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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大欢喜

2014-11-13闵凡利

当代 2014年6期
关键词:科长馆长检察院

闵凡利,中国作协会员。山东外事翻译学院客座教授。现在滕州市文化馆从事专业创作。

人要走运,屎壳郎都给你做蜜吃;走背运,放屁都打脚后跟。这不,郑礼的脚后跟被屁打了。并且,打得还不轻。

那天,郑礼早早下班回家做晚饭。他在县文化馆工作,是分管文艺创作的副馆长。说是副馆长,其实也没啥事可做。有什么创作任务,宣传部或局里的领导都一竿子捅到底,直接给他分管的创作室里的人说了,或给馆长说了,把他这一级给省略了。他在馆里一些人眼里,成了骡子的屌——虚摆设了。

越这样,郑礼越天天准时到班上。文化馆一天两签到。签过到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事的,可以早回去。看看时间,马上快五点了。郑礼就收拾一下,下班了。

郑礼先去菜市场买了点菜。老婆王香在烟草专卖局里做会计。夜里跟老婆亲热的时候,感觉老婆的口气厉害,就知道王香有胃火。天天大鱼大肉地吃,肠胃里还能没火?他买了二斤黄瓜,一斤西葫芦。心想,药补不如食补,多吃清淡的,对肠胃,肯定好。

拎着买的菜,往家回。郑礼没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进了家,放下包,看看时间,五点二十了。王香一般都是在五点四十回家。郑礼就开始去厨房做饭,洗了黄瓜,刷好盘子,刚切一个黄瓜,门敲响了。

看看表,才五点二十五。郑礼纳闷,王香不会回这么早啊。暗乐,王香回得早,他就可以歇歇了,正好看看爱看的体育频道。

就忙去开门。

门口站着俩陌生人,一高一胖。胖的问:你是郑礼吗?

郑礼点点头。

胖的拿出个证件一亮:我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叫胡威。

郑礼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们啊!

胡威问:你叫郑礼吗?

郑礼点点头。

胡威说:就是你了!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公安局!

公安局?

嗯!

郑礼看看他的手,手上还沾着片薄黄瓜。就说:我的菜还没做好呢!

高个说:别做了,走吧!

郑礼拿过毛巾擦了把手,心想:我干什么都清清白白的。就说:好吧!……

第一章

黄天检察长正在看下面报上来的材料。办公室的门咚咚敲响了。听动静,是公诉科的吴龙科长。

看样子是有急事。一般没急事,敲门的响声不会这么急促,连内里喘息和肺叶怎么张开和吐纳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老吴,四十多的人了,干什么还像毛头小伙子!曾批评他多次,让他处事沉稳,别露声色。可就是不长进。看来,人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黄天头也没抬,说:进来吧。

门啪地推开了。吴龙一阵风似的来到黄天检察长跟前说:黄检,不好了!

黄天抬眼看了一下吴龙,目光很冷,也很严峻。之后就没看吴龙,继续看手中的材料。

吴龙知道自己有些冒失,悻悻地站一旁。黄天好像没他存在似的,一直埋头在材料上。大约等了一根烟的工夫,才从材料上抬起头,看了眼在不停搓手的吴龙,喝了一口自己用桑叶、菊花、枸杞配制的保健茶,问:什么事?

吴龙科长向黄检察长又走近一步:郑礼在请律师,要告我们检察院呢!

黄天检察长抬头又看了一眼吴龙,问:怎么会这样?

吴龙说:咱们前段时间不是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批捕郑礼吗?后来我们发现这案子证据不足,就及时改正了。可这个郑礼却抓住不放,非要起诉我们检察院渎职!

黄天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长串“全省检察院先进单位”“全省优秀检察院”之类的奖牌,皱了皱眉头。他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根细细的烟卷,拿在手里,吴龙忙从一旁拿起火机,点上。

黄天长长地抽了一口烟,问:你们确定郑礼没罪吗?

吴龙点点头。

还能从其他地方找到别的有罪证据吗?

吴龙摇摇头。

黄天冷笑一声:我就不相信,他比清水还清!

吴龙苦笑一下:他的确比清水还清。

黄天不解,用目光望了望吴龙。

吴龙知道黄天目光里的意思。在他们所经手的案件中,只要是干部,闭着眼抓,抓哪个,不问大小,哪个都有事。这个郑礼没事,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吴龙说:黄检,这个郑礼是作家。

黄天脸色一变:作家?你们吃饱了没事撑的,抓作家干什么?我以前不是给你们说过,对待作家、记者,还有一些掌握社会话语权的人物,要谨慎吗?

吴龙挠了下头,说:哎,说起来,这不是白局长安排的吗?你也知道啊!

白局长叫白胆豪,是县公安局局长。前段时间,他专门来检察院的时候对黄检说过:他近期要抓几个人,请检察院配合一下。之后给了他一张名单,上面就有郑礼这个名字。

公安、检察、司法、法院都是政法口,这些部门相互配合执法办案,彼此有默契。白胆豪局长当时送来的这些名单,他看也没看,就直接转下面科室了。

黄天看也没看吴龙,问:作家,知道作家清贫,难道清贫就没事了?

吴龙摇摇头。

黄天拿过材料看了看:这不,还是个副馆长!

吴龙说:他这个副馆长,是骡子的屌——如的(鲁南土语:不管事的意思。作者注)。

副馆长还是如的?你怎么知道?

我的一个朋友是馆长。你忘了,前段时间请咱们吃过饭的……

黄天皱皱眉头。

在“好运来”的那次。

嗯,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长得像潘长江一样的家伙?

吴龙说你想起来了,是他。玩社会的那个,原在乡镇一个企业里干厂子,厂子干趴窝了,不知咋回事,不光没处理,后来蛋子子抽筋——上来了。听说他姑父是市里的一个领导。

黄检点点头。

吴龙说:你也知道,文化馆那是清水衙门。穷得尿醋都找不到泵口!

黄天说:那天,那个馆长请我们,又是海参又是鱼翅的,不像没钱的主!

吴龙说:自古以来,都是富了方丈穷了庙。文化馆再穷,还能穷馆长?再说了,哪个单位不是一把手说了算?文化馆里当然是馆长当家,那些副馆长,只有看的份!

黄天点点头,拿起资料看了看:这个白胆豪!你说你给个穷写书的较什么真!真是没事干了!

吴龙说:这个郑礼在省内外文学界很有名,我看了一些他的作品,都是写批判现实题材的,其中一篇是写公安局长搞不正之风什么的,在文学界引起很大的影响。

黄天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哎!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不然,咱再找他谈谈?

谁找?我找?我就说,我们办案办错了?

哪能让你去找呢?!那样就什么退路也没有了。

那让谁?公、检、司、法,你说,找哪个合适?

吴龙摇摇头:都不行。

这次轮到黄天纳闷了:人,你想好找谁了?

吴龙点点头。

黄天知道吴龙在等着他问是谁。他偏不问。就又抽出一支细长的烟卷,点上了。

吴龙本以为黄检会问他的,故意等了下。黄天吸了一口烟,然后看着冉冉升起丝绦一样的烟雾,双眉紧锁,像是在等着吴龙的汇报。

吴龙在心里暗骂一声。具体骂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低声给黄天说:我想了,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郑礼是干什么的?

黄天笑了一下,没回答。

吴龙接着说:郑礼是文化馆的副馆长,并且是搞创作的。

黄天在心里笑了一下,这家伙,进步了,学会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了。

吴龙说:世上的事,怪不得人们说,人生就是一出戏,社会就是大舞台。你看,前几天文化馆里的那个仇馆长请我们吃饭,让我们给他办点事。

黄天问:对了,那个仇馆长要办什么事来?

吴龙说:不就是一个案子的事吗?他手下的小弟,给抓起来了。咱们不是以涉嫌伤害罪把他批捕了吗?

黄天嗯了一声,想起来了。

吴龙说:现在他这个案子,公安那边已经转到我们这儿了。在我们公诉科呢!

黄天嗯了一声:你想让那个馆长出面?

吴龙点点头。

黄天也点点头。之后交代:你给这个仇馆长说话艺术一点,有两个重点要把握住:第一,不能说我们办错了;第二,不是我们找他当说和人!

吴龙点点头:你和我想得一样。这个,我会处理好的!

黄天说:你去办吧。看吴龙走到门口,又把他叫住,安排道:记住,一切以大局为重!

吴龙点点头。之后走出把门轻轻关上了。

看着刚刚合上的房门,黄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想骂一句粗话,一时不知说哪句,只是说了一句:哼!

第二章

吴龙来到帝豪大酒店时,门口有一小伙子看吴龙下车,忙迎上来,问:你是检察院的吴科长吧?

吴龙看了一眼小伙子,点点头。

小伙子说他是文化馆办公室的。仇馆长让他在这儿等吴科长。一边说着一边在前边带路。

小伙子把吴科长领到贵宾楼,出了楼梯口,对吴龙说:仇馆长在718房间。

吴龙推开718房门,看到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皮球一样的仇馆长,一个是长得很有风韵的女人。

仇馆长看吴龙进门,忙站起身滚过去握手:哎呀,吴科长,可把你盼来了!

吴龙落座。仇馆长接着安排上菜。

菜上来了,仇馆长问:吴科长,咱是喝点白的还是红的?说着用手指了下一旁椅子上放的两个纸袋:白的是五粮液,红的是拉菲。

吴龙说:哎呀,你弄得这么高档!我是开车来的,这段时间查酒驾查得厉害,白的咱就不喝了,喝点啤酒吧!

仇馆长把胸一拍:查着你的车,你给我说,我去给你要!在善县地段,还没有哪个家伙不给我仇老大面子的!

吴龙笑了笑:那我以后,还少麻烦不了你仇馆长呢!既然你仇馆长这么说了,那,那咱们就整点红的吧!

仇馆长说:红酒是女人酒!咱们最好,把这斤白的干了!

吴龙摆摆手:我们下午还都有工作,就喝点红酒吧。主要是咱们谈点事。

仇馆长说:那我就听你吴科长的!翠红,那你就把那瓶红酒开开吧。

叫翠红的女子开酒很熟练,拿过开瓶器,三两下就把拉菲打开了,并给两人都倒了酒。

酒倒好了,仇馆长说:三巡后我再给你介绍这位女士。来,咱们起一个。

吴龙端起酒杯,先闻了闻,然后晃了晃,醒了醒酒,之后跟仇馆长碰杯了。

仇馆长碰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杯子说:这个破酒,我不懂,为什么就值这么多钱?

吴龙笑了笑。吴龙清楚仇馆长之所以说这句话,目的是想告诉他这瓶酒有多值钱。他笑了笑,心想,要不给他点一句,他以为我不领他的情呢。就说:这个酒已经把糖分提取了,你喝着不如咱的五粮液来劲,可它的价钱却是五粮液的好几倍呢!

仇馆长说是啊是啊。然后说:今天上午,我一接到你的电话,你知我多高兴吗?

吴龙看了眼在一旁默默抿酒的女子,问仇馆长:还记得我怎么给你说的吗?

咋能不记得呢?你说找个好说话的地方,就我们两人。仇馆长说着指着一旁的女子说:我本来想喝三杯后给你介绍的,现在我给你介绍吧!这个呢,不是外人,是我的弟媳,马哈的老婆,王翠红。

吴龙对王翠红点点头。王翠红有些拘谨,就要上前给吴龙端酒。仇馆长在一旁说:你先别慌端,我们还没喝完三杯呢!说着又和吴龙喝了第二口。

之后又喝了第三口。仇馆长说:吴科长,我小弟马哈的事,你可要多多费心!

吴龙说:前几天咱们吃饭,那时案子还没转到我们公诉科。昨天才转过来的。案宗我全部看了。哎呀……说到这儿,吴龙看着仇馆长和那个叫王翠红的女子。

仇馆长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吴科长,不就是个打架斗殴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吴龙笑了笑,哼了一声:要是一般的打架斗殴,那只是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能被检察院批捕吗?再说,马哈是有过案底的。并且,他是因为收保护费,这个有黑社会性质啊!

仇馆长哈哈一笑:什么黑社会,那都是人胡说。咱们这个没蛋子大的地方,有什么黑社会?马哈不就是想讹他们两个钱花,他们不给,马哈用刀子扎了他们大腿两下吗?不是多大的事!

吴龙知道,真得好好点点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仇馆长:这个事你要是当小事,你就错了。第一,马哈拿刀子捅人,这本身就是暴力犯罪。和杀人是一个级别的,是属于严惩的八大犯罪的首罪。说起来,这些都还是小事,主要在是不是涉黑这方面。如果是涉黑,下一步,仇馆长,我说这句话也不怕你生气,就怕到时候你也不利索啊!

我能有啥不利索?我是咱们县文化馆的馆长,是共产党的干部,有近二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说我涉黑,那不是笑话吗?!

吴龙清楚这句话已如打蛇一样打到仇馆长的“七寸”了。就又说:你仇馆长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那天咱们吃过饭,我听黄检说,仇馆长这人直脾气,不曲里拐弯。

仇馆长说:我这人就这样,直筒子,直得张开嘴就能看到地。

吴龙笑了:那也太直了吧。

仇馆长也笑着说:我就这性格。说好,我会把头拔给你;说不好,行,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翠红在一旁插了句:是爱憎分明。

仇馆长说:对对对,爱憎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

吴龙点点头:正因这样,所以我才答应你那一次的吃饭。你也知道,咱们都在这个小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就想,只要是在我职权范围内的,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会酌情处理的!

仇馆长说:吴科长,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呢!说着,就对一旁的女子说:翠红,快给吴科长端酒!马哈以后的命运都在吴科长手里攥着呢!

翠红起身给吴龙端酒。吴龙象征性喝了三口,然后故意给仇馆长戴高帽:马哈这个罪可不轻啊,并且以前有过案底。但仇馆长出面了,这个事,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咱就按轻的来。

翠红说:吴科长,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给你磕头了!说着急忙跪倒,要给吴龙磕头。

吴龙忙拉:咱们都乡里乡亲的,不要这样!

仇馆长说:吴科长,你不要拉,就让她磕。马哈这家伙,就是个猪脑子!

翠红说:是啊,吴科长,我家马哈啊,就是个猪脑子!

把翠红拉起,吴龙知道,他该说说今天来找仇馆长的事了。就说:来,咱喝酒。

刚才吴科长的话很给仇馆长长面子。仇馆长很高兴:好,我喝一大口。说着一口把半杯红酒干了。然后像喝白酒一样给吴龙亮亮杯底。

吴龙在心里暗笑,红酒可不是这么个喝法。红酒要浅喝慢品,不能牛饮。

吴科长说:仇馆长真是好酒量。对了,今天来,有点事,要仇馆长帮个忙!

仇馆长拍着胸脯:吴科长,有啥事,尽管吩咐。只要你兄弟能帮上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你们文化馆郑礼馆长的事。

那个刺刺头,我最烦他!仗着会写狗屁文章,谁都不放眼里,上次活该把他抓错。咋就不把他关上三年两年?

我听说,最近他在找律师,想告我们检察院呢!

让他告去,一个穷酸文人,谅他也尿不了一丈二尺长的尿!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这个郑礼在省内外很知名呢!再说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真写点什么在网络上一传,那就厨子拍腚——坏菜了!

王翠红在一旁说:是啊,吴科长说得对,作家和记者一样,掌握着话语权呢!

仇馆长皱起眉头:嗯,还真是这么回事呢!你说吧,吴科长,让我怎么办!

吴科长端起酒杯:来,咱喝酒!

仇馆长端起杯喝了一口。

吴科长说: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弄得这么满城风雨的。现在这个社会,想找谁的事,谁还能真的没事?比如你仇馆长吧,真找你的事,你敢保证,你一点事都没有?

仇馆长赔着笑说:那是那是。你没听人家说,现在当官的,你要是全部抓,肯定有抓错的。要是隔一个抓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吴科长说:嗯,仇馆长是个明白人。

仇馆长伸着脸说:现在这社会,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咱别的不说,就咱这小县城,谁还用不着谁?你帮别人,也是等于帮你自己。你说我说得对不?

吴科长说:嗯。仇馆长真是个明白人!

仇馆长试探地问:不然,我找人收拾他一下?!

吴科长摇摇头:那样就太暴力了。再说了,他告检察院是他的权利。但是,告了我们检察院,对他有什么好?

仇馆长说:就是。这不是标准的半熟(鲁南土语:二百五、半吊子的意思)吗?

吴科长说:就算他告赢了,顶多我们那些办案的同志挨点批评。最差的就是我们得不了市里的先进单位奖,我们的工资又不差一个,我们又都降不了职。

王翠红在一旁说:就是。

仇馆长说:郑礼这个人,和我在一块干,我们一直尿不到一壶去。我要说东,他偏着往西,回回把我气得肺叶子痛。正想找人修理他一下呢!他奶奶的!

吴科长轻描淡写地说:你劝劝他就是。告什么告,就是告赢了,他能得到多大的好?

仇馆长说:就是的,这样的人,真是不明白!好,你放心,我去劝劝他,别放着素静不素静,净找不自在!

吴科长说:哎呀,仇馆长,你真是个明白人啊!

仇馆长端起杯:吴科长,那马哈的事,你可要多费心了!来,咱们三个人,整一个……

第三章

郑礼看着仇馆长那皮球一样的身影,用鼻子哼了声。我告检察院是我的权利,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告检察院,你知我争的是什么?是理,是正义!是让他们不要这么随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一个写东西的,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我写的每一篇东西,都是干净的,催人向上的,给社会提供正能量的。我这样遵纪守法的人,他们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完了就完了,一点说法也不给,他们也太霸道了吧!我还有做人的尊严吗?

郑礼想到这儿又哼一下:我一说上告,他们就坐不住了?就差说客来了?这么做,他们不感到羞耻吗?他们是人民的检察官,他们是怎样行使职责的?他们对得起这个称谓吗?!

想到这儿,郑礼在心里暗暗笑了:让我不要上告。让我顾全大局。什么是大局,难道我个人的荣誉和清白不是大局吗?

郑礼想,要想把这个官司打赢,看来,该再找郁晓说说了。

郁晓是郑礼的好友,现在是他们县城天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很久前曾跟他学过写小说。前两年因为他一个小说版权的事,他们合作过。

他跟郁晓通了电话:郁晓,我出来了。我想找你说点事。

好啊,我这几天正为你着急呢!在哪儿见啊?

你说吧。

还是在咱们上次见面的“回到从前”吧。那儿环境很好,我挺喜欢那儿的。

好。

“回到从前”是一个在城郊的饭店。是在一个桃园里开的。郑礼到时郁晓已到了。看到郑礼,郁晓吃一惊:哎呀,这段时间没见,你瘦了!

郑礼说:你想想,我被他们抓起来半个多月,能不瘦吗?

郁晓问:他们打你了吗?

郑礼说:进那地方,还能不挨揍吗?这些王八蛋!

郁晓给郑礼倒了杯水:他们说你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郑礼说:我也一头雾水。我也不知我犯什么罪。

郁晓皱起眉头:这就蹊跷了。审你的人是怎么问你的?

郑礼说:他们让我想。

郁晓说:你把前因后果说一下,我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我从头给你说起吧。就是咱们上次见过面的第二天下午,我回家做晚饭。那是五点多吧,我刚切了一根黄瓜,门口有敲门声。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两个便衣。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郑礼。他们说找的就是你。让我跟他们去公安局。我当时想,我一直文明守法,怕啥!就跟他们去了。一到公安局,他们就把我送进预审科,过来几个人,让我交代问题。我说没什么可交代的啊,我就是一个作者。主审的那个家伙说:到我们这里来的,一进来都这么说,可后来不都是杀过人、放过火、强过奸、抢过劫、贪过污、受过贿吗?后来不都成为人民的罪人吗?我说:我没杀过人,我没放过火,没抢过劫,没强过奸,你说的贪污受贿,和我更不沾边。第一我不够级别,第二我没机会。审我的那人说:看你的资料,你不是文化馆副馆长吗?我说:我就是个大头兵。我敢说,要查清廉的,我们文化馆在全市是第一。你们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那就是文化馆没钱。每次有活动问上面要点钱,到了我们单位,也不过是毛毛雨。那人说:怪不得说作家难缠,看来一点不假。我问:你们抓我,到底是我犯了什么事?做了什么案?审我的那个人说:我们没抓你,只是请你。是请你来帮我们调查问题的。我对他们说:好,如果问单位的事,我知道的不全面,你可以找我们的馆长;如果要是写作的事,我略知一二;要是问我做什么犯啥事了,我可对你们这么说:我非常讲卫生,就连随地吐痰都没有过。审我的家伙说: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们办案的人员不喜欢用我们不喜欢用的方法让嫌疑人开口。我们喜欢让嫌疑人自己把他的事说出来,这样,你少受罪,我们也省力气,咱们双方都高兴。不然,咱们双方都不愉快。我们就这样摽上了。其实,我真的不知我犯了什么事,后来我让他们提醒我犯了什么事?他们只是说:这个事还要提醒?你做的你知道。不止你知道,我们也掌握。就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他们刑讯逼供了吗?也就是说:他们打你了吗?

打倒是没打。预审科里都有监控。不光两天不给我饭吃,而且不让我睡觉。我一要打盹就过来人把我弄醒。把我审了几天,就是那一句话,我做的事我知道,坦白了,就会从轻处理;抵抗,我们也一样定你的罪。我问,到底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说啊?你们不说,你们就是抓错我了,那样,我会上告的!我要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审我的人就笑了:不掌握你的罪行也不会请你了。我们是在给你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问,我到底犯了什么?你们给我说清楚。如果我犯了,枪毙我无话可说。再说了,我一个写东西的,我深知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是我不该做的!审我的人就说:不要以为你会写点狗屁文章就了不起。你们这样的穷酸都是下贱货。要没有你们这些人写的那些蛊惑人心的狗屁文章,社会还不会乱到这个地步,人们的道德还不会堕落到这个地步!知道我为什么不看一些书吗,就是怕被你们这些家伙把我们的精神污染了!我说:你们说的怎么像是在抬举我们作家啊?我们作家的文艺作品有这么大的作用吗?审我的家伙说:作家?放在以前,很受人尊重,可如今,骂人才说你是作家呢!我说:你说的那是一些所谓的作家。而真正的作家你知道他们写的是什么吗?他们是在用良心和正义感写作。他们是社会的良心,是社会的良知!另一个审我的家伙说:良知?我看是狗屎!是良知,你们就把我们公安写得那么差?你那不是在骂我们善县的公安吗?

我问他们看我作品吗?审我的家伙忙摇头说没看过。我说你们没看过怎么就知道我骂你们公安呢?知道我那个小说写的是什么吗?我那个小说写的是一种社会问题。不是针对哪一个人或哪一个单位。新闻和《焦点访谈》才针对现实中的人和事呢!我们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是虚构。虚构,你们懂吗?审我的那个家伙说:虚构,不就是胡编乱造吗?你们作家是最阴险的,是最阴暗的了!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指东说西,指桑骂槐,用你们的文字来达到你们那最丑恶的目的!我有些明白了,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写的小说让你们感觉不舒服了,才抓我?审我的那个家伙说:不是给你说了吗,不是抓,是请!再说了,你写的那些狗屁文章,你觉得能改变社会?现在就是在报纸电视上曝光的事,真正能管用吗?你别太天真了!……说到这儿,郑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郁晓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还是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就是关着,晚上把我送到看守所里去。第二天一早再把我提过来审。

在看守所里,那些犯人打你了吗?

郑礼说:打了,说着掀开衣服,让郁晓看他身上的瘀伤。然后让看腿。腿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

对了,这些,你都做伤残鉴定了吗?

我一出来,就去县医院做了伤残等级鉴定。并且我都让我老婆给我拍了照片了。我要上告,首先要第一手的资料。

郁晓说:嗯,这样对。审你的人最后怎么说的?

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先暂时回去,不要远离,我们会随时“请”你!

最后就把你放了?

郑礼点点头。

这是他们把你抓错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对你说。

把我抓错了?我也以为把我抓错了。对了,我问一下,把我抓错了,他们公安和检察机关,要受相应的什么处分?

如果是公安机关把你抓错了,这个好说。因为在办案期间,说找你了解一下案情,公民有配合公安机关侦破案件的义务,顶多就是给你赔礼道个歉,赔偿一些你的损失。如果检察机关参与了,是检察机关让抓的你。那就是检察机关办错案了。这样,检察机关的责任就大了。检察机关本身就是对案件进行检查的,是预防公安办错案的。如果是检察机关弄错了,那就要牵扯到国家赔偿。不光牵扯到国家赔偿,而且检察机关不能评先,职工的工资不能晋升。

郑礼说:当时,审我的时候,他们给我出示逮捕证了呢!这个事,我一定会告下去的!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请你给我当律师呢!

郁晓点点头:好,你放心,你这个律师,我当定了!……

第四章

吴龙从外面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放包,内线电话响了。是黄检察长,忙接。

黄检劈头就问:什么时间回来的?

我刚进屋。

你到我办公室来。说完电话放下了。

吴龙看了话筒一会,然后放下电话。

吴龙敲敲门。门里说进来吧。

黄检看他进来了,问:怎么样?

吴龙走到他跟前:文广新局的鹿局长答应得很好,说他们近期会做郑礼的工作。

你把我说的事给鹿局长说了吗?

咋能不说呢!所以鹿局长积极性很高,说让我们放心,他会做的。

黄检长出一口气:刚才公安局的白局长来电话,说郑礼去找律师了。律师叫郁晓。他们刚见过面。这个郁晓的业务很棒。他以前当过郑礼的代理律师。

吴龙说:白局长真不愧是干公安的,摸得这么清!

你别忘了,公安能监听。监控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

噢,我说呢。

还有,做郑礼的工作,要多管齐下。考虑得细一些。

嗯,我知道了。

对了,你找的那个仇馆长怎么说的?

吴龙说:昨天下午,仇馆长给我来电话了,说他已做郑礼的工作。郑礼没说什么。仇馆长说,他再接着做。

黄检哼了声:一听这话就没戏。这个仇馆长,看来,是和这个郑礼关系不融洽。

吴龙点点头:那天吃饭时,从仇馆长的口气中,我能感觉出。你想了,仇馆长是混社会的,他怎么能看得起一个写书的人呢!

这只能说明这个仇愚蠢,是天下第一号的蠢球!黄检说:现在是什么社会,你一个小混混本来就很无知了,并且现在在文化馆干负责人,你再看不起文化人,不是愚蠢是什么?不要以为千军万马能赢得天下,有时一杆笔,比千军万马要强大得多!

吴龙点头附和说是。

黄检说:不要把希望放在这个仇馆长身上,你抽时间调动一下鹿局长,看他那边怎么说。

吴龙说:嗯,我想,适当时候,还得你出面。有时你一句话,够我跑几十趟的!

黄检点点头:我说话,也得在恰当时候。我如果要是现在出面,不是证明案子我们确确实实办错了吗?!再说了,咱不能求着他们,一求他们,这就证明,我们被动了。一被动,就得处处求人,到那时候,我们的工作就难做了。

你放心,不到动老帅的时候,我是不会让你出面的。

鹿局长是个明白人。我跟他打过交道,并且,他还有些案底在我们这儿,你只要调动他,我想,事情会有转机的。

吴龙提出他的担心:怕这个郑礼,认死理,如果那样,难度就大了。

工作在人做。只要找准他的喜好和弱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咱们办理的这些案件,你说说,哪个不都是大案要案?最后,不都皆大欢喜了吗?

吴龙点点头。

所以这事,不能急,也不能不急,要把握火候。还有,适当时,要给鹿局长说,让他把那些虚的东西,比如说先进个人了什么的东西,多给郑礼一些。

知道了。

我就不信,他郑礼还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天下午,鹿局长就找郑礼谈了。鹿局长先问了郑礼最近创作情况。之后夸了一番,说他的工作做得扎实,目前全县的文艺创作已进入全面繁荣阶段,这都是他抓创作的结果。接着话题一转,说起他前段时间被抓的事。问到底是咋回事?

郑礼一五一十地说了。

鹿局长问:我有个疑问,检察院办案子,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他们是不敢去抓人的。他们既然抓了你,我想,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事。

郑礼一笑: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从没办过什么违法的事。

那为什么抓你呢?

我也很纳闷。

这样他们不就是草菅人命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鹿局长义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他们太过分了!

郑礼看鹿局长动怒了,就把自己在看守所受的罪也都和盘托出了。

这群王八蛋,无缘无故抓人,他们也太嚣张了!鹿局长问:你想怎么办?不然,告他们!对于你的这件事,我给你保证,咱们局支持你维权!

谢谢鹿局长。我现在已找了律师。我想就这个事讨个说法。

鹿局长点点头:好,局里支持你!

谢谢局长!

你是我文广新局下属的工作人员,他们这样抓你,那是看不起我呢!

第五章

郑礼回到家,没想到王香早回了。王香一脸泪痕,看样子刚哭过。就问:你怎么了?

王香说:他妈的,欺负人!

郑礼问: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王香前前后后地说了,是这次晋级职称的事。王香这次晋升的是注册会计师,本来这次无论按年限、按贡献、按学历,就是按职排辈也该是她。可没想到,最后公布名单,却是那个比她晚来两年,什么都不会的周会计。那个周会计说起来就有一样比王香强,人样子长得俊,风骚,据说,她和局长不清不白。

王香说:按什么说也不能是她的,这不是明显地欺负人嘛!

郑礼知道这事有着曲里拐弯。就劝老婆:你的硬件硬,不然,就再等一年。

再等一年,说得怪轻巧,这一年里,你知道政策变不变?你知道明年就能是我?

郑礼不知说什么了,评职称就这样,一步金一步银。一步赶上了,步步都能赶上;一步赶不上,那就步步都晚半拍。以前工资差额还不是多大,只是三五十块钱;现在倒好,初级和中级就差四五百,中级和副高就是五六百,那副高和正高要超过八九百。不光工资,还有一些福利待遇,比如说他们文化馆吧,每年的烤火煤补助,按善县政策规定:初级的,一年补一千一百块钱,中级是一千三百元,而副高是一千七百元。三六九等,这就是差别!老婆的单位是烟草专卖局,他们的奖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有时,半年的奖金,比他一年的工资都高!这可都是牵扯到真金白银的事,咋能怪老婆急呢!

郑礼建议:不然,你再给你们的政工科长意思一下?!

就那个破人,胃口大得不得了!你知道多少能称他的心?!

哎,就当是做生意,不就平衡了?

有东西我喂狗,也不给那号破人!并且,就是给送礼,他也不一定能办得成!

那谁能办得成?

这还用问,当然是一把手孙局长了!孙局长说了,准成!

郑礼说:我是给你使不上劲了!就你们那孙局长,牛得像螃蟹,油盐不进,别指望他能给你说话!

所以说生气啊!他把我的指标给他相好的了,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要是有万一呢?

万一?哼,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王八蛋。王香在一旁狠狠地骂:王八蛋!……

这时,郑礼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郁晓。郑礼接了。

郁晓说:你在哪啊?我想跟你见个面。

我在家。

我去你家。十分钟到!

不一会,门敲响了。郑礼从他家的猫眼里向外看了下,是郁晓。郁晓像地下工作者似的,不停地向后看。

看着猫眼,郑礼长出一口气。原来王香安这个猫眼时,他还有很多意见。说,我们这么个家庭,不当官不当大款的,没人给你送礼,没人惦记你,没必要。王香说:安了这个东西,自有好处,首先。别人在明处,你在暗处,你可以偷偷观察别人而别人不知道。

郑礼说:功能我知道,我总是感觉,咱家不需要。

王香说:什么需要不需要,安一个也就五十块钱的事。你没看,大家的门上都有。

郑礼没跟老婆争辩,也就五十块钱的事,当时就安了。心里说不出地别扭。只是,听到敲门声,他还是马上去开,很多次,王香都批评他,说他这样不安全。为什么安这个猫眼,花这个钱,就是为了保护咱们家的。你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这不说明咱花的这个钱作废了么!

郑礼知道,在城里生活和在乡村不一样。在城里,人们的文明素质高,谁要去他们家做客或串门,一般都事先打电话预约,没有贸然去的。那样一是不礼貌,二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人;不像在他的农村老家,串门的多,门都不敲就进家了。有时弄得双方很尴尬。上一次,郑礼放进那两个来“请”他的人,就是因为没从猫眼里向外看,直接开门了。

郑礼开了门。郁晓进来了。一进门就说:现在,到处都有眼睛。在哪儿都不安全,所以,就直接来你家了。

郑礼问:怎么回事?

郁晓说:你找我当律师的事,还给谁说了吗?

郑礼摇摇头:我只说要找律师,没说要找你啊!

郁晓接过王香递过的凉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今天我的一个朋友找我说你这事,让我最好不要插手。我问他怎么知道的我要插手?他说,你不是已经答应做郑礼的辩护律师了?我就故装糊涂,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那朋友说:你别装了。我真心告诉你,这事上头有人安排了,我们尽量不要过问。即使想参与也行,就是要使正劲,别使反力。我问什么是正劲?那朋友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再告诉你一遍,正劲就是积极劝导郑礼不要在这事上纠缠了,纠缠久了,对谁都不好!

这是明显的威胁啊!

谁说不是呢?我今天来问问你,你找我做律师的事,真没给谁透露过吗?

郑礼摇了摇头。

郁晓唉了一声:看来,你被他们监控了。

什么,我被谁监控了?

想监控你的人。

你告诉我,那到底是谁啊?

你用笨脑子想想,谁有这个权力啊?

明白了。哎,我的这事,我也慢慢理清了,可能是因为我写那篇小说的事。

就是你写公安方面办案内幕的事?公安和黑社会勾结的事?

郑礼点点头:这两天,我前前后后都考虑了,在生活和工作中我一直谨小慎微,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干净清白的,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我感觉也是。可你写的是公安的事,那和检察部门有啥关系?

这也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明白了,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官官相卫。

郑礼点点头,看来,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他奶奶的!

你放心,你这个律师我是给你当定了!

那,谢谢你!

谢什么,你曾指导过我写作,是我的老师!再说了,我是一名律师,我有我的职业操守!……

第六章

郑礼没想到局长到文化馆来视察了。早上一到办公室,仇馆长就对他说:任何人不能远离,打扫卫生,今天鹿局长来咱馆里视察。

鹿局长几年不来一次,郑礼仔细想想,上次还是三年前局长刚上任的时候来馆里认门,平时从没来过。就是每年的节后拜年,都是副局长代表他来,局长也没来过啊!这次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礼也没往心里去。领导来有来的理由,不来有不来的原因。领导的事多,要开会,还要迎来送往,你下属的一个小单位,是没必要挂心里的。可今天说来文化馆视察,不知道是视察什么工作。

仇馆长皮球一样的身子在馆里滚来滚去。一会指挥办公室把门窗擦干净,一会又命令舞蹈科把办公桌上弄整齐,看他那样子,像是迎接皇上临幸。

郑礼的办公室比较凌乱。他一写起东西来,书籍资料什么的随手放。别人说他的办公室乱,可他却乱中有序。想用什么,伸手就拿。他常说:越是干净的办公室,越是没干活的。惹得仇馆长不高兴。其实,仇馆长就是个不干活的。

郑礼在整理桌上的书籍文件。领导安排了,不整理就是态度问题。仇馆长进门了。仇馆长就喜这样,从来不知尊重人,进门直接进,也不敲门。在他心中,他是馆长,想进哪间就进哪间。仇馆长说:郑馆长,不要远离,鹿局长要找你谈创作的事。

郑礼头也没抬:我知道了。

上午九点半,鹿局长来了。这次来的人很多,前呼后拥的。鹿局长每个办公室地走。仇馆长就跟着介绍,这是谁谁谁,什么职务,工作如何。当然,说的都是官场上的套话。鹿局长就说这个我知道,是咱文化上的干将,以后要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鹿局长来到郑礼办公室说:郑馆长的作品我读了一些,很受鼓舞和启发。然后握手去了仇馆长办公室。过了没一会,仇馆长过来叫郑礼:郑馆长,你去我办公室,鹿局长给你说点事。

郑礼来到仇馆长办公室。办公室里只鹿局长一人。鹿局长先问了郑礼一些创作方面的事。接着话头一转:我知道,你在馆里受委屈,仇馆长压着你,我批评他好多次了。

郑礼一笑:仇馆长对我很好啊。我们班子很团结的。

鹿局长笑了一声:怎么,给我也使心眼子?

郑礼说:你是领导,哪能呢。再说了,仇馆长是馆长,我是协助他工作的!

哎,本来这个馆长该是你的,上面的领导插手了,我就不好再坚持了。我现在正打算,把他交流了呢!

郑礼没有说啥。

鹿局长接着说:仇馆长不懂业务,工作作风强硬。我说过他多次,文化馆是专业职能馆,不能拿着管理乡镇企业的那一套来治理。文化馆的人素质都很高,他们一人按一枝,你只要把任务安排下去,说什么时间要活,到时间他们都自会保质保量给你完成得好好的。不需要你隔三差五地敲打这个,敲打那个,那样适得其反。你是文化馆的老人,业务上你是大拿,为了咱们县的文化工作,你出了大力,我作为老大哥,谢谢你了!

一席话说得郑礼心里热乎乎的。

鹿局长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话锋一转:你的那个事怎样了?

郑礼问:什么事?是检察院抓我的事吗?

嗯!这些政法口的人,你看他们现在,想抓谁就抓谁,想整谁的事就整谁的事,到底谁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

就是。郑礼说:抓了,打了,连个道歉的话也不说。

真是无法无天!

郑礼嗯了一声。

之后,鹿局长抽出一支烟,是苏烟。扔给郑礼一支。郑礼接过后又交给鹿局长:谢谢局长,我不用。

鹿局长点了烟,深吸一口:唉,气归气,再想一想,告了他们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搭了时间,搭了钱财,最后只为挣个虚面子。

郑礼点点头:局长说得对,可人活着是为什么?不就为了一口气吗?老俗语: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不吃馍馍,争(蒸)的就是这口气!

鹿局长说:是啊,人就得争这口气。什么叫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不就是争的这口气吗?!

我气的是他们这些人到现在连句人话都不说!把我抓错了,你说抓错就是,他们连个道歉也不给我。

嗯,就是的。对就对,错就错。道个歉有什么?共产党的威信就是让这些家伙给败坏的!

律师我也找好了,这个事,我一定要告下去!不然,这口气我咽不下。

嗯。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能任由他们这些人胡作非为!

我想好了,我计划把这次案情往大上弄。

哈哈,咋个弄法?

我把案情的进展发布在网络、微信、博客上,我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炒作了?

不炒作他们这些人能觉着吗?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咱们小城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你知道他们怎么折磨我吗?说到这儿,郑礼的眼泪哗地流了:他们比法西斯都有过之!他们把我弄到一个水池子里,让我吃拉都在池子里,我只要一闭眼,他们就用强光灯照我的眼!我在水池里整整待了七天啊!

鹿局长长出一口气:唉!

我拉尿都在水池里,喝也得喝水池里的水,那几天,我死的心都有呢!

搁在谁身上,都会和你一样!太没人道了!

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一个理!告,我是告定了!

我是为你着想,我怕你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拧不过我也告,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有的,咋会没有呢?你要相信党,相信组织!

党和组织我一直都相信,不然,我咋会入党呢!

对对对,你还是党员呢!……

郑礼从仇馆长办公室出来没十分钟,鹿局长走了。临走时,鹿局长拍了两下郑礼的肩膀。郑礼清楚这两下暗示了什么。

看着鹿局长的小车离去的背影,郑礼用鼻子哼了一声。

第七章

吴龙心急如焚。从鹿局长那里反馈过来的信息,郑礼告检察院,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吴龙清楚,这事他必须马上汇报给黄检。

黄检没在办公室。吴龙回到办公室,给黄检打了个电话。没接。不一会,黄检给他发回信息:在市里开会,下午回。什么事?

吴龙给他回了个信息:鹿局长来电话了,说事情不理想。

黄检接着给他发来信息:等我回去再说。

刚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敲响了。吴龙说了声请进。仇馆长皮球一样“滚”了进来。

吴龙一愣。仇馆长脸上觍着笑说:吴科长好!说着把手伸过来。

看着仇馆长那四喜丸子一样的脸,再看着伸过来那香肠一样的手,吴龙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吴科长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然后指了下一旁的沙发让仇馆长坐下。

仇馆长看了一下吴科长,屋里就他们两人,说:外面还有个人呢。我去叫一下。仇馆长出去了,不一会进来,身后跟的是那次在一块吃饭的王翠红。

王翠红一进门就给吴龙点头:吴科长好!

吴龙给她指了一下沙发。王翠红坐下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马哈的案宗吴龙看了,说起来罪不轻,拿刀子捅人,并且是因为收保护费。吴龙说:仇馆长,案宗我看了,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个要是判,可判不轻。

仇馆长和王翠红听了吓得脸都变了。王翠红嘤嘤地哭了。仇馆长从提包里拿出个红包放到吴科长桌上说:别人给我的茶叶票,别嫌少,一点小心意。

吴科长脸色一正:你这是干什么?这样不行,快收起,这是违反原则的!

仇馆长说:这是我给你的,又不是她给你的,怕什么?再说了,是别人给我的茶叶票,是我给你的!

吴龙说:那也不行!这样可是违反纪律的!你快收起,让别人看见不好!

仇馆长说:吴科长,见外了不是?咱们弟兄,谁跟谁啊!

吴龙说:说起来,我也爱结交朋友,都在一个小县城里,不是亲戚就是朋友。可我工作性质决定的,我必须得板起脸来工作,我是房顶上开门,六亲不能认啊!

仇馆长说:理解,咋能不理解呢?马哈的事,你多费心。我们也不要求你违反原则。只求你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咱们按最低底线来!

哭哭啼啼的王翠红扑腾给吴龙跪下了,哭着说:吴科长,求求你了!

也许这样的事经多了,吴龙很淡定:你起来吧,这个事,是牵扯到法律的事。我只能这样给你说,看他的案宗上所犯的罪行,不轻。哎,只要我能尽上力的。我会心里有数的!

仇馆长觍着笑说:吴科长,你只要心里有数就行!好。我相信你能办好。

吴龙问:你们馆里的那个郑礼的工作,现在做得怎么样了?

仇馆长骂道:这个王八蛋,我劝了他半天,他当时嘴上说不追究了,没想到,又找了律师。说是去市里告!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吴龙说让他去吧。他这样的人,不撞南墙他是不回头的。这就是什么呢?

王翠红在一旁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仇馆长在一旁说对对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龙说:他根本不知道,咱们这么做,是整个地替他着想,为他好!

王翠红忙点头:是啊是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仇馆长说:我回去还得劝他,这不是不识好歹吗!

吴龙说:你劝他也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你是领导,要平易近人,要塌下身子,不要下属说一句难听的,你就变脸,要学着有肚量!

仇馆长说:就是就是。我就是个火暴性子,哎,我改,我改!

吴龙说:马哈的这案子,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虽然很严重,但没有死人,说起来也好处理。但有一样,我给你说,出了门,你就不要说是我说的。

仇馆长把头伸过去问:是什么,你说,我马上就去做!

吴龙说:你回去还要去做受害方的工作。找人说和说和,赔个礼道个歉,适当给些钱。最好能让受害方在出庭的时候说是俩人打架斗殴,这样,就不是刑事案件了,就是一般的民事纠纷了。明白了吗?

仇馆长把头点得如捣蒜,说好好好!之后仇馆长又有点得寸进尺,说:你看这样好不:这案子在你这儿压下,不往法院报了,好不好?

什么?在我这儿压住?你以为我是总书记?告诉你,法律程序只要启动了,就要一直走下去!就像电脑的开机程序,只要启动了,直到开开机为止。

噢,我明白了。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办案都上网。你的案件就在网上挂着,上面的领导都看着呢。不像以前,案宗都是纸质的,抽走就抽走了,再补一份就是。现在都是透明办案,谁敢啊?你就是找检察长、公安局长来,他们都不敢说把你这案子按下!不然,法律那不是儿戏了!

仇馆长忙点头:是是是,吴科长说得对!法律是神圣的。不然我不就不光找你一人了!我知道,这个事,除了你吴科长,他们帮不上忙呢!

吴龙说:你找的人再多,官再大,最后还都得归到我这里来。因为我是公诉科,我这里是代表国家出的公诉人!

我是法盲。你说得对!我是说,你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适当地走底线。

这个嘛,是可以考虑的!

王翠红又一次跪下了:吴科长,求求你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又跪下了。起来,你要不起来,我就不问马哈的案子了!

王翠红起来了。仇馆长说:吴科长,咱们上午在一块坐坐?

吴龙想还得等着给黄检汇报事情呢,忙推辞:不了,我下午还忙,改日吧!

仇馆长说:吃饭过河,过河吃饭。毛主席都说,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走,饭店我已安排好了!

吴龙说:我去可以,但咱们要简单,不能喝酒!

行行行,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仇馆长一口答应。

那这样吧,你说去哪个饭店,我一会过去就行了。

那,咱去锦宴吧。我在门口等着你!

好,就说定了,一会见!……

第八章

上告的信件,郑礼很快写好了。他又看了两遍,之后给郁晓打电话。

郁晓说:好。我马上去你家。

在等郁晓的空当,郑礼把上告信件的文本传到他的博客。并发表声明:他的所有信息,案件的进展,他都会第一时间在博客上公布。

郑礼接着在博客里发表请求书,请求政法战线上的文友,或从事律师行业的朋友,对这件案件进行关注并提供法律方面的帮助!没多大会儿,他的博客点击率超过百人。

留言也很多。其中有个叫“天下正道”的博友回信说:他是北京的一位律师,他会严密地跟踪关注此案的,并会在适当的时候提供帮助。

还有一家晚报的记者说他在适当的时候,会来善县采访的!

郑礼的另一个文友,是一家网站论坛的坛主。他对郑礼说:他想把这个案件传到“天涯”“西祠胡同”等一些著名的网站上去!

看着飙升的点击率,郑礼知道,他的“鸡蛋碰石头”,一定会碰出声响的。

这时,门敲响了。

打开门,让郑礼意想不到的,进来的是仇馆长。

看着一脸愕然的郑礼,仇馆长哈哈一笑:怎么,不让进门啊?

哪能呢?我在想,不年不节的,你咋来了?

到你郑馆长家讨顿酒喝,难道不可以吗?

我这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酒啊!

话里明显不欢迎,仇馆长不傻,故意打哈哈:不给酒喝,讨杯水,总可以吧!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郑礼再说什么,那就撕破脸了。郑礼把原来开成一条缝的门开大了,让仇馆长进了。

仇馆长进门的第一句话是惊呼:哎呀,这么多的书?我看,你家都比得上图书馆了!

我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买书读书!

干嘛的讲嘛,卖嘛的吆喝嘛。你是作家,是写书的,就得多看书,才能写出杰作!

郑礼用纸杯倒了杯水,端给仇馆长。

仇馆长说:郑馆长啊,今天来,我是来给你说件事的!

郑礼说:公事还是私事?

仇馆长哈哈一笑:说起来,这事也是私事。

私事?

嗯。是为你好!

那,那是什么事?

郑馆长啊,这几年,咱们弟兄在一块搭班子,你没少帮我的忙。哥心里有数。哥是个粗人,有时说话不讲究个策略,你要原谅你哥啊!我也是为了咱们文化馆啊!

郑礼听了眉头一皱,心想:这个破人今天不会无缘无故来我家,我且看他如何表演。就笑了笑。

仇馆长看郑礼不说话,说:兄弟,你被检察院抓起来的事,我听说了,是误抓。再说了,公安、检察院办案,误抓是常事,是避免不了的。过去就过去了,咱一切向前看!再说了,咱们单位的先进、晋级、评职称什么的,只要我还在馆里,今年都有你的!

至此,郑礼明白了,仇馆长是来做说客的。故意问:那,让我做什么啊?

仇馆长听郑礼说这句话,把大拇指给郑礼一竖:你真是明白人!你只要答应不再上告,我说的这几样,今年都有你的!

郑礼哈哈一笑:你是不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

仇馆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只是看着你这个事也就是这么回事,想去了你心中的结,不就是误抓吗?什么大不了的事!

郑礼点点头。

仇馆长以为自己的话打动郑礼了,低声说:实不瞒你,近段时间咱文化系统可能要调整,我在不在文化馆都不好说,但有一样,我往上边推荐你了。

推荐我?推荐我什么?

鹿局长前两天问我,你们文化馆里的几个馆长和后备干部,按威信和工作能力,谁最适合做馆长?我推荐了你!那三个破人,不是人品有问题,就是没工作能力,还有的就是墙头上的草,一点主见都没有。他们那样的,怎能当文化馆的一把手呢!

郑礼哈哈一笑:仇馆长,谢谢你的美意,我自己吃几碗干饭,我心里清楚。我就是个写东西的人,让我当这个副馆长,我就已很吃力了。再说,你以为馆长是谁想干就能干的吗?我给你说,干馆长这样一把手的都得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神啊。郑礼想故意调笑一下仇馆长,接着说:心不狠,手不硬,没有杀爹的心,能干一把手?笑话!

仇馆长一听不高兴:咋能这么说呢?我在咱们馆里,使什么手腕了?看看,咱们大家不是都很团结吗?

郑礼在心里暗笑,还团结呢,一个文化馆,大闺女的腚——四分五裂,到处起狼烟。给不知道的外人说,还能骗住一些人,给我说,这不睁着两眼说瞎话吗?就说:是团结,你怎么说,馆里人就怎么干。

仇馆长说:郑馆长,你大哥我自认为对你还说得过去的!上告这个事,就这样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就是争个理吗?现在,咱们局里和馆里都知是误抓了,并且,你所得到的利益,不光没少,还有所增加。你说说,再上告,又搭时间又搭财力的,有意义吗?

郑礼说:你说的,的确是这么回事。过去有句俗语,叫冤死不告状!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其实说得太对了!再说了,你这样的小事,还叫个事啊?

这样的事不叫事,那什么样的叫事?

你呀,写东西写迂腐了!这样的要叫事,那放屁不通也是个事!我告诉你,只要是不死人,什么事都是小事!

郑礼听了,有一种大梦方醒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仇馆长说:早就这样了!你不在社会上混,不知其中缘由。现在,哪个事不这样?

郑礼点点头。

仇馆长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关了。之后说:我还有事,你如果真一意孤行的话,最后会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时,可别怨你哥我没劝过你!

郑礼才想说什么。这时门响了。郑礼知道谁来了。起身开门,是郁晓。

郁晓看屋里有人,一愣。

郑礼介绍:这是我们馆的仇馆长。这是……

郁晓没等郑礼介绍就上前握住仇馆长的手说:你不用介绍,仇馆长认识我,仇馆长以前在乡镇干,我给他处理过一次案子,仇馆长,咱们可是老相识了!

仇馆长忙说对对对!之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局里还有个会,我就不待了,你们聊!说完噔噔走了。

看着仇馆长的背影,郑礼问郁晓:你以前给仇馆长办过案子?

郁晓摇摇头。

那你怎么这么说?

我是担心这个仇馆长知道我的情况,故意给他那样说的。

郑礼给郁晓竖了一下大拇指。

没办法,这是为了我们的这个案件顺利开展。我做律师,这样的事经多了,要是有人知道我在做你的律师,他们会千方百计来做我的工作,或用软硬兼施的手段逼我就范的!

郑礼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就是中国国情。郁晓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些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然,我们的工作就被动,就难开展。

郑礼点点头。

郁晓说:你们馆长是来劝你的吧?

郑礼笑了:许了我好多,都是我想要的,可我没答应。

郁晓说:看来,他们已行动了啊……

第九章

黄检把吴龙叫到办公室,点上了一根烟,问:郑礼那个事,怎样了?

吴龙说:我给文广新局的鹿局长和文化馆的仇馆长说了,他们在做郑礼的工作。

工作做得怎样了?黄检拉着长腔问。

我调动了一下鹿局长和仇馆长,他们都找郑礼谈了,但最后具体是什么状况,还没反馈过来。

没反馈上来?我刚才接到市法院民庭办公室的电话,说郑礼已把诉状交到市法院了!也就是说,郑礼已在市法院把我们检察院告下了!你是学法律的,你说说,假如走法律程序,我们是赢是输?

吴龙小着声音说:当然是输了。

黄检猛地一拍桌子:这个事,现在已到什么地步了,你知道了吗?我听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管网络的对我说:这个郑礼已在网上把他要告检察院的前因后果都贴出来了,现在在全国几个大网站上已成为热帖。

他把案件传到网上去了呀?吴龙有点意想不到。

让你办点这样的小事,你却办成这样,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工作的!

吴龙没想到黄检这么说,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一点成绩也没有。他低下了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做工作。不能半遮半掩了,要尽快和郑礼接触。力争把这件事按下,消灭在萌芽状态!

再从哪儿入手?

你跟公安局的白局长联系,让他尽快查一下郑礼的社会关系,看看谁是他的死穴。谁能劝动郑礼,要找这样的人!还有,这次郑礼告我们检察院,你要给我查清楚,他找的谁当律师?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吴龙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郑礼没想到网上对他的案件这么关心,点击率飙升,很多网友表示支持。在这天晚上,有一个叫“亲亲朋友”的网友给他发来悄悄话,说:亲,这个事,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他们是“打酱油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事,不要认死理,见好就收。你一个人,一身都是理,都是正义,你也斗不过一个单位的!只要给你补偿,你受了委屈,得到了实惠,就可以收手了。不然,你最后会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那时,可没卖后悔药的啊!

郑礼给“亲亲朋友”回了信息:亲,多谢提醒。

“亲亲朋友”说:再有人来劝说你,你跟他们讲条件,大胆开价!

郑礼说:我不会开价,我要的是个理。我要让他们认错!

“亲亲朋友”说:你要他们认错,说到底,你不就是要国家赔偿吗?就是赔偿,能赔你多少呢?亲,听我的,和他们讲条件,其他的,都是扯淡!

郑礼说:你是说,让我为了利益,放弃我所争的理?

亲亲朋友说:你争的理,归到最后,不就是利益吗?为什么不直接一些,少走那些弯路呢?

郑礼说:亲,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还是接受不了你说的,谢谢你了!

打完最后一个字,郑礼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亲亲朋友”说的话。再换位一思考,他说得挺在理的!

昨天定好的,今天下午和郁晓见面。郑礼想,我得给郁晓打个电话。问一下,是到我家来还是去他律师事务所。

郁晓接了,郁晓说他在外面,在忙另一个案子,回来后跟他联系。郑礼说好吧。

第二天郑礼去上班,一到办公室,就接到局办公室的电话,说让他去局里政工科开个会。郑礼纳闷:我是抓文艺创作的副馆长,又不是抓行政的,咋让我去参加政工科的会议?

他给仇馆长打了个电话。仇馆长说:让你去,你就去,你去有你去的原因。

郑礼去了局政工科。政工科长和郑礼很熟,姓苏。苏科长看郑礼来了,说:郑馆长,让你来,是给你说件事的。我是代表局长来给你说件事的。

郑礼问什么事?

苏科长说:我喜欢直来直去,咱开门见山吧!

郑礼点点头。

苏科长说:是因你告检察院的事。这个事你自从把信息发到网上,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当然了,都是负面的。

郑礼说:检察院滥用人民和国家赋予它的权力,我当然要告它。在网站上我先贴出这个事,就是让公众们对这个事有个评判。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科长说:现在,咱们局从上到下都知道这事是检察院弄错了。都对你表示同情。可你这事一闹大,你知对谁不利吗?

郑礼明明知道苏科长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装着不知道摇摇头。

苏科长说:你真傻,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

是啊!你咋这么傻啊!苏科长低声说:今天找你谈话,我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知道我为什么要代表组织吗?

郑礼这次可真不知道,摇摇头。

我把底都磕给你吧。检察院近期找咱们的局领导谈话了,意思是把你的事消灭在萌芽状态。不然,他们要来咱们局查。咱们局是个穷局,不怕查。可他们要是故意整咱们局呢?你能保证,咱们局不被他们查出什么吗?

他们来查,是他们的工作,就是没我上告这个事,他们也不一定不来查。

你咋这么傻呢,他们这是逼咱们局呢。鹿局长对你的事很气愤,之前他一直对我说他支持你上告。可检察院给他暗示了,为了咱们局,为了咱们局的领导们不出事,今天这次谈话就是他安排的。鹿局长说了,只要你能做出牺牲,什么事都好商量。

郑礼明白是咋回事了。

苏科长说:鹿局长说了,你只要不再告了,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局里都可以考虑!

郑礼想给苏科长说些话,猛一想,苏科长只是局长的传话筒,给他说多了一点意义也没有。就说:你说的这些,我回去再想想。

苏科长点了点头。

郑礼回到家,接到郁晓的电话。郁晓问他有时间吗,想现在见。

郑礼说好。

郁晓说,就在“回到从前”吧。

郑礼赶到“回到从前”。郁晓先来了,要了一壶茶,慢慢品着。看郑礼来了,用手指了一下对面。郑礼坐下,端起面前已斟好的茶,小饮半口。

看郁晓如此,郑礼有种担心。他想给郁晓说说这几天的事。可郁晓没问。

两人都很沉默。郑礼清楚为什么了。他打破沉默:郁晓,有什么事,说吧。

郁晓对他笑了下:也没什么事,来,咱喝茶。说着又给郑礼满上了。

郑礼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看样,有人找你了。

郁晓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们不让你插手这个案子?

郁晓点点头。

我知道,你原来的决心很大,而这次能令你在心里这么纠结,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郁晓笑了笑,唉了一声。

郑礼说:我刚从局里回来,政工科的苏科长代表组织跟我谈话了。

郁晓说:当时,我们考虑问题太简单了。我们的领导找我谈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郁晓说:哎,人就是个社会人,在一定的时候,就得做一下妥协。郑老师,我想,这个事,你不然就做一下妥协?

郑礼摇摇头:我知道,做一下妥协对我来说是有好处,可我就是想争一个理!他们这样做,难道就不该受到惩罚?

郁晓笑了:惩罚?他们是专门惩罚别人的,谁惩罚他们?

郑礼苦笑一声。

郁晓说:领导说得很明白,我要再插手,就不要去上班了。还有,你找律师尽量不要在咱们这地面上找;要找,只有到外地。最好到北京!

郑礼点点头。

郁晓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北京做律师,是全国很有名的律师,不然,你找他吧,我再给他说说。说着,郁晓给了他一张纸,上面有一个电话。郁晓说:你跟他联系就是。

郑礼接过纸条,看了看:我考虑考虑吧……

第十章

郑礼回到家时,老婆王香正坐在电脑前写着什么,看他来了,问:你干什么去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王香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红晕,职称一事的阴霾一扫而光。郑礼说:我和郁晓见面呢。有什么事?

王香问:你是不是还在忙上告的事?我说,又搭时间又搭精力的,最后还再弄一肚子气,不值得!咱不上告了!把诉状撤下来吧!

你以前不是支持我上告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你现在怎么变了?

我给你说,今天我们单位老一找我谈话了,说我在单位工作业务强,并且任劳任怨,今年就把这个指标给我。但有一样,得让我做你的工作,保证你不要再上告了。

你答应了?

啊,答应了!

你怎么能答应呢?

我怎么能不答应呢!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不就是想找一个平衡吗?

对,我就是在找一个平衡。

你看,平衡已经在那里了,主要就看你要不要了。我们单位给我晋会计师。晋了会计师,我就能多拿一级的工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单位的状况,一级我一年就能多领近两万!

这不是钱的事!

什么不是钱的事?你没有钱试试?这个家,要不是我的工资高,就指望你们文化馆里的那个吃财政的工资?你买房子,你照顾家里,亲戚朋友里里外外尊敬你,靠的啥?不就是我的工资吗?

这事和我上告不挨边。

怎么不挨边?老一给我说了,你是我们系统的家属,你出了事,就等于是我们系统出了事。不光要处分你,还要处分我!

我和你们单位有什么关系。他这不是拉郎配吗?!

你是我老公,你说有关系吗?

郑礼哎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们真是无孔不入啊!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啊!

你知道就行!别犯你的倔脾气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我不信他们就能一手遮天!

你别上纲上线了,不就是把你抓错了吗?受了一点委屈吗?不就是这么大的一点事吗?

对我来说是这么一点事。可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这么一点事了!

你这么说,也太夸大了吧!天天写小说,把你写神经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是能办错案子的吗?没有确凿的证据,人是可以随便抓的吗?

我知道,你在里面受了他们的折磨。你看,给我这个职称名额,咱家一年能多进两三万,十年就是二十多万,为这二十万,你受那点罪,值!

你这个说法不对,你怎么能这么比呢?

不这样比,怎样比?就说现在的农民卖一个肾,你说才几个钱?不就是几万块钱吗?要是能拿到十万,那就是烧高香了!我说,你这比农民卖一个肾要强吧?!

你呀,他们给你这么一点好处,一块带肉的骨头,就把你收买了吗?你就把尊严,还有你的正义感和道德感丢了吗?

喂喂喂,咱们别活得那么虚伪好不好?在你的作品中,你可以虚,可以要正义要道德;在实际生活中,咱还是现实点,好不,老公?

我难道不现实吗?我给我争一个理,争一口气,难道不现实吗?

现实。王香说:我问你,你光死要一口气,没饭吃,你怎么要理?他们能找这么多人来劝你,实际上,相当于已经给你认错了。你是农村来的,你不是常劝人: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怎么,到你了,咋就变得这么别扭呢!

郑礼愤愤地对王香说:关于上告的事,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管!告,是一定的了!说着砰地摔上门,进书房了。王香在外面敲门,他也不理。王香敲了会,不再敲了。之后,手机来信息了:老公,上告这事,难道我不气吗,你再想想,就是告,能告赢吗?你别忘了,你是一个人和一群人斗。就是告赢了,你也是失败的!你告不赢,更是失败的!失败你是必定的。与其这样,咱们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呢?!都做一下妥协,我们也许会收到更多的好处。老公,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再好好想想!求你了!

郑礼哎了一声。老婆说得在理,可心里就是转不过这个弯。

郑礼打开电脑,把今天遇到的事写到网上。不一会,“亲亲朋友”给他发了个纸条:亲,你老婆说得对,这个事,从你决定走上告的路起,你就开始输了。你告赢了,也许给你一个说法。可你失去从上到下所有劝过你的领导和朋友;你如果输了,结果会更惨!这个事,你别听那些瞎起哄的人胡说。你别忘了,他们是看热闹的,是“打酱油的”,真正的当事人,可是你自己啊!

“亲亲朋友”说得很专业又语重心长。郑礼看着,觉得“亲亲朋友”和那些满腔怒火的网友说的的确不是一回事,他就像一个兄长,在给他分析这个事件的走向和得失。他给“亲亲朋友”回了个纸条:亲,多谢你的直言,这个事,我再斟酌斟酌。

“亲亲朋友”很快给他回了纸条说:祝你有个最好的结局,皆大欢喜!

他回道:但愿吧。

吴科长来到黄检办公室时,脸上堆着笑。黄检一看吴科长的笑,知道事情有转机。故意问:怎么样?

吴科长说:该找的人都找了,从反馈过来的信息看,郑礼的决心不像先前那样了。

黄检说:哪把钥匙开哪把锁,只要找对,就会纲举目张。还有,要找什么人来开这把锁,你首先要研究一下这个人是什么性格,软肋在哪儿。那个仇馆长和文广新局对他来说,他根本不当回事。第一,他没有当官的欲望;第二,他和仇馆长关系又顶。那个仇馆长就是说得唾沫能点灯,郑礼也根本不往眼皮里夹的。这就说明,你一开始就没找准这个文人的脾性!

吴科长忙点头说对对对。我把他当做一般的官员来看待了。

黄检说:他不是一般的官员。他是作家,是掌握话语权的。这些人,你要是一下子拿不住他,就会被他所伤。他们在社会上有号召力,又会说又会写,他们手中的笔,有时比枪都厉害!再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们“仇官”“仇富”心理这么严重,他的材料如果要在网上这么一大面积地公开,我们检察院可就全世界闻名了,那样,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好在,郑礼的博客,从一开始,我就让宣传部的人监管住了。

吴科长噢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让司法局的领导给郑礼的律师谈话这一招不错。还有去烟草专卖局找他老婆都是高棋。你要乘胜追击,尽量尽快跟郑礼见面,签订个声明或谅解书什么的,争取让他尽快地把诉状撤回来。现在,他的诉状我让市法院给压着呢!

吴科长说:我给文广新局那边说了,他们对给郑礼的一些条件还想给我讲价呢!

讲价?我们和他没有讲价的余地!这样,我一会就叫下边去封文广新局的账,让反贪局和反渎职局的人去,不给他们一点厉害,他们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嗯,这样好。鹿局长就会反过来求我们了!说着,吴科长给黄检竖了一下大拇指。

黄检说:你去吧,这个事争取尽早处理完!

第十一章

检察院来到文广新局封账时,鹿局长正在市局会议室开会,是业务会。财务科长给他打电话,他还以为是一般的例行检查,也没在意。可过了一会,办公室主任又给他打电话,说是检察院的。他在官场上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小伎俩,瞒不了他的眼。之后他给黄检打电话。

黄检没接。

他知道,得专门去一趟县检察院了。

开过会,市局留鹿局长吃午饭。鹿局长忙摆手,就往回赶。在路上,好不容易跟黄检联系上了。

鹿局长说:黄检,在哪呢?上午我请你吃饭。

黄检说:我在外面呢!

鹿局长说:我知道,你老兄没出善县地面。上午请你吃饭,我四十分钟到你办公室。

黄检说:你鹿局长好霸道啊,好吧,我争取尽快赶过去!

鹿局长在心里骂:我霸道,还不是跟你们检察院学的?就说:好。那就谢了。

鹿局长赶到检察院,黄检还没回。他在黄检办公室门口等了会,黄检回了。黄检高身材,白面皮,文质彬彬的,一看像个白面书生。可鹿局长知道,黄检这个人,内里有锦绣呢!

进了办公室,鹿局长按捺着内心愤怒,说:黄检啊,咱们弟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咱可不带这么玩的啊!

黄检满脸无辜:鹿局长这话什么意思啊?

鹿局长笑着说:你们反贪局反渎职局去我们局查账,是什么意思?

黄检笑着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你为这事生气呢!我们这不是在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对各局室的账目进行清查嘛,怎么,你对这个有意见?

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先拿我们这个穷局开刀?

怎么,难道你们的账目有问题?你们的账面要做不好,那我可不好说话啊。我可不能知法犯法啊!当然了,小小不然的事,我还是可以出面说几句的!

鹿局长在心里暗骂王八蛋,但嘴上却软了:黄检,这么玩,没意思。你说吧,还需要我做什么!

鹿局长真是个明白人。让你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老哥,别打哑谜了,说吧,只要我职权范围以内的,咱好说!

你鹿局长太聪明了。怪不得大家夸你,最会见圈就跳的就是你啊!

黄检,你这是夸我还是埋汰我?我要是聪明,会混到文广新局去做局长?

这个位置好啊,怎么了,你不满意?

满意,我咋会不满意呢?在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我说得对不?黄检?

黄检哈哈笑了:鹿局长,你真的是好聪明啊!这样吧,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事吗?我有一个事,你一定得帮我!

什么事啊,说吧!

黄检用手指指墙上的表说:走,陪我去吃饭!……

郑礼刚走进办公室,仇馆长进来了。仇馆长说:郑馆长,上面要求咱们馆报副高职称的名单,我给你报了。

郑礼说:我中级评上七八年了,不是一直说没指标吗?

仇馆长说:你发表那么多作品,早就够了!这个指标是我给你争取的!

郑礼说:那我谢谢仇馆长了!

仇馆长说:谢啥,自己弟兄,一块搁伙计,要是不互相帮衬,那还是人吗?

郑礼笑了笑。

仇馆长唯恐这话不到位,又说:郑馆长,大家在一起,就是相互捧场。你放心,我给鹿局长说了,今年我们馆不给谁也得给郑馆长弄个副高。鹿局长表态了,你是我们县知名作家,是我们县的品牌,要重点爱护你这块牌子,如果人事资源局不给指标,他给你跑!

郑礼说:那我谢谢你和鹿局长了!

仇馆长说:都是一块的弟兄,应该的!再说了,当官长还是人情长?还是弟兄们的情意长啊!

郑礼点头:你说得对啊!

仇馆长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拍了两下,拍得很有内容,之后回办公室了。看着仇馆长的背影,郑礼从心里哼了一声。

打开电脑,郑礼发现昨天在网上发的信息下面跟满评论。当然,有很多人都说让他坚定信心,胜利一定会属于他的:我们都在为你摇旗呐喊呢!不要怕,你身后有我们众网友呢。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

“亲亲朋友”给他留了言: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他们都是起哄的。你不要太认真,可趁这机会,给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只要你不出格,他们会答应你的。有一点你要记住,先不要上告。你一上告,他们知道你行动了,会什么都不给你。

看后,郑礼回复了个:真心谢谢你!朋友!

王香回来了,嘴里哼着歌。郑礼没理她,还是在打印机前打印着材料。

王香问:做饭了吗?

郑礼说:没呢,你做吧。

你在忙什么?王香说着走过来,她拿起郑礼打印出的文件一看,一把就给撕了,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脑子被驴踢了!给你说,见好就收,你怎么还打印这上告信?吃饱没事撑的?!

郑礼看了一眼王香: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就管!你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光想着你自己不想这个家!你为了要那点可怜的虚名,丢了咱这个家!郑礼啊,你也不想想,人活着为了什么?你说说,就你那点虚名,管吃还是管喝?要不是我在单位工资领得多,你能吃穿这么鲜亮?

郑礼哼了一声。

王香说:当时你出这个事,我也很气愤,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让你受了那么多的罪,这不是莫须有吗?可现在和那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已跟咱认错了,又采取方法来补偿咱。你看,我的职称,咱一分钱没花,这次领导就替我考虑了,如果我的职称能办成,并能兑现,光这个,你说咱家一年能进多少钱?你怎么一头扎进死胡同里呢?

郑礼说:人各有志。我认为,做人要是光为了钱而不要尊严,那样的人生一点意义也没有!

狗屁!王香说:现在是什么社会?是物质社会。是金钱社会!你没钱,跟我谈什么尊严?有钱有尊严,没钱屁都不是!

你怎么变得这么粗俗?

我一直就这么俗!不像你,一直都生活在梦里!郑礼,该醒醒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跟他们斗,你斗不过他们的!你也不想想,你是一个,他们是一群;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老公,我知道你的心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这个社会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郑礼低下头,之后把头抬起来: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有正义,有公理,还有公正!你不要劝我了,我知道,你被他们洗脑了!

王香气得一拍书桌:郑礼,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我,我,我就跟你离婚!

郑礼说:离就离,谁怕谁!

王香大骂:郑礼,你是个标准的混蛋!!!

第十二章

郑礼把今天和王香吵架的事发到网上。很多网友说,他们的策反工作做得好哇!

“亲亲朋友”也在,只是“哎、哎”地发了几个感叹号。

郑礼就给“亲亲朋友”发纸条:亲,你看,我是坚持还是不坚持呢?

“亲亲朋友”不一会给他发过来纸条:你这种状况我早就想到了。你是想听我的真话还是假话,还是心里话呢?

郑礼问:真话怎么说,假话怎么说,心里话又是怎么说?

“亲亲朋友”说:真话就是让你坚持你自己的选择;假话就是让你坚持住,不要放弃,直到胜利为止;心里话呢,也是我给你说过的,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然后跟他们谈判,给自己争取利益的最大化。你做一下妥协,他们做一下补偿,双方各取所需,你又给了很多人面子,这样会皆大欢喜,并且,通过这件事,你还能接触到一大堆的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郑礼说:你说得有道理。

“亲亲朋友”说:其实,这事也不算个事,又没死人。没死人的事就不算是个事。说到底,你是面子上接受不了。你怕给你的声誉造成坏影响。现在,你们单位和领导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就不存在坏影响了。你心里的结,就是那几天,你在里面所受的折磨。

是啊,那都不是人受的啊,你不知道,他们太没人性了!

“亲亲朋友”说:不然,为什么那么多贪官污吏,只要进去了,就全竹筒里倒豆子?

郑礼说是啊,你说我受这个罪,冤不冤?

那就让他们补偿!就是告了,你赢了,只赢个面子,什么都得不到。想想,亏不?

嗯,是亏!

那就别书生气,现实一点,多要点利益。现在这社会,只认利益。你看,美国的斯诺登,就是因为有正义感,揭露了美国,现在,不还困在俄罗斯?

嗯。是啊。

现在这时代,不光现在,以前也是,谁正义,谁就会死在追求正义的路上!

你说得太精辟了。哎!

看你现在的状态,我知道你的对立面在急等着想和你谈,你现在一定要把握住时机!不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嗯,我知道了。郑礼想了想,又打了四个字:谢谢你了!

“亲亲朋友”说:快去做吧。你一定能争取到你想要的东西!

郑礼想,他得给郁晓说说他的想法。就拨了郁晓的电话。郁晓没接。过了有两小时,才打过来,说:我刚才在法院开庭呢。有什么事吗?

郑礼说:我上告的事想再跟你商量商量。

郁晓想了一下说:好吧。我不能去你那里,你那里被监控了,你来我办公室吧!

郑礼说好。

郑礼赶到郁晓办公室,郁晓早把茶倒好等他了。

郑礼说:郁晓,我想和他们谈。

郁晓很吃惊:咋了,不打算告了?

郑礼知道真话不能给郁晓说,就笑着点点头。

郁晓说:哎呀,北京的律师我都给你联系好了。

郑礼说:那你替我先谢谢人家。

郁晓长出一口气,笑了笑:原来信誓旦旦的,现在怎么打退堂鼓了?

郑礼笑了笑:也没打退堂鼓,只是,现在想明白了。

郁晓说:你怎么跟他们谈?

郑礼说:我想听听你怎么说。我找谁谈,怎么跟他们讲条件!

郁晓点点头:依我说,谁劝的你,你就去找谁。

郑礼说:劝我的人可多了,你看,我们馆的仇馆长、鹿局长、我老婆,你不是还劝过我吗?还有网上的网友。

网上的网友?

是的,郑礼看着郁晓又笑了笑,说:我感觉,这也是他们劝我的人!

郁晓点了点头:就在这几个人中找。你看,我不行吧,你老婆也不行,网上的网友明明知道是他们的人,你也抓不着他们。除了这几个,剩下的就只有仇馆长和鹿局长了。

郑礼点点头。

那你就找仇馆长或鹿局长。这个事,你找鹿局长不好,要找仇馆长。他不是劝你劝得挺起劲吗?不是去过你家吗?

郑礼嗯了声。

依我说,就从仇馆长入手吧。让他牵线。当然,在一块谈的时候,你最好能让鹿局长也在场。这样,你所要求的条件也能让鹿局长听到。

郑礼点点头,两眼直视着郁晓,说:到时候,最好你也出面。

我出面?我看,就没必要了吧?!

你去很有必要。有些话,不好从我嘴里说出来。

你是说,我去,充当你的传话筒?

郑礼点点头。

郁晓想了想:这样吧,我得看时间,看你定的时间,如果不冲突,我一定参与,好吗?

郑礼说好……

吴龙科长知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必须要给黄检说了。

今天黄检在办公室。吴科长敲开黄检的门。

黄检问:怎么样了?

吴龙说:郑礼这个人有点倔。

黄检骂了一句:写东西的都是这坏脾气,一条道走到黑!

吴龙说:我让一个人把他劝得差不多了。

谁啊?

一个网友。

嗯。有时候,网友比老婆和领导更入心。黄检点点头:好。

吴龙说:看网上这个朋友反馈过来的信息,郑礼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有可能最近要和我们谈。我想请示你,他要跟我们谈,我们怎么答应他?

黄检说:按以前的办。他所要的利益,让文广新局和他们馆来赔偿。他所争取的,也就是,一个要争取位置;二是要补助,或职称什么的,还有就是一些补偿。这些,你都让文广新局给处理。你给鹿局长说就是。

吴龙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有些不合适吧?

黄检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我来给鹿局长说。

吴龙问:那,那个仇馆长求的那个事,怎么办?

黄检问:什么事?

吴龙说:就是他的朋友马哈刺人的事?现在已到往法院呈报的时间了。

黄检说:被刺人那边的工作做了吗?

吴龙说:做了,私下找人道歉了,给了封口钱。被刺的伤者写了谅解书。

黄检说:如果这样,那你看着办吧。记住,这些事一定要办稳妥,别留后遗症!

吴龙点头:那我知道了。

黄检说:这个仇馆长,我知道,他有些背景。现在先不要惊动他,忙完这段时间,下一步再好好收拾他!共产党的天下,决不能容许这些人胡来!

吴龙说:嗯,我知道了!

第十三章

见面商谈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当然,是酒场。是在善县最高档的酒店大总统五星酒店。

仇馆长约的场。来的有仇馆长、鹿局长、郁晓,还有吴龙科长和黄检。

做主陪的是鹿局长。主宾是郑礼。副主宾是黄检。

酒场的气氛开始很热烈。

鹿局长先致开场词:今天这个场,说起来,我们应该感谢我们的作家郑礼。郑礼为我们县争得很多的声誉。他的作品,大气磅礴,直面现实,有着非同寻常的现实意义。可是呢,前段时间出了件不愉快的事,当然了,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其实啊,这件事啊,郑作家没错,检察院也没错。大家要问,错到底在哪里呢?我只能说是误会。误会是最大的错!今天大家聚一块,把话说开,也都不要摽劲了,跟误会争对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现在社会讲和谐,和为贵,咱们和和气气化干戈为玉帛,对你们双方,对我们大家都好!

大家说是是是。仇馆长说:鹿局长说得对。简直是太对了!

鹿局长说:那我们现在就请黄检察长说几句。

黄检本来不打算说什么的,鹿局长把他推出来了,他不说,就显得有些被动了。黄检做事不喜欢被动。就说:今天非常高兴能参加这个酒场。刚才鹿局长说了,这是个误会。其实呢,说是误会就是误会,说不是误会也不是误会。检察院办事,都是钉是钉铆是铆,不能有半点差错的。再说了,我黄某人能有污点,检察院不能有。检察院要是有了,权威也就被人质疑了。当然,在生活中,误会无处不在。但无论怎么样,我们在座的各位,都要维护法律的尊严和权威。维护它,就是在维护我们的国家!

仇馆长说:太对了,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都要带头自觉地维护它,维护它的尊严和神圣!

黄检看了一眼仇馆长说:郑礼是我很尊重的一个作家,写了很多高质量的作品,鹿局长,不管郑礼提出什么条件和要求,我建议,你都一定要尽力满足!

鹿局长听了心里不高兴,本来我是来给你们调和的,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成了郑礼的对手了?!但鹿局长有小辫在检察院抓着,不好当面反驳,就笑着打哈哈:那当然,只要是郑礼提的要求,我们文广新局能做的,会尽力做好!

吴科长看了看郑礼,看了看郁晓,再看看仇馆长,说: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今天说的话,哪儿说哪儿了,大家不要往外传。谁传出去谁负责。接着话头一转,开门见山:郑老师,你说吧,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咱们好商讨。

郑礼说:我这个人呢,写东西行,说话可不行。这样吧,我有什么要求,让郁律师,也是我的“亲亲朋友”替我说吧。

郁晓脸一红。他没有想到郑礼知道了他就是那个“亲亲朋友”。他咳嗽了一声,就红着脸把郑礼在没进酒场之前交代他的话说了出来,就三条:一是检察院赔礼道歉,并在报刊上进行声明;二是赔偿他的荣誉损失十万元;三是,给他足够的创作时间写东西。

黄检听了没吭声,用眼看了看鹿局长。鹿局长把话接过来:这样吧,今天,黄检能来,并且我刚才又给你说了那些,也就等于给你道歉了。在报刊上声明检察院办错案子了,全国还没一个这样的呢。我看就不必了吧。我的意思是说,咱在你的个人利益上多给你倾斜倾斜,用这个抵声明,好不好?

郑礼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抵?

鹿局长想说,被吴龙科长用手制止住了。吴科长说:这样吧,你不是今年评副高职称吗?你老婆不是今年也评职称吗?你们两人评职称带兑现的事,我们检察院给跑,行不?我想,只要你们的职称一兑现,一人一月多领个五百块钱不在话下吧?你们一人一年就能多领六七千,两个人就一万多了吧?你说的十万块钱那不就是六七年的事?

郑礼说:评职称是我们应该评的,我作品发表的量已经到了,再说,按自然晋级,我的年限早已超了!

吴科长说:评,你是应该评的;可你能保证,你一定能评上吗?

郑礼知道吴科长话里的意思,就说:这个我不好说。

吴科长说:我是说,我敢保证,你能评上并被聘上。

黄检说: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会差人给你跑的。

鹿局长说:郑礼,你心里有疙瘩。这样吧,我把什么话都说开,仇馆长今天也在这里,你们单位评选先进和考核,你呢,一定是先进和优秀。这个咱先定了;你想要创作假的事,更好说,你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班,时间随你安排。你只要给仇馆长写一张申请创作假的请假条子,交给仇馆长就行。

郑礼还想说什么,黄检一摆手制止住郑礼,说:郑作家,看你这么爽快,我也给你爽快一回,你听我说,你找一万块钱的车旅费和吃饭的发票,交给仇馆长,我再想法让他们给你处理一万块钱的单子,怎么样?

郑礼听了,用眼冷冷地看着黄检。

怎么,嫌少?黄检说:那就准备两万。定了,就两万!不能再多了,怎么样?

郑礼哈哈笑了。大家都把眼睛盯着郑礼。郑礼问:你们这么给我优惠,你们想跟我要什么?

大家都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郁晓看郑礼说出这句话,长出了一口气,眼里露出惊喜的神情。

黄检说:我们的条件很简单。

郑礼用眼睛盯着黄检。

吴龙说:是这样的。你去市法院把你的诉状撤下来;把网上你挂的这个案子删除掉。还有,我们得给你一个是否批捕的处理决定。

郑礼说:我没犯罪怎么还要决定?

吴龙说:这是往上报用的,必须要,要你的签字。

郑礼问:我怎么签?

吴龙说:承认有罪,但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郑礼说:我没罪,让我怎么承认?

吴龙解释:假如不写你有罪,我们不是办错案子了吗?这样做,对咱们都好。你必须要签字!

郑礼看了看郁晓,郁晓给他点点头。意思是说这样可以接受。

郑礼哈哈笑了。大家面面相觑。

鹿局长就在一旁打圆场:其实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大不了,关键是我们都把它当回事,一当回事就是事了。即便有时候有事了,大家坐下来,还有解决不了的事?就说咱们现在的钓鱼岛问题,也是一样。

大家都说对对对。

鹿局长说:主要的是,大家都要学会妥协。在家里,学会跟父母妥协;在单位,学会跟领导妥协;在社会上,学会跟强者妥协。只有这样,才会长乐。

仇馆长听了带头鼓起掌来:局长,你说得太经典了!

吴龙也说:鹿局长归纳得太精辟了!

郑礼说:你说的诉状,我可以撤下来;你说网上挂的帖子,我也可以删除掉。

吴龙说:但最主要的,你要签字。

郑礼问:就是签字承认我有罪?

吴科长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然,我们不好走程序。

郑礼问:你们是为了走程序?可你们为我想了吗?如果我签字承认自己有罪,组织上怎么可能给我先进给我职称?忙乎一场,我不竹篮子打水吗?

仇馆长拍胸脯说:不会的,我以人格担保。

郑礼说:人格?

仇馆长大约意识到自己的人格担保不了,就说:以我们在座的各位领导的人格一起为你担保!

郑礼笑说:如果人格可以担保,你们就不用让我签字认罪了。

吴科长问鹿局长:鹿局长您看,是不是可以给郑作家先办了?

鹿局长笑了笑,说:郑礼同志的工作成绩和业务水平都明摆着,先进、副高,都是应该的,仇馆长,是不是?

仇馆长点头说:是是是。

吴科长笑问郑礼:郑作家,放心了吧?

郑礼摇头说:不好意思,我复述一下程序好不好?鹿局长和仇馆长开恩,先给我先进、副高职,工资先涨到我卡上。然后检察院再给我一份处罚决定,认定我有罪,但免于起诉。我就在处罚决定上签字。然后皆大欢喜。对不对?

众人都作皆大欢喜状。

郑礼又说:可是我有一点担心,组织上依据我签字认可的有罪处罚决定,再给我处分,降职降薪甚至开除公职都可能啊!

黄检一巴掌拍到桌面上,但在最后一瞬间收住了,没发出巨响,但还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黄检脸上努力笑着说:怎么可能?郑作家你放心,鹿局长办事,怎么可能这样言而无信!

郑礼冷笑。

看郑礼冷笑,大家都不说话了。心知肚明,郑礼的担心不无道理。以前清清白白都给抓进去了,签字认罪,摊个行政处分还不是小菜一碟?

郑礼扭头问郁晓:作为我的律师,您看我是不是也该要一个签字?

郁晓眉头一皱:什么签字?

郑礼说:一个让我放心的签字,真正皆大欢喜的签字。我将写一份关于本次事件前因后果的说明,然后请各位领导签字。

郁晓摇头说:这不可能吧?

郑礼说:很简单啊,就一份情况说明,说明我本来无罪,但为了维护检察院的荣誉和法律的尊严,自愿在有罪的处罚决定上签字。各位领导只需要在说明上签字,就皆大欢喜了。

郁晓苦笑。仇馆长忍不住了,高声说:郑作家你当领导都是傻子?你拿我们的签字说明往网上一放,我们不都被你卖了?

郑礼笑道:仇馆长,我郑礼是那样的人吗?

郑礼自己都觉得荒唐,忍不住要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又补了一句:我以人格担保!

说完,忍不住了,只好干笑了两声。

但所有人的脸色都绷着,都知道事情成了死结:都要拿住对方,又都不想被对方拿住。因为当事各方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人格无法担保,官衔也无法担保。

接着是长时间的冷场,包间里气氛压抑紧张,似乎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突然,黄检又一巴掌拍到桌面上,这回发出一声巨响,连带一串餐具的碰撞声。

黄检站起身来,很奇怪没有发火,依然一副笑脸,面向所有人举起杯:对不起,还有工作处理,先告辞了。杯中净?郑作家您随意。签字不签,您也随意。

说完,一饮而尽,拱拱手,大步走出包间。

郑礼放下杯子,也要告辞,被郁晓拉住了。郁晓请他再想想: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幸福安康。

郁晓的表情满含忧虑。话外的意思很明白,黄检明摆着发怒了,他很替郑礼的未来担心。黄检拥有司法权力,想要办了他,有的是办法。小菜一碟啊。

郑礼握住了郁晓的手,摇了摇,表示感谢。然后面向其他各位点了点头,说:很感谢各位领导替我操心。实话告诉大家,就是为了自我保护,我才不敢躲在这阴暗角落里和人交易。我要的安全,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才能得到。我一不贪二不腐,我就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站着。光天化日,是我最好的保护。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代,我就不信谁能够一手遮天。

郑礼向门外走去。

看着郑礼的背影消失,听着郑礼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余者面面相觑。

责任编辑 周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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