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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花艳杀

2014-11-12扶笛

飞魔幻A 2014年11期
关键词:化作大人

扶笛

【艳绝天下的大人】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初次见到大人时的样子。

炙热的日头渐渐隐没在山头阴郁的苍茫沉抑间,灼痛眼球的血色晚霞染红天际,无边无际的艳红下,漫天柳絮纷飞,如雪花缠绵悱恻缱绻在他瘦削肩头,红梅绽开的白衣猎猎飞舞,立于山头的他浑身散发着孤傲的气息。

他偏过头来,猩红的唇微微开合,笑得温柔动人:“小老鼠,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过来。”

那时的我恰好路过不周山,瞧见山头术法打出的光彩绚丽,便很没眼力劲地去了,一去,便瞧见了我此生见过的最残酷的画面——无数的残肢断臂鲜血横流,焦黑的坑坑洼洼几乎将半边山头给削去。凭我们妖物对仙气天性的敏感,我惊悚地发觉,那些铺陈在山地的尸体,全都是仙人。而造成尸横遍野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嘴角噙笑,施施然看着我。

我手脚打战,哆哆嗦嗦爬过无一完好的山地,手脚漫过粘稠温热的躯体。我的速度很慢,到我终于爬到他脚下,抬头,只能看见他苍白瘦尖的下巴,毫无血色。

“好看吗?”他蹲下身,点点我的脑袋,强烈的魔气蹿入我的大脑,差点让我窒息,“小老鼠,我……是魔啊。”

我战战兢兢,不知道亲眼目睹一个仙人堕落成魔,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捏起我的尾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哈哈大笑,将我甩上他的肩头。

我修为不够化作人形,体质虚弱得连话也说不出口,因此对于他肯带着我四处闯荡的行为很不理解。我每日趴在他肩头,用爪子使劲抠住他的领子才能确保自己不被他飞行时强烈的风力刮落,他也对我不闻不问,灭掉一批又一批前来追杀的仙人后,终于停止赶路,在一个林子里歇息。

多日的杀戮让我心生恐惧,潜意识地想要逃离。我在他肩上蹿来蹿去,他将我扯到手心,仔仔细细打量我。我看到他眸中波动着不明的光。

“害怕了吗?是呀,她也害怕我,不,是厌恶。”他幽幽地笑了起来,火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眉骨间落了异样的艳色,“别害怕,否则,我会杀了你!”

我打了个哆嗦,愈加害怕起来。

就是这样笼罩在随时会被杀掉的阴影下,我跟在他身边逾百年。

我看着他在不断的逃跑中变得更强、更暴戾,笑容更加美艳。

我时常盯着他的唇发呆,我想那定是饮了不少血,才能让唇色这般艳红。我拿爪子碰了碰自己的,在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欲哭无泪。

一只可爱的锦毛鼠,毛色纯白无杂质,眼睛又圆又黑,唇瓣是淡淡的粉色——是一只很漂亮的老鼠。至少在我们鼠族,我算长得好看的。可我不想当宠物,我想变成人,跟在大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百年,他给我取了个名字。

——十里。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我想到人类的浪漫诗句,可是大人告诉我:“你从十里之外远赴我而来,这是你我间的缘分。”

后来我想,宁愿不要这缘分。这样之后的一切,全不会发生。

【有恋兔癖的大人】

百年之后,我总算修有所成,可以化个形什么的,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化形成人。

这方便了大人。

他喜欢将我掩在怀里,冰凉的手指顺着我的脑袋,一直按抚到脊背,一下一下,仿佛这样便能让他安心。为了满足他变态的嗜好,明明真身没有巴掌大的我,愣是要化形变成毛茸茸的大白兔,供他取乐。

同为鼠妖的灰篱时常为此笑话我,冷嘲热讽我丢了鼠族的脸面。此番一来二去,我也深受刺激,忘记了我家主人平日里乖张暴戾的性子,在某次他捏起我的尾巴将我扔进怀里,食指点在我的脑袋上,暗示我该出卖尊严变成兔子取悦他的时候……我听话地变了。

只是变的不是白毛兔子,而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白毛老鼠。

他抚在我背上的冰凉手指一僵,突然狠狠将我丢开,飞出一记光彩绚丽的电光,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我不堪重负再次化作原形——一只半个巴掌大被烤焦的小老鼠四肢抽搐,最后手脚一软,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人并非因我的装死而有丝毫怜惜,冷哼一声,板着一张俊脸腾空而去。走时良心大发地将我卷了起来,藏入袖口,差点把我给憋死。

我一直觉得大人不懂怜香惜玉,不然他也不会面对那么多妖艳妩媚的女妖而无动于衷,某次在清剿一个占地为王的狐狸窝时,里边白玉横陈的妖娆肉体叫我这只不谙世事的白毛鼠差点羞成赤毛鼠。我偷偷瞥大人的脸色,他一脸清心寡欲的禁欲模样,手上挥动,那个妖媚动人的狐狸窝立刻化作茫茫火海,尖锐的惨叫连绵不绝。

我呆呆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大人,后知后觉想来,其实大人对我还挺好的。

虽然他有奇怪的恋兔癖,虽然他不高兴就爱把我放在怀里拿捏,虽然他睡觉的时候睡相不好,时常把我压在胸下差点把我压死……但是,他从未放火烧过我不是?

【血腥暴力的大人】

大人素来心思缜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便会不遗余力地将之完成。比如现在,他漠然地掐着流火洞洞主的脖子,让他交出流火石环。

洞主看着石座下鲜血淋漓的场面,痛苦大笑:“凭什么?老子就是死也不会……”

“咔嚓!”

微不可察的骨骼碎裂声,大人轻轻松开手,洞主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瘫软在地上。

“那你就死吧。”

我拿爪子捂住眼睛,虽然相似的场面见过无数次,虽然心里明白大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可是我还是不敢直视,可我还是深深仰慕着这个受万人唾骂的主人。

大人从洞主的身体里拿出了流火石环,他毫不犹豫踏出流火洞,我在他肩头回首,流火洞乱石滚落,不一会儿便被滚滚岩浆掩埋。我不敢细看,忙回头抓紧了大人的衣领。

大人想要的东西,已经寻了两样——飞天水练、流火石环,还差青木敲鱼、玄凝土盾和金砂云剑。

青木敲鱼是南音寺镇寺之宝,大人闯入时,煞气将整个寺庙笼罩在内。endprint

无数面带圣光的袈裟和尚将我们团团围住,浩然正气直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作为上仙,竟然自甘堕落,快快醒悟!”雄浑的狮子吼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用爪子使劲捂住耳朵,却仍旧止不住的震颤,腥红的血自我耳鼻口流出。

“司命上仙已经死了。”大人笑着伸手将我卷入袖口,恐怖摄人的压力顿时溃散,“我叫花艳杀。”

艳绝天下,杀!

当我自大人的袖口爬出来,就只见他盯着一个悬空的黝黑木鱼,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踏着一地尸体:“十里,若你是人便好了。”

佛门圣物妖魔不敢碰触,他需要人帮他保管。可我连碰一下都会被灼伤,一时间,我痛恨自己不是人类,无法为大人分忧。

这些年,我除了在他与别人激战时,默默地抓紧他的衣襟在心里给他力量,其余时间,我都只发挥了一丝宠物的价值,变作大白兔供他取乐。

我不明白,这样的我,大人为何依旧带我在身边。

虽然不能碰触青木敲鱼,但是大人总有法子。他花重金请了人间的侠士护送,目的地是不周山。

回到不周山时,我悄悄去找了灰篱。灰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们百年未见,当我以人形姿态立在他面前,他几乎没有认出我来。

其实我早便可以化作人形了,我一直没有告诉大人,不过是因为一些少女特有的小心思。

灰篱惊慌地将我拉在一边:“那位……那位可是百年前屠仙的那位?”整个不周山的妖怪都晓得那个魔头回来了,每只妖都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便遭了秧。

我点头,他咽了咽口水:“离开吧。离开他,我曾撞见过他,他的笑怪瘆人的。”

“大人虽然很凶,但是他对我很好。”我摇头,“打斗的时候他会记得护住我,为防我被道士伤害,他施了术法屏蔽了我的妖气。其实大人很细心、很温柔,他只是……为了一个人,才会变得这般可怖。”

大人在仙界时司天命,通过预言为仙界阻挡了许多祸事。

因着这逆天的预言能力,大人知晓了许多仙人的秘密,为了防止他把秘密泄露出去,那些仙人竟然合伙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关了起来。因天界几百年来平顺和谐无战事,天帝竟也默允了。

我会知晓这些事,是因为我们去过地府。

玄凝土盾是地府的大门,大人带着我闯进去,拆门花了不少时间。

“若地府大门洞开,人界与冥界连成一片,届时百鬼横行,人间将会陷入无限的恐慌与混乱。”被打倒在地的阎王十分慌乱。

“是很可怕,不过与我何干?”大人翩然一笑。

阎王一时语滞。

“大……大人……”我有些胆战心惊地开口。

“你会说话了?”

“嗯。”我踌躇着,不知道说完后还能不能保留全尸,“我觉得,大人可以暂时在此设一个结界阻挡两界相连,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能使那个人对大人有所改观。”

大人顿时笑得更是欢心了,他拿手在我的背上顺了顺:“你这么笨,一百年才终于突破不能说话的障碍,很好。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随手张开一个结界,弥补了那个黑黝黝的大洞。虽然只是暂时封印,但仙界很快便会处理这事的。我松了口气,大人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十里,可想回不周山看看?”

这是大人第一次主动征求我的意见,我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离开时,我瞥见阎王凌乱的书案上散了金光的仙帛,不经意瞥见了大人的名字,便悄悄藏起来带走。回到不周山,看了里边的内容,才知晓大人竟有这般遭遇。

可是我知道,大人被囚禁在仙牢百年没有生出反叛之心,促使他背叛的,不过是一个预言——

一个关乎他命运的预言。

【粗心大意的大人】

“什么预言?”灰篱问。

我正欲开口,山体突然发生震颤,我们惊慌抬头,便见空中悬浮着无数银甲天兵。

“大人!”

这么大阵势,只可能是因为大人。我往天兵涌集的方向跑去,灰篱拉我,却没有拉住。

我去的时候,大人已经和天兵们打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术法在空中交织成美丽的幻景,我变作原形,往大人身边蹿去。他瞧见我,挥手将我引至肩头。

我又一次看到了杀戮,仿佛是百年前的光阴倒流。只是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当一个女子从天而降,所有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住手!”

于是大人真的住了手。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尽。

那女子似乎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即甩袖离去,一抹靓丽的红影闪过,大人疯了一般追上去。

大人飞得太快,半路我的爪子没有抓住,我滚到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我在后边使劲追,可是大人使了术法,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我怔怔地看着那越变越小的红影,朝前伸出的爪子抽了半晌,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在这里等大人回来好了,跑得远了,大人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我趴在树底下,一直等啊等。恍惚间想起了大人曾和我说过的话。

“我曾与惜芸下界,她看中狐狸一族的水练,我为她夺了来送她。后来,她扔了。”那时他拿着刚从被剿灭的狐狸窝得来的飞天水练,表情有些哀伤,“她说这是用血换来的东西,她不要。”

原来冷心冷情的大人也曾这样爱慕过一个女子,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女子。

“我曾看到自己的预言,我心爱的女子将魂飞魄散,唯一的解救之法是集齐五界的灵器。”他的手一下一下抚在我的毛背上,语调轻缓,像在说一个睡前小故事,“我从不等待,既然惜芸的死我无法阻拦,不若提前做好准备,让她不会有一丝消逝的危险。

我被这故事唬住,没承想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子。可是他突然呵呵一笑:“你信吗?”

我信。endprint

那是我第一次从大人嘴里听到别的名字,他素来狂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他提起惜芸的名字时,目中泛了柔光,声音也是平日少有的低柔。

我想惜芸定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如今我看到她,愈发这样觉得。她只是立在那里,便能勾掉人的魂,就连素来残忍的大人,也被她给勾了去。

我在树底下等被勾了魂的大人回来,等了三天三夜。

第三夜下了大雨,电闪雷鸣,把我的毛发淋得湿透。我躲进树洞里,总算暖了些,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外边雨已停,我爬出洞,瞧头顶天色,已是晌午,仍没见大人的影子,一时伤感,气闷间索性化作人形,回去找灰篱。

大人走后,不周山被天兵们轰得支离破碎,许多妖怪都逃走了,我担心找不到灰篱,没想到他却依旧在原来的地方等我。

“我不能走,怕你找不到我了。”灰篱摸着脑袋笑了笑。

我很感动,在我等另一个人的时候,却仍然有个人愿意等我,真好。

“你还记得我们族有个变成人的方法吗?”

灰篱点头:“你想变成人?”

“嗯。妖总是被道士追杀、被仙人追杀,多不好呀。”

“会很痛苦,但是如果你想,我会帮你。”

【嘴硬心软的大人】

在搜集变成人的材料时,我竟然再次遇到了大人。

彼时他垂首立在一棵杏花树下,雪白的花瓣洒落一身,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我想他定是没有追上惜芸仙子,才变得这般伤心。

我忆起他曾替我施了屏蔽妖气的术法,此时可以趁机接近他。可我心下又不想理他,离开时却闹出了动静,他回过头看见我,微微怔了怔。

莫非看出来了?被那目光盯得不自在,差点化作原形滚过去,哪知他轻轻开口:“姑娘,可有见到一只小白鼠?”我微愣,便又听他道,“罢了,你……怎会知道呢。”

“你弄丢她了吗?”

“对,我弄丢她了。”

“那你找她了吗?”

他沉默不语,半晌:“一只老鼠而已。”

我只觉得呼吸一窒。是了,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宠物,失去了,再养一个就是了。

可我就是很难过。

也不知是赌气,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开口:“我路过不周山,曾见到一只猛兽吞食白鼠,不知是不是你找的那个。”

有风自四面八方吹来,直冷到骨子里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容,越扩越大,唇色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姑娘,谢谢。”

不过眨眼,他便消失在我眼前。

回到不周山时,我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整个山林寂静得可怕,听不到丝毫鸟兽的声响,浓郁的杀意弥漫在山头。

灰篱!

我按住心中恐慌,往杀意最浓之处跑去,却见山顶上,不周山残留的所有妖兽全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在它们面前,大人一身红衣傲然立着,脸上是残忍的嗜血笑意。

“你们谁不当心吞了一只白鼠,自己站出来。”

百兽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兽站出来。

于是大人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叫我心惊胆战,正欲冲过去阻挡,却仍是晚了一步。

红光闪过,离他最近的一只妖兽身体化作血雨,强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我的腿几乎要软了,却仍旧冲上去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紧紧埋在他胸前。

鼻间的腥气与煞气充盈,我却不管不顾了。

“大人,我回来了。”

他推在我肩上的手一滞,我变作原形,熟练地蹿上他的肩。

恐怖的煞气如潮水般退去,在百兽惊惧不安的目光下,大人拂袖,踏风而去。

惩罚会有的。我惴惴不安地仰望着这个我心中的天神。

“什么时候修成人形的?”

“两年前。”

“为何不说?”

“因为……不想离开大人。”

我低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表情,半晌后听到一声:“不要骗我,我会杀了你。”

他甩袖而去的声音簌簌作响,我抬头,盯着他的背影,委屈像藤生的枝蔓疯狂野长。

是恃宠而骄了吧?得到了很多,想得到更多。

想大人的目光只在我身上流连,想大人温柔的手,只抚过我一人的脸颊。

可是这样的奢望,在惜芸面前,永远不会有。

我以为一切会因此改变,今后他只会让我跟在身后,我只能默默仰视着他,永远不可碰触。却原来,什么都没变。

他依旧没有改变喜欢揽我入怀的习惯,我也没有想改变习惯的意思。

只是如今再躺在他的怀里,心神已不再如当时那般简单纯澈了。

他的心跳很稳,气息绵延均匀。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在我的脊背,一下下地抚摸,手指带起的电流几乎勾起我的脚趾。我抬起头,盯着他薄而殷红的唇,盯着他微微颤动如蝶翼的密黑睫毛,心下一动,化作人形匍匐在他胸口。

怎么办大人?

我缓缓凑上去,闭上眼,像是初次触及心中秘宝的小孩,兴高采烈地,却又带了难以言喻的紧张,将唇微微碰上他的。

他的唇瓣凉凉的、软软的。像是我无数次踏过的湿软草地,像是天际飘卷而过的密卷流云,像是此刻,我热得发烫的脸颊,与紧紧揪住衣摆、不可遏制轻轻颤抖的手指。

怎么办啊大人……我好像,不可理喻地,喜欢上您了……

【冷酷无情的大人】

大人说:“你是我的宠物。”宠物怎敢对主人有非分之想?

那是我偷吻大人被发现之后的事了。他警告我不许有非分之想,可是只要有心,怎能不想?

自那后,他不允许我再变人形,可只要脱离他的视线,我依旧会变作人类的样子。

我时常会看着水里的倒影发呆,里边的女子明明很好看,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看我。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惜芸仙子的影子,那样绝美的五官,果真只有仙人才拥有。这样一想,我似乎理解了大人的想法,在遇见过那样美好的风景之后,其他俗物哪能入眼?endprint

大人收集了四样灵器:天水练、流火石环、青木敲鱼、玄凝土盾,还差最后一样——金砂云剑。

金砂云剑是天界战神午磬的兵器,剑上饮足了妖魔的血,十分具有灵性。

仙界两百年无战事,午磬的兵器被封印在天池。

大人轻车熟路地避开仙兵,到达冒着白色雾气的天池。那把颜色古朴的长剑就静静竖立在中间。若打开封印,必会引起震动,此剑妖魔不可碰触,而天界不比人界可以收买人类去运送,用魔力控制仙人也同样无法突破屏障。

这是一个难关。

大人立在池边久久不动,我化作人形咬牙跳进那茫茫雾气里。

手握上剑柄时,浓烟冒了起来,不过瞬间,便已白骨森森。

神兵镇妖魔,此剑非我小妖可以触碰。钻心的疼痛让我动作僵硬起来,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手臂寸寸变成白骨,身上灼烧的浓烟与池水中的白色雾气混在一起,搅得池水咕嘟沸腾起来。

陡然一个红色的影子落下来,揽过我的身子便往外飞去。直到落在地上,我方惊觉天池四面围满了仙兵。

“十里,你不听话。”大人紧紧握住我的手臂,灼热的温度传至手心,我瞧着手臂血肉寸寸长出来,疼痒得让我几乎哭叫起来。

我又听见了那个女子的声音:“你竟敢闯入天庭?快住手吧,回去!”

意识蒙眬中,大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惑人:“不。”他一手搂住我的腰身,一手捏着法诀,那些仙兵被他打散开来。

“司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惜芸拔剑刺来,我蠕动着嘴唇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无法告诉她,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未来她会死,而大人为了不让她死,彻底与整个世界为敌 。

他得罪妖界、擅闯冥界、扰乱人间、最后以一人之力独面仙庭,不过是为了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子,为了那个对他拔剑相向的女子,为了那个愤然怒叱他的女子。

我不想大人被心爱之人误会,那样太可悲。

惜芸一刺不成便收手,最后瞧了大人一眼,转身离开。

惜芸走后,大人将我放至一边。我化作原形,趁他们打得正酣悄悄地往惜芸身后跟去。我身上无妖气,个子又小,一路竟未被发现。至寻到惜芸,我忙化形成人与她说话。

“惜芸仙子……”

一个术法猛然打在肩上,惜芸站起身:“妖孽,你竟敢来!”

我忍着肩上疼痛:“大人之所以成魔,都是为了你。你不要误会他……”

彼时惜芸上下打量我,似笑非笑打断我的话:“我了解他,他从未让妖物近过身,你竟然可以跟在他身边,一定是对他很特殊的人。拿你作威胁,他一定忌惮。”她施了一个术法把我禁锢在笼子里,我急得向她解释:“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不,他已经堕落了,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成为他堕落的理由。”

“就算是为了你也不可以?”

“不行!”惜芸斩钉截铁,“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

她提着我上战场,对着下方魔气冲天的大人道:“快住手!你想看她死在这里吗?”

大人回过头来,瞧见被人拿捏在手心的我,沉了眸子。他生气了,每次生气,他便会不说话,然后阴恻恻笑着看着我。此时他也是这般笑着,漆黑的发丝狂傲地飞舞,浑身艳色宛若烧起,连情绪也变得这般分明。

“十里,你又不听话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明明是那样轻的语调,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听话的东西,留着又有何用?”

“大人……”我被他目中的冷气刺到,仿若又回到了初见那日,漫天的红色包围了我。我的腿有些不受控制地打起战来。

“可是你的命是我的,要死也只有我能决定!你要死,也只有我能杀!”

漫天杀气充盈,大人鼓剑刺来,惜芸冷哼一声,在我胸口屈指一弹,瞬间将我弹至大人剑前。

我几乎看到了森冷的剑尖刺到了我的鼻尖,可是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怀里。那是我蜷过无数次的宽阔的胸膛,是我无数个夜晚,偷偷化作人形贪恋过的温暖。

【反复无常的大人】

大人抱着我逃回了不周山,他似乎有些苦恼,时常在拿捏我的耳朵时停顿下来,而后把我放在眼前,仔仔细细打量。

我被那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是我喜爱的宠物,所以我舍不得你死。”他说着奇怪的话,然后便理所当然地顺我背上的毛,似是松了口气。

我被这样奇怪的大人吓着了,跑去找灰篱。

“你变成人,就会离开他了对吧。”灰篱坚定地点头,“不错,他那样的魔头,是不会留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类女子在身边的。”

是呀,我现在的唯一价值只是娱乐他。我变成人后,还有什么用呢?大人真的会抛弃我吗?

我有些踌躇了。

我甚至想去劝他,那样对他的女子,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不如停手吧。

事实上,我也不怕死地这么说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宠物,宠物就不该管你不能管的事。”

我哆嗦了一下,有些伤心地退了出去。

我不想只是宠物,我也想能做些其他的事能够帮助大人。于是我去找了灰篱,脱胎换髓之痛难以言说,到再次出现在大人面前,我已成了真真正正的人。

在大人冷笑之前,我跪在他面前:“大人,请让十里保持人形的样子吧,这是十里唯一的心愿。”

他瞧我半晌,终是允了。

第二次上天庭,大人似乎准备了万全之策。他施了秘法将金砂云剑引出,剑身颤颤巍巍升起,就在马上要离开天池时,猛然震了一下,而后无数的瘴气喷涌出来——这是一柄正在净化的剑!

大人因反噬吐血,眼看剑身又要落下去,我咬牙冲过去,握住了剑柄!

仙气无法伤我,那些剑身喷涌出来的强烈妖魔之气,却自我被惜芸打伤的肩膀钻了进去。我眼瞧着肩膀鼓出一个巨大的脓包,顺着手臂往下蔓延。我的身体渐渐没了力气,在最后的瞬间,我将剑死命拽了出来,往大人脚下扔去。endprint

大人卷起剑身,五道流光飞舞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合为一体。泛了金光的剑绕着其余四大秘宝旋转,只听轰的一声,五件灵器齐齐碎裂。

金砂云剑,是假的!

我伸出手,想要去抚平大人眉间的褶皱,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什么爆裂开来,我的耳朵里轰鸣作响,视线一片血红。

前方,一道蒙眬的影子一动不动立着,静静看着我。

“十里……”

那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寂静沉默的大人】

花艳杀捂着胸口,呆立在原地。

事情发生得这样快,他几乎没有回过神,他见那个姑娘死死抱住金砂云剑不肯撒手,妖魔瘴气将她的皮肉一点点腐蚀干净,她仍死死抱着,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剑从封印里抽了出来。

然后,倒在地上,瞬间化作飞灰。

怎么就,消失了呢?怎么就,一点也不存在了呢?

怎么就……灰飞烟灭了呢……

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推演出来的命运:“心仪之人大劫,魂飞魄散,唯五秘宝可破解。”

死的是十里,只是十里而已——他还有机会去阻止惜芸的命运!

他回到不周山,那个叫灰篱的鼠妖犹豫着靠了过来:“大人,十里变成人类的话,你是不是会让她离开?”

“人类?”

“是啊,”灰篱有些高兴起来,“她换了躯壳,真身被我珍藏了起来,哈哈她一定不知道……”

“在哪里……”花艳杀死死勒住灰篱的脖子,“她的真身在哪里?!”

灰篱颤抖着将小白鼠拿了出来。

很小很小的白鼠,只能放在手心,毛色都暗淡了。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那个躯壳,看了半天,不动不笑。

是宠物吧?宠物而已……

所以,没了就没了吧,再找一个就是了。

他随手丢弃掉那个巴掌大小的小白鼠。小白鼠僵硬的躯体在泥泞中滚了几下,马上就被泥土淹没。

灰篱惊怒地拾了起来,身后传来那个大人不带感情的声音:“她死了,魂飞魄散。”

灰篱瞬间僵在原地,良久,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

灰篱想知道真相,去找那个大人时,却见他倚在窗口,红衣摇曳,黑发如瀑,浑身散发着孤傲的气息。

“她陪了我一百年。”背对着灰篱的大人如是说,夕阳下,残霞如血,更映得他一身红衣腥然,“她真的回不来了。”

灰篱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浓郁得让他这个妖物也受不了。那个散发着戾气的王者,在他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里,如血的颜色渐渐褪去,仿若揭开层层纱幕,露出最后那一层纯白,在这样压抑得让人窒息的腥气里,突兀得叫人哽咽。

“其实……我觉得大人还是穿白衣比较好看……”是谁的声音仍萦绕耳际?那个不敢在大人面前化作人形的女孩,其实是一个很团子的可爱姑娘。她的眼睛黑如珍珠,带了湿湿的雾气,却突然变了脸色,好似他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声音也结巴了起来,“大……大人……”

她被吓得化作原形,爬到了那不知何时出现不知偷听了多久的红衣肩上,身体仍然瑟瑟发抖。

那时灰篱便生了怒气,她其实是个很活泼伶俐的姑娘,素来喜爱人形姿态的无拘无束。可大人却要一直压抑她的天性。可是后来不当心瞧见大人的眼神,却又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了……那样带了隐隐的杀气,仿佛被人觊觎了怀里宝贝的阴森目光。

到底是大人不肯显露真情,还是自己太过多心?

出门的时候,灰篱恍然发觉,大人之所以不让十里化形,是害怕自己对那样的美好动心吧。只是他不知,一旦动心,再丑陋的东西,也将变成世上绝无仅有的美好。

灰篱垂下眼帘,想要掏出那个一直被他珍藏的小老鼠。那是十里最后的躯壳,尽管破碎得那么难看,可那也是他心中,最最瑰丽的珍宝。

怀里空空荡荡,灰篱脸色微变,骤然回首,来不及关上的大门里,一身白衣的魔,一手捧着那丑陋的躯壳贴在胸前,一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过它的脊背。一如许多个相似的日日夜夜,他抱着舒服地半眯着眼睫的十里,极为耐心地一下下地按抚。

时光沉寂,岁月绵长。

在灰篱几乎停滞的呼吸里,大人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而后,与那破碎的躯体,化作了点点白莹,消散在血色残阳里。

天空不知为何突然变色,霞光退去,只剩流云万许,直至沉沉黑幕铺天盖地而来。

灰篱突然流下一滴眼泪。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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