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那些事儿
2014-11-07李韧
李韧
写在前面
滚滚长江,自武汉顺流东下一百三十公里,北岸,有一个小遛弯,都说江水跑累了,在这歇下脚。小遛弯占了约十公里的长江岸线,岸线旁,便是声名远扬的湖北省蕲春县蕲州镇,因其历史悠久,又称古镇。古镇山环水抱,地灵人杰,面积一百五十平方公里,人口十万。下面我日记中记述的,便是该镇新塘村的事。新塘村居蕲州南端,背山面江,地域三平方公里,五百多户,二千一百余人。
20世纪80年代末,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县农药厂在新塘村安营扎寨。经二十多年的打拼,农药厂遐迩闻名,一跃成为全省农药行业的佼佼者,从而带动了村镇产业经济发展。不幸的是,经济繁荣的背后,长期以来,村民们一直为污染所虑、所忧、所害。
转眼间时针指向二〇一一年。四月的一天深夜,这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排污管道破裂污染事件,不仅打破了厂村之间表面平静,而且造成了新的矛盾僵局。
我是二〇一二年元月进入协调处理事件过程的。
1月6日,县经济工作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县委副书记安源突然从主席台前排来到后排,拉我出了会场。他神情庄重地对我说,新塘村和农药股份公司的矛盾僵持这么久,书记和县长非常揪心。两个“头儿”的意思,你过去在蕲州任“一把手”多年,想劳你去做做群众工作,你看行吗?
安副书记表情凝重,目光炯炯有神,让人难以表态。作为一个年过五十的人来说,又处在政协副主席这个位置,一方面我在古镇多年,热爱古镇,很想去分忧解难;另一方面也知道那个“果子”不好吃,万一处理不好,岂不辜负了领导们一片苦心?会没开完,我们回到了座位。这个会议的下半部分对我已没有意义了。脑子里装的,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破旧的厂房、熏人的气味……
上午十一点多才散会。还没进家门,县委办电话:许书记找你。我迅速转回会场,书记看到我,很严肃地说:还是请你出面为县里分点忧吧!
1月7日,两天来,我的心一直被新塘的事拴得紧紧的。蕲州镇及新塘村影像由远而近,一一来到了我面前。
其实我知道,厂村之间的麻烦,自九十年代中期便开始了。先是因一鸡一鸭农药中毒相互发生摩擦,后又因一猪一牛之死闹得不可开交。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我任古镇镇长,曾出面协调一起耕牛中毒死亡纠纷。厂方说,你牛横闯厂区中毒死亡,厂区没有责任;牛主说,牛是畜生怎么叫闯到你厂里去?因此坚持要赔偿,要讨个说法。事情闹得很大,一两百名村民跑到厂区办公大楼下面大闹不已,互不买账。作为镇长,万般无奈之下,就采用了各打五十大板的方法。须知,当时农药厂是县办企业的“龙头”,其厂长自然是书记县长的“宠儿”。他老先生一个电话打到县委书记那里,那“五十大板”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件事最终给老百姓的说法,是我从镇政府财务账上抠出点资金去抚平百姓,从而大事化了。
二〇〇四年至二〇〇七年,我回古镇任书记。期间也有过一些磕磕碰碰,事情总是通过努力得到解决。如今的农药厂,已由一位名叫何谐的人挂帅。何谐本县人,曾在原农药厂搞销售,化工行业极熟。他和几位实力老板合股,经县政府同意,依法将原厂改制,成立了今天的蕲春农药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名称虽变了,当地百姓还是沿用过去农药厂的叫法。尽管今天的农药公司远非昔比,其生产环境、工艺技术、环保设施改进了,但另一方面,人民安全健康意识更强烈了,国家环保法规更明朗了,以人为本的观念也更深入人心了。怎么做到既让百姓满意,又能使企业依法依规生产?这的确是一个难题。磕磕碰碰和化解过程历历在目。我知道,县里“一把手”给了我很大的期盼。
彻夜难眠!
1月8日,安源叮嘱,先把情况弄清楚,研究好方法对策,再具体开展协调工作,尤其要关注信息。
据说新塘村和农药厂的事,互联网上炒得比较热闹,媒体参与、记者采访令人焦头烂额。新塘村在外面打工的、工作的以及一些老板,对此尤为关注。面对来自家乡不同渠道的信息,有的说,污染严重,决不妥协,要同厂方斗争到底;有的说,还是向政府反映,要依靠政府解决污染问题,县镇不解决就找省市直至中央;也有事不关己漠然处之的。
为什么春节后进驻协调呢?因为春节期间,要确保老百姓过好年。同时外地生活和工作的人都回来了,目前双方矛盾紧张,恐人多嘴杂、节外生枝。
眼下的事,就是要广泛听取意见,把情况弄清楚。
1月10日,镇委书记胡学文原在蕲春县北部山区任书记乡长多年,换届时调入古镇,基层经验足,厚道热情,群众印象好;镇长陈青系县委办副主任下派,生气勃勃,阳光干练。我在两人对面坐了一上午,耐心地听取他们的看法。
下午,和新塘村党支部书记张中贵见面。十六年前,我任镇长时,他是水泥厂销售员;八年前我回古镇就任书记时,他是村里的副职。老书记身体不好恳求离职,推荐他继任。印象中的张中贵,人老实,话不多,慢条斯理的,一副壮志未酬、无可奈何的样子。
从蕲州到县城,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回到家里,脑子还是很乱。坐下来冷静梳理了一下,大致情况清楚了。
事情得从“四·二六”农药厂排污管道破裂事件说起。二〇一一年四月二十六日夜间,新塘村六组位于排污管出口五百米处,发生了一起管道破裂泄污事件。当晚十一时许,一村民突然被一阵烈性农药味惊醒,随之老婆孩子也都被气味熏醒,不一会儿,隔壁左右几户人家也被药味惊醒。十多户人家强忍泪水和鼻水,寻味而去,终于找到源头,原来是农药厂排污管道因年久失修,发生一处破裂,厂方生产流过来的污水,正一个劲地往外冒。
村民们愤怒了。有的安抚儿童和老人,有的打电话发信息,有的鸣锣聚众,有的喊冤叫屈,有的破口大骂……
厂方闻讯后高度重视,迅速组织人马抢修管道。但村民们不让;县镇领导现场指挥,坚决不听;环保执法人员赶过来,他们反目为怒,直接砸了其车辆。个别村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机把附近厂方从长江的引水管拦腰三处切断,致使企业水源中断,生产关停、生活受阻。而当晚排污管道的破裂处现场,理所当然成了农药厂的声讨会和批斗会。
事件发生的直接后果,是农药公司停产。“四·二六”后,经过多方努力,迫于安全考虑,村民们终于同意厂方将年久失修的破损排污管道重新置换,但对于引水管道的连接,态度强硬,坚决抵制。
1月11日,排污管道破裂,就企业来说,是一次重大意外安全事故,也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对此,我们应该向村民致歉,并承担相关责任。这是蕲农公司董事长何谐和我见面的第一句话。
他接着说,但事故与企业整体运营是两回事。不谈多年来农药厂对国家贡献和村民所得实惠。重要的是,现在的公司是依法依规注册生产的。近两年企业在“三废”治理方面的投入达上千万,实现了环保达标。如果说企业没有依法依规,可以追究;但仅就一次事故就叫停,企业难以信服。你们不知道吧?我们生产的两个主要产品去年还荣获国家先进技术成果奖。这是很不容易的。
见我没吭声,何总接着说,“四·二六”后,排污管道更替,村民给予了理解和支持。但现在进水管道村民们不让接,企业无法生存。县镇做了大半年工作,依然水过鸭背。怎么办呢?县里如果一味拖延、不拿点强硬措施,这管道怕是永远也接不上啊。
分管工业的县长插话说,关停农药厂的路肯定走不通!首当其冲,公司是依法成立的,应依法行事;第二公司出路问题,往哪里搬,政府明确的彭思化工区目前还在规划当中,一大批投入不久的生产设备怎么处理,公司将近一个亿资产谁买单,一个亿对于我们蕲春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吧?第三,几百名工人怎么安置,一两年时间内去哪里就业?第四,更重要的是全县涉及环保等方面矛盾纠纷的一些产业,会不会如法炮制,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说停就停,的确会有很多社会负面影响。分管县长认真严肃地说,还是按《纪要》落实为好。
1月13日,“四·二六”不久,县长亲自主持召开协调会,形成了县政府专题会议纪要。
《纪要》明确:蕲农药股份有限公司两年之内必须整体搬迁到蕲春县西部彭思化工区,面积三百亩,分三期完成搬迁工程;县政府承诺为公司办理土地使用权等相关证件提供服务;两年时间(自恢复生产之日算起),新厂正式投产,老厂必须关停;新公司应在生产设备、生产工艺、产品科技含量上有较大提升,不能简单复制原厂;老厂搬迁和新厂建设期间,老厂必须在通过省、市、县三级环保部门检验达标的前提下,才能启动正式生产。生产过程中的废气、废水、废渣,必须达标排放。
“搬迁”,我从面前的《纪要》里,看到了这个非常醒目的字眼。这应当是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就我所知,这是多年来围绕处理厂村矛盾,县政府所给出意见中,第一次明确提出的概念。也就是说,过去若干次冲突,大多是通过行政“和稀泥”的办法予以处理的。而《纪要》首次做出了搬迁的决策。这是前所未有的。问题是,村民们不放心,他们担心政府的承诺只是一纸空文不算数。这便是焦点所在。
1月14日,为了落实《纪要》,县里专门成立了协调工作专班,由县委副书记安源牵头,下设三个行动组,政法委书记负责维稳;人大一名副主任负责村镇以及村民矛盾协调处理;分管工业副县长负责企业内部稳定、搬迁计划落实安排、以及生产安排;维稳办、信访局、环保局、经信局、公安局等相关单位负责人均系专班成员,各单位主要负责人亲自参加并安排相关工作。
专班工作八个多月了。几经周折,反反复复。总是在失望中看到希望,希望后又是失望。先是厂方答应预付二十万元,支持村里兴修村民活动中心,张中贵等村干满口答应不日即接好进水管道,并亲自安排部分村民带上工具连接管道。可是村里老百姓听到消息后,不仅没有落实安排事项,反而组成护卫队,高调阻挠。此后一连三次,县镇共同部署的连接管道行动,均因村民强力阻挠而泡汤了。
1月15日,今天到新塘村走访座谈。
座谈会在村委会进行。县维稳办等相关部门负责人,镇村干部,不到八十平方米的会议室,坐了满满一屋人。其中村民代表也来了二十余人。
老书记回来了。他现在是县领导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中贵吸了口烟,慢条斯理的开场白。
管他老书记新书记,活命才是硬道理。一位三十来岁的汉子,突然扯起破锣一般的嗓子,接了中贵的话。他抖动的胡子,燃烧般的脸色,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过去说你老书记还好,没想到和农药厂那帮畜生一个鼻孔出气。人都要毒死了,还座谈个屁。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侉子你怎么说话?!人家老书记坐在这儿,一点礼貌也没有。有事说事,有理讲理。胡扯个啥。中贵压了下会场。
你中贵还不让人说话了?!去年我家两百多斤重的一头猪,被毒死了,到现在都没赔。这件事你怎么不管?!
过去那么清澈的湖塘现在都成啥样了,养鱼不成,种藕没人要,甚至沟渠里面的水都变黑色了,你们没看到吗?
垸里几个肺病,死的死,躺床的躺床,哪个管,你们当干部的总得要管点事呀!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十分激烈。
大家冷静下。我说几句。县维稳办主任老宋有点着急地接过话: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也不是昨天的事哪个不知道呢。问题是现在怎么对待这件事。我先说几点,最后再听老书记意见。第一点,农药生产,污染是客观存在的,县里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确定两年搬迁。第二点,大家要顾全大局,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想想农药公司这些年给大家带来的好处,实事求是讲,没有这个企业,这些年新塘村百姓就业、收入、村级发展以及农民房屋建设,和周边村相比,是不会有这么快的。第三点……
你胡说八道!
你收农药厂黑礼了吧,那么卖力为那帮畜生说话!
话没说完,人群炸窝了。大冷的天,老宋满脸涨红,汗水盈盈,不知所措。
大家莫吵了。既然领导这样讲,我也来说几句吧。大个子张聪明站起身来。他清了下嗓子,我也说三点吧。
第一点,农药建厂以来一直存在严重的污染。可是县里只看到厂方的产值利税,没有看到污染对我们村广大百姓的身体摧残,请问这符不合科学发展观中以人为本的要求?第二点,正如刚才宋主任所言,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年我们村老百姓从药厂发展中也得到一些好处,但这种好处,比较起我们所遭受的损失来说,是小巫见大巫,得不偿失。请问老书记,这种带血的GDP是中央所倡导的吗?还能再继续维持下去吗?第三点,关于药厂是否存在污染、污染程度如何,请领导们组织相关部门核查,有必要的话,你们也可以住在村里,感受一下究竟污染到什么程度,这样你们才能明白你们所作决策的好坏……
老张一席话,令会场鸦雀无声。我也惊呆了。过去我眼前那个晃来晃去,像是毫无主意的小村干,怎么一下变得高大起来,他的话哪一点没有道理呢?
大家的目光全投向了我。
对此结局,我并不感到意外。我合上笔记本对大家说,我是来调研的,问题和矛盾过去也知道一些,我今天就不多讲了。只说一句话,希望大家能够换位思考,理性客观对待这件事。不要冲动。同时也请大家相信,政府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参加座谈的人慢慢离开了会场。
1月17日,农药公司居新塘村偏北方向。与村面同向,都是面朝长江,面积二百余亩。生产区拥有六栋厂房,呈四纵三横的格局。综合办公楼居厂区北端,与村部接壤。我和大家在办公楼五楼会议室见面。
董事会九名董事都到了。几个工人看热闹似的,走进走出,神情异样。这些面孔同样不陌生。董事长兼总经理何谐,庄重得体,言谈举止更是充满活力。但仔细看,脸面、眼角明显呈疲惫状态。他抓着我的手,半天没有放下。反复说,那么长时间,进水管子还没接上,怎么办呢!
不就是张中贵利用村民情绪激化了矛盾吗?你要钱也太离谱了,一张嘴就是一百万。你当农药厂是个金矿?
排污管道破裂我们有责任,政府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你不应该挖进水管道啊!
平心而论,村里两百多人常年在厂里上班,年收入三四万,还能耕地种田,照顾家庭;另外村里运输建筑餐饮带活一大片。哪天农药厂真搬走了,村里还能落到什么好处吗?
污染的事得相信科学。省市环保部门评估验收发证难道是假的吗?实事求是地说,农药行业说一点污染没有是假话。因气候变化影响气味弥漫是难免的。不能因为几次味道就以偏概全,混淆视听,甚至造谣中伤唯恐天下不乱!
工人要上班、要饭吃……
滔滔不绝,义愤填膺,气氛如新塘村座谈会无异样。
冷静点同志门。参加见面的经信局长摁灭了烟头。喝口水,说道,大家也要理解政府的难处,看把老书记都搬回来做工作。说药厂污染一点没有也不现实。目前村民情绪激烈,不能激化矛盾。
你说得轻巧。不为我们说话要你局长干啥?都那么长时间没生产,让我们工人喝西北风呀!
经信局长的脸面血泼一般,殷红殷红的。他左手颤颤抖抖地从荷包摸出支烟,半天才点燃。
董事们的说辞和感叹,工人的激动和责骂,经信局长的尴尬和无奈,令人非常不安,非常焦急,非常挠心。
1月19日,安源听汇报后,决定大家碰个头。晚饭后,维稳专班成员都来到了县维稳办。
安源说了三条。一,搞清楚到底有没有污染,请环保局迅速到省市请专家和领导现场调研评估,哪个产品符合国家标准就可以生产,否则叫停。十天、最长半个月拿出专家意见可以吗?环保局长点头后,他又讲第二条,镇村两级和局厂双方,要高度重视事态发展,不能激化矛盾,确保社会稳定。第三条,等环保部门确认后,如果符合要求可以生产,请立即接通进水管道开工生产。第四条,他转向我,你还是辛苦一点,继续做好调研,和相关部门以及村民一道,提出妥善处理意见,提交维稳专班讨论,以形成科学决策。当然,总的原则,还是围绕县政府《纪要》来。
1月20日,离春节只有三天了,节前连通管道不现实。为了确保春节期间的社会稳定,安源在古镇召开了一次联系会。全体维稳成员和古镇干部,新塘村干及村里部分老党员老干部参加了。
主题是村厂两边的维稳工作。安源要求大家利用村里外地人员回家过春节之机会,做好正面引导工作,切实避免事态向相反方面发展。同时就厂方稳定也做出妥善安排。镇委书记和镇长,新塘村张中贵和老党员代表一个个表态;何谐也代表厂方做出庄严承诺。
1月27日,春节,收到了很多祝福拜年的信息。和往常不同的是,手机收到了两条内容比较特殊的信息:
我是新塘村农民。几十年深受农药厂污染之害之苦。县领导如一味放纵,麻木不仁,我们将向新闻媒体曝光,并直接上省市乃至北京上级上访,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农药厂自去年四月二十六日停产至今,已经八个多月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接通被村民破坏的管道,迅速恢复生产呢?工人们要饭吃呀。拜托县太爷!
1月28日,正月初六。
头痛得要命,这个春节没有过好,生怕新塘那边又捅出个新的篓子来。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我一定请老哥饮几杯,来个一醉方休。
我坐在安源书记办公室,听他的“新年致辞”。喝酒的事当然只是苦中作乐而已。能否采取何谐所说的“强硬”措施呢?比如,像江对面清新县化工厂那样,集中公安警力维持,组织强行施工?安源两只浓眉大眼忽闪忽闪的、自言自语,似乎在向我要答案。
这应该是何谐提供的案例。长江对面的清新县也有个化工厂,也是因为污染发生多起冲突,导致停产近十个月之久。据说那边牵头的政法委书记,在挨了县长几次臭骂之后,突然调集警力高调平息事态,令企业恢复生产。
安源怎么会赞成如此惊险的步骤?是苦于一筹莫展吧。其实,他心里比我清楚,面对百姓作这样的安排,我们圆满处理事端的梦想,最终只会越走越远。再说,现在警力调集几十人还要向市里报告。当然这只是闲聊而已。
张聪明和王倔强是头儿是吧?是否能采取点什么办法,对他俩敲打敲打?安源书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也应该是公司方面反映出来的情况。据了解,张、王二人常常东走西串,甚至凌驾于村委会之上开展相关活动。这当然很不正常!
怎么敲打呢?我们的所有决策和行为,必须尊重法律,依法行政,而且也只能在体制框架内运行,尽管有时候很棘手,即便万般无奈,也只能如此。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1月29日,上午参加全县三级干部大会后,刚吃完午饭,我又来到了安源书记的办公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安源把分管副县长和经信局长都叫过来了。
依然是聊。时而紧张,时而轻松,时而庄重,时而臆想。一会儿的工夫,似乎来了一些精神,有了一些主意,明白了一些事理。
一会儿,古镇书记、信访局长、维稳办主任、环保局长等都来了。又开协调会,会议室烟雾缭绕,令人头昏脑涨。
经过仔细分析,安源初步确定二月七日,即元宵节的第二天,开始组织连接管道。其具体操作统一由厂方组织,镇村负责做好村民工作。紧接着,围绕链接管道具体事宜,大家纷纷发表意见。
古镇书记正对空吞吐着小白龙,接了一个电话,便见其面色大变:不好,出事了!农药公司和村民打起来了!在农药厂大门口。有人负伤了。镇长已在现场。
所有人大惊。安源目瞪口呆,脸面铁青。一点都没犹豫,我们立即往古镇赶。
2月3日,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还是因为进水管道的连接问题。厂方觉得,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另一方也感到通过做通百姓工作后再安装很难。便煞费苦心,他们先是组织力量,采取游击战的方式,将使用多年的地下管道全部挖出报废,乘机修复了地道。紧接着,他们把长约两公里的几百筒进水管道,全部堆放在大门里面的宽大平地上,分成两截,一节一节链接好。计划什么时候趁村民不备,调集全厂工人全力以赴突击了事。
当天公司张副总现场组织人马,准备强行连接管道。村民们发现后,即往工厂大门蜂拥而至。厂方只好按兵不动。门前,村民要强行闯入,厂方极力阻拦。大门前的“口水战”轮番轰炸。张副总带领上二三十名工人,手持木棍和铁器,屹立门前,高叫谁进门打死谁。阻拦、挺进、叫嚣、责骂混成一片。僵持一段时间后,械斗终于发生了。
当晚我们赶到现场时,厂方三人、村方两人当即分别被送进了镇医院。同时,厂方办公大楼前,两辆前来办理业务的轿车,也被村民砸了,现场一片狼藉。若不是镇长紧急赶到,后果更为严重。
安源主持召开了紧急协调会。公安机关当即介入侦查。
出事当天,何谐正在外面出差。第二天他从外面焦急赶回,一方面赶紧去医院看望伤员,另一方面明确表示不护短,主张要对参与械斗人员依法严惩。
张中贵身心疲惫,容颜憔悴。反复就那么一句话:叫公安别抓人了,内部协调。同时透露说:村民有上当之嫌。主要依据,何谐一出走就有事。上次也是他出差双方就闹开了。再说,公司张副总现场叫嚣得非常厉害,有激化矛盾之嫌,这分明是厂方的计谋,让村民钻了“黑笼子”。
你们这个班子哪里有一点战斗力?这么长时间你看牵制我们镇上多少精力?你这个张中贵呀,我说你什么好呢。谁叫你纠集那么多人到厂大门前,谁叫你手持铁锹木棒等工具,谁叫你去钻那个“黑笼子”?有事要做工作你躲得远远的,出事了你倒做好人。有你这样当支部书记的吗?镇委书记连珠炮似的,朝支部书记中贵发了一通脾气。中贵瞪大眼珠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2月7日,收到古镇镇长陈青发来的一则信息:
情况有些紧张。一是新塘村肇事者事的家属和亲戚四处活动,四处收集污染材料扬言近期进京上访;二是该村外地几个老板纷纷集资,邀请深圳律师来帮助打官司;三是村里两名青年利用网路传媒大造舆论,吸引多名大小报记者不断来往于村厂之间。镇上正在采取应对措施。特告知。
紧接着,县维稳办通知,请各位领导不要离开本县,并保持电话畅通。
晚上安源在政法委办公室召开政法相关部门负责人会议,专题听取和研究新塘群体纠纷有关事宜。
我因参加政协主席办公会,请假没有参加。
事后,安源通报说,大家同意形成一致意见,对新塘村群体事件必须依法处理,决不姑息迁就任何一方。
2月8日,公安部门宣布了对包括农药公司张副总在内的七人行政拘留,其中张副总在医院接受治疗,王倔强等三名村民外逃,实际执行的有厂里两名工人、村里一名村民;同时公安机关敦促外逃人员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2月13日,群体事件的四名伤者,陆续从镇医院出院。其中,张副总因亲自参加了斗殴,出院后主动进了看守所。另三人分别回家疗养。其他外逃人员依然没有信息。同时司法鉴定结果:双方均无轻微伤以上伤害发生。但财产损失严重,两台客户的小车被砸,造成的损失超过十万。
也就是说,行政拘留的处理之后,还应该对村方参与破坏车辆的人员,追究刑事责任。
2月14日,我也是身心疲惫。没有料到会形成这样的局面。晚上看电视新闻的时候,听到敲门声,原来是中贵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中贵愁容满面,还没有坐下,就接二连三地说,老书记要做工作呀,不能让公安抓人呀,否则我这个书记没法当了。你看这几天村里炸窝了,村民三三两两往我家里跑,都说是农药厂设的套子,激村民冲动。
我倒了杯水,他没接,站着一个劲地说,怎么办呢,我都几夜没躺了。尤其肇事者家属,堵在我家不走,说家人是为村民利益出面。现在出事了,村里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交公安处理,并扬言县里要是抓人就“血战到底”。
中贵,你有完没完呀?!我厉声吼起来。触犯法律的事也是可以出面商量的?打架斗殴,毁坏财产说没事就没事?你个书记怎么这么糊涂?村民的集体行动你提前难道一点不知道吗,怎么没有阻止?你说人家厂方设套有何证据?再说即便是设套你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往里头钻?明知是火坑为什么非要往里跳?血战到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的话你都听,真的不要王法了,太邪门了吧?!
中贵满脸通红,他瘫痪下来。坐在板凳上,半天无语。
冷静下来后,我和中贵谈了几乎一个整夜。回忆了过程,分析了原因,谈到了责任、村民的组织引导、与公司的沟通方法等等。中贵有所醒悟。
送中贵出门已是凌晨。我嘱咐他三件事,一是稳定情绪做好群众工作,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二是做好外逃人员工作,自觉接受法律公正处理;三是全力发挥村党支部和村委会作用,不要再做群众尾巴了,要按县里明确的《纪要》来。
2月16日,许书记好!您在中央党校学习真是不好意思打扰!经过十多个月的工作,县领导作了如此努力,终因我的无能令《纪要》即将泡汤。目前农药公司资金断链,技术人员流失,市场客户转移,职工情绪激动。我已向在家领导多次汇报,举步艰难。一个企业的事这么多次麻烦您,我深感内疚。全国“两会”稳定大于天,目前厂里工人非常不理性,扬言近三天内要进京上访,我已束手无策。罪责全在我。在此我只能先向您叩头谢罪!何谐。
此信息,是何谐发给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县委许书记,而由许书记转过来的。可以看出,何谐一方面确实很焦急,另一方面也是煞费苦心。他这是“逼宫”呀。
2月18日,分管工业县长,经信局长分别打来电话,告知公司那边炸锅了,一些技术骨干纷纷要去温州那边接受高薪聘请,同时风波在内外市场带来了很大负面效应,主要是其间几个产品供销会没有参加,产品未能供应,资金匮乏,企业不几日即将崩溃倒闭……
怎么办呢,《纪要》要流产吗,难道几个月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政府真的要筹集将近巨额资金来买单?当然不只是县长拿不拿得出那么多钱,可不可以安排得了那几百名工人,能不能把村厂多年矛盾的尾巴收好等,更重要的是,由此产生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依此类推,全县范围的其他化工、陶瓷、麻纺、垃圾污水排放等引起的矛盾纠纷将如何处置就成为一个很大很难的问题。
2月22日,安源在认真思考和多方听取意见后,毅然决定把专班成员,公司负责人,村镇干部、老党员、部分群众代表等,找到新塘村委会。
每个人都发表意见,摆事实,讲道理。代表们慷慨激昂,各抒己见,滔滔不绝,争吵乃至谩骂足足持续了一两个小时。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安源招手示意让所有人都把话说完。
中贵的发言慢条斯理,摆事实,讲道理,既顾全大局,又入情入理,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何谐看来是有很大触动,他的发言也比较低调,虽恢复生产心切,但表态极有诚意。
我也说了很多,嗓音都嘶哑了。
协调会围绕统一认识、尽快启动企业生产、理顺群众情绪、法制宣传和教育等四个问题,议论了很久,形成备忘录。其中,关于启动企业生产相关工作安排如下:蕲农股份公司对县政府“两年搬迁”的决定不能动摇,应尽快拿出实施方案,包括项目申报、选址、征地、环评及其相关手续办理;公司必须对因企业生产给该村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态度。在充分听取群众意见后,公司老总何谐承诺,付给村里进行污染治理的六十万元资金一个星期内到位,以取信于民;公司的开工生产必须依法依规,其生产产品和规模应由环保部门确定,先试行生产,同时邀请村民代表监督,如有异常,应及时予以关闭;古镇和新塘村要积极做好群众工作,尽快接通进水管道,加强试生产期间的监督,协调解决相关矛盾。
2月25日,分管县长和经信局长,也按二十二日晚会议安排,带领几名工作人员来到药厂,上门和几位董事沟通。
何谐电话告知,已付给新塘村二十万元治理费,余下会尽快付清。
中贵电话,群众工作有效果,近期可以正常接通管道。
2月28日,公安传来消息,原来已经行政拘留的四个人,因时间已到,其中公司三人分别放回家;村里一人因涉及毁坏财产嫌疑,需要刑事拘留,同时公安已将另两位嫌疑人抓回,这就是说,村里除王倔强外逃未归案,“一·二九”事件的处理有了一个基本的结局。同时得知,新塘村两个长期赌博的人,每次带头挑事。公安机关根据已掌握线索,准备对二人依法打击。
问题在于,打击赌博是公安正常执法,如系风波牵连原因,似有不妥。再说,中贵担心公司三人都放出来了,而村里还要抓人,村民对此结局难保不出异议,容易引起恐慌。镇村干部的这些担心,我何尝没有呢。
然而政法机关办案不是我们可以去左右的,又岂能去左右呢?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我的担心向安源书记做了汇报。
他听而无语,不置可否。
3月2日,何谐告知,新塘的补偿金又付了二十万。
不一会儿,安源来电话,从古镇各方面反映上来的意见看,接通管道迫在眉睫。我们近期做好相关准备,具体接管道时间初步可定在下星期二,也就是三月六日。
3月5日,尽管是星期天,镇里没有休息,把一直进村入户调查走访做工作的镇村干部找回到镇上,汇报情况,分析原因,讨论办法。
安源非常焦急。他和县里两个头儿汇报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执行。
晚上,在古镇,围绕接管道之事,我们又议了很晚,所有成员又都参加了。
3月6日,风日晴和。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
我和镇委胡书记一道,八点准时来到新塘村。安源、政法委书记等相关人员,从县城到达古镇政府。工业县长和局长去了农药公司。
八点三十,约两千米的两条“雪白长龙”,由药厂工人们从厂区缓缓抬出,径直往厂区通往长江的这条入厂路走来,一百米、二百米…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刻!
九点刚过,风云突变。村民们三三两两,往入厂道纷纷走来,紧接着,猛听到一阵阵破锣的声音,随听阵阵高喊:“村民们快来呀,药厂接管道了…”
老远看到,二组、三组几个人跑上跑下,仿佛组织人马往长龙这边涌来。不好,村民来人阻挠了。一会儿的工夫,村厂道上的村民已经挤满了。
我赶紧跑到“长龙”附近,欲指挥长龙迅速到位,迅速下地,迅速安置。可是来不及了,村民们已经涌来“长龙”旁边,他们铆足劲,相拥着硬是把“长龙”给堵住了。
镇委胡书记满脸涨红,突然高喊,“今天怎么也得把管道接通。干部全部上!”几个月来的苦闷酸痛委屈仿佛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然而他的高喊,却在越来越多的村民的反抗下,变得毫无底气、苍白无力。村民们不仅全力抵抗,他们的手中还带着锄头铁锹之类的生产工具。中贵也在反复和村民们做工作,然而他的努力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此时此刻,前进的,阻碍的,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十点多了。未曾料想得到的场面。如此抗衡下去,局面难控呀!还犹豫什么呢。我当即给安源书记做了汇报。安源只说了一个字:撤。
我们全体维稳成员离开了新塘村。大家回到古镇政府门口,一个个低着头,心事重重,面呈难言之隐。首当其冲,当然是安源,脸面铁乌铁乌的。
尽管午饭的时间到了,镇政府食堂的生活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还是不由分说,各自回家了。
3月13日,这几天分别参加了政协和县里的几个会。人在曹营心在汉。新塘的事怎么办呢?不可能就这样搁置下来吧?反正我知道领导们非常关注和揪心,尤其安源很伤神。据说他这几天日夜没有休息,他跑了环保局、又跑公安局,车子开到村里、厂里,又一次次开到村民家中。请教咨询,座谈走访,商议办法,寻找途径…
3月15日,安源在古镇召开紧急会议。
他要大家分析三个问题。第一,“程咬金”是怎么从半路上杀出来的?第二,村民们的行动是由谁组织的?第三,极力反对接通水管的深层原因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都发了言,作了分析,都提出了意见和建议,都坦陈出了对六日出师不利所形成后果的深深忧虑。尤其,古镇书记镇长、新塘村书记中贵和原老支书,公安刑侦人员和古镇派出所干警、公司代表等人的发言,非常到位,澄清了几个基本的事实。
一是,农药公司在给新塘带来一定利益的同时,不可避免的造成了环境污染,而且这种污染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权衡利弊,实事求是地说,村民们的心理,大多处在矛盾之中。部分村民希望息事宁人,他们从利处着想,盼望通过技改和治理来改善环境,继续把日子过好;另有部分村民是环境污染的直接受害者,基本利益没有得到保障,基本要求没有得到落实,由此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二是,村里为建村民活动中心募集资金,以污染环境整治的名义要药厂拿一百万支持,被厂方一口拒绝。中贵心生怒火,情急之下便把村民们发动起来了。等公司想要拿钱和谐化解的时候,中贵点燃的这股熊熊大火,却很难扑灭。
三是,张聪明和王倔强因村干落选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他们合伙搞建筑承包,村里几个工程都没能如愿中标。故积怨渐深。两人到处鼓动诱惑,挑起了事端。其中,一月二十九日的行动中,王倔强亲自参与,造成重大财产损失,至今没有归案,张聪明幕后策划,多次和村委会叫板。
四是,农药公司坚持经营至上抓生产的同时,对环境治理有所放松。损失没能得到补偿,要求没能得到解决,村民们极其不满,更为恼火的是,公司老总避重就轻,方法粗暴,从而加剧了裂痕,激化和升级了矛盾。
今天的讨论,直白真诚,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仿佛迎面清风扑来,好一阵爽快。
安源听取大家的发言后,说了三层意思:认真妥善处理好厂村矛盾是县委县政府的责任和义务,我们维稳成员必须不折不扣全力以赴完成任务;坚决按《纪要》精神落实;各方按既定原则和任务认真抓落实。接着,他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安排了维稳成员单位和个人的所有工作任务。
3月17日,古镇抽调包括机关负责人、镇老干部及所有在职干部在内的八十余人,在镇上进行集训。详细介绍新塘村和农药公司矛盾纠纷形成过程、群众反映、公司实际情况、县镇关于风波处理原则和意见等等。要求大家进村入户,上门谈心,晓明大义,情理交融,分别梳理和引导好新塘村民的思想情绪。
下午我和工作队队员们一起进村入户。
3月19日,分管工业县长和经信局长,按十五日晚会议安排,带领几名工作人员来到公司,上门和几位董事沟通。同时面对面和技术管理人员沟通,稳定队伍。
我和镇长亦被邀请参加相关座谈。
省市环保部门按要求到达现场,按照严格的规范要求和科学检测,分别就药厂环境治理、技术改造,尤其是对生产产品品种和生产规模等,提出具体明确意见。
3月24日,几天来,围绕尽快接通管道,安源亲自安排了几个方面的工作:
一、司法部门组织的法制宣传车,高调进入新塘村。他们开展了为期一周的系列法制宣传活动。
二、公安机关想方设法,将外逃的王倔强抓获归案;在证据确凿的基础上,还对二名有赌博行为的人予以拘留。
此外,相关人员分别找张聪明等训诫谈话,指出其从事非法组织活动的危害和严重后果。
三、何谐带着公司董事会几名董事,来到新塘村,虚心听取村民意见和建议,并将四十万元人民币交到村里。也就是说,公司在原来承诺拿出六十万元补偿的基础上,多拿了二十万。用于环境治理及相关村民补偿事宜。
3月25日,古镇政府。安源书记主持维稳单位成员会议。
确定三月二十七日一定接通管道。
3月26日,连续几天,百名县、镇、村干部分别进入新塘村,按三人一组进行编队,具体联系到群村七个组和每个农户落实包保责任,上门做群众工作。
3月27日,又一个风日晴和的日子。
安源书记和政法委书记等来到蕲州镇镇政府。分管工业副县长和经信局长仍到农药公司。我和古镇书记镇长等镇村人员集中来到长岗村现场。
八点一刻,突然收到安源书记转来的几条信息:
“安书记好,按领导要求,我们已将王某带离蕲春县…”“我已将我舅爷管某带到黄石游玩…”“我已经落实好您的意见,高某和我一起很开心…”
发信息给安书记的,是一些单位负责人,他们分别是新塘村民的“关系户”,被他们带离新塘的王、管、高等,自然是村里和公司叫板得比较厉害的“钉子户”。没想到安源书记“曲线救国”,安排人邀请他们“轻松一刻”去了。
安排周到,不得已而为之呀,似有点苦涩!
八点三十,两条“雪白长龙”,由工人们从厂区又一次缓缓抬出,一百米、二百米……奇怪的是,除施工人员外,现场几乎没见村民出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妇女走过来,只是看看而已,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异常。
何谐亲自指挥,几个董事也是全力以赴。工人们很吃力地把“长龙”抬到路面,很使劲地将其放入地道,很拼命地填土掩埋。他们大多是新塘人,尝到了甜头,也吃尽了苦头,犹如夹缝中生存,心理比较复杂,充满了甜酸苦辣。下午二时,回填将近一半。
大家在施工现场拼命搬呀,铲呀,填呀,没有人喧嚷,没有人歇气,甚至没有人顾得上擦汗。到下午三点四十八分,终于回填完毕。
阳光映照,清风徐来。此时此刻,现场所有人浑身上下顿感一阵轻松。
镇长向安然他们送去了“完工”消息。
这就是说,自上年四月二十六日公司进水管道被村民拦腰斩断后,至今已十一个月了。企业也因此被迫停产十一个月。而今天,进水管道终于全线接通。这也意味着企业即将可以开工生产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多艰难呀!
我们胜利了。我身边一位镇干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句。他是分管维稳副镇长。几个月来,这个年青的副镇长一直忙于进村入户做工作,一直遭受上下左右责骂,一直感觉里外不是人。今天像是从内心吁出一口长气,露出了一份惊喜。
何止是他呢?现场所有人都有这种格外的心情吧。而大家心中一时涌动的这份心情,很快便烟消云散,他们的激动,让站在远处瞪眼的村民们的目光带走了。
胜利了吗?我们是谁?有胜利者吗?我问自己。
回到镇政府见到安源他们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欢乐和喜悦。大家神色淡然,握手,问候。简短的寒暄后便去食堂吃饭。席间,没有人去碰酒杯,也没有人喧哗,这顿饭吃得很安静。胜利了吗?
——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
晚上,收到两条信息。
一条是县委许书记发来的:辛苦了!
一条是安源书记发给何谐的,同时也转发给了我:
“今天管道接通是恢复生产的标志,但仍然不容乐观,建议你们既要珍惜又要反思:一是要低调做人,扎实做事,厂内外对此事不提不议;二是要主动改善双方关系,营造和谐环境气氛;三兑现承诺,惠及百姓;四是技改环保达标,依法依规开展生产,不要授人以柄,引发新的矛盾;五是加快搬迁准备事项,以期持续发展。安源”
3月28日,到政协机关上班。好长时间没有进办公室。
好清静呀。
后记
党的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开展以来,蕲春县委联系实际,关注民生,对事关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矛盾不回避、不推诿。二〇一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县委书记和县长主持会议,专题安排蕲春农药股份有限公司搬迁有关事宜。
呵,一晃两年了!当初的决策该落实了,承诺该兑现了。两年间,公司在彭思征地、规划、新厂建设、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相关手续,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现在的农药公司已按当时的决定关闭停产,正式启动搬迁工程了。这个迟来的消息,对蕲州镇新塘村和农药公司本身,都是一件好事。晚上回到家里,我翻出了两年前写下的这些日记,想起了其中的艰辛和苦涩,既沉重,又有些许欣慰。我想借此表达我对新塘村百姓的良好祝福,同时真切希望企业沉重复杂的搬迁安置工作,迅速到位,越快越好。
责任编辑: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