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小辑
2014-11-14卜寸丹池新可陈劲松源爱斐儿黄小培黄书法汪志鑫张建新
乌 银 卜寸丹 若 非 池新可 陈劲松 林 溪 徐 源爱斐儿 彭 进 黄小培 海 叶 黄书法 汪志鑫 张建新
散文诗小辑
乌 银 卜寸丹 若 非 池新可 陈劲松 林 溪 徐 源爱斐儿 彭 进 黄小培 海 叶 黄书法 汪志鑫 张建新
◎乌 银
时光里的亲人,还在安嘎拉
1
先于我赶到安嘎拉山,赶到你身边的总是风。
当我说,我要为你把那段光阴打开,我就要打开羊皮桶里的酒水,打开曾经留在我耳后你无忌的笑。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放在光线的尽头,我聆听你,在你心灵的琴弦上奔跑。
像一只走失的迷途羔羊,我回到母亲的怀抱。
2
和以往一样,我依旧是不打搅你,只把赤诚的话语写在纸上。
我再不能无暇和轻率。我青春时为你惶惑过的那些翅膀,也已衰老。我担心一旦对你开口说话,当年曾经被惊动过的,就再也不肯回来。在深深的静寂中,我愿把你深深的隐藏,并居住下来,以你为我。而能够见证你的,除了无数消失的时光,就是我的心了。
3
我是如此的怀念着那里的仲夏。
在安嘎拉山的漫岗,丛丛的桑榆散发着檀的香气。西天落霞苍白,倦怠的羊肠小道,还有眼睛里潮湿的小乳牛,还有你的孤独。你常常一个人迎着山风走,你一头软软的头发飘动。
而那时,生活使我们分离。我们相距遥远,我时时念及着你的喜忧,彼此忠诚,但又如此绝望。而我却不能将你的孤独,整夜整夜的搂在怀里,直到天明。
4
那是在遥远的异乡,我接到你的讯息。
你只淡淡的告诉我,黄昏里归家的牛羊,也懂得彼此疏离的滋味。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忽然涌上我的心头。站在那个陌生城市的窗口,离别的孤独和忧伤,也同时震慑了我,我一动不动。你的身影,你的整个生活,不断地,在我眼前变换着背景。我知道,那一刻,你一定是靠在祖父弃用的马厩前,就要把口琴吹响。
而今我说出这些,才知道这世上,破碎我们的,总是最亲的人。
5
每当夜晚来临,灯台之下,我读书时,你清澈的气息,金色的脸庞总在身旁。
像神赐予的一团光火,我的心就跟着染上了金色的浮光。我们彼此认知灵魂,我指给你夜空,指给你昨夜新生的星子,有时,我指给你什么是爱。爱的人所散发的光辉,仿佛来自于天际,不能分离,也不可分割。告诉我吧,还有谁能够让我完好如初地活着,像你就在我的身边。还有谁能够像我一样,把一句最烫人的话贴在胸口,但不说出。
6
永世,你离开我。那一场大雪,是你离开人世后,老天发泄的一场苍白之火。
关山万重,唯不见金色马鞍,众多的秘密和悲伤被一同掩埋,你在一片皑皑的冰冷里,终生不再归还。但我不能够哭出来,怕流出的,都是你身体里融化出来的水。
而今我说出这些,要是你的灵魂有知,也只有你懂得,我何以独自一人站在故乡安嘎拉的山头,我像一个举目无亲的人,把大雪之上的天空,从蓝看到藏青,再看到深沉,看得漫天的星子四处奔逃。
7
奔跑过来,红彤彤的马儿,咴咴地打着欢畅的响鼻儿。
我并不躲闪,任你逼近的哒哒蹄音贯穿在我的周遭。像是一滴雨露,被一粒种子厚爱,我带着一颗佛心遇见你。这无辜青春之斑斓。这提前来到的暮年里的幸福,这迟到的青春时的萌动,幼年时的无邪啊!而这时光,已经飘逝很久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一人,住在城市的高楼,筷子剔骨刀并用。我懦弱,偶尔锋芒毕露,但戳伤的,却总是我自己。另一个我,还搁置在你羊脂气四散的毡房,从此春秋简陋。
8
你把这一世的太阳,决意要分两世来照耀我。你给我的温暖已经足够。
你一直在来路上,在悠闲的马背上。你踏踏的蹄音,扣动我的心弦。我相信草原上传来的,都是你悠长的歌声和讯息,我相信奇迹,相信美和心旷神怡。
在你热爱的山峦,我心意永存。如果有一天,我嘹亮的歌声回旋在我们的安嘎拉山,那是我的忧伤,是我预留给你的热烈泪水。
◎ 卜寸丹
象形
之后裔
“我能超越什么?”
“存在即是永恒的消失。”
那怀乡的人站在岸边,无家可归。
他所滋养的土地,被他抛弃;他所热爱的人,用水来做成骨肉。
他喝酒,画画,写诗,像潜藏的猎豹,眼底投过万象之影。
他终将像空气,栖居于自己柔软身体的乐器。
我纯真的孩子被世俗围攻,他在烈焰与灰烬中行走。
“让光明之手掘走黑暗。阴晦。我无所畏惧。”
他的银项圈上挂着长命锁,他的梦境覆盖着苍郁的青苔与胭脂。
我的孩子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安睡,自由地呼吸。
万象皈隐。万物显露旨义。
“蔚蓝的圣婴,在一切秩序之上。是他,创造了秩序。”
我的郎以莲花为马,走在孤绝之境。
他看不见歃血为盟的兄弟,他的父亲在黑夜里咳嗽和喘息,他的母亲归于尘土。
“呵,绳索,让这捆绑之器,化为灰烬。”
“呵,自由之翅,尽可以驭风而行,为苦难招魂。”
我的郎立在原地。
死亡的语言,那是人间致命的幻术。
垒土为山。
以藏石,藏林木之音,花露之色;以藏蝼蚁、猛虎,藏万兽之哀乐。
“谁在夜间行猎?谁在山中淬炼金丹?谁将永享头顶的星光?”
“谁让祭台坍塌,古老的习俗得以流传。”
怀抱的陶罐,带我走向流驶的火焰,青铜的葵花。
在大地深处,我们与万物隔绝,我们的肉身重归于静默与无名。
异乡人衔泥筑巢。
异乡人行走在街道,经过小城镇里有着圆拱形大门的教堂。
异乡人像南方初夏一团潮湿的空气。
异乡人在日复一日中身患顽疾。
“他会不会尖叫,而变成蜥蜴?”
“他会不会被掏空,像那些空壳的软体贝类。”
她紧贴于大地,将艳丽的斑纹隐匿。
我们庞大的族群继续向着东方迁徙,带走符咒、冥纸、卦爻、一切秘不可传的经文。
“神呵,自然生长。不可掌控。”
“她已经与周围的事物融为一体,成为拟态的虫子。”
她真实的面目越来越模糊。
她转身,置换成内心一小块疼痛的阴影。
多么幸福的人啊,他被万物疼爱、确证与指认。
我看不见他,是因为他化身在万物之中。我看得见他,是因为他正从万物中凸显。
“每一双眼睛里,看见的世界都不相同;每一个熟识的人心里,是不同的你。”
“盖上灵柩,我们与万物的距离将变得如此之近。”
多么安详的人啊,黄土加身,他已不需要阳光与吟唱。
善良的乡村,那里是人类永远的居所。
女鬼从水中升起。
银亮的月光照耀她。她沉默,披散着水亮亮的长发。
她越过湿重的灌木、水菖蒲、江南氤氲的巫气。
她旁若无人地靠近你,一边和你亲热,一边吸吮你的思想与血液。
“呵,你被人尽可夫的女鬼所弑。”
“呵,你所看到的只是幻象。像你面对空空的镜子。”
父立于悬崖之上。
他记不起他的子女的名姓,他已不识自己与归途。
老之将至,他放下了雷霆,风暴,沉重的肉身。他从孤独的高台之上走下。
“看哪,崖石,苍鹰,疲软的性器,生命复归于生命。”
“看哪,一场盛大的时光之祭,他与一个深蓝的时代擦肩而过。”
我的父,他让我接过那荣誉的权杖,母仪天下。
他把折扇打开,抖动。
翠衣红裙的妹妹站在中央。
无法逃逸的情欲,心灵的图景,干净而质朴。
如神附体于苍茫原野,广阔民间;如我们赤脚走近雷池,沿途不断撕裂假象之痛。
天地玄黄。
“妹吔,来哟——”
年关里一声喊,眼泪和声而出。
之挽歌
我的兄弟挥了挥手,这个秋天便离他而去。
他走在他的征途,他要离开我们,去丛林安抚他的祥瑞之兽。
他会变得很轻,轻轻地叹声气,便飘散了,这个世间,再没有他的禁忌。
他只属于长夜,属于旷野的星子,属于声音、思绪、理想,属于一切清凉而感性的事物。
他会走很远,并且不再回来。
他的身体和房子终将成为人们凭吊的废墟。
不想说话就不说了。不想写诗就不写了。我的兄弟。
十月之末,他怀揣最后的光束,舀取海水与火焰。
他在时光中被一点点地消解,难以察觉。他没有苍老,就轻易获取了遥远、瓦全与赦免。
三月之初,他十万亩的油菜花,十万吨的花香仍将在暖风中唱祷。
谁来照看与倾听?
他的简单与纯粹;那时间的凶器。
我的兄弟呵,他净手焚香,撰写好结束的诗文。
他早站在高空俯察万类,仰望苍生,他于无形无名中自由地预言,不受尘嚣甚上之咒。
身披豹皮的君王、鸦群纤弱的队伍、梦幻中奏响的哀伤之曲。
他是该走了。像黑暗之子更能攫取光明。
黄昏时刻,他丧失一切的重量,回到最初的位置。
不著一苇。他开始——渡己。渡众人。
我的兄弟呵,我在家乡朗诵《杜伊诺哀歌》。等待晨阳唤醒。
我在家乡,看男人们自己栽种粗糙的烟叶,妹妹用草木灰洗出雪亮的牙齿。
我在家乡,用翅膀走路,翅尖剐出血,像一个孩子,用单纯抗拒尘世的经验。
我笃信是神明的指引,让我说出看到的一切。
说,我在暗夜一次次摊开手掌,上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说,我失去界限,也失去了来去的居所。
我的兄弟,那头洞庭湖里用鳃呼吸的鱼,那尾翔飞八百里壮阔之水的鸥鸟,那秆青青的生息不止的芦草,那一轮轮太古之初漫漶的潮汐;我的兄弟,手绘凤凰,口吐锦莲,放牧羊群,不厌其烦,砌筑宿命的幻景;我的兄弟,被谁认领?在他的昼夜,在他的体内,那只健壮的兽,曾经席卷万象,从他上面不断长出藤蔓、游丝、信仰、分裂的圣果、他倾心的孤独之蓝。我的兄弟。我鲜衣怒马的兄弟。我剑气箫心的兄弟。今天,他永得安静。如谲秘的月色泊在东逝之水。
◎ 若 非
天地
天地之间有黑色的大洞,不被看见;
天地之间有凶恶的杀戮,不被阻止;
天地之间有苦难的呻吟,不被听见;
天地有大恶,凶于一切和善。
天地有万物。人在其中,无处不在。比如石头,有人骨子里的坚硬;比如流水,有人血液里的柔软;比如风声,有人气息里的婉转;比如流云,有人皮肤的柔软。
天地之间有相连之物,眼看是空气,体味是风云。而人,立地而顶天,于其间,为万物之灵者。
天地有虚空。正如人,有不可挽回的歧途,有不可倒退的悔恨和错误。
车过花溪大桥
抬头看见斜阳,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照射千年。
而脚下年轻的桥身,连接彼此,在车流声中,在我生前,在我死后,也会保持同样的姿势。
喧闹,来自周遭。在现代文明的后花园里,我们沉默,听取流浪人的歌唱。嗓音轻快,语气沉重。
数十秒的时间,花溪大桥被抛在身后。
没有人转身,去看一看这坚硬的现代建筑。更多的事物被我抛在身后。
静坐
应该掏出所有的诚意,和空气来一次长谈。应该摆出生命中那些纠结的往事,对自己做一次彻底的清算。应该面对这些安静的事物,说出心中的爱。
不保持沉默。不只是写诗。不看远行者远去,而颤抖舌头,说不出一句话。
在午后,于窗前静坐,更应该打开窗户,唤一只鸟进来,询问它远方的九月,是何等美。也该把眼睛交给远方,去探望路上的行人,问他们是否辛劳。
而不仅仅是读书,不仅仅是在文字的肺腑里面,跟着情节哭泣。
而不应该,独自想着心事。心事应该交给大家,比如天空,比如流云,比如远方遥远的大海。
于此。静坐。
一切都会更开阔。
石头记
我们和石头做邻居。在夜晚,听见石头,说一切柔软的情话。
石头也在我们的身边,充当各种角色。石头被打磨,安放于我们的周遭,提供生存的用处。石头被焚烧,分泌白色的粉末,用于铸造我们的居所,或者改善抚慰我们胃部和生命的土地。
更多时候,石头是沉默的。在大地里,石头的沉默就是大地的沉默,裸露出来的石头,习惯阳光天空,不发出跟人类一样的叹息。
石头也会老去。破碎身子,为自己修一座新坟。
在我们死去多年的年月里,石头独自面对时间,默不作声。
黑
在光明的另一面。黑,有冰冷的面孔。并吸纳一切。
黑是沉重的,但足够隐秘,并不告知你慌乱的年代,有多少人曾恐惧无法入睡。不展现这个时代的阵痛,只管拉起大幕,连谢幕词也免了,就给打上沉重的色调。
洞穿黑的,唯有光明。
而光明遥远。
光明,有时候也是一种黑。一种被颠覆的黑,一种被隐藏的邪恶。
更多的黑隐藏于光明之中。
你我看不见,看不见。
但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光明的白昼里,黑无处不在。
兰尖,兰尖
坚硬,赤裸,沉闷,锋利……
在兰尖,我想起这些词汇,在烈日之中发酵。一种坚硬梗在我的心头。
现代文明的探头,穿过大地肉身。坚硬的那些物质,不说疼,不向泥土说一句温软的告别。
裸露在烈日之下的骨脊,有死去多年的人们骨头的形象。
绵延的群山,在风的停止处,也有慵懒的神色。
用肉眼丈量兰尖的深度和广度,自卑的摄影机,快门声有气无力。我们在烈日之下,大地之上,形同蝼蚁,兀自渺小和卑微。
汽车奔突。在堵车的山道,逆转后进入弯弯曲曲的盲道。
兰尖就在我们的脚下。沉默无声。学不来一行人的喧哗。
◎ 池新可
惊蛰
蛰伏了一冬的鸟儿,衔来了雨水和阳光,民谚和苏醒的农具。
空气中有些闷热,在庭院坐了一个午后。树上的枇杷快黄了,滚圆的身躯,流溢诱人的芳香。
燕雀在屋檐下翩飞,呢喃的鸟语,啼成一片烂漫的花色。姹紫嫣红间,有蝶飞临,翩跹在灿烂的花枝上,迎风曼舞,对着一片亮丽的春色。
田野里传来清脆的牛哞,如此厚实和温情的声音,被露水打湿的裤脚和脸庞,在初阳下楚楚动人。
早耕的季节。蛰伏的土地,民谣和犁铧仿佛一齐醒来,一种特有的芬芳沁入心脾。
小河在一夜之间漫涨,如期而至的汛水,缥缈的烟雨中,一只乌篷船映在故乡的河道上。
岸边升起生生不息的炊烟,在天空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花朵和叶子。许多年来,人就蛰伏在这片炊烟里,繁衍和忧乐。
清明
如凝脂如云岚的梨花轻轻飘落,平静如水的乡村就流淌着一种沁人的芬芳。
雨水像羞涩的少女,褪去嫁衣,轻轻抚摸大地和村庄。
婀娜的纤指,弹奏命运的村庄,一片嫩绿老红就蹦跳在眼帘。漫山遍野,湿漉的情怀叩响唢呐的嘹亮。
乡野,只能乡野,野风吹拂杨树的骨头柳树的骨头,天空打开风的骨头,雨水打断天空的骨头,池塘接住雨水的骨头。
乡村的骨头。一盏灯光照亮先人的骨头和后人的脚印。
雨中坠落的月亮,长满金属的白发。出巢的麻雀,灰灰地尖叫。许多怀念的泪水漫过,许多往事的河流泛滥。古老的村子里,有一些人正在老去,又有一些人悄悄地来临。
清晨,楚楚的紫荆花映照着一株青青的暮草,滴落一颗滚动的露珠,那是遥远星辰的泪水。
悲悯的泪水,搂住清明的光芒,天空和村子折叠成一只纸鹤。
谷雨
一棵红柳站在季节的深处,一条青石小路蜿蜒春天的腹部。
如约其来的燕子,衔来阳光的呢喃,用刀剪的尾巴裁出一片烂漫的花色。
打开湿润的天空,一朵肥肥的云飘移过来,那一刻,雨水从天而降,淋湿了炊烟和花朵。
透明地飞翔。雨水托出一个鲜活的村庄。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从内心升腾,沿着双眸的方向,弥漫田野。
雨中浮出水面的蛙声,跳跃在阡陌的音符,响彻心头的渴盼。
闪亮的农具。一双慈祥的耕牛的眼睛,在青草堆里温暖的气息。
农人敲响唢呐,用一杆子烟燃烧满腹心事。一顶斗笠定格在稻田里,圆圆的笠帽,像雨中皎洁的月亮,沉在池塘里,捞也捞不上来。
雨水洗涤蒙尘的铜镜,年轻的村妇,把日子捆成幸福的风景,放在雨水中清洗。
谷雨,孕育五谷的雨,比油还贵的雨,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神圣和激动农心。
阳光般灿烂的雨水从生命的枝头滴落,葱郁的果实便茁壮成长。
我热爱的村庄就像一位初出阁的少女在雨水中渐趋丰满,风姿绰约。
芒种
杜鹃红遍了山野,布谷鸟衔来肥硕的种籽,一粒一粒,一颗一颗,每一颗,每一粒都有自己的位置。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沧桑而美丽的村庄,总有一些秩序无法改变,世间万物都按照秩序生长和死亡。
山不再沉寂,地不再缄默。阳光下的犁铧剖析沉睡的土壤,一道道翻晒的土沟,芳香的气息漫过村野。
汗水在额头上溯,一顶草帽抒写生命的厚实。铿锵的锄头,叩击大地的内核。
风在阳光下舞蹈,劳作的身体在阳光下舞蹈,甚至鸟的翅膀。一只蜻蜓飞来,落在浅绿的玉米叶子南瓜叶子上,彩色的翅膀叠映出寂静的乡野风光。
一颗闪亮的露珠折射清晨的炊烟和牛哞。早起的鸭子声音宏大,盖过田里的蛙声。一垄垄的庄稼在生长。
芒种,其实是忙种,忙碌地耕种。苏醒的河流和大地,苏醒的种子和农具,都在季节里长出叶子,开出灿烂的花朵。
透明的晌午,有一支歌子从山那边传了过来,我认得那是山妹子的声音,甜甜的,润润的,好像山涧叮咚的泉水。
滋润心田和希望的季节。
◎ 陈劲松
逝水
打开露珠之门,一滴柔弱的水,让噤声的花朵与陶罐
顿生渴意。
水!水!面色凄惶的水呵。
水在奔跑。
(还是水在逃离?)
水的背后,是生病的浮萍、水草
和石头。
水是最好的诱饵,而我们
应是那群
口渴的鱼吧。
汲水的人投身河水,他确信自己是河水中众多沙粒中的一粒。
一滴奔跑着的水便会为他指明方向!
嘲笑那个竹篮打水的人是愚蠢的。
怎样才能永远留住一滴柔弱而洁净的水呢?
水从我们指缝间漏去,一滴也未留下。
留下的,只有一粒粒的沙子。
那是一个个汲水人仍有余温的尸骨。
摘取水声。
左手白露,右手严霜。
一场雪,是另一匹过隙的白色马匹。
菊花们满面病容,它们在一滴水中一闪而过。
清水洗濯。菊花的芳香,健康地活在诗歌中间。
大水里出生,大水里歌唱,
最终,被一条命定的河水收藏,埋葬。
一群麦子默不作声,
另一群麦子也默不作声。
它们中间,漂浮着先人们的尸骨和白发。
逝水:永不回头。
沉没于往事里的晨钟暮鼓,已无法被打捞。
萧萧水寒,多少青春的白马车波涛般涌向了远方……
镜像
1
轻拿。轻放。
具有此性质的,还有诗歌。
锐利的光芒藏在内部。
跌碎了,锋芒散落一地。
一张痛苦的脸,被一群细小的碎片肢解。
2
静静地立着。
一面镜子的对面,是一个整个的世界。
面容沉静。
那面镜子依次说出:过客、泪水、花朵、黑暗、光明……
它从不曾说谎。
它的内心洁净!
3
青铜之镜。
蓝色锈蚀是历史的斑斑血迹。
一面铜镜,一直在试图挡住那些
溃散的时间。
4
顺着一面镜子指出的方向,我看到
文字中年轻的春天和年幼的诗人
苍老的脸。
5
钟声陷落。
一面小小的镜子就是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谁在打捞沉没的钟声?
岁月的青藤就是那根已被遗忘的井绳。
6
黑夜是那面锈蚀的铜镜。
谁在集合起散落的星星,
谁在集合起白昼的光明?!
7
春天是花朵的镜子。
花朵沉默镜子便沉默。
花朵开口,镜子便说出珍藏的花园。
雪白的稿纸是诗歌的镜子。
它小心地收起词语中的灯盏。
8
失手打碎的时间,伤口
来自那面镜子身体内部。
我们如何忍住内心疼痛的呼喊?
如何拣拾起镜子背后那些散落的
时光的碎银?
◎ 林 溪
蚂蚁
即使千年如一日地继续生活下去,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向上的宽阔,或通向远方的的不测,都在身体的废墟里回旋、沉寂,像一轮硕大的落日,没入地平线。
树干的坚硬、草叶的柔软,都挽不回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心。
没有一支蚂蚁发出尖叫,它们只是安静地前行,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大地上涌动、沸腾,却又无声无息。
滚烫的尘土中暗含了太多的玄机,倾斜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图谋不轨,还有横亘在远处的河流早已心怀叵测。
但他们相信,所有的凶险都可以逾越,美好就在前方!
它们似乎就是为死亡而来。
扯着呼啸而来的台风,扯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雨,搅乱午后的寂静阳光,在风口浪尖完成最后的救赎和洗礼。
终究还是要回到巢穴,这才是一只蚂蚁的故乡。
或者回到穷人家的灶台上,那里也有足够的盐和糖,从铁锅里溢出来的香气,不可与任何一场战争混为一谈。
优雅的触须,可以感知一切幸福。
穷人家里的烟火远胜过富人的红酒杯,今夜就用一只粗瓷大碗消蚀余生,在坦露的时光之上洗劫胃中的痉挛和颤栗。
没有人理解一只蚂蚁的伟大,也没有人能理解一只蚂蚁的渺小。
在体内悄然绽放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蘸满了月光,越靠越近,掏空我所有的一厢情愿。
苍鹰
一想到你,我就想到苍凉的远方。
天空在你的翅膀下,燃起熊熊的大火,而你锋利又倔强的灵魂,把蓝色的穹窿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大风呼啸,大风吹开峭壁前的云雾;大风呼啸,大风吹散黄土高原上滚滚的尘沙;大风呼啸,你在大风中翱翔的姿势光芒万丈。
盘旋。盘旋。盘旋。盘旋。
浩瀚无垠的天空,就是你通向梦想的道路;辽阔的草原和高耸的山峰,就是你幸福的家园。
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包括那一对围卷了我一生的羽翼。
它带着你的灵魂、带着你的生命、带着你的孤独和梦想,穿梭在白天和黑夜里,穿梭在狂风暴雨、雷鸣闪电之中。
而我一直无法忘掉,童年里邂逅的那只苍鹰。
秋天的午后,阳光照在村外的田野上,明亮、舒适,又有些薄凉。
你挂在二叔的猎枪上,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地从远处过来。
在我们擦肩的瞬间,我看见你那双绝望的眼睛上有鲜红的血滴下,它把所有的风都被挡在了外面。
蝙蝠
忘记那结痂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红,忘记那被刺破、被撕裂的疼痛。
忘记那浩荡的黑暗、冰冷的火把,忘记那长满荒草的墓地、绝望的呼叫。
你还有多少宿债未偿?
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你从高处滑翔下来漆黑身影,一路惊涛拍岸,一路乱石穿空。
似乎一切都还可回转,山林寂静,老庙肃穆,沉满岁月的沙尘。
脆微的内心,被你再一次穿透。
身体里的火焰和冰川,此时都化成草木之灰。你贪婪地咀嚼、吸吮着我孤傲的灵魂,并把它射向罪恶的泥沼。
我学着乌鸦,在村庄的上空一边咆哮一边沉默。
时光似一处幽深的洞穴,那些病入膏肓的爱情、侠义、信任、骄傲和正直深陷其中。
它们衣衫褴褛,它们在瑟瑟的秋风中,抵挡穷凶极恶的盗贼。
蝙蝠啊,你这夜色的帮凶。
何时你才能领来湖面的斜阳,让庄稼闪亮,河流澄澈,清风流淌,让在尘世间匆忙赶路的行人,不再有苦难的背影?
◎ 徐 源
参佛
一
轻扣。鸟声和青苔,落在院墙。
大地的经卷,被风吹得萧条。
通往了无牵挂的门紧闭。菩萨远游,蜘蛛正襟危坐。
夜幕降临,一座老庙,孤独如银白之光。
二
带出泪水的是烟火。影子从轮回中站起。
因为留恋,因为大地上的草木。
不能身为飘渺。向着天空,举起空了的一生。
沙尘中忘却的忧伤。我看不见世间。
三
心无杂念。肃静的光阴,排列整齐。供奉陈旧的案头。
已经一千年,等有缘的人。菩萨的命,比黄莲苦。
阳光照着梵音。万物之外,我的额头像一盏青灯。
囚夜记
睁大眼睛,在幽闭的屋子坐到天亮。
是否神情倦怠,身心交瘁?是否脱胎换骨,像重获新生的囚徒?是否依旧麻木,对一切表现应有的冷漠?
成为黑夜的一部分。深沉,包容,镇定。不虚不躁,不骄不狂。
像一块淡泊的瓦,用粉笔庄严地留下标记。
或者,像一只孤独的夜鸟。收拢飞翔,在干枯的枝头站成一种精神。
固执,傲慢,高贵。沉默着,也思想着。
与黑夜对峙,像一场生死之恋。告诉世人:我不在阳光里,我热爱无边宁静。
长江
石斧与陶器在河床飞翔。
一个母亲在水中央,分娩儿子;另一个母亲在岸上,被风吹成牌坊。
屈原骑白马,中原瘦了一圈,灵魂呼啸,《离骚》的浪拍打朝代的额头;那一年,刘备死于白帝城,麦子爬上剑梢,有人饮下了狼血,落日饮下狼烟;李白在黄鹤楼,壶里装着盛唐的酒,诗歌换成光阴,三月如丝绸,他送走我独揽春色。
水之汤汤,一个人的骨头被冲洗光滑。
镀上阳光,襁褓中的历史肌肤一样温暖。
在某处
像穷尽一生呐喊,眼里充满泪花的人,在某处追赶迷失的影子。
欲望。孤独。狮子表现天生的愤怒。诱惑的夜,生活像糜烂的胃。
把灵魂,献给堕落的女人。多年后,取回干净的婴儿。
在消费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像倾情墓碑,郑重刻下光辉的旋律。
◎ 爱斐儿
相遇拱宸桥
与你相见恨晚。
在拱墅,在运河南端,你在一树桐花紫色的烟云中由远而近。
我避开世人眼中的胜景,按下我从北到南的漂流,也按下八千里路云和月,只为与你相遇。
已是烟花三月,茶香柳新,断桥不断,仙、人之间的爱情早已瓜熟蒂落,传奇与佳话也在书页内被翻毛了边,我已无大事可记,焚琴煮鹤之余,就来河边看你。看你消瘦的风骨,临风的英姿,看你淡淡的目光远送汤汤而去的河水。
我在你身边看到了如此奇妙的景致:水与桥,动与静,重与轻,来与往,远与近,短与长,东与西、左和右,聚与散,桐花与云絮,我和你,一个一刻不停的走,另一个固执的等。
你看惯了熙来攘往的人流,也看惯了雨伞遮挡的各种神情,你早已见惯不惊。当你看到一个下雨天不愿打伞的北方女子,你自然了解,我只是不愿雨水打断我们之间的默契,不愿雨伞阻隔这散淡光阴,归还你我已断流半生的对视。
用下雨的心情看你的时候,你回望的眼神正滴着水珠,这一瞬,我有干涸太久的词语如鲠在喉。
现在,我终于可以站在你身边,以亲人般的心腹之音对你说:“若遇让你万箭穿心的人,就去用魂灵度他吧。”
临水而立的时候
最终,我会选择临水而居。忘记奇迹和俗世的繁荣景象,从此,与时光、爱和美为邻。像水一样,换下精致衣衫与妆容,重拾粗针麻线的生活。热爱蔬菜与水果,至于那开在田畦上的野豌豆简洁的香气,花间偶尔的蜜蜂和蝴蝶、草尖上的露水、在雷雨前奔跑着捉蜻蜓的的孩童,依然是我热爱过的一部分。
我会时不时地坐于岸上,当清甜的气息浮上水面的时候,顺手采一片浮萍;无飞鸟、亦无云彩可看的时候,就静静地端详对镜梳妆的杨柳,遇见的花瓣要一片一片地细心地看,不许心情潦草与凌乱。
我希望母亲能从怀念中回到想念,让我重新拥有女儿的身份挚爱未亡的亲人。我希望流水遇到琴声的时候,最好位于山河的源头,让一支琴曲,不再反反复复只弹一曲秋风词,而是在你微笑的光芒里,拥有一生那样致远的宁静。
终会面对流水带来的落叶和松针、波光、以及时间的鳞片,对尘世上一切尖锐的东西放弃抵抗。如风行水上,心怀明月,对影成双, 对无情流逝的岁月倾心相爱。
一截铁轨穿过不老的光阴
我喜欢废墟上长出新生的事物,就像我喜欢沿着运河往南走,沿着一路的香樟树与一台沉默的火车头迎面相遇,相遇它百年的目光与铁锈。为此,我搬来半生的烟雨看它,就像三月搬来一场细雨看茶花,不仅仅是因为好奇和怀旧。
我相信时光拥有覆盖的功能,它覆盖沙丘、卵石,也覆盖乱世与更替。我是被沧桑巨变洗礼过的人,有种史书一样的顽固和认真,对一些消失和碎片,抱有坚定的信任和好感——无论是一台百岁高龄的火车头、半截已生锈的铁轨,还是一盏不再闪烁的信号灯。
天上,雨下得轻柔,地上,我看得惊心。只因它们正在陈列的喑哑与默哀,即冰冷如铁,也坚硬如铁。
我不能用声音唤它,它有不可透漏的秉性,包括它延伸的道路、岔口、它所过之处的风景。
我只能用指尖轻轻滑过它们的肌肤,我想以世间的体温感知它们曾经承载和照亮的事物,那些曾经紧握的手和告别的眼泪、那些劳累奔波和提篮叫卖的人们、那些搬来搬去的粮食和鱼虾、那些用来摧毁的炮弹和包扎的丝绸,那些熙来攘往的事物,它们因何比一截钢铁和路基消失得更快?
◎ 彭 进
听一只乌鸦在歌唱
我常常在绝望中看到黑,看到亮,看到时光的神采奕奕,看到那些谎言的可爱与可敬。在一个人人说谎的时代,所谓的真诚,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
在一个百花烂漫的四月,我喜欢听一只乌鸦在歌唱。
他们拒绝了你的刺耳,嘲笑着你的色彩与嗓音,可是,你依然在那里,站在榆树的最高枝头,唱着那些动听的歌。你兀自唱着,哪管画眉的诅咒与鹦鹉的诽谤……
你甚至不知道,还有一个人,躲在宏大时代的角落里,在聆听你毫无韵律的歌唱。
你在歌唱被遗忘了的好时光,你在歌唱蔷薇背后的利刺,你在歌唱被芬芳遮盖了的恶臭……在欢声笑语的十月,你无视鲜花,无视那些气势磅礴的语言,依旧唱着那些让许多人厌恶的调子。你的喑哑是那么的真实,与我的悲怆一起,在笑的海洋里,消失得无踪无迹。
然而,那只乌鸦终究歌唱过,终究歌唱着。歌唱真实,歌唱谎言,歌唱永恒,歌唱虚无,歌唱我们绚烂而苍白的青春,歌唱我们丰富而荒凉的生活!
纪念碑
我常常贴近你,靠近你的胸膛,用心去聆听那爿大理石最真实的声音,却屡屡一无所获。
石头沉默不语。
可是,鲜花却来了。带着人造的露水,带着虚假的芬芳,带着温室培育出的矫揉造作,在你的面前亮出了颜色,展出了身姿,吸引着众多的目光,赞叹,冷漠,以及责难。
石头沉默不语。
花儿开着,五颜六色映衬着你的黯淡,绰约的风姿对比着你的缄默。作为一块被赋予崇高意义的石头,你别无选择,接受那些正襟危坐的膜拜。这是一种仪式,也许仅仅只是一种形式。洞穿那一张张一本正经的脸,他们的背后或许本无一物,或许仅仅有一些铜锈、血和肮脏的东西,以及他们高高举起的毫无顾忌的鞭子……
一爿石头能承载上万吨的物体,也能承载许多虚无缥缈的誓言。
石头何福?石头何辜?
昭君出塞的那个夜晚
只听见风哭泣的声音从塞外传来,坚硬的风晃动着草的枯黄。霜落下了,坠落在腐朽的季节。洁白的冷的颜色在风中瑟瑟发抖。
那夜,你没有哭泣,你的泪水早已落尽,在一个寂寥的天地,为你的执着和自信,为你雪夜里梅一样的孤傲。你不相信雪的温度会将你冰冻:你的火,你的汹涌澎湃,你的冷落里渐渐冰冷的心情……
你跨上骆驼的脊背,风将你的长发向南吹去,纷乱的发丝,纷乱的思绪,纷乱的忧愁和哀伤,纷乱的心情在纷乱的岁月里纷乱着。你的毫无声息沉默着,也许那是一种抗拒,是一种蔑视一般的冰冷的眼光穿透时空,将汉的宫殿击的粉碎!
你梦中花开的声音,被冷冷的星光湮没,夜的眼睛让你发抖,你无奈地发现,星光原来只能让夜更漆黑。
路已经被草弥漫,一望无际的枯黄连向朔漠。
山的那一边是什么,你年少的凝想是否还在?
青梅竹马的伙伴,是否正在温暖的被窝中安眠?
山脉挡住了视线,疲惫的心情开始一刻刻向冷风屈服,你叹息的声音延绵了千年,在我的耳畔寂静而急促地敲击。我的心情碎了,碎在二十一世纪一个灿烂的上午!红颜薄命的感慨在心底氤氲,连同记忆中阴霾的天气。
那夜,星星落泪了。
那夜,风疯狂地叫着,耳畔,却分外的寂静……
◎ 黄小培
一粒雪飘着
一粒雪飘着,必然会有另外一粒雪陪着它飘。
一粒雪飘着,也就是好几粒雪在飘着,也就是无数粒雪开动小马达,赶往回家的路上。
苍茫茫,苍茫茫——
美包裹着丑,爱包裹着恨。
美加上爱就等于一粒安静地飘着的雪,就等于一粒安于寂寞的雪。
一粒雪飘着,是一滴激动内心的光,落进谁的眼里就在谁的眼里融化,接着落进心里,苍茫茫。
一粒雪飘着,它有着怎样的过去?它飘着飘着就老了。
它飘过旷野、山川,白云给流水让出波澜。
在波尔登森林公园
我们被小溪引领,走向山野深处,走向浪花熄灭的水底。
水杉也走动,它们走动的时候在你的视线之外。
因为你的静止而获得短暂的安慰。
在镜子的两面,行走和遗忘。我与自己相认,和解。
生活深处,一杯水,一支烟,一本诗集便是我的全部。
我弄丢了什么?此生错就错在:轻狂且自卑。塔状的悲伤,成为肉中之刺,高高耸向天空湛蓝的毒。
鸟语叫得空气沁凉,肺腑沁凉。它绕树三匝,还是从眼前飞走了。
想说的话,不说也罢,诸多欲望在喉头里化成了水,把心,一浪打湿。
山风起时,群山微微晃动。
记忆中的桂花
鸟声带来一丝丝沁凉。
微风中,面对暴动的花香,我只能束手就擒,并含蓄部分的热情。
因为微茫,我们建立对称的狂澜,又用一年的时间,走向迷途。
卸下往事里多余的修辞,有时一个转身便会身陷天涯,心生悲绝。
“私藏的花朵”为英雄斟满酒杯,在长亭外,摸清了谁的软肋。这苍茫,这短暂的苍茫,在迟暮之时悄悄收拢。
剩下来的温软的光阴,用于填补和疗伤。
鸟飞走了,又有一些不断飞临。这样的时光呈现球形的光辉。
一盏盏小小的灯,替我,静静地等……
雨水过后
我经历了雨水。
苍茫之后是清静,是一滴圆滚的露水,趴在心上。
我用尽了强大和虚空,就想弱小起来,就想绝尘离开,就想让一阵风把我吹淡吹散,躲进青草的叶脉里,细微地喘息。
天空是大口径的静默,它对准我,它终于耗过了我,蓝得让人很伤心。
一万颗雨滴就是一万口悬挂的钟,十万里河山终究能容得下我的轻狂和它背后虚弱的魂魄。
内心的静电欢腾时像激动的水花,谁能把它点亮谁就是我的王。被纠缠的青春已然苍白,而我再无法轻易完成。
我有虎耳草和秀气的穿心莲,加剧爱的老化和蜕变。
一些小草递来清香,河流一样献出遥远的地平线。
◎ 海 叶
回眸江南
1
昔日的风风雨雨,似一缕烟飘过去了。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不重要。
直到遇见你,忽然发觉,熟稔的语言,原来如此难以驾驭,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年少时的迷茫,终于可以泅渡了。你把一条羸弱的小街,紧紧攥在手心,好似攥着自己的命运。
在黑夜的尽头,在微弱的星光里,我押注着被春燕携来的一场暴风雨。
这是江南之南。一双湖水般忧郁的眼睛,真实而虚幻,让我无法逃避。
2
一片叶子,爱上江南的恣意和孩童的欢愉,爱上风中悬浮的物事。
也爱着,曾停留于水岸的光影。
静谧的午后,幂想的时刻只需一杯茶。被旷野唤醒的灵魂,开始迷恋江南的气息。
一片淬霜的叶子,把自己嵌进生活的骨头——
一边感知季节的深呼吸,一边忘却那些简单却稠密的疼痛。
3
江南的眼泪,比雨水更重。在黑夜降临之前,或者以后,都砸痛了我的忧心。
这样的画面,反复出现,让雨中的祝福转换为祈祷。
不眠的河流,苏醒后,再次泛起涟漪,为江南丛生的牵念,为大地流淌的亿万年的一滴水。
而星光,重新照亮黑夜,照亮双手。
一双手,已不仅是两只手的叠加。
母爱的光亮,切开词语的芬芳。我们缓缓展开爱的长卷,清理好喉咙,不愿用沙哑的嗓音诵读。
在高潮部分,也无需辅助的手势。
4
江南的两根丝弦,一根抖动着爱,一根抖动着恨。
如果能做一个没有牵挂的人,该有多轻松多惬意。人世间的罪恶和苦难,都藏在一把似月的胡琴里。
冷月清泉,隐约刻印出江南的背影。诗一般的情愫,往往就从恍恍惚惚的弓影中,荡漾开来。
其实,你早用如诉的琴声,把江南的意蕴,弹奏得淋漓尽致。
5
回眸江南,便能看见阡陌上白色的野花,散发着出孤独的馨香。
江南之外,流水匆匆而来,又匆匆远去,如同我的浪迹。唯有江南之泉,泉中之月,才是痴情的守望。
翠竹间鲜活的气节,是江南的魂。
在信念之网里闲庭信步的鸟,享受着内心的阔达。在如水的月色中晕开的恣意,聆听着由远而近的细语。
被星光打捞起的失落和无望,似一些鳞鳞的浮光碎影,闪烁不止。在内心深处,我真切感受到了一种刻骨的寒意。
清朗的记忆里,水与月、月与人都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只有江南的悠悠余韵,会化成宁谧、平和与温馨,抚慰着受伤的心。
6
江南的岑寂,在我的心弦上散漫开来。一些小蝴蝶围着花圃旋舞,累了就小憩在你的名字里,又孵化出更多的寂寞。
“冷冷清清,凄凄戚戚切切。”江南依在,离情谁解?
每一个夏夜,萤火虫的微光,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呼应生命的尊严,放飞爱情的向往。
寻寻复觅觅。琴弦呢,我的琴弦呢?那弦,一根连着梦中的故园,另一根,也许就通向你秘密的小径。
有了月的清辉,也就有了情的流畅。有了夜的深邃,也就有了时光的绵延。
一种相思,像梅雨一样氤氲着江南。望不尽的是山水的相依,而望得见的是什么?如诉的琴声,只留下了丝绸一样的痕迹……
7
翠柏的荫影里,仿佛藏着一道厚实的帷幕,有人用谵妄的手指朝我示意。稀薄的气息,似乎在江南的半空写下暧昧。
不!请等一等。我还没有准备好言辞。
房顶上,三根摇曳的枝条,握住了一只鸟飞翔的影子。
江南,并非我的失败之地。一片又一片叶子,从高处的天穹中坠落,似铅灰色的云块,又仿佛是微微翘着的唇。
在不远处的河边,一条采砂船在轰响。我将麻木的手指的脚用劲踩了踩
在晃荡的倒影里,我将寂静和喧嚣,悄然劈开。
8
江南被冻红的小鼻子,往外冒着袅袅的气息。
你的红纱巾,遗落在去年的雪地么?
此刻。影子,肉体,遐思,全由我们掌管。所有在寒风中瑟缩的,都停息在燃烧的词语上。
别出声:在手掌里传递的,是绵延的温暖。
此刻。整个江南,只有两对眼睛,避开了刺骨的伤痛。
9
很久以后,你还能听见我的思与想,漫过了江南满窗的雨声。
那么仔细的一次聆听,让我知道纯粹的种子,会在大地的一片空茫与静寂中,分辨出拔节与消亡的生息。
把江南的第一滴雨,掰成十滴小雨。再掰成,一百滴小小雨。
这将是,很缓慢的过程。
很久以后。你会看见记忆的泥沙,掩埋内心最安静的那部分,已无法命名。连雨水的小手,也难以描述。
没有过多的迂回,甚至没有一丝叹息。被一滴雨水鲜活的江南,让夜色呈现出别样的幽深。甚至,我还听见了雨水之外的声音。
很久以后,你是否会铭记,一场际遇所带给江南的馈赠。那一声细微的震颤,没有人听见,我想江南一定是听见了。
◎ 黄书法
暮秋
我听见耳语的呢喃,仿佛暮秋深埋的召唤。秋后的旷野沐浴在阳光之中。那流泻的光,是闪烁的咒语。遍地秋风,吹拂着我凌乱的长发。我仰望浩翰的天空,幽深、狂乱而又宁静,有一种安祥、寂静的美。
这个苍郁的秋天。云絮在天际飘浮,微风在林中漾动。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辽阔的飞翔。倦鸟栖居在深秋的高处,迎风启程的旅人,有着火焰般的内心。阳光多么美好,返乡的路途总是寂寥而漫长。孤独的轻烟覆盖着荒凉的田野。
我一直在秋天练习沉默。那些苏醒的痛疼,像雾霭一样在体内流转。
从高空中坠落的落叶,练习着死亡。我对万物生灵保持着一种敬畏。就像对自己,我的心依然保持谦卑。
风尘四起的路上,随时都可能误入迷幻的花园。我信仰一种亮光,那是神圣的临在。为我的人生导航,为我的生命注入温情。奔波是必然,而幸福是否偶然?一个人永远地在路上,漂泊、迷惘和寻找……
我看见远处的河流,辉映着如血的黄昏。一个人在大地上漫游,引领着秋天巨大的投影。炊烟在村庄上空缓缓升起,一定是母亲招呼的双手。我披着温馨的晚霞,踏着纯净的旋律,走出了幸福的节奏。激动,并且伴随着安宁。
我再次仰望这个多彩的天空,是一幅斑斓画卷,擦亮我内心的灯盏。如果时光能够停止,我将永久地站在村庄里。抬头,并且与月光对视。
秋天的河流
风吹稻香,吹黄了草尖和落叶。远处的鹅湖山闪着金光。正午的阳光,用翅膀驼来秋天的火焰。西风吹,吹落天空的浮云,吹来暮秋的丰饶。
那条桐木江穿城而过,火一样的枫林矗立在两岸。这一条河流,给沿岸的人们带来了秋的斑斓,簇拥着光明的足迹。一个消瘦的老人,踌躇在拥挤的街道上,他的体内有着陈年的旧伤。我喜欢这秋天的河流,它滋养了古镇千年的历史;向东而去的河流,至今没有人掌握它最终的归宿。就像一个早年迷途的青年,茫然而又坚定往前走。我安静地坐在河流的岸边,俯视着波澜不惊的河面。
桥下的流水呜咽,桥上的人声鼎沸。
大雁列队南飞,蜻蜓隐在时间的背面。在通往秋天的道路上,荷锄的农人迈向荒凉的旷野。深秋的脚步缓慢而来,而桐木江却在此时瘦下来。河滩坦露出磅礴的岩石和沙砾。那座古老的大义桥,承载过十米阳光蝴蝶般的重压。一位七旬老者斜倚石栏,向着远山仰望,秋风为他勾出思想的风骨。他那瞬间的低头,天边的夕阳就醉了。
斜阳映芳草,大地谱华章。秋天的河流,岁月的沧桑。
夕阳从西山落下,宽阔的桐木江流淌着远古的传说。没有渔舟唱晚,只有微风挟着时光的风暴。像支庄严的进行曲,高昂、不可遏止;缓慢,难以言说。
近了,慢了 。秋后的桐木江即将缓缓离去。
◎ 汪志鑫
叩问生命之门
在一片空白中,大脑回复到原始的临界点。胡杨笔筒总在眼前晃动,书案上除堆着一些久未翻动的书籍外,还堆着一丝不愿触摸的尘埃,遮去久远的茶色,变成我亲近黄土的惟一的方式,在临界点上,我叩问失真的生命——
而身体,却以沉默作为永远的抗争。
抬起头,望绿叶被涂抹了沙尘,心却被揪得生疼。
是我矛盾了自己的世界?是内心混淆了我的视线?
多次旋转生命的木马,被英特尔替换成病毒,塞进无以复制的文档里,吞噬着记忆。而我们正褪成一个“文盲”,不再书写……
静下来,聆听鸟鸣。插入云霄的高楼下,渺小的自我从柏油路走过,没有足迹。是行走的方式一致?是楼的影子折射了高贵?
周而复始的行走,从未找到生命之门。
在喧嚣中睡去,以梦换得夜的静。静了,再度睡去。用双手推开一扇朱漆大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光影投给我一个看似鲁迅的身影,向前去,挺起了“民族脊梁”——
远古,煮酒论英雄。
来回穿梭。在触及灵魂的瞬间,我在原地打转,从脑海搜寻记忆碎片,拼凑属于自己的成长经历。依稀走进一方恬静,面对无一零落的馈赠,我终于懂得:生命之门是一次次行走出现拐点后抉择下一次前行前,敞开的那扇心门。
生命里,仍在不息地行走。
太阳雨从空中散洒下来。惟美的风景里,彩虹泻下如丝的秀发,旖旎我的心境。
用涅槃的心态周而复始。
在与诗者对话中:我说,醒着,就行走吧,因为行走才是不破的真理。诗者说,累了,请选择行走,或会领略另一番风景!
月夜,回望一座城
临近中秋的夜。生命里的玉兔,总在皎洁中逃脱地心,镇守未归乡游子的广寒宫,禁锢成一座城的寂静。
城中央,有人在醉意行走。KTV里,有人嘶哑的喉咙吼出《故乡的云》,微风从天景的窗口吹过——
露天广场上的女子,痴痴地托腮凝望,路人成了影子。生命里,那个北方游子的眼眸,在月光里,与岁月纠缠。
一个农民工,牵着心里的魂,二锅头成了村头望归的妻子,烧辣着心事。电话那头,女人哭出一片水域,印出万家灯火的高楼。他们知道:马路上不长庄稼!
我已在梦乡里寻找生命之门。而那盏亮了许久的心灯,正在一声声犬吠中隐去。
夜后的另一个清晨,柏油路上疯狂的车流,焦急行走的人群,高楼上操浓重乡音的工人,十字路口变化迅速的红绿灯,都将调解着城市的节奏……
中秋的夜,爱人正幸福地等我归来——
◎ 张建新
拒绝赞美
秋雨洒了下来,书页里泥土松软,适合陷落。
伫足于秋雨中的人带来词语另一面的气息:微凉。陌生。
肉体的丝绸性质并不用于衡量肉体的轻重,也不证明肉体的美丑,只是时光的比喻披在命运的肩上。无声,滑动。
每处栅栏里必定圈养着一个孤儿。
马向月光打着响鼻,而月光是无声的,绳索早已烂在故国雨水里,为何却仍感束缚?
阳台上,一朵凋谢之花落在鞋上,我不认为是某种歌颂,可能是带着敌意的赞美。
“赞美”这个词在打开的书页里失传已久,极为罕见,或已化为了一对鼓掌的双手和一副充血的喉咙。
变形记。
当它偶尔如惊鸿般闪现,我的嗓子却哑掉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内的树木
世界再大,大不过心灵。
一个人不能拥有太多,与世界之间,他只需拥有一扇古老的窗子。窗子不是那种现代材料,而是木制的,有雨水的痕迹,有暗黑的光泽。
水泥和金属的内部,我们活着,偶尔流淌水银的泪水。树木自断其臂,以这种自戗的方式与我们活在一起。
每一间屋里,都篆刻着树木的遗言,只是很少有人能够看到。
一把老年的斧子被放在书柜里,它静静躺着,光芒不再,曾被它伐倒的树木收留了它,如今生满愧疚的铁锈。
树木曾让青春华美的锦袍散发出清香,从少年到暮年,衣柜充当了时光的贮藏器,当你打开它,也进入了一棵树的内部,欢喜和忧伤就这么相互守望着。
累了的时候,我们坐在树木的沙发上,这是树木的哪一部分?
我们说话,偶尔沉默,如两只倦鸟落于枝头。
当我们起身离开,树叶脱落。
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