝香一样,因为少,就自以为是奇珍。……

我要求中国有许多好的翻译家,倘不能,就支持着“硬译”。(鲁迅:《关于翻译》《鲁迅全集》第四卷553-554页)

难怪李何林先生说:鲁迅在“‘在马克思主义艺术论’与苏联无产阶级文学的介绍移植方面是尽力最大的、最宝贵的力量,他的Lunacharsky底《艺术论》与《文艺与批评》等译著,是在中国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担当得了的工作;别人简直作不了的。但似乎名教授梁实秋又作‘批评’鲁迅先生的‘硬译’的大论了,不管他自己的文章还远不如鲁迅先生的‘硬译’的事。”(李何林:《鲁迅论·序言》1931年3月北新书局)

此时,冯乃超又写成《文艺理论讲座·阶级社会的艺术》,也对梁实秋的谬论予以揭露批判。文章指出:梁实秋以《韦伯斯特词典》的陈词论调为依据,诬蔑无产者“普罗列塔利亚是国家里只会生孩子的阶级”,从而否定文学的阶级性。文章写道:

无产阶级既然从其斗争经验中已经意识到自己阶级的存在,更进一步意识其历史使命。然而,梁实秋却来说教——所谓“正当的生活斗争手段”,“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那末,这样一来,资本家更能够安稳的加紧其榨取的手段,天下便可以太平。对于这样的说教人,我们要送“资本家的走狗”这样的称号的,并不“以为这些名词有辟邪的魔力”。(我们大家都不是拜物教的人)。(冯乃超:《文艺理论讲座·第二回·阶级社会的艺术》《冯乃超文集》下卷,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139页)

对鲁迅和冯乃超的批评,梁实秋很快作了回击。写了《答鲁迅先生》和《“资本家的走狗”》,刊载于《新月》二卷九期。《答鲁迅先生》,笑里藏刀,采用嘻笑怒骂,旁敲侧击的杂文手法,攻击《“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全是“咬文嚼字”,诬蔑鲁迅等人发起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是为搞暴力革命,意图“把整个的国民党推翻”。《“资本家的走狗”》则运用他所总结的“以退为进”的“骂人艺术”,拼命一搏。文章写道:

这篇文章的作者给了我一个称号——“资本家的走狗”。……我不生气,因为我明了他们的情形,他们不这样的给我称号,他们将要如何的交待他们的工作。

装着“态度镇静”,“不生气”,却“预设埋伏”,先利用冯乃超给无产者所下定义,竭力为自己辩护、开脱,接着便以领“卢布”之说栽诬于人。看他是怎样说的吧。

大凡做走狗的都是想讨主子的欢心因而得到一点点恩惠。《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钱我是想要的,因为没有钱便无法维持生计。可是钱怎样的去得到呢?我只知道不断的劳动下去,便可以赚到钱来维持生计,至于如何可以做走狗,如何可以到资本家的帐房去领金镑,如何可以到××党去领卢布,这一套的本领,我可怎么能知道呢?也许事实上我已经做了走狗,已经有可以领金镑或卢布的资格了,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到哪里去领去。关于这一点,真希望有经验的人能启发我的愚蒙。(梁实秋:《“资本家的走狗”》《梁实秋文集》第六卷486页)

这里,梁实秋用了统治阶级杀人“老谱里面的一着”:“含血喷人”,与国民党特务们相呼应。诚如鲁迅所指出的:“这时左翼作家拿着苏联的卢布之说,在所谓‘大报’和小报上,一面又纷纷的宣传起来,新月社的批评家从旁边也很卖了些力气。”(鲁迅:《二心集·序言》)这“很卖了些力气”的就是梁实秋。他在那“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走一个”的白色恐怖时期,如此放肆地向国民党当局“告密”:鲁迅、冯乃超们就是共产党。这岂止是视对手为敌人,完全是栽赃,是陷害,欲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为打击梁的嚣张气焰,鲁迅自然要助冯乃超一臂之力,写了《“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揭穿论敌的阴谋。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

梁实秋究竟是有智识的教授,所以和平常的不同。他终于不讲“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了,在《答鲁迅先生》那一篇里,很巧妙插进电杆上写出“武装保卫苏联”,敲碎报馆玻璃那些句子去,在上文所引到的一段里又写出“到××党去领卢布”字样来,那故意暗藏的两个×,是令人立刻可以悟出的“共产”这两字,指示着凡主张“文学有阶级性”得罪了梁先生的人,都是在做“拥护苏联”,或“去领卢布”的勾当,和段琪瑞的卫兵枪杀学生,《晨报》却道学生为了几个卢布送命,自由大同盟上有我的名字,《革命日报》的通信上便说为“金光灿烂的卢布所收买”,都是同一手段。在梁先生,也许以为给主子嗅出匪类(“学匪”),也就是一种“批评”,然而这职业,比起“刽子手”来,也就更加下贱了。

我还记得,“国共合作”时代,通信和演说,称赞苏联,是极时髦的,现在可不同了,报章所载,则电杆上写字和“××党”,捕房正在捉得非常起劲,那么,为将自己的论敌指为“拥护苏联”或“××党”,自然也就髦得合时,或者还许会得到主子的“一点恩惠”。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金榜”,是冤枉的,决没有这回事,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罢了。所以从“文艺批评”方面看来,就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

这既打击论敌的嚣张,又揭穿论敌的阴谋,及其惯用的卑劣手法,哪能叫漫骂呢?

鲁迅说过:“假如指着一个人,说道:这是婊子!如果她是良家,那就是谩骂,倘使她实在是做卖笑生涯的。就并不是谩骂,倒是说出了真实。(鲁迅:《谩骂》《花边文学》)鲁迅说出的是“真实”,完完全全的“真实”,那是什么“上纲上线”,怎能叫做“谩骂”呢?!

鲁迅并非随便骂人。如他母亲所说:

他骂人虽然骂得很厉害,但是都是人家去惹他的。他在未写骂人的文章以前,自己已气得死去活来,所以他实在是气极了才骂人的。(宋舒:《鲁迅的母亲说:“鲁迅气极了才骂人的”》原载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三日《民国学院院刊》周刊七期)

梁实秋哪能安心失败!又采用以攻为守的办法,与鲁迅搏击。他写了《鲁迅与牛》。你说我是“乏走狗”,我就骂你是一条丧家的“乏牛”。大家都知道,鲁迅常以“牛”自喻。梁实秋就以《“阿Q正传”的成因》文中鲁迅的自喻,再次用“影射”的手段栽诬、告密。梁实秋说:

其实鲁迅先生何必要我“影射”。有草可吃的地方本来不过就是哪几家,张家,李家,赵家,要吃草还怕人看见,太“乏”了!《萌芽》月刊第五号第一二六页有这样的一段:

鲁迅先生……将旧礼教否定了……将国家主义骂了,也将无政府主义、好政府主义、狂飙主义、改良主义等劳什子都骂过了,然而偏偏只遗下了一种主义和一种政党没有嘲笑过一个字,不但没有嘲笑,分明还在从旁支持着它。

这“一种主义”大概不是三民主义罢?这“一种政党”大概不是国民党罢。(梁实秋:《答鲁迅先生》《新月》月刊二卷十一期,《梁实秋文集》第六卷511页)

字里行间暗藏杀机啊!

难怪当时就有人说:“还没有谁像梁实秋那样对鲁迅等人进行政治陷害,公开进谗诬蔑鲁迅向‘××党领卢布’,在电杆上张贴‘拥护苏联的传单’等等。”(廖超惠:《剖析人生》,陕西旅游出版社1992年12月版)时隔半个多世纪后,台湾“国民大会”代表刘心皇也著书指出新月派对鲁迅的论战“搞的是人身攻击”。他说:“说到鲁迅到底有没有拿卢布呢?这就要谈到‘新月派’对鲁迅战术的不高明。他们批评鲁迅的文学思想,反对文学有阶级性,这在自由主义者看来,自然是正确的。但,他们的失败,不在主题,而在主题之外的‘人身攻击’。这个‘人身攻击’的失败,影响了读者的同情,在读者看来,失败则在‘新月派’,主要原因,则在于‘人身攻击’。”(刘心皇:《鲁迅这个人》,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86年6月版,转引《鲁迅研究动态》1989年9期)岂止“人身攻击”,完全是欲置鲁迅于死地的政治陷害。

“史实”又告诉我们:胡适离开上海,徐志摩死去,闻一多、梁实秋到青岛……《新月》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只得停刊。停刊并不意味着“骂战”的了结,新月的人马,还是千方百计抢夺舆论新阵地:有的掌握了天津《益世报》的副刊,有的则另起炉灶,自办刊物,胡适办起了《独立评论》,梁实秋办起了《自由评论》,沈从文、朱光潜办起了《文艺杂志》……打着自由主义的旗号,宣扬唯心主义的怪论,继续向左翼挑战。梁实秋竟然在自己所办的《自由评论》上组织倾向性极为明显的“如何对付共产党的讨论”,他亲自撰文,公开宣称:

我一向不赞成共产党和共产主义,但是我一向觉得共产党的问题很严重,很复杂,很需要审慎的公平的处理。……若要叫大家知道共产主义不对,这需要用理由去说服人,不能用暴力来压服人。所以,我一向主张在各大学里一律添设“共产主义”一课程,请有研究而无色彩的人公开讲授,并且可以举行公开辩论,使一般青年晓然于共产主义之原委利弊。(梁实秋:《如何对付共产党》1936年3月27日《自由评论》17期)

如何对付共产党?他的主张是从思想战线入手。他说:

我常感觉到,一般青年之所以思想左倾,原因固然复杂,而共产党宣传品之独霸出版界是一个重要原因。十年来,左倾的出版品多如春笋,其影响于一般思想未成熟之青年至深且巨。官方固然也有宣传,然而那宣传脱离不了官气,绝对不能取得青年的同情;政府对于共产党宣传品固然也随时取缔,然而这种取缔更足激起青年的反感,无济于事。防止青年思想共产化之最有效办法,应该是由对政治经济有研究的学者多发表一些健全的理论,因为若想扑灭共产党的宣传品的不良影响,需要拿出比共产宣传品更有理更动听的议论来代替它。(梁实秋:《我为什么不赞成共产党》1936年4月3日《自由评论》18期)文章还对出版界表现极大的忧虑,说:

然而这十年来,国内研究政治经济的学者们,有谁可曾堂堂正正的发表过反对共产党的论著?共产党问题在中国是这样严重的大问题,而学者、名流,思想家,竟躲避着这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不痛切地表示意见!整个的思想界,出版界,最活跃的分子几乎完全是倾向共产的分子。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能怪青年左倾?我们只能怪一般学者名流太懒惰太油滑太不负责。(同上)

这就是他们要大办刊物的原因;以便与出版界“最活跃”“倾向共产的分子”对抗,“拿出比共产党宣传品更有理更动听的议论来代替它”,从而“扑灭共产党的宣传品的不良影响”。

请问:这是什么样的“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文艺家,是“属于”那个“无产阶级‘革命统一战线’的同盟者”。面对这样的“史实”,毕先生居然还要“平心而论”,且论出了鲁迅“失态”,“侮辱”了梁实秋的“人格”。岂不怪哉!毕先生到底是如何“平心而论”的?他说:

平心而论,在与鲁迅争论的人群中,梁实秋是比较最有学者风度的一位,也是比较最重视说理而少谩骂的一位。但盟主鲁迅却认为“对梁实秋这类人,就得这样”,不仅视为敌人,还失态到谩骂的程度,在人格上对梁实秋进行侮辱。能说这不是极左吗?

读完这段“奇文”,使我不期然的想起八十多年前,创造社围攻鲁迅时,弱水曾在《战线》周刊创刊号发表的《谈中国现在的文学界》,不但把鲁迅比作五四时期的林琴南,且在“态度”“气量”“年龄”上大做文章。鲁迅先生为此写了《我的态度气量和年龄》一文予以回击。毕先生的“平心而论”,何其似相尔,竟然在“态度”上又大作文章了。

然而“史实”却告诉我们:尽管梁实秋如此险恶的向国民党当局“告秘”:鲁迅、冯乃超是共产党。鲁迅也没有把梁实秋“视为敌人”。1935年9月12日,鲁迅回复李长之的信可证。鲁迅在复信中写道:

我离北平久,不知道情形了,看过《大公报》,但近来《小公园》不见了,大约又已改组,有些不死不活,所以也不看了。《益世报》久未见,只是朋友有时寄一点剪下的文章来,却未见有梁实秋教授的;但我并不反对梁教授这人,也并不反对兼登他的文章的刊物。(鲁迅:《致李长之》《鲁迅全集》十三卷214页)

毕先生可曾对此信“多思”了么?看鲁迅是否把梁实秋“视为敌人”。要知道,这时正是梁实秋在自己主办的《自由评论》刊物上组织“如何对付共产党”的讨论的时候,正是梁实秋发表《如何对付共产党》《我为什么不赞成共产党》的时候……如果说鲁迅骂了梁实秋一句“乏走狗”就是“失态”,那么,梁实秋就更“失态”了。

毕先生不是讲“史实”么?称赞梁实秋“最重视说理,而少谩骂”?那就请毕先生睁大眼看看“史实”吧。

梁实秋在《鲁迅的新著》一文中,抓住《三闲集》中《关于卢梭》文出现在《申报》一事的不确,大作文章,写道:

所以梁实秋教授的文章是应该出现于《申报》的,纵然明知不在《申报》,也必须说在《申报》才能动听,才合于所谓“阶级”,可惜刀笔终敌不过事实。这一回,鲁迅先生吐出的唾沫还须自己舔回去。(梁实秋:《鲁迅的新著》《梁实秋文集》第七卷29页)

这是“学者风度”吗?这是“说理”吗?再读读梁实秋的《论“第三种人”》:

在资产上论,人有贫富之别,而在人性上论,根本上没有多大分别。……文学的材料究竟有限,而文学家个性不同,所以观点各异;人性相同而表现的方法不同,所以作风各异。文学家像狮子,他是独来独往的,不像狐狸不像狗,他不成群结队。你说第三种人不存在么?他自己就是一种。(梁实秋:《论“第三种人”》1933年10月28日《益世报·文学周刊》48期《梁实秋文集》第一卷360-361页)后来在《鲁迅与我》中又披露道:

左倾分子对于《新月》所采取的战略是围攻。即是指挥若干种刊物,季刊、月刊、周刊、日刊、副刊,同时发动攻势……依赖人多势众的办法,正是我们所最鄙夷的一种手段,胡适之先生有一次说:“狮子、老虎总是独来独往,只有狐狸和狗才成群结队!”我认为很有道理。围攻成为左倾分子的惯伎,直到今日遇见机会也还是要施展一下的。(梁实秋:《鲁迅与我》1941年11月27日重庆《中央日报·平民》,收《梁实秋文集》第七卷534页)

胡适之先生曾不止一次的述说:“狮子、老虎永远是独来独往的,只有狐狸和狗才成群结队!”办《新月》杂志的一伙人,不屑于变狐变狗。“新月派”这顶帽子是自命为左派的人所制造的,后来也就常被其他的人所使用。当然,在使用这顶帽子的时候,恶意的时候比较多,以为一顶帽子即可以把人压个半死。其实一个人,如果他真是一个人,帽子是压不倒他的。(梁实秋:《忆“新月”》《梁实秋文集》第三卷55页)

实际上是《新月》一批人每个都是坚强的个人主义者,谁也不愿追随在别人之后……胡先生尝说:“狮子与虎永远是独来独往,只有狐狸与狗才成群结队。”是他自负语,也是勉励我们的话,也是我终身服膺的箴言。虽然我知道这是一句譬喻。研究运动的人都知道狮虎出游并非独来独往,胡先生一生超然,不墮俗见,他也以此期待别人。(梁实秋:《〈新月〉前后》1977年10月14日台北《联合报·副刊》,收入《梁实秋文集》第三卷96-97页)

其实,我是不愿意谈论他的。前几天陈西滢先生自海外归来,有一次有人在席上问他:“你觉得鲁迅如何?”他笑不答。我从旁插嘴:“关于鲁迅,最好不要问我们两个。”西滢先生和鲁迅冲突于前(不是为了文艺理论),我和鲁迅辩难于后,我们对鲁迅都是处在相反的地位。我们说的话,可能不公道;再说,鲁迅已经死了好久,我再批评他,他也不会回答我。他的作品在此已成为禁书,何必再于此时此地“打落水狗”?所以自从他死后,我很少谈论到他,只有一个破例,抗战时在《中央周刊》写过一篇《鲁迅与我》。(梁实秋:《关于鲁迅》,爱眉文库:爱眉文艺出版社中华民国59年11月1日爱眉初版)

对于死者照例是应该一味颂扬,如有另外动机不妨奉为偶像。不过鲁迅先生是至死不肯饶恕人的,我想他也未必愿意被人饶恕。(梁实秋:《鲁迅与我》1941年11月27日重庆《中央日报·平明》《梁实秋文集》第七卷537-538页)

梁实秋就是以这种狂妄的心态,比喻为“狮子”“老虎”,“至死不肯饶恕”鲁迅的态度,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诬蔑鲁迅及其左翼人士为“狐狸”“狗”“落水狗”……这不叫“谩骂”叫什么?!这不叫“失态”叫什么?!

白纸黑字,一清二楚。毕先生还要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如此混淆是非,居心何在?

鲁迅与新月派,梁实秋的斗争是怎样的一场斗争,茅盾说得好。他说:

他驳斥了御用学者“新月派”的超阶级论。他引用中外古今的历史事实,也引证“新月派”本身的行动,来证明“超阶级论者”实质上是压迫阶级的走狗,他们貌似公正,实际上是彻头彻尾拥护压迫阶级所享有的一切自由,而不许被压迫阶级有要求自由、解放的权利。(茅盾:《鲁迅——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鲁迅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上的报告》《茅盾全集》第二十四卷500页)

由此看来,能说鲁迅是“极左”么?完全可以说,梁实秋既不属于“革命小资产阶级”的文艺家,更不属于“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同盟者”。鲁迅对梁实秋的“骂”战,根本谈不上“左”,更谈不到“极左”,相反,鲁迅一直是反“左”的。

毕先生竟然信口雌黄地写道:

长期以来,人们一说左联极左,把账都算到当时中共中央领导人如李立三等,左联内的党员领导如周扬等,对鲁迅都似乎有意回避,不得已时只用“误会”“错位”来搪塞。这是不公平的,也有违历史史实。更难以服人,对问题的澄清关无助益!

……

由于鲁迅被毛泽东举为“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又是公认的思想家,他的极左,在中国历史上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实在太深远了。

好一个毕克官,竟然还要将李立三、周扬搞“极左”的“账”也“算”到鲁迅头上。李立三约谈鲁迅,要鲁迅执行他的路线,鲁迅明确反对;周扬的宗派主义、左倾路线,鲁迅一直是反对的,而且非常坚决。这都是有“案”可查,有“史”为证的。

听听证人冯雪峰、胡愈之是怎样说的吧:

冯雪峰:

“左联”一九三○年成立,三六年初解散,受了错误路线的影响和支配,成立时正是立三路线抬头时期,三一年起又是王明路线,真正抵制了错误路线的只有鲁迅。对王明路线和周扬一伙,他的抵制十分坚决,大家都知道。对立三路线,鲁迅也是抵制的。一九三○年二月成立的自由运动大同盟,它当时的那种活动方式,鲁迅并不赞成,在成立前他还说过:“这只能发发宣言,做不了别的事。”但它的宗旨(斗争纲领)鲁迅是赞成的,他参加了成立会,在宣言上签了名。宣言发表时郁达夫名字列在第一,鲁迅列在第二名。

鲁迅抵制错误路线,主要的是表现在他文章的思想上。例如“左联”成立于立三路线抬头时,但鲁迅在“左联”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是既反对右倾机会主义,也反对“左”倾机会主义的;在这时所写的许多辉煌的战斗文章,思想上也都和立三路线根本不同。在王明路线统治时期,他的文章在思想上不同于王明路线更明显。

李立三与鲁迅见面,时间是一九三○年五月七日晚上,地点在爵禄饭店,鲁迅在日记上记有到爵禄饭店的话。谈话约四、五十分钟。李立三的目的是希望鲁迅发个宣言,以拥护他的“左”倾机会主义那一套政治主张。鲁迅没有同意。谈话中李立三提到法国作家巴比塞,因为在这之前巴比塞发表过一篇宣言似的东西,题目好像叫《告知识阶级》。但鲁迅说中国革命是长期的、艰巨的,不同意赤膊上阵,要采取散兵战、堑壕战、持久战等战术。鲁迅当时住在景云里,回来后他说:“今天我们是各人讲各人的。要我发表宣言很容易,可对中国革命有什么好处?那样我在中国就住不下去,只好到外国去当寓公。在中国我还能打一枪两枪。”

胡愈之:

上面那次见面,鲁迅也对我说起过,记得就是在我从香港回上海那时说的。他说:“李立三路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一天晚上,人家开好旅馆找我谈话,开门进去一个高高大大的人接待我。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李立三,党要在上海搞一次大规模示威游行,搞武装斗争。还说:‘你是有名的人,请你带队,所以发给你一支枪。’我回答:‘我没有打过枪,要我打枪打不倒敌人,肯定会打了自己人。”这是鲁迅把当时谈话内容漫画化了。记得鲁迅和我谈这件事是和“憎恶自己营垒里的蛀虫”这段话联系在一起的。回想当年,正是党内的“左”倾机会主义闹宗派、搞分裂,出现了大批的叛徒,其中有披了极“左”的外衣派进来的,也有由于对革命失望而被拉出去的。鲁迅憎恶的就是这些人。现在回想鲁迅的一席话,意义是十分深刻的。(胡念之、冯雪峰:《有关鲁迅的一些事情》《鲁迅研究资料》1,文物出版社1976年10月)

这里最清楚不过的证明了鲁迅是如何反对李立三的左倾路线的。至于周扬,鲁迅反对他的“左”,更是尽人皆知的史实,《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等,都是铁证。后来周扬自己说过:

鲁迅从不隐讳自己的观点,正如他严于律己一样,对自己的同志和战友,与他们也时有争论,对同志的缺点错误,从不轻饶,批评起来也很尖锐。他常常告诉我们要注意克服“左”的思想情绪。(周扬:《坚持鲁迅的文化方向发扬鲁迅的战斗传统》《周扬文集》第五卷396页)

现在有一种倾向,好像“左翼”搞错了。……现在舆论界,特别是国外有一种倾向:专门把受过“左翼”批评的人抬得很高。恰当地批评,纠正我们“左”的错误是完全需要而且应该的;但贬低“左翼”专门抬高“左翼”以外的东西就不合适了。最近听说梁实秋很怀念北京,想回来。站在统一战线的立场,我们欢迎他回来。当时鲁迅和梁实秋论争到底谁是谁非,是非界线不能模糊。他不是敌人,过去把他当成敌人。在某种意义上讲,在思想上把他当作敌人,那是对的;现在不是敌人是朋友,他要回来,我们欢迎他;但过去批评他并没有错,鲁迅也好,创造社也好,对他的批评都是对的。所谓不对,就是方法上可能有缺点:可能有点“左”的情绪,还有一点就是不大讲策略。我们的缺点,主要是这两条。(周扬:《在郭沫若研究·学术座谈会上的讲话》《郭沫若研究学术座谈会专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8月)

这就是史实,铁一般的史实。

要“算账”,是可以的。但绝不能自制算盘,更不能把算盘打错。毕先生恐怕用的是自制的算盘,且带上了有色眼睛,竟把李立三、周扬的“左”也要算到鲁迅的头上。“史实”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们:李立三、周扬的“左”,来自王明路线,来自苏联,来自共产国际,无可争辩。

毕先生读鲁迅的书似乎只看到一面,没能看到另一面;读梁实秋的文章似乎只看到他所谓“说理”的一面,没能看到“骂人”“失态”的一面。甚至连自己要“辩护”的人的姓名都弄错了:将胡秋原弄成黄秋原,将苏汶弄成苏文,如此等等,怎么算账啊!?

最后,我们还得问一句:《炎黄春秋》的编者,你们对毕先生的算账,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发表这样的“遗作“,到底要释放一种什么样的能量?!

现在是春天,没有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啊!

现在是春天,将永远是春天,秋后算账不可能啊!

(2014年4月初稿,8月修改于成都川大花园寓所)

(责任编辑:魏红珊)

2014-11-07

王锦厚,男,四川大学教授。

猜你喜欢

梁实秋鲁迅
鲁迅防窃
北平的零食小贩
半路夫妻情也深
梁实秋守规矩
孔乙己
阿迅一族
梁秋实的“钉子精神”
梁实秋的“钉子精神”
不怕得罪人的梁实秋
从鲁迅给取名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