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群与《满族文学》
2014-11-14满族
〔满族〕路 地
在纪念舒群百年诞辰的日子里,我愿做这个题目。因我是《满族文学》的第一任主编,见证了这个刊物是如何走进这位满族尊长的心中的。
《满族文学》是我国唯一的满族文学刊物,自1986年起,在满族集居区的丹东落脚生根。它是由市级刊物《杜鹃》改为省级刊物的。其主办单位先为辽宁省民委,后为辽宁作家协会。前后经过六进沈阳,三进北京(联系中国国际书店),始得这一刊物向国内外公开发行,实属特例。
我于1986年3月31日抵京。须要一位一位去聘请顾问或题辞。首先拜见国家高检院原副检察长关山复满族尊长,他十分关注满族文学事业,鼎力支持,聘为首席顾问。继又聘请了著名作家端木蕻良尊长,并给予题辞。继之欲聘请既是原文坛领导又是著名作家舒群尊长时,我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先用电话询问舒老是否在家,是夫人夏青接的电话,我简要说明了来意,夫人让我稍等,过了一会回来说:他说从不为刊物做顾问或题辞,“请原谅”,语气和善,但不容再议,我的心凉了,感叹这老头太“那个”了。
记得60年代,我在省作协《文学青年》当编辑,接受一项任务,是向舒老借用当年在延安时,毛主席给舒群写的一封信。舒老当时在本溪合金厂任副厂长——一位原东北局宣传部门的领导,却降格任市级小厂的副手,实不明其意。见面时他态度和蔼可亲,没有一点“被贬”的情绪。该厂另一位苏副厂长对我说:“舒老对我们厂可立了大功了!”对舒老十分尊敬。我向舒老说明了来意,他引我回到住处,从箱里翻出了那封信,纸已皱黄,但却珍藏无损。信说:
舒群同志:
前日我们所谈关于文艺方针诸问题,拟请代为搜集反面的意见(各种各色),如有所得,请随时示知为盼!
毛泽东
四月十三日
当时我要借用原件,答应影印后即刻奉还。怎么商量也不行,终于未借。后来听说作协的另一刊物《文艺红旗》的编辑去借,也被婉拒。我感到这老头太“那个”了。这不,这回又遭到拒绝。
十来天过去了,其他工作还在进行,但此事仍是悬在心上的一份沉重。那日与关纪新君相遇,他是一位热心满族文学事业的青年,他对我在北京的活动多有支助,如同他分内的事。我对他谈了舒老的事,他比我乐观。“走,咱们去看望舒老的病,别的先不提。”
舒老是在一间向阳房间接见我们。室内左边放一张床,家具都是极普通的,如同走进了“寻常百姓家”。舒老身材高大,后背微驼,面孔略黑,五官棱角分明,显然一位东北大汉形象。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半生坎坷,体貌上留下岁月折损的遗痕。北京已是桃花盛开时节,他在病中仍披一件棉大衣,时而发出咳声。他有时小卧,有时起而踱步。关纪新君说:“我父亲向您问好。”他停下脚步,“关山(复)老身体好吗?”由此谈兴逐渐涌来。他谈了接收长春电影制片厂(伪“满映”)的经过,留用的日本技师的驯服,千头万绪的纷乱,全厂向佳木斯搬迁的艰难。关纪新君真是坐得住,还不时地插问。我则急不可耐,还是抽空阐述了来京的目的。
“你都见到谁了?”他问。我说见到了关老(山复)、端木老(蕻良),都答应做顾问并题辞,溥杰老、胡絜(青)老已给题辞了。他略停了停:“顾问,我是从来不做的。”冷冷的。我想:坏了,空来空回了。不料他说:“题辞,破例一回吧,是《满族文学》么。”口气缓和多了。这个“破例”立即使我想到了他是为满族文学事业在改变一下自己。接着他关切地询问了刊物的方针,并做了一些提示。他说《满族文学》是全国“第一个”,无先例可循,会有难题,要好好办,多下工夫。他说:“满族文学的定义是什么,先别管,先发动满族作家拿出作品支持刊物。”他还强调要注意对满族青年作家的培养。说着,他润笔题辞:
祝满族文学繁荣发展
在中国文坛独放异彩
舒 群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三日北京
这时的舒老谈吐亲切,待人无拘无束。他还赠我俩每人一本《舒群文集》,亲笔题了字。我们大喜过望。
事隔一年之后,1987年4月17日,为满族文学基金会的事,又去拜见舒老。
我原想在上午十一时前赶到,十二时前解决问题。不料电车受阻,待到虎坊路时,已是十二时半了,怕影响舒老休息,我决定在外面等候。到马路对面的书亭买了一本书,坐在临街的石凳上,边嚼饼干边阅读,直等到下午二时。舒老得知这一情况后,埋怨我不该在外面受那风吹日晒。这次他是在北面的房间接待我的,这次见面我身心放松多了。
“舒老近来身体可好?”我这么问是想表明:这次是专程来看望他的。
他仍披着一件棉袄。“时好时坏,一天能工作几小时。”
“您在忙着写什么?”我克制着自己的急性子。
“在写《中国话本书目》,五十来万字,工程不小。中国作协指定双莉做助手,进度快多了。”
我知道双莉是他女儿,此时未在。
“《满族文学》您看了吧?有什么意见?”
“看了。不容易啊!觉得反映满族生活的作品,再设法组织一些。”他很关注刊物。“怎样,这一段很辛苦吧?”
我简要地汇报了办刊的过程,以及存在的问题,话就这么谈起来了。
“你这次来京,办什么事?”这回是他先问,问得正中下怀。
“是为筹建满族文学基金会的事。”我急切地道出了主题。并说了成立此会的目的和经过。
“基金会怎么筹资?”他很关心。
我说:关老(山复)邀请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答应参加义演;我邀请著名画家关山月应承出画作100幅,在京展出后献出;我曾会见文化部副部长英若诚(满族)应承筹借场地……
“我看可以成立。”
“那请您出个名字,给我们工作人员挑挑旗行不?”
“都有谁的名?”他问。
“经协商,会长是溥杰先生,副会长有您、关山复、端木蕻良、马加、胡絜青……”
“您这次来,就是让我当这副会长,绕个大圈子。”他说得挺严肃。
“舒老,您不想做的事,我们不好勉强您去做。主要听您的意见。”
“那就再破例一次,愿意写就把我名写上吧。”他略显笑意。
“您为满族文学事业又破一次例,我们感谢您。”此时,我差一点跳起来。这胜利得来不易。
这次他赠我一册《毛泽东故事》,并亲笔签了名。
我急着要走,他留住我说:“双莉马上就回来。她在练习写作,你跟她谈谈。”后来我跟双莉谈了,约她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散文,这就是后来《满族文学》发表的《我的父亲》。
临行时,他对我说:“满族作家队伍刚刚建立,听说有人又在搅合,有碍团结么!我不赞成。”冷峻之貌可掬。
归程我想:像舒老这样,冷峻与热切集于一身,应是正直人的真实写照。果如此,人们宁愿要真实的冷峻,而决不要伪饰的笑容。人们自会抉择。
舒老的一生,苦辣酸甜,五味俱全;老来又疾病缠身,还在坚持写作,可谓双肩背负沉沉,胸次块垒盈盈。尽管如此,舒老却仍能一再“破例”,在内心生成一种《满族文学》的情结,对我们多所关注。对此,我是永存感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