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审美文化中美与媚的再思考
2014-11-05周晓峰
周晓峰?
摘 要:商业文化导致了传统艺术观念受到冲击,日常生活审美化等新的概念出现在了当下的审美话语之中。在当下的审美文化领域中,艺术的生产空前繁荣,大众对艺术的接受也较以往更为直接和多样,艺术和审美领域的表层的繁荣却遮挡不住艺术及大众审美内容的匮乏和单调。将艺术低俗化正成为当下审美领域的一个不可回避的现象,这种发展趋势将会给艺术本身的发展带来难以估量的冲击,导致艺术生存和发展出现危机。
关键词:审美;商业文化;艺术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4)11-0060-03
在当下的文化领域中,“畅销”、“天价”、“票房神话”、“收视冠军”等词经常会充斥于各种媒体,这些词所要表达的对象都是人类的艺术产品,文学、戏剧、音乐、电影、电视等都在其列。对于艺术的渴求似乎成了今天人们生活的写照,“爱美”、“诗意的栖居”也成了今天人们标榜自己生活态度的标签。
然而,揭开这些标签,认真地检视今天人们的审美对象,分析审美主体的审美态度,便可以发现,大多数的艺术创作是对“媚”追求的产物,大众审美活动的目的更多是一种“献媚”的需要。
一、“媚”文化的认识
对“媚”的解释:《说文解字》这样解释,“媚”,“说也,从女,眉声”[1]。“说”同“悦”。古汉语字典中解释,“讨好、逢迎、巴结。书囧命,无以巧言令色,偏辟则媚”[2],因而,“媚”有“取悦”的意思。在当下的审美文化领域里,审美活动便呈现了这种“媚”的态势。这种文化活动,不同于传统美学范畴的审美活动,它的突出特点是以“取悦”为中心建立起的文化活动,具有鲜明的功利性特征。
在美学领域中,叔本华最早将“媚”纳入到审美活动领域,提出了“媚美”的审美范畴。在他看来,“我所理解的媚美是直接对意志的自荐,许以满足而激动意志的东西。”“媚美是将鉴赏者从任何时候领略美都必须的纯粹观赏中拖出来,因为这媚美的东西由于它是直接迎合意志的对象,必然地要激动鉴赏者的意志,使鉴赏者不再是‘认识的纯粹主体,而成为有所求的、非独立的欲求的主体了”[3]。叔本华所阐释的“媚美”是审美主体受内在生命意志所催生,迎合生命意志的带有功利性的审美活动。而当下审美文化层面的“媚”态,则是属于商业文化俘虏下的非审美活动,是艺术在商业文化背景中的一种低俗化表现。
二、艺术创作献“媚”于商业文化
在商业文化的主导背景下,艺术创作的独立性逐渐消失。艺术家在其创作活动的开始就与市场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商业活动的一次运作经历。在今天,绘画的价值不在于艺术家表现了什么,而在于绘画在拍卖行中的标价。购买绘画的目的不是用于审美,而是一种投资行为,是一种文化人标榜自己的标签。因此,艺术家在创作之初就开始小心翼翼的寻找着符合商业操作规律的主题,认真研读当下商业流行的趋势,在创作过程中,要尽可能的使用业已成功的商业元素作为艺术的表现形式。在文学创作中,下半身写作、猎奇、魔幻等元素的大量使用,以确保作品能够吸引读者的眼球,挤进畅销书排行榜;在电影创作中,视觉元素的冲击被无限制放大,缺乏故事的大片不断地刷新票房的统计记录;而在电视创作领域里,性、暴力、畸形恋情等元素过分渲染则成为电视抓住观众收视兴趣的利器,收视率的曲线走向挑动着电视创作者最为紧绷的神经。在这样的商业文化氛围中,艺术创作者以献媚的成功来平衡创作的艰辛,市场代替了鉴赏成为衡量艺术的标尺。
整个当下的艺术创作领域存在着商业绑架了艺术,艺术献媚于商业的共谋。在今天,因为市场的放大作用,使得艺术的审美功用被淡化,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有意识忽略或回避艺术创作的规律。艺术品既不需要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呈现,也未必是艺术家审美的看待客观世界的对象物,艺术创作的核心是摹仿商业化生产的结构,寻求商业中成功元素的目的性生产。好来坞的类型电影、美国电视剧的最小冲突单元等都是在商业文化中通过无数次的竞争最终脱颖而出的成功样本。“最后一分钟营救”“季播模式”“身体写作”等等概念不断出现,并成为当下艺术创作奉行的规则,而这些创作规律已经远远超出了艺术创作的范畴,这些模式与其说是审美的,不如说是商业的。在这样的创作理念主导下,艺术创造呈现出单一、趋同的现象就不可避免;艺术的丰富性从创作阶段即开始产生危机。审美的多样性被商业文化的标准化所取代,审美情感的体验被市场效果所取代,艺术创作在市场的引领下走向了浅表化、低俗化。
三、受众献媚于文化标签
艺术创作献媚于市场,却并不意味着创作者在取悦受众。受众在商业文化构建起的艺术市场中也不是主宰者,他们同样处在被支配的地位。市场根据利润最大化的原则培育着自己的受众,如故事冲突中的“悬念”设置,节目播出所强调的“约会意识”等都是商业运行的产物,是为了让观众产生对节目持久的收视热情。与过去相比,今天并不缺乏具有艺术修养的读者,优秀的经典艺术作品也仍然是读者理想的审美对象。然而,今天受众对艺术作品的选择并不完全是主动地,书报亭中除了娱乐杂志之外很少有其他深度的读物,电视、电影中的娱乐化大潮的强势,使得那些追求思想深度的作品被主动忽略。在当下商业主导的审美文化领域,艺术品的审美活动之外,对时尚、流行的追捧取代了对艺术作品的审美意蕴的解读,在商业文化有意识的漠视经典、消解经典、消费经典的同时,优秀的作品在商业对平庸作品的包装中被淹没。商业文化的大潮裹挟了大众前行。
(一)商业文化赋予艺术新的光环
商业文化通过对艺术作品进行包装,使得本雅明提出的属于传统艺术作品的“光晕”重新产生,不同的是,在本雅明认为“光晕”来自于“艺术作品的即时即地性,即它在问世地点的独一无二性”[4]。而当下商业文化下的作品的光晕来自于现代化的营销手段,借助于广告宣传产生的轰动效应。因此,对于文学艺术作品,大众的接受心理发生了转变。今天的读者会去选择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书籍,影迷会去看电影海报,排队购票进电影院看大片,电视机前的观众拿着遥控器搜索着当下热播的电视剧。
大众选择的目的并不是追求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而是当下的商业文化赋予了这些作品神圣的光环,凭借这样的光环,大众可以获得进入当下文化领域的标签,进而可以掌握从事文化交流的话语,成为彼此眼中的文化人。在当下的文学艺术作品的审美体验中,观众对作品的“知”取代了感悟作品的“智”。文学的浅阅读,电视、电影作品的快感体验成为大众的审美目的。
(二)审美活动中的从众心理
今天的大众很乐于参与各种文化艺术活动,逛读书节,游历名山大川、欣赏风土人情,看现代艺术展,参加新片首映礼等。在这些活动中,参与者大多都是行色匆匆,在各种展览会现场跟着人潮前进。满足于“看到”、“参与”成为当下审美文化的一个奇特现象。在商业文化主导的艺术环境中,大众模仿他人参与文化活动成为了时尚追求,而在模仿过程中,大众逐渐获得了安全和认同。“通过模仿他人,就使个体不再处于孤立状态,由此免除了个性的困难,融入一个群体,暂时放弃了责任、选择和创作性”[5]。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表面上参与者是在进行审美活动,其实质是在进行着对他人的献媚。通过在文化活动中,感受他人的肯定,获得对话的资格而获得内心的满足。
在浅层化的阅读体验中,传统艺术审美过程中的意蕴彻底消失。因而,这就带来一个逻辑的悖论,今天的大众,有了比以往时代更为丰富的审美活动,但是他们的审美能力却发生了大大的倒退。在一个现代派组织的画廊里,人们会围在一幅作品之前津津有味地讨论,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去体味作品本身。在电影散场之后,观众愉快地走出影院,继续他们的生活,影片本身只为他们留下了一个短暂的记忆。
(三)炫耀性消费心理意识
在当下的审美文化活动中,文学、艺术品的“符号”功用已经远远超出了作品的意义本身,它已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当代人掌握文化话语的象征。大众对“符号”的接受不再是为了探究符号背后“所指”,符号的“能指”就是大众接受目的,大众对文艺作品接受过程不只是一种纯粹的审美活动,而成为了一种消费行为,在消费中大众获得了文化身份,而艺术品成为了大众“炫耀性消费”的载体,今天,“人越来越多地依据物品来建构自己身份”[6]。
在艺术品交易市场中,艺术品的价格不断被刷新,流行文学作品不断再版,电视、电影市场更是热闹非凡,许多普通大众开始接触艺术领域,“过去只是少数贵族的有闲与炫耀性消费,现在已成为越来越多的人的生活方式”[6]。而更多的大众通过电视、网络等媒体,获得了对传统艺术的间接欣赏,在喧嚣和嬉笑中,人们参与了艺术活动,获得了艺术品所赋予的光环。“艺术消费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为大众休闲娱乐活动,审美文化的生产与消费被推向市场,艺术家成了名义上的生产者,有的甚至成为‘来样加工的艺匠”[7]。
四、艺术批评家对商业文化的献媚
在整个审美文化领域里,艺术批评者一直担当着把关人的角色,他们通过对艺术作品进行评判,引导读者和观众正确把握艺术作品的审美方向,为创作者和艺术接受者搭建艺术沟通的桥梁,建立稳定的审美文化秩序。然而,在当下的审美文化环境中,批评者本身出现了失位,他们为文化市场需求服务,向艺术生产者献媚,成为低俗文化盛行的推手。
究其原因,艺术批评家的失位在于其独立性的消失。今天,艺术家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批评家的审美批评之间的距离消失了。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艺术创作者通过召开策划会、发布会等方式,让批评家们一开始就介入了艺术创作活动,从而绑架了这一领域里的艺术批评家,批评家则利用自己的话语阵地为艺术家的创作着文鼓噪。作品完成之后,创作者邀请批评家参加自己的作品研讨会,多数情况下,艺术创作者是以研讨会发起者和主办方的身份出现,而批评家是会议的座上客,生产者和把关人在这里再次合流。
艺术批评家的独立性的消失,必然导致他们要献媚于艺术作品的生产者,并成为依赖于艺术生产者和艺术市场生存的一个群体。艺术批评家对作品的客观性批评就必然难以实现,批评者为了取悦于生产者而采取了顺应的姿态,这使得在当下的审美文化领域里,对艺术作品的评介上往往是吹捧泛滥,批评流于表面。即使是在一些主要的艺术批评阵地中,对作品单一的声音代替了“多声部”的争鸣,批评者之间更容易达成一致,共同炮制出对作品的权威解读。
艺术批评者作为审美文化领域里的把关人角色的失位,客观上推动了大众审美趣味的盲从。在这些把关人的引导下,受众像皇帝新装里的看客一样,不甘落后地表达着自己对作品的见解。大众的审美能力在大量低劣、肤浅的艺术作品审美活动中下降,个体的审美判断力在流行话语的引导下逐渐消失,成为单一话语的简单复制者。文化艺术表面的繁荣掩盖了内容和品格的缺失,个体独立的审美精神在整个艺术批评者建构起的话语语境中消失。
艺术批评在当下面临着另一个危机,即批评标准的稳定性和界限的模糊。在今天,如果一部作品得到了市场的认可,那么它就会给艺术批评家带来表述的难题。因为,传统检验艺术质量高低的审美标准在今天被商业元素消解了。对于一部作品,如果艺术批评家和市场效果以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出现时,批评家的话语权威就会受到大众的质疑。这就使得艺术批评家不得不调整原有的艺术批评标准,主动向商业标准靠拢,以便获得艺术家和艺术受众的认可。而艺术标准也在自身向商业标准靠拢的过程中模糊了界限,失去了稳定性。
在这样商业化主导下的艺术领域中,一条由艺术家、艺术作品、受众和艺术批评家构成的完整的链条产生了,而连接起这几个部分的关联就是市场。在传统艺术创作中,也会有这样的一个链条,然而,传统的链条中各个部分是相对独立的,艺术家批评家居于整个链条的中间,对于艺术家和受众两端都起到制约的作用。而商业文化下的新链条中,艺术批评家居于整个生产链的末端,艺术批评的重要性也降为整个环节的最低位置,很多时候,艺术批评的声音甚至是游离于整个链条之外,被艺术文化市场所忽视。
五、“媚”文化主导下的艺术生产危机
从东西方美学的研究历程中可以看到,其实人类从来没有真正解决美的本质问题,人们对于美的认识也没有真正达成一致,然而,将美作为艺术品的特质已在美学层面达成了共识。人们也都认同,审美是对艺术作品欣赏和体验的主要目的。在艺术创作领域里,创作的目的从来不会有意识去忽略对美的追求,即使是现代西方艺术中出现过的超现实主义思潮,也是艺术家们用特有的方式在表达着主体的审美感受,其创造的目的仍是停留在审美领域,而当下艺术生产领域中的“媚”现象已经与传统的艺术文化大相径庭。它与传统的艺术创作相比,更多体现了功利性目的,艺术本身的规律在这种功利目的下被颠覆,艺术作品优劣的标准开始模糊,一部电影可以凭其视觉的奇观掩盖其叙事的拙劣,一部电视作品可以因为其猎奇和恶俗而赢得观众的关注,同样,一部文学作品也可以因其“突破”而让人们忽略其内容的单薄。叔本华说:“不要让你的缪斯堕落为一个妓女。[3]”今天,商业文化的大潮却使得他的话一语成谶。
当下审美文化中的“媚”是一种艺术对流行元素,对非艺术元素的附庸。然而,因媚而生的艺术作品注定是短命的,因为流行的特征就是短暂,非艺术元素本身也是多变的,采用“媚”的态度进行创作,创作者也必然会成为“媚”文化的牺牲品,而以“媚”为目的审美大众也必将自己揭开虚假文化人的标签,重新回到艺术贫瘠者的阵营。整个建立在“媚”为中心的艺术生产链条显得异常脆弱,商业文化本身的逐利性会使得艺术接受的大众很容易背叛艺术家及其作品,而将艺术作为时尚标签也注定这样的艺术文化生产是短命的。如西美尔所说,“时尚的发展壮大导致的是它自己的死亡,因为它的发展壮大即它的广泛流行抵消了它的独特性”[8]。
爱美与爱媚,作为当下审美文化的两种表现形式,一个是传承了人类千百年形成的艺术经验积淀,扎根于人类丰富的审美意识中,充满活力并不断发展变化;一个是当代商业文化的产物,具有不稳定性和单一性,缺乏发展的内在动力,这就决定了一个健康的、可持续的审美文化环境必然是要回归以美为核心的审美文化体系。
参考文献:
[1] 董莲池.说文解字考证[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2] 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M].北京:中华书局,2000.
[3] 叔本华.李瑜青译.叔本华经典文存[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 本雅明.王才勇译.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M].舟山:浙江摄影出版社,1993.
[5] 西美尔.顾仁明译.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M].北京:学林出版社,2000.
[6] 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7] 彭燕.消费时代大众文化语境下的艺术消费[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9(4).
[8] (德)西梅尔.费勇译.时尚的哲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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