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总统府的最后时光
2014-11-09刘小宁
刘小宁
(南京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江苏南京,210018)
1949年初,国内战局急转直下,中共武装在各个战场进展迅速,南京民国总统府中人心更加不稳。总统府军务局接到指示,必须每天24小时值班,有情况务必随时通报。当时,国民党军的战场起义不断,军务局每天都要接到这类“令人揪心”的情报。一旦接到,即火速转送蒋介石黄埔路官邸。后来,这类情报太多了,连军务局的人都看烦了,干脆一搁了事。更有甚者,有的总统府官员在私下议论说,我们局的宿舍就在总统府院内,如果隔壁的卫戍总司令部来个哗变,我们不都完了吗!第二天,就有职员搬出了总统府。
蒋介石黯然“下野”
1948年12月31日,蒋介石在黄埔路官邸举行了党政军要员聚餐会。会前的安排,均由总统府一手操办。总务局负责发请帖,政务局赶写蒋介石在会上的发言。因陈布雷刚自杀不久,发言稿就由人称“江西才子”的政务局长陈方动笔了。在晚上的这个餐会上,蒋介石吃力地念完了这篇著名的“新年文告”,通篇充满了悲观和失望,仍竭力为文武官员们鼓劲打气。
第二天就是1949年的元旦。新华社播发了中共中央发布的一篇著名的文章《元旦献词》。全文蓬勃朝气,与蒋介石的那篇“新年文告”,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照。
1949年元旦。总统府大礼堂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团拜会。这一次团拜会与两个多月前在此举行的国庆庆祝仪式的喜庆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会上不再看到握手寒暄,互致新年问候的轻松场景,到会的人个个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生怕惹蒋介石发火。又是一夜未眠的蒋介石,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会场,强打精神照例发表了一番讲话,仍是一套老话:战争虽然失利,但我们还有西北和华南的大片土地,还有长江天堑。只要上下一心,就能夺回胜利……
进入1949年1月份,由于“徐蚌会战”败局已定,国民党军主力已消耗殆尽,解放军即将挥师南下;蒋介石的经济和外交也走进了死胡同。此时的蒋介石,在总统宝座上如坐针毡。这时,国内要求举行和谈的呼声日高。蒋介石是打仗打不过,谈又不甘心,心情烦燥到了极点。因此,总统府的大量活动被取消。到了1月中旬,总统府各局的工作更加少了。大家都预感有重要事情将要发生。
果然,在1月20日,国民党的中央电台广播了一则新闻:蒋总统“因故不能视事”,宣布“引退”。而报纸则称蒋介石是“小休”。蒋介石终于在桂系的压力和美国的策划下,走下了总统的宝座。蒋介石只做了不到9个月的总统。
1月21日是蒋介石离开南京的日子。据《蒋介石日记》记载,这一天上午,蒋介石与宋美龄最后一次登上了中山陵,然后在博爱坊前与军政人员话别。正午时分,驱车前往“小红山官邸”的基督凯歌堂默祷告辞。下午4时10分,在明故宫机场起飞,傍晚在杭州下机,宿于空军军官学校天健北楼。晚上与陈诚、蒋经国到西湖楼外楼聚餐。
此一去,蒋宋二人再也没有回到南京。
李宗仁活动频繁释放和平信息
1月21日,也就是蒋介石离开南京的当天,李宗仁即代理了总统一职。直至三天后的24日,李宗仁才在总统府礼堂举行了一个规模不大但很讲究的就职仪式。随后,李宗仁在总统府礼堂举行了隆重的酒会招待各国使节。法国大使梅里霭、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苏联大使罗申、英国大使施蒂文等29个国家的使节出席了酒会。李宗仁容光焕发,与夫人郭德洁穿梭于权贵显要之间。这是他第一次以“国家元首”身份与各国使节见面。
李宗仁上台后,行政院长孙科已经南迁广州办公,中央党部及各院部会署纷纷搬家,形成了民国历史上的又一次“府院之争”。南京城只剩下一个光杆代总统。李宗仁所能控制的桂系部队远在武汉,南京只有一个首都警察厅,厅长刘诚之是桂系干将,这个位子,还是李上台后向蒋介石争来的。
总统府总务局保留了蒋介石的办公室,室内物品原封不动,平时大门紧闭。在蒋办公室的对面,为李宗仁另外安排了一个办公室。而李宗仁决定军机大事,则在城北的傅厚岗官邸。总统府只有几个桂系的秘书长、局长在撑门面。
李宗仁上台后,总统府有了两个明显的变化。一是各部门送来的资料和情报明显地少了。总统府的官员们说:“老头子一走,我们轻松多了。”第二个变化,就是李宗仁立即将总统府卫队进行了调整,原来的警卫大队二中队,队长吕其广是奉化人,官兵好多是浙江人,以象山人为多。李宗仁来了个大换班,全部调来了桂系部队当警卫,由李的亲信、桂系将领刘诚之总负责。
李宗仁就任代总统后,蒋介石仍在奉化溪口遥控局势,令这位代总统无所作为。但是,李宗仁不甘做傀儡,在他代理总统的3个月中,进行了频繁的活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蒋介石作艰苦的抗争。
首先,他打出了“和谈”牌,主动向中共示好;并下令释放张学良和政治犯;又派出了“上海和平使者代表团”赴西柏坡。代表团回南京后,李宗仁2月27日在总统府会客室接见了邵力子等代表团成员。代表团团长邵力子则向李面交了毛泽东的一封亲笔信……
李宗仁在总统府的活动极为频繁。以下是《中央日报》对李宗仁的这些活动进行的部分报道:
3月4日,代总统李宗仁假总统府于晚7时20分宴请在京重要官员30多人,至10时散席。之后,邵力子、于右任、童冠贤、张治中、何应钦、白崇禧、孙科等留总统府,与李代总统商谈甚久。3月17日,李代总统于晚8时在总统府三楼会议厅邀晤立法院21名委员,就部会归并问题交换意见。3月18日,李代总统在总统府礼堂宴请各地首长陈诚(台湾)、朱绍良(浙江)、王陵基(四川)、杨森(重庆)、张治中等。3月24日,行政院宣誓仪式在总统府举行。李宗仁亲自监誓。3月27日,代总统李宗仁假总统府设宴招待全体在京监察委员谷凤翔、卢凤阁等百余人。3月28日,代总统李宗仁假总统府设宴招待即将赴北平的和谈代表张治中、邵力子、李蒸等。之后又会见记者。4月4日,李代总统12时假总统府礼堂宴请全体在京“国代”,到会250多人。李代总统致词希望协助政府革新,支持和谈。……
李宗仁希望通过积极的活动,来树立其代总统的形象,尤其是和谈的形象,以示与蒋介石的区别,幻想通过和谈来延缓中共进攻的时间,以达到“划江分治”……但终因蒋介石的作梗而无法实现。
“府院之争”李宗仁屈尊赴广州
由于全国各界要求和平的呼声日益强烈,李宗仁一上台就发表了声明,表示愿意在中共提出的8项和平条件的基础上,进行和平谈判。但这件事并没有交国民党中常委和中政会讨论,而蒋介石仍是国民党的总裁。行政院长孙科自然也不知情。一气之下,没经李代总统同意,孙科就决定1月28日单方面将行政院迁往广州办公。
孙科之所以将行政院迁往广州,主要理由是:“共军”大炮的射程已覆盖南京,扬州已经失守,如南下占领镇江,南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再加上1948年选举副总统时两人有了深深的“过结”。孙科此举,明显就是不予合作的态度。实质上,就是蒋介石对李宗仁的“求和”姿态不满。
1949年2月4日,孙科在副院长吴铁城等陪同下,由上海飞往广州,5日即宣布在广州办公。在孙科的鼓动下,2月7日,行政院所属的外交、内政、财政、粮食、水利、地政、教育、卫生、工商、司法行政等部,以及侨务委员会,也一起迁到了广州。9日,孙科在广州中山堂主持召开了迁址后的第一次院务会议。17日、23日,又举行了两次院务会议。
这样,就形成了总统府在南京、行政院在广州的奇特局面。
对于孙科单方面的行动,代总统李宗仁又气又恼。只好直接打电话到溪口找蒋介石商量。蒋介石则称已经“下野”,不便干预“朝政”。同时,李宗仁又打电话给广州的孙科,请他顾全大局,回南京办公。但孙科根本不予理睬。李宗仁看孙科没有反映,就打算在南京召集立法院开会,提出不信任内阁案,宣布行政院迁广州是非法行为。
就在行政院迁广州之际,国民党中常会也于1月30日迁往广州,与孙科一起与李宗仁唱起对台戏。
但李宗仁于心不甘,又请监察院长于右任、立法院长童冠贤赴广州,试图说服孙科回心转意,但仍不得要领。李宗仁只得以代总统名义,下令行政院回南京办公。但孙科却病了。
李宗仁再请张群出马赴广州,仍然无效。
万般无奈之下,李宗仁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屈尊亲赴广州劝说。2月20日,李宗仁与程思远等专程飞往广州,力劝孙科回南京“共商大计”,其中心就是国共和谈。李宗仁到达广州后,孙科亲自将李迎至中山堂,李宗仁则“苦口婆心”地与孙科恳谈。孙科迫于各方的压力,给了李代总统一个面子,同意将行政院迁回南京。2月28日,孙科飞回了南京。
没想到,孙科刚回南京不久,就在3月8日向李宗仁提出了辞职。李宗仁只好任命何应钦为行政院长。
行政院名义上是迁回了南京,但大部分办事人员却留在了广州,南京只是一个空架子。何应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文件的处理。所属机构的文件仍然源源不断地送到南京,而南京无人可用。何应钦只得将大部急件打包空运到广州的行政院办事处拟办,由副院长批示意见后,再运回南京,加盖院印、编发文号后发出去。
这种状况只维持了一个多月。
拒签和平协定总统府南迁
3月底,李宗仁决定派代表赴北平与中共进行和谈。但首席代表张治中却在行前专程飞往溪口,向蒋介石汇报和谈腹案。对此,李宗仁根本就无力干涉。
31日下午4时,李宗仁在总统府“子超楼”三楼会议厅举行茶会,招待尚留在南京的中常委及元老们。张治中特地赶到会场向与会者汇报了溪口之行蒋介石对和谈的指令。到会的有何应钦、吴铁城、白崇禧、阎锡山等十多人。阎和白的态度强硬,坚决要求先停战再签字。李宗仁清楚地知道,中共对此是不可能答应的。面对此一局面,李宗仁并不争辩,只是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会议不欢而散。
茶会刚散,李宗仁又于8时宴请各党派领袖及政府首长、来京的军政长官,至晚10时才散席。紧接着,李宗仁又邀请白崇禧、阎锡山、顾祝同、翁文灏、孙立人、徐永昌、张群、张治中、刘斐等军政要员留下,就和平谈判的具体问题进行商讨。此时的李宗仁,明知有的问题不可能实现,但对和谈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会议开到11时半散会。张治中等步履沉重地走下子超楼,回官邸准备赴北平的行装。李宗仁送走各位后,又与白崇禧等人回官邸密谈至下半夜。
由于南京政府当局拒绝在和平协定上签字,国共和谈终告破裂。人民解放军渡江在即。4月21日下午,总统府代理参军长刘士毅在西花园桐音馆举行了最后一次总统府职员会议。这天正是星期六,如在以往,这种会一定热闹非凡,但这天,由于“共军”渡江在即,总统府原有的千把号人,到会的只有几十人,显得分外的冷清。刘士毅脸色阴沉地说:“今天,我要到奉化去面见蒋总统,不日我会把工资寄给你们,不必为生计犯愁,大家要安于职守。长江防务是稳固的......不多久,我就会回来的……”到会的人均默默无语。
4月22日上午10时,李代总统在总统府礼堂招待外国记者。他神情沮丧地说:“和谈已经结束,政府对和谈经过将有所说明。”仅此寥寥数语。记者们还要提问,李宗仁不再作答,立即从总统府匆匆赶往机场飞往杭州,在笕桥机场“谒见”了蒋介石。李宗仁离开的当天,南京政府就开始了它的第三次“迁都”。当晚,何应钦从奉化紧急飞回南京,布置撤退事宜。
22日深夜,李宗仁开完了蒋介石在杭州笕桥机场召开的军事会议后,立即飞回了南京,只在傅厚岗官邸度过了在南京的最后一个不眠之夜。这一夜,江北已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23日天未亮,南京政府的首脑机关已开始撤退。总统府等机关的庞大队伍及辎重物品,在一片混乱中涌出了大门,一路开往火车站,一路则出中山门沿京杭国道,向上海、杭州方向奔去。
李宗仁的车队急匆匆地从官邸出发,路经总统府时并没有停留,而直接与何应钦在励志社会合,一同驶往南京大校场机场。
在机场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在笕桥会议上,蒋介石曾命令“代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何应钦等人全部到上海或杭州集结“待命”。23日上午7时许,李宗仁到达机场后,并没有上总统专机“中美”号,却登上了另一架飞机“追云”号。何应钦很是蹊跷:李代总统是不是上错了飞机?只得瞪大了眼睛看着“追云”号起飞。“追云”号仍然在南京上空绕飞了一圈,然后直往西南方向而去。20分钟后,何应钦则上了总统专机“中美”号,径向杭州飞去。之后,顾祝同等人上了“自强”号飞机,目的地也是杭州。
而在数小时后,李宗仁的飞机在桂林机场降落。原来,李宗仁不愿再到杭州听任蒋介石摆布,而决定直接飞回桂林老家。而桂林机场只能起降小飞机,“中美”号太大,根本无法降落,所以,李宗仁前一天即命总统府参军长刘士毅,悄悄向空军总司令部调换了飞机。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不知其中奥秘,况且又是代总统吩咐的,也不便多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至上午10时,总统府和机场卫兵正式撤岗。总统府南迁广州也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