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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的想象力:也论西方文学资源对于莫言创作的影响

2014-11-14廖华英

中国文学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莫言想象力文学

廖华英

(东华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00)

2012年是中国文学界乃至全中国为之欣喜的一年。就在这一年,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籍作家终于不再缺席“诺奖”。多年来关于“中国作家为什么获不了诺贝尔奖”的疑惑终于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莫言为什么能获诺贝尔奖”的问题。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出的答案是“The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2012 was awarded to Mo Yan who 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显然,在评委们看来莫言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由于他代表了“hallucinatory realism”的文学现象。国内学者普遍将“hallucinatory realism”翻译为“魔幻现实主义”。这种理解是不够准确的,因为与“魔幻现实主义”相对应的英文单词是“magical realism”或者“magic realism”,而非“hallucinatory realism”。那么“hallucinatory realism”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学理念呢?据《牛津20世纪艺术大全》(1981年版)的定义,Hallucinatory realism是一种新的现实主义,这种现实主义虽有“精细正确的细节描写”,然而“并不描述外部现实”,它“用现实手法描述的主题只属于梦境和幻想。”1983年,德国歌德大学的林德勒(Burkhardt Lindner)教授在其论文Halluzinatorischer Realismus中也指出Hallucinatory realism“追求的是一种类似梦境的真实”。它已不满足于对现实生存表象的简单复制或对历史的记忆性重构,而是依靠想象力去建构全新的世界,因而Hallucinatory realism常译作“幻觉现实主义”。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将莫言的小说归为Hallucinatory realism至少表明了两点态度:第一,莫言的创作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奇特;第二,莫言的创作已非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所能涵盖,它代表了一种新的创作现象。中国社科院外文研究所陈众议先生也认为,莫言之所以受到诺奖评委会的青睐“最重要的是他的想象力”,“莫言的想象力非常丰富,迸发出来非常大气,充满了澎湃激情,并且一直在自我超越”。《当代作家评论》主编林建法也认为在中国作家群乃至世界作家群里,莫言的想象力绝对超群。因此在思考莫言“获奖”对于当代文坛的启示时,“想象力”绝对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

事实上,纵观近几十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想象力”一直是个重要的评价指标。1993年美国作家托尼·莫里森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他“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诗意的表达方式使美国现实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充满活力”。1994年大江健三郎因“通过诗意的想象力,创造出一个把现实和神话紧密凝缩在一起的想象世界”而获诺贝尔文学奖。进入新世纪后,这个标准仍然没有改变,2007年英国诗人多丽丝·莱辛因“其怀疑主义精神,火一样的热情和丰富的想象力”摘得诺贝尔桂冠。四年后,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莫勒获得“诺奖”同样是因为其“凝练、透彻的意象”建构了一个“通向现实的新途径”。在诺贝尔文学奖评选中独创性的想象力一直是瑞典文学院评价作品优劣的重要指标。

长期以来,中国文坛恰恰缺乏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所期待的那种超凡的、独创的想象力。林斤澜先生早在文革之前就指出“中国作家写得太老实了”。2003年洪治刚先生亦著文指出“当代文学的主流依然是那些满足于对现实生存表象进行简单复制或对历史史料进行记忆性重构的作品。真正具有想象力的,充满原创特质和生命自由质色的作品,却越来越显得势单力薄。”遗憾的是,除了少数学者和作家外,大多数人并未意识到想象力问题对于当代中国文学的不良影响。以至于莫言在“西湖论剑”论坛上指出中国当代文学缺乏想象力的毛病时,竟然遭到了评论家们(如李建军先生)的一片非议。

事实上,中国古代文学并不缺乏原创性的想象,《西游记》、《聊斋》中的人兽同体、人鬼同形,《水浒传》、《红楼梦》中的警幻仙境以及前生今世的穿越轮回等等都是世界艺术宝库中难得的想象奇葩。这中间的某些元素如“变形”、“魔幻”等等后来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中也反复出现过。相较拉丁美洲文学而言,“中国传统的魔幻资源更为丰富复杂些,不只是魔幻还有仙幻,可能仙幻传统是一个有待开发的资源”。这个传统直到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才被迫停止。五四新文学表面看是西方文学影响中国文学的产物,实质上,这中间西方近代“科学”思想起到的作用更大。新文学运动先驱们留学时攻读的主要是农、工、军事等实用科学,几乎无一人是专攻西方文学的。这批改革者在借西方文化建构中国新文学与文化时,很自然地将他们熟知的理工知识纳入进来,从而造就了一种带有极强“自然科学味”的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陈独秀先生在倡导新文化之初,就将“科学的,而非想象的”确立为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的发展目标,这一点在《新青年》杂志上有着充分的体现。在这样一种时代氛围下,传统文学那种违背“科学”精神的“神鬼妖怪”、“飞天入地”的想象自然被视作封建迷信打倒在地。超现实、超理性逻辑的想象空间从此成了中国新文学想象力的禁飞区。借助文学来消除封建迷信思想是五四新文学的重要使命。在那种特殊的年代,这种做法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将这种在特殊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标准作为普适标准来规范整个现代文学显然是不合理的。文学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用科学来约束文学,势必会窒息它的灵气与活力。

况且文学对“科学”的崇拜也很容易发展成为文学对“某一政治理论或者主义”的追崇,因为在五四时期,社会科学思潮或主义也被看做是“科学”。文学受制于某一社会思潮或政治理论是文学崇拜“科学”的合理延伸,也导致了五四后期狭隘的政治功用主义文学迅速兴起。作者的想象力再次被束缚在所谓的“真理”之中,那些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想象成为创作者的禁忌。可见,五四新文学虽然标榜自由与创新,实质上作家想象力挥洒的空间是非常有限的。美国学者李欧梵在对比中西现代文学时指出,“中国作家——特别在大陆——太重视生活,然而紧抓生活之后,并不见得会写出伟大的作品。总的来说,中国作家还是太重现实,而不重虚构”。想象力是文学的血肉,思想是文学的骨架。中国的新文学整体来看太骨感或者说太露骨,要表达的东西太直白。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传入中国,中国作家才发现传统文学中的“魔幻”、“变形”原来并不是毒草,而是当今世界文学的发展方向。贾平凹、陈忠实等一大批作家在80年代后的创作中尝试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方法,然而并不成功。因为要想使魔幻与神秘元素成为审美的对象,需要一个超现实的语境。一个作家只有用强大的想象力营造一个超现实的世界——一个不同于人们日常惯常思维的特殊世界,神秘、魔幻元素才能与小说中的“现实”和谐共处,不会沦为“装神弄鬼”。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无疑是莫言。从《透明的红萝卜》开始,莫言就被认为是走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道路。魔幻现实主义让莫言领悟到了小说还有另一种写法。正如他自己所说,“读了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感到如梦初醒,我想不到小说竟然可以这样写。”这些作家作品为莫言大胆的艺术探索提供了一个必不可少的心理依托,激励着莫言“不断突破传统的叙事藩篱,把中国本土的乡村历史、日常生活、战争与文化,以作者丰富的人类情感与奇特的想象力,用西方读者更为熟悉的现代小说叙事方式,进入世界文学的阅读视野。”莫言的成功从根本上说离不开对西方现代文学资源创造性的继承与化用。尽管几乎所有的当代作家都曾受到过西方现代文学影响,然而少有像莫言这样灵活自如的。笔者认为,莫言的成功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超凡的想象力是莫言融会贯通西方现代文学资源的先决条件。在莫言的作品中虽然不难发现卡夫卡、马尔克斯的影子,但是绝无雷同抄袭感。莫言总是以自己强大的想象力去创造故事,而非模仿别人的思路去“制造”故事。魔幻现实主义的理智与荒诞表现手法、现代主义的意识流表现手法、荒诞派文学的用轻松的喜剧形式来表现悲剧的手法、印象主义中以意象来表现瞬间的感觉的手法在莫言的小说中都有体现,但是莫言将它们都融化在想象力的熔炉里,形成了浑然一体的“莫言风格”,丝毫不给人生硬感、异质感。例如其《食草家族》每章以“梦”为名,连缀成篇,每篇都体现了他狂野的想象力与独具特色的创造力。第一梦《红蝗》打破时空界限,将当下与五十年前的蝗虫灾害粘连在一起,并将五十年前的种种人事变化连缀其中。打“我”脸的神秘黑衣女人,溜猫头鹰的九老爷,……作者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布局谋篇,把历史、现实、梦境熔于一炉。第四梦《复仇记》更是在亦真亦幻的叙述中,反思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像狗一样被养大的兄弟俩,神出鬼没的女人,无恶不作的阮书记,被剥皮的猫,天上血淋淋的红月亮,作者通过想象创作了这些看似杂乱无章又荒诞可怕的人物形象和意象,这些想象的产物正是那个荒唐岁月的“真实”写照。这里的真实不是客观事物的真实而是主观体验的真实。莫言丰富独特的想象力让《食草家族》既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又有真切的现实感,完全没有西方现代文学的模仿痕迹。

原发性的想象力是莫言学习西方文学又能从中超越出来的关键。例如在《丰乳肥臀》中,莫言就将现代派的意识流的手法完全“个体化”、“本土化”了。他在描述上官鲁氏因难产而濒死时的意识流时写道:

她感到愤怒、耻辱、眼前飘荡着一簇簇云絮状的东西。她想坐起来,找件衣服遮掩,但身体陷在血泥里,丝毫不能动弹。村子外传来隆隆的巨响。巨响的间隙里,是一种神秘而熟悉的嘈杂声,好像无数只小兽在爬行,好像无数只牙齿在咀嚼……蝗虫啮咬万物的可怕声音,渗透到人的骨髓里。蝗虫又来了,她恐怖地想着,沉入了绝望的深潭。

上一段描述通过视觉、听觉、嗅觉等感官以及回忆、联想来呈现出上官鲁氏的多层次的立体感受和意识动态。上官鲁氏“眼前飘荡着一簇簇云絮状的东西”(视觉)是她意识逐渐模糊的征兆;脚步声、村外的巨响、嘈杂声(听觉)让读者走进了她屈辱而又恐惧的内心;她和马洛亚牧师的幽会回忆,包括回忆中的花香(嗅觉)和由牧师而达的对宗教里面神的联想一起构成了她意识的流动,表达了一种极度痛苦,然后又极度希望得到拯救的感受。与《尤利西斯》通过标点符号的缺席来展现人物意识自由漂浮的状态不同,《丰乳肥臀》继承了中国文学偏重外部描写的传统,通过描写上官鲁氏外部的感官刺激以及之后跳跃性的思维变化来展示意识的流动和心理时间的变化。莫言总是凭着自己强大的想象力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去“消化”西方现代文学技巧,并在之基础上形成了一种独具个性的写作模式,即“融合幻想与现实、魔幻与历史、幽默与寓言和中国文学的传统元素,再现复杂的中国民间普通人的生活”。比起那些邯郸学步的“先锋作家”,莫言的创作无疑更成熟、更圆滑自然。

其次,传统文化资源是莫言“化用”西方文学资源的重要基础。莫言的小说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既是中国的又是世界的。莫言小说中传统文化的痕迹很明显,但是这些传统文化因素并没有让莫言滑入“复古主义”的泥沼,相反,莫言把这些传统因素用西方现代派手法进行处理,使本土资源和民间魔幻传统上升到现代(或后现代)品格。《生死疲劳》虽然受到了卡夫卡《变形记》的影响,其目的也是展现和批判人性的扭曲。然而,莫言借用的是佛教六道轮的故事,并以传统章回体小说形式来体现,先后叙写了地主西门闹转世成驴、牛、猪、狗、猴,最后成为人的经历,映射出中国由土改到大跃进再到文革,最后到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历史变迁。它通过对乡土中国半个世纪的历史“戏谑化”重构,揭示出了一种真实之外的“超真实”。如果说卡夫卡的《变形记》是形而上的变形记,那么莫言的变形记则是“一种历史的变形记,一个阶级的变形记,人在历史中的变形记”。这不能不说是一次巧妙大胆的创造。《生死疲劳》的成功告诉我们,魔幻现实主义并不是拉美现实主义的专利,中国传统文学当中亦可发掘出极现代的元素。

《檀香刑》同样受到了西方现代派文学“性恶书写”的影响。然而莫言是以中国味的写作来表现人性的。莫言以元代乔梦符提出“乐府”章法的“六字诀”:凤头、猪肚、豹尾为框架,同时融合高密东北乡土生土长的剧种“猫腔”,穿插民间传说,颇具地方特色。较之莫言以前的创作,这部小说形式上的传统味更浓,然而其内在精神却是现代的。这部小说最具特色的就是文本中的“声音”,正如莫言本人所说,“我在这部小说里写的其实是声音。小说的凤头部和豹尾部每章的标题,都是叙事主人公说话的方式,如‘赵甲狂言’、‘钱丁恨声’、‘孙丙说戏’等等”,这种方式在古代话本中是非常常见的,莫言却将它们提升到了巴赫金“复调小说”的高度,即以众声喧哗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点来书写历史、展示历史。

总之,追求现代派风格,却绝不跟在西方文学的后面亦步亦趋,而是以原创性的想象力将中国的文化元素完美地融合进去,这是莫言对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最大的启示。莫言成功处理了魔幻与现实、本土文化资源与西方文学资源的关系——现代派品格与传统因素相互结合,魔幻元素与现实世界浑然一体,这是莫言小说获得世界性声誉的重要原因。

80年代初,中国文学刚刚解冻,“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相继出现。但是,不可否认,这几类文学都不同程度地遗留了政治意识形态的痕迹。这些作品或局限于意识形态的束缚,或者局限于真实历史的记录造成作品审美性的缺失。莫言在对比中西当代作家时指出,中国的作家“总在强调人的政治角色而不是人本身”,而西方伟大的作家“比如肖洛霍夫,他就从不站在布尔什维克或白俄移民的角度写作,而站在人类的角度,描写人”。可见,西方现代文学还促使了莫言主题意识的觉醒与文学观念的转变。正如莫言自己所说,外国文学不仅教会了他“应该怎样写”,还让他知道了“应该写什么”。具体说来表现如下:

文学观念转变之一在于文学的目的由政治性转向对于人性的关注。莫言认为自己在西方文学中摸索出了两条创作路线,其中一条“写作路线始于《红高粱家族》,成于《丰乳肥臀》”,是对历史进行反思。然而莫言不是从阶级意识形态来解读历史的,而是“依靠人的情感来理解和解读历史”。这种历史观让莫言笔下的文学世界与主流话语描述的中国历史和现实显示了巨大的差距(对立)。例如在《丰乳肥臀》中,莫言描述的“土改——文革——改革开放”史就与其他作家的大不一样。他是从人性的角度来理解这段历史的,他说,“我在描写土改政策、文革和对外开放政策的时候,我既不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也不偏向共产党一边,我认为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罢,他们都是人,……我想依靠人的感情来理解和解读历史与战争”。以超越阶级的人性的角度来解读中国近代史,这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显得有些“离经叛道”的,也为他招来了一些批判与诟病。为了更好的展现人性的善恶,莫言还经常透过儿童天真的目光来揭示肮脏冷漠的世界,真实地展现人性,极具震撼人心的力量。《透明的红萝卜》借助一个12岁的男孩“黑孩”的眼睛展示文革对于“爱和梦”的毁灭,折射出作者对于文革的独特认识与反思。《枯河》则通过描写小虎被村支书等人被迫害致死的心理历程,揭示出阶级制度对于人性的扼杀。这种视角与西方“重视人权”、“张扬个体价值”的主流话语暗合,因而其思想内容得到西方读者的认可。此外,莫言还有一条以《酒国》为代表的社会批判路线,“这种写作路线以猛烈批判社会现象为主”,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五四文学的社会、文化批判传统,然而作者评判的基点仍是人性——以人性而非某种政治话语作为评价社会好坏的标准。总之,莫言从“人”的情感维度来解读历史,展示出了与官方历史大不相同的历史场面,同时也使得他的文学作品超越了政治派别感染到不同民族、不同政治立场的读者。

文学观念转变之二在于莫言小说对于中国百姓当下生存“荒诞”感的深刻体悟。荒诞(Absurd)一词起源于拉丁语里面的Surdus(耳聋)。在哲学上意指个人与生存环境脱节的状况。受到存在主义的哲学影响,荒诞文学具体表现为人生存在价值虚无的主题思想以及由异化、孤独、徒劳和负罪感合成的悲剧观念。“荒诞作为艺术手段最突出的特点是:整体荒诞而细节真实。”

中国当代小说中也有不少揭示世界荒诞性的创作,然而少有莫言这么圆熟。西方现代文学的“荒诞”指向世界或命运的本质,莫言小说中的“荒诞”更多地指向社会政治的层面。《四十一炮》中罗小通牢牢记住父亲的话“只要肚子里有肉,猪圈也是天堂”。罗小通对于“吃”的欲望,让这个孩子的眼中没有童真只有贪婪。“那时候我是个没心没肺、特别想吃肉的少年。无论是谁,只要给我一条烤得香喷喷的肥羊腿……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叫他一声爹……”。这种对“吃”的强烈渴望并是不夸张,而是莫言曾经亲身经历的一段过往岁月。在他小说整体荒诞不羁的面纱下,隐藏着赤裸裸的真实生存境遇。《丰乳肥臀》将西方现代人的荒诞感完全中国化了,这部小说的人物是荒诞的,情节也是荒诞的。上官金童的姐姐上官盼弟(后改名为马瑞莲)在当了农场畜牧队队长之后,强行要求队员们给母牛授马精、给母羊授牛精、给兔子授羊精等等,这种行为是非常荒唐的。在反右、大跃进的年代,在这种急功近利,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年代,上官盼弟荒唐行为背后却表现了一种严肃的政治主题。另外,上官金童十五年的牢狱生活后,在姐夫的儿子司马粮的资助之下开了一家内衣店,为女人设计各种各样的胸罩,并把品牌定名为“独角兽”。众所周知,在东西文化中,独角兽都具有特殊的内涵,象征着祥瑞、高贵和纯洁。这个从任何角度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女人内衣的名词作为品牌出现,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荒诞,但却展示了上官金童内心深处的扭曲。荒诞文学是现实主义文学的承继与突破。在每个荒诞的情节背后隐藏着的是令人绝望的现实。而在绝望的现实背后我们总能看到一个痛苦挣扎的灵魂。上官家族的男人女人们在荒诞中诞生,又在荒诞中死亡。在长达几十年的挣扎中,莫言运用荒诞的手法再次创造出了又一个西西弗斯悲剧。

总之,莫言小说对西方文学的各种借鉴,包括对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荒诞派艺术以及印象主义文学的接纳,促成了莫言文学的“世界性”,极大地推动了海外莫言文学的传播与发展。西方文学激发了莫言潜在的文学创作激情和灵感,他在吸纳西方文学精华的同时,注意挖掘本土特色,将传统与西方文学资源完美融合,创造属于自己的“幻觉现实主义”,既符合中国读者的期待,又符合西方读者的期待,这才是莫言成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关键所在,或许也是莫言获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大启示。

〔注释〕

①鲁迅是学医的,胡适是学农后来转向哲学,周作人是学军事的,郭沫若是学医的,张资平是学地质的,郁达夫是研究经济的。

②《新青年》杂志上科学(“赛先生”)一词出现的频率远远高过于民主(“德先生”)。

〔1〕吴越.解读2012诺贝尔文学奖:莫言的想象力通行全世界〔J〕.文汇报,2012,10(12).

〔2〕洪治刚.想象的溃败与重铸〔J〕.南方文坛.2003(5).

〔3〕陈晓明.莫言:不懈的创新精神〔J〕.文学评论.2012(12).

〔4〕李欧梵.李欧梵自选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5〕莫言.恐惧与希望〔M〕.深圳:海天出版社,2007.

〔6〕阎纯德.从高行健到莫言〔J〕.文学评论,2012(12).

〔7〕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8〕陈晓明.“在地性”与越界——莫言小说创作的特质和意义〔J〕.当代作家评论.2013(1).

〔9〕莫言.檀香刑〔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11.

〔10〕莫言.莫言的《酒国》:莫言访谈录〔J〕.文学评论.2012(12).

〔11〕莫言.莫言讲演新篇〔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12〕莫言.白狗秋千架〔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

〔13〕邵君燕.荒诞还是荒唐,渎圣还是亵渎?〔J〕.文艺争鸣,2008(10).

〔14〕莫言.四十一炮〔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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