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
2014-11-07黄磊
黄磊
年龄增长,青春渐远。不惑之年的我开始不断自问,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已消逝了吗?对童年的怀念如同梦境,深入、醒来。毕竟,时光不重现,你也不可能飞过时间那堵墙。
我的职业常常会在剧中人的人生轨迹间游荡、行走、生存、体悟。一出戏结束,那人生便也就暂停。等到戏演完,落幕,时间久远之后,看戏的人也就忘了,就像真实人生中的那些生死离别,最后便是陈年旧事,再之后,无人记得。如果会有人一直记得,恐怕就是你自己。于是,那人的人生或者是一部分到了你身上,如影随形,久了,你的人生便这样成了你的人生,是注定,或冥冥。有太多这样的时光,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戏梦之间。
如果,我有一个下午的悠闲,人是疲倦的,最好再有三分醉意。阳光下,一杯茶,花香,静谧,独处。卧蜷在沙发最角落的软垫子堆中,脚架得高高的,不穿袜子,窗户开着,凉风划过鼻尖,带来院中的青草香。更远处,会有鸟鸣,不紧不慢,仿佛在和你逗趣似的。从树间斜散下来的一片光,暖暖的,金黄色,透着窗,温着你身体的某一处,或指尖,或发梢,闭上眼,用心去听更深远处的声响,在脑中浮出一条儿时上学必经的路。童年,便在那一刻,悄悄回到你身上。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你纵身一跃,跳上童年的屋顶,向更远处张望,平坦开阔的北京城就在你的眼前,一棵棵老槐树与垂柳挤在黑色的瓦顶间,家鸽绕着红墙绿瓦飞,鸽哨悠扬,仿若歌声。走在两边尽是窜天杨的林荫道上,书包一晃一晃拍着屁股,塑料凉鞋通常会有些磨脚,可晒热的柏油路面已经将鞋烫软,让你会有种光着脚走路的幻觉,冰棍儿分成两种,三分钱和五分钱的,吃五分钱的是享乐主义者,三分钱的是奋斗的少年,雪糕也有,但要一毛钱一根,属于奢侈品,富二代也鲜少问津。
一场雨突然落下,街上的人们四散逃避,唯独我们会欢叫着冲向路沿边的积水,用凉鞋前沿儿当武器将水撩向同伴,鞋也一下又变硬磨脚了。如果是秋凉落叶的时节,成堆的杨树叶被环卫工人扫到一起,像座山,从其中选出最粗壮,又韧性十足,且造型出众的叶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几个人同时发现一根,一场争斗就在所难免,吵归吵,打归打,孩子间的共识很容易达成,只要游戏开始。“拔根儿”比赛是如今四十岁左右的人最熟悉的童年活动。
北京的冬是干燥寒冷,令人委顿无趣的,于是,每家每户烟囱滴下的烟油混合沾些水汽在烟囱口的正下方凝成的那一坨冰疙瘩就显得弥足珍贵,那坨冰有些像是树化玉,也有些像是块黄玉,但在当年我的眼中更像是块巧克力冰。既然此冰不能吃,便一脚将它踢起,然后一路踢到学校去。春雪三月都还会下,公园湖边不见阳光的地方还留有着残冰,雪落在冰上也不会化,会让你误以为冬天还在,空气是凉的,但深吸一口却不会冻鼻子,也没有煤烟呛人。不远处,鹅黄色的迎春花偷偷开了,应该就是昨夜今晨,凑上去闻花的人口中还冒着些哈气,操场上踢球的我们都像是刚出屉的馒头,冒着蒸汽,一跑起来,也有些像是一个个蒸汽机火车头。
春风秋雨,无邪少年。
汽车是方的,街头是煤气的,我们是痴心妄想的,然后不约而同地老了……木心先生轻声叨唠着。
无论怎样,在那个如果我有的悠闲下午,我闭上眼睛见到的一切,都曾是我最好的时光,在童年時,是真实。在今日,是时光。(生如夏花摘自《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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