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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太守行》主旨探幽

2014-11-11马小颖徐宏寿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4年9期
关键词:李贺太守诗人

马小颖+徐宏寿

近来翻阅《语文建设》,在2012年第7-8期“学生心语”栏目中读到了河北张华同学的《〈雁门太守行〉:一首晦涩难读的唐诗》一文,该文提出了诵读时的三点困惑,并得出结论:《雁门太守行》难读,不适宜义务教育阶段学生阅读,还是将来再读为好。

张华同学的困惑不足为怪,也可以理解。李贺的不少诗作特别是这首《雁门太守行》主旨的解读,学术界可谓解者纷纭,却莫衷一是:傅经顺所著的《李贺传论》(陕西人民出版社)一书中言“诗人以激越的调子,对平叛将士的英勇战斗和顽强不屈的精神进行了描写和歌颂”;《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对《雁门太守行》一文的鉴赏中,却只道“从有关《雁门太守行》这首诗的一些传说和材料记载推测,可能是写平定藩镇叛乱的战争”;《唐诗精选》(江苏古籍出版社)一书也没有明说该诗的主旨……

张华同学的第一个困惑其实已被他自行消除,“雁门太守行”系乐府旧题。他的二、三两个困惑是关于《雁门太守行》句意和主旨的理解,这的确是难点,历来素无定论。查阅有关论述,探寻李贺短暂而失意的人生经历,我们以为《雁门太守行》应该是诗人对悲苦的生命历程发出的喟叹。

一.命运多舛,引发深沉独特的情感宣泄

《新唐书》说李贺“系出郑王后”,算是皇家宗室,但谱系已远,沾不上皇恩了。到了李贺时,家境已趋败落。少年时代,母亲虽对他疼爱有加,但他体弱多病,喜欢骑驴找诗,不善交际,这造成了他抑郁多思且相对脆弱的性格。

李贺仕途不顺,但很早便在诗坛扬名。传说宪宗元和二年(807),年轻的李贺就以一首《雁门太守行》使大诗人韩愈刮目相看。早熟的天赋一度曾使李贺心中充满浪漫的理想,《南园》诗中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和许多读书人一样,李贺也热衷于求取功名,在乡试入选后便入长安准备参加第二年(元和九年)春天的礼部考试。但由于他为人桀骜不逊,在诗文创作上锋芒毕露,文场上的竞争者又多怀嫉妒之心,他们借当时应举考试中避“家讳”的惯例,说李贺的父亲名晋肃,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同音,李贺如行孝道就该退出考场。为此,李贺有口难辩,终未能圆其进士之梦。后来虽然担任过奉礼郎的九品小官,管群臣朝会祭祀之礼,但只短短三年就因病辞归故里。其时李贺妻子早亡,他和母亲郑夫人、姐姐和弟弟一起生活,家境十分贫寒。

多舛的命运,使得诗人无法超脱,本已抑郁、脆弱的他便倍感苦闷和悲伤——从一定意义上说,诗人的内心已经失衡,而诗歌创作无疑是他宣泄怨愤、达成心理平衡的最好方式。

维戈茨基在《艺术心理学》中说道:“每一个幻想都是愿望的实现,是对令人不满的现实的修正。”当冷酷的现实给他一次次打击,使他的理想被击得粉碎后,李贺“以他这样一个满怀热情、深有抱负的青年,一面被排斥压抑在一个无聊的小职位上,一面眼看着种种叫人失望、忧虑、愤激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他的作品里充满了悲怆、愤郁、怨怒、凄凉的意味呢?所以他的作品里反映的是当时社会上活生生的现实,蕴蓄的是希望和失望交织成的意念与热情”(叶葱奇《〈李贺诗集〉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李贺在《赠陈商》中说:“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浪漫的理想和困顿的现实之间的冲突,使李贺心中充满忧郁;一直以来的羸弱多病,又使得李贺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短促、时光易逝的悲哀。于是,李贺常把对生命与理想的忧郁和痛苦放在心中反复咀嚼,并写在诗中。

因着年少时便有艰辛、困顿的经历,因着长大后常有失意、苦闷的体验,李贺笔下的世界便与常人迥异而更显深沉独特。笔调的悲郁苍凉、意象的诡谲奇异等成为了李贺诗歌最具特色、最有魅力的艺术风格。尽管传说中《雁门太守行》写于李贺入仕之前,我们还是以为李贺在短暂的生命历程(27岁时诗人便怏怏而死)中,其诗歌创作的风格是一以贯之的,乐府诗《雁门太守行》也应该是这种艺术风格的典型代表。那看似“怪异、晦涩难懂的诗句”同样是诗人复杂的情感所系,同样体现了诗人独特的诗心。

二.色调幽冷,抒发忧郁痛苦的落寞情怀

谁的理想与现实条件之间的差距越大,谁的痛苦就越深。而人在现实中屡遭挫折之后,又会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短促、时光的易逝。生命与理想的两重主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李贺诗歌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主旋律下,我们感受到李贺诗歌中更多地散布着一种幽冷的气息。如《秋来》:“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就连山水自然在他笔下也给人阴森森的感觉,他所描绘的,是枯死的兰花芙蓉,是衰老的鱼马兔鸦,是残败的虹霓露珠,是朽腐的桐桂竹柏。“老景沉重无惊飞,堕红残萼暗参差”,“离宫散萤天似水,竹黄池冷芙蓉死”(《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诗言志,文传情。当理想破灭,心头充满悲凉时,当现实世界中的冷漠、残酷,绵延不绝于眼前身后时,忧郁与激愤的情绪,渗透了李贺的大部分诗歌,使他的诗歌色调幽冷、格调大都比较低沉。他作诗呕心沥血,辞必己出,喜欢用“鬼”、“泣”、“老”、“死”、“瘦”、“枯”、“硬”、“血”等字眼来寄托“哀愤孤激之思”,抒发忧郁痛苦的落寞之情;所选意象总是给人以心理的刺激,且善用不寻常的组合来取得特殊的效果。这使他的诗歌带上了独有的幽冷与凄婉的色彩。乐府诗《雁门太守行》虽可说是李贺早期的作品,却同样烙有这种幽冷、低沉的印记,比如“黑”“寒”“死”等字眼,比如“角声”与“秋色”、“红旗”与“易水”等的奇异组合。

我们来看他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诗歌首句,诗人选用“黑云”来喻敌军人马众多,以“压”字说明敌军来势凶猛,情势危急;次句来个“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急速跳跃——战场风云变幻,日光在瞬间将浓厚的黑云穿破,将士们披坚执锐势不可挡;三、四两句则分别从听觉和视觉方面铺写战地上阴寒惨切的气氛——深秋时节,万木萧瑟,一片死寂之中,角声呜咽,一场殊死的搏斗就在这里惊心动魄地进行;“半卷红旗”表明行军急速,“临易水”隐藏着一种壮怀激烈的豪情,“霜重鼓寒”则表明行军环境恶劣;此时,将士们依然不敢放弃战争胜利的最后一线希望,依然愿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读罢《雁门太守行》一诗,我们不难体会其中所描绘的艰险的出军环境、所叙述的战争的危难和血泪、所表达的忠君报国的激昂情绪和其中渗透出来的肃杀惨烈的气氛。尤其值得一说的是,在《雁门太守行》中,李贺选用的“黑云”、“角声”、“霜重”“鼓寒”等给人紧张和沉重感觉的意象,这恰恰与诗人长期贫困和意外遭人妒忌而仕途失意的沉痛心情是相呼应的;而诗句中金色、胭脂色、紫红色与黑色、秋色、玉白色的交织所形成的强烈对比造成了极度的不协调,使得全诗展现的画面斑斓而诡异,而这种不协调在某种程度上说恰似诗人那时那刻内心落寞、心灵不协调的真实反映——李贺用他悲郁苍凉的笔调、诡谲奇异的意象表达着自己悲痛苦闷的抑郁、酸楚:战争如此激烈残酷,将士们报答知遇之恩、报效国家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君王的知遇不正是我所渴求的吗?得到重用而报效国家不也正是我所热望的吗?今日的唐王朝能否再有当年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的风范呢?

一腔豪情,满身失意,这种落寞的情怀常人尚且难免,何况仕途不顺、家境贫寒、身体羸弱的李贺呢?这样看来,诗人在《雁门太守行》中借用乐府旧题,描绘一场边关战争的用意便清楚了:战争何其悲壮啊,将士们正为报答君王的重用而浴血奋战,我何时才能够像他们一样受到这般信任与重用呢?不难想象,此时诗人的内心是纠结、忧郁、痛苦的,或许还伴有声声叹息……而后来真实的情况是才子李贺并没有能够沐浴在浩荡皇恩之中!

《雁门太守行》是诗人对悲苦的生命历程发出的喟叹,这一历程既包括其时,也应该包括诗人尚未预知的未来——因为李贺的命运,也因为李贺的才情。

对《雁门太守行》主旨的解读,无论是歌颂勇猛的精神,还是并不确定的推测,抑或我们所认为的是诗人对其悲苦的生命历程发出的喟叹……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一点我们想提醒张华同学:诵读古典诗词,离不开知人论世,离不开品词析句,离不开前人论述,当然,也离不开读者用时间和阅历慢慢琢磨。诵读《雁门太守行》时感到诗人在“卖萌”,自我感觉很“绊”、不得要领,这是中学生诵读古典诗词时的常态,不足为虑。在初中阶段适当接触、了解一些类似于《雁门太守行》等难读、难懂的古典诗词,有助于我们拓宽视野、丰富见识、提高素养,而不是非要等到“将来再读”吧……

马小颖,徐宏寿,现居江苏泰州。责任编校:高述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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