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五”情怀

程政

一

2014年8月15日，谌晓琪躺在长沙湘雅附三医院8楼“采干室”病床上。略显疲倦的他，却一直微笑着面对前来看望的国家电网株洲供电分公司有关领导和采访的省市媒体记者，回答他们的提问。十时三十分，中华骨髓库副主任高东英、中华骨髓库湖南分库主任何一平带着鲜花来到病房看望慰问。何一平俯向谌晓琪，把鲜花摆放在床头，一边亲切、风趣地说，小帅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湖南省第315例造血干细胞捐赠者！“315”——这对于远在广州的受赠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幸运吉利的吉数！两臂连着粗大采血针头和长长采血管的谌晓琪只能微笑点头：我很幸运！

虽然连续5天注射动员剂后接着采集造血干细胞，又需四、五个小时躺着不能动弹，让他觉得腰酸背痛，两手麻木，药物作用使脸也有些发麻，但他还是与护士长轻松地交流：“多采集一些吧，我可不想明天还采第二次！”因为为了有足够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入患者体内，一般要视捐助者与患者的体重采集50至200毫升造血细胞悬液。尽管捐助者与患者须执行“双盲”原则，但捐助者可以知道患者的体重，以参与决定自己的捐助量。谌晓琪8月8日去长沙前是担心自己前几天感冒怕服药影响捐赠，大热天把自己捂在棉被里发汗治感冒，现在是担心采集量少而不能彻底帮助病人。虽已明确知道患者比他轻15千克，最终，为百分之百可靠，他仍然坚持捐赠了280毫升造血干细胞悬液。

二

帅气面庞上一脸灿烂阳光的谌晓琪，让你认为这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大男孩，殊不知这个二十七岁青年俊朗恬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有大爱的激流奔涌在坚固宽阔的河床里。早在2012年他第三次献血时就签署了《志愿捐献者同意书》，他抽取的6毫升血样进入了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随时准备着救助血液病患者。

我国血液肿瘤的发病率，仅白血病约为十万分之三，即每年约有近4万人得白血病。而这些病人中，大多数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其中十五岁以下的人群占50%以上，给社会和家庭带来很大的负担和不幸。

今年1月13日经检索，他的HLA（人类白细胞抗原）分型资料与一白血病患者初配相合，当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通知他，征求他愿不愿意捐赠时，他毫不含糊地回答：愿意！而面对记者“没有犹豫和害怕吗？”的提问，他回答同样朴实：“我登记了，就随时准备履行承诺”。造血干细胞配对成功概率就像中大奖一样，对患者而言往往意味着最后的“重生”希望。但据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统计，全国骨髓初配成功后，志愿者往往因家人的坚决反对或害怕影响自己身体而反悔者达20%，屡屡让患者在获得希望后又瞬间陷入绝望境地。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的一组统计数字十分明白地显示了我国目前造血干细胞捐献的尴尬：截至2014年8月31日，中华骨髓库库容：1870733人；捐献造血干细胞人数：4411人。

6月，经过HLA高分检测晓琪被告知：他的造血干细胞与患者融合点达到十点，即全融合。而在同胞兄弟姐妹中往往很多都只能达到五、六点。非全融合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入患者体内，如两个人免疫标记相差太大就会造成过强的排异反应，使得移植失败，患者的白血病仍容易复发，一旦复发就无可救治。而全融合造血干细胞输入患者体内，万一旧病复发也容易救治。所以非直系亲属捐赠造血干细胞的配型成功率只有十几万、二十万分之一，甚至比率更高。

得知结果，谌晓琪看到确实能帮助一个人挽救生命，挺兴奋，对红十字会工作人员说，我哪个周休就来献血吧！工作人员就笑了起来：那就不是平常献血那么简单呐……“一周差不多吧？我请年休假。”晓琪将此事一直瞒着家人和单位。处事沉着低调的他仍想像以往献血一样“单打一”悄悄进行。中华骨髓库湖南分库主任何一平女士从心底喜欢这纯真的小伙子，告诉他——

造血干细胞是血细胞的始祖，是高度未分化细胞，具有良好的分化增殖能力，它能将造血系统中恶性增生的原始细胞一次性杀灭，因此可以救助如白血病、淋巴瘤和骨髓瘤等血液病患者，且没有化疗在杀灭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正常造血干细胞的副作用。以前的捐献骨髓，就是抽取骨髓血中富含的造血干细胞。现在我国捐献造血干细胞较多采用从外周血中采集造血干细胞方法，它是从捐献者手臂静脉处采集全血，通过血细胞分离机提取造血干细胞，同时，将其它血液成份回输捐献者体内。所以现在称“捐献造血干细胞”，目的也是与以往的采集法相区别，避免造成误导。但在正常生理条件下，外周血的造血干细胞数量少，不能满足移植的需要，因此开始需要将大量存在于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动员到外周血中，方法是注射细胞动员剂，可使外周血造血干细胞增加20至30倍。除能增加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的数量外，还有辅助心脏功能等作用。

在捐献造血干细胞之前4至6天，每天都要从静脉注射一针动员剂，而这之前几天还要到医院进行体检和休息调养，以保证身体是在良好健康状况下采集。捐血后最好在医院休息观察两天，然后再休息几天身体即可全部复原。前后约需20天时间。整个采集过程是在一个封闭和符合医疗安全要求的环境中进行，因此是极为安全的。在采集完成后，一些轻微疼痛感和不适将会很快消失。虽然据我们多年的采集没有发现一例对人体健康损害的情况，国际上的报道，也没有发现其对人体健康的危害和副作用，但你还是应把这些如实告诉家人和单位，取得更多的关心和支持。

谌晓琪腼腆地笑着解释：暂时不告诉父母与姐妹，是怕他们过分担心，捐献前肯定会告知的；不告诉单位是不想请假，当前工作太忙了，全院都在为几个新建和改造的变电站设计日夜加班赶任务，也不想让这样一件小事搞得沸沸扬扬……何一平心头一热，动情地说，你先回单位吧，我们来沟通，帮你请假。

火种燃烧的光亮终于穿透了想笼罩它的帷幔。得到消息的国网株洲供电分公司、株洲市有关部门、单位反响热烈。公司总经理许奇才特意给谌晓琪宽心：“员工去服务社会、奉献社会，我们坚决支持！捐血后安心好生休养……”晓琪电力设计科研院的同事嘱咐：放心，不要有后顾之忧，你的任务我们来完成！

8月8日，特地赶来为谌晓琪去长沙捐血饯行的株洲市副市长、红十字会会长毛朝晖热情地说，“这是传递生命的大善举，你和本市前两位捐献者一起凸现了这座创全国文明城市的博爱精神。感谢株洲供电分公司培养了这样优秀的员工，希望这种大爱精神能传播到更多人心中，在全社会传播爱的正能量。”

三

8月19日，距谌晓琪成功捐出造血干细胞后三天，国网株洲供电分公司设计院有关负责人与公司新闻中心记者一同陪护谌晓琪回溆浦老家休息，一并看望他父母。因为去的全是单位同事，相熟相知，采访也就在无拘无束、亲切随意交谈的氛围里自然进行。

谌晓琪出生、成长于湖南怀化市溆浦县龙潭镇，这个历史文化名镇不仅仅因它丰厚的历史、文化而钟灵毓秀，它还在1945年4月雪峰山会战中，当地民众英勇配合国民革命军74军51师等部队在此痛歼日军，获得美国政府称赞此役“使战局转危为安”而名闻遐迩。

浓郁的文化积淀，深厚浓烈的善良、忠厚、刚直人文情怀哺育了众多的龙潭人。而谌晓琪一家正是这种社会结构的一个活跃细胞。父亲谌鸿春身板结实，一脸憨厚。采访过程中很少说话，只是被追问详情和细节时，他才会做极朴实简洁的补充。比如问到谌晓琪只到去湘雅医院捐干细胞前两天才告诉他们情况，他们听后第一反应是什么时，他平静地回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倒是晓琪此时似乎觉得特别得益于父母教诲的恩泽，道出了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

爸爸从我们懂事时起就教导我们：人不能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事决不能做，能帮助别人时就帮上一把。那时候常有杂技团、马戏团到龙潭来演出，一些小孩就从演场扎下的帐篷下缘钻进去逃票看戏。而父亲每次都郑重告诫我们：要想看就到家里拿钱买票看，人家练杂技、马戏都是很辛苦的——他是从小教育我们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晓琪虽然语气平淡，但还是表达了对父母亲良好的言传身教的感激和自豪。“每隔几年都有去四川龙潭的人坐错车坐到了这里。这样的人多半贫穷而且文化低，到了陌生地方更惊惶无助。见到这样的人，父亲都会帮助他们解决食宿，没有盘缠的还会送上路费。”我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粗心人？晓琪爸爸回答，四川龙潭隔这里不太远，他们在怀化市，溆浦县买车票没说清，只说到龙潭，售票员当然以为是我们这里……

“四川龙潭”实际上是现今的重庆市酉阳县龙潭镇，因抗日战争时期成为大后方，国民政府金融、纺织、汽车、军工等均搬迁至此，镇上居民猛增到五万人，当时有“小南京”之美誉。两个龙潭镇都是历史文化古镇，都处在湘、渝、黔三省边，只不过在大多情况下，只为各自当地民众所知晓罢了。旅程目的错乱所带来的困窘被人性的关怀解困，是幸事；而这人性的光辉又能烛照稚嫩的心灵，进而触发那些心灵的辉光，这无疑就能升华成更深层面意义的美谈。

母亲向良仙则谈得更多。她接得儿子电话的第一句问话就是“不会影响你的身体吧？”电话那头的儿子为了让父母放心，无意间又透露了一件从未让他们知晓的秘密：“不会！我都已献过三次血了！”母亲将信将疑，分别向在长沙与北京的儿子大舅小舅咨询。身为高级工程师的大舅与清华大学毕业后却从事写作的作家小舅，都作了让她放心，全力支持的回答。而在长沙的姐姐除了毫不迟疑的赞同，还在百忙中熬好鸡汤送给弟弟滋补身体。

妈妈看儿子的眼光也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她除告诉我们晓琪小学升初中，初中考高中都是以龙潭区第一名的成绩升学外，还给我们拿出尚存的部分晓琪从小学到中学获得的溆浦县、怀化市各种学习、竞赛的奖状。欣慰地告诉我们：晓琪的姐姐、妹妹与他相差都不过三四岁，三兄妹从小和乐亲密，几乎记不起他们发生过争吵。日子过得很开心，所以晓琪上小学阶段我还能抽时间辅导他。儿子受到妈妈情绪影响，由衷地称赞起妹妹来：“她比我优秀，会唱歌、跳舞、打球，经常参加各种演出和体育比赛……”父亲被感染，也讲起了小女儿：她在怀化医院上班，很体贴病人。当有住院病人没亲人陪护时，她常常主动为病人打水送饭，端盆倒尿。帮买饭菜还不肯收饭菜钱。每年都有病人把感谢信送到医院”……

采访者转向妈妈：您想想，晓琪小时候让你记忆最深的爱心举动是什么？向妈妈略一思索，说道——

好像是小学五、六年级，一个同学家里遭了火灾，损失惨重。学校组织募捐帮助。同学捐一两元、三元，晓琪坚持要捐十元。钱捐出后，他为要坚持是自主捐助的，就去帮人家挑蜂窝煤，单价是一分钱一个。他硬是在星期天挑了1000个煤球，把10元钱归还了我。叙述是断续的，妈妈眼圈红润，当着外人，她极力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她为儿子自小就这么通情达理，而且自强自立而激动。

“我觉得，”晓琪眼望着妈妈说“当别人有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不知道而没帮那没关系；如果知道了而不帮，那是无法心安的”。

四

电力企业是一个极其注重安全的企业——员工的生命安全，系统的运行安全。长期严格的安全教育和安全行为规范，培养了员工对生命尊重、注重人性关怀的意识，并且将其努力贯彻到工作与日常行为准则中。这种企业文化氛围无疑更坚定了谌晓琪捐献造血干细胞的决心和信心。

国网株洲供电分公司不少员工曾经一次次无偿献血。2014年6月12日，为配合6月14日的第11个世界无偿献血日“安全血液挽救母亲生命”活动，公司领导带头，33名员工从百忙中赶到采血现场，经采样化验，24名男女志愿者走进了采血车，共奉献了7300毫升健康血液。其中好些人已不是头次献血，最多的一位女员工已是第五次无偿献血了！

当谌晓琪事迹在全社会传布后，电网人更以团队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无私奉献精神为骄傲。8月间，当得知入夏后献血人数减少，株洲血库告急时，市郊农电供电公司曾有献血经历的青年姚松言又果断赶到天元区献血屋捐献了400毫升爱心血液。

人是什么？半是天使，半是野兽。当人性的光辉充满一个人的心灵，人便有了天使的圣洁和崇高；当内心里那禁锢兽性的枷锁一旦崩溃，人便可能爆发十恶不赦的恶魔般的野兽疯狂。恐怖组织的暴徒，杀人投毒的罪犯无不是兽性膨胀到极致的变态狂。

如今，当社会上许多人被过多的负面事件困扰，逐渐变得麻木、冷漠时，我们确实太需要那些洞穿心灵阴暗的阳光，让它驱散蒙蔽心灵的阴霾，烧灼那些在心包里已经萌生的卑微猥琐。

一个社会不可能十全十美，总会存在阴暗。不能忍受的阴暗最终总会消除。在消除阴暗的过程中，一个民族绝不能因阴暗的存在而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更不能放弃向善向美和向上进取的追求。否则，民族将无可救药。话题再回到造血干细胞：尽管我们社会曾经拥有不少像天津医科大学那样，11年4000余人加入中华骨髓库，共有17名志愿者成功捐献造血干细胞，挽救了十余名患者生命，占天津市整体捐献比例的11%这样令人钦敬，令人鼓舞的事迹；但那些竭力阻止子女捐献甚至以死相逼的父母，那些临捐献前害怕损伤自身身体而反悔的志愿者，却达到颇高的比例，反应出的是人性弱点中大爱的贫乏。特别对已经做好移植治疗的患者，那无疑是加速死亡的冷酷。正如湖南一位捐献者对谌晓琪所言“你挽救的不仅是一条生命，而且救活了一个家庭！”

谌晓琪的义举是他们全家乃至整个家族的博爱精神、忠勇诚信、悲悯情怀的结晶，是优良家风的传承，是曾经长期被否定被排斥的充满人伦道德的乡村地缘文化对人性陶冶的再现，所以才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地熔铸了“三一五”情怀。而我坚信，我们所有造血干细胞捐献者的身上和身后，都凝聚着这样的“三一五”情怀。正惟其现今“三一五”情怀尚难能可贵，我们才感到她是如此急迫地为我们百姓所需要，全社会所需要。

谌晓琪这个文静持重的的年轻人，在我们不断深入的交流中，坦荡地敞开心扉：“住在湘雅时，看到对面病房的那个白血病患者，他父母和所有亲人的焦虑与痛苦，就感到自己的捐献真的很有意义。当他们得到上海捐助者的造血干细胞后，特地代表白血病患者向我表示感谢和慰问，患者父亲紧紧握住我手的时候，我都感动得几乎哭出来……人的生命有时真的脆弱、渺小，人类只有团结友爱，相互帮助，相互支撑，短暂的生命才会有意义。

这次接触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人们，特别是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志愿者们，整个捐赠过程里，他们和以前的许多捐助者，一次次来倾心交流，用他们的经历鼓励我，关怀我。看到他们对他人的关爱，所作的种种善举，让我深感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洗涤！”

一整个下午的访谈结束后驱车向溆浦县途中，我的思绪仍深陷访谈的回味里。谌晓琪不是哲学家，也不是诗人，但作为一个自幼至长成均生活在一个良好教育环境中的纯真赤子，一个“电力系统及其自动化”专业毕业的工程技术人员，一个在领导和同事心目中“你把事情交给他后就尽管去放心睡觉”的业务骨干，他的述说，他的感受，毋需我作任何加工，已自自然然地流淌出一股浸透人心脾的诗意芬芳。

车过统溪河，陡然变得开阔的河面上飘荡着金红的落霞，让我对主观人生、对客观世界仍夹带些茫然的思索也绽放出一片亮光……

责任编辑/孙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