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识分子的千古纠结
2014-11-05武云溥
武云溥
庙堂是知识分子的沙场,而江湖才是他们求得内心安宁的家园。
学而优则仕,儒家倡导的这一传统观念影响了中国千百年来的读书人。今天的知识分子有许多路径实现自我价值,做官不成还可以经商、治学,搞搞纯粹的艺术创作,养家糊口不算太难。相对来说古人就悲催多了,他们基本没有自由度,寒窗苦读所为不过金榜题名,之后登上庙堂,出将入相,才算获得一展身手的舞台。按照古代的主流价值观,一个满腹才学却没当上官的文人等于失败,一个从官位上被贬谪流放的文人就是悲剧,一个官当得好好却主动选择归隐田园的文人,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傻冒。
时光流转,今天我们却无比怀念这三种人,因为在他们中间诞生了中国文学史、思想史上名垂千古的群星:李白杜甫苏东坡,杜牧柳永李商隐,王维陆游曹雪芹……他们象征着渐渐消逝的人文传统,他们在狭隘封闭的社会里昂首走着自己的路,他们的才华与性格缺陷都真实可爱,光芒耀眼。
谢青桐的《江湖有酒 庙堂有梦》重现了这样一群古代名士的生平际遇。他们的光荣与梦想、潦倒与飘零,今人看来常有点难以理喻,而谢青桐用诙谐的现代语言描摹出来的,却正是一个时代的另类写照。
比如嵇康,作为非法文艺组织“竹林七贤”的头目,这个著名的才子死于为朋友鸣不平。他的朋友吕安,妻子被哥哥吕巽强奸,嵇康愤怒地宣布与吕巽绝交。结果吕巽跑到大将军司马昭那里打小报告,把嵇康打入死牢。在断头台上,嵇康的最后愿望竟然是“拿琴来”,抚琴一曲《广陵散》,成人间绝响。“嵇康老师赴刑的样子犹如檀木制作的雕塑,他是史上最具有美感的铁匠。”
比如苏轼,少年成名,文章传扬天下,做官后卷入政治斗争,被一贬再贬,直到晚年流落海南荒岛。然而他心平气和,自得其乐,在岛上种植、研发草药,把自己喝得上吐下泻。这位留下无数诗词名篇的文豪,整天和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们饮酒聊天,漫步田野,堪称官员退居二线的楷模。苏轼曾在杭州遇一歌伎,名唤琴操。苏轼以诗意哲理做琴操的思想工作,把姑娘侃得神魂颠倒,当天就削发为尼了。后来苏轼离开杭州,琴操抑郁而死,年仅24岁。得知佳人死讯,苏轼仰天长叹:“都是我害了你!”
还有杜牧,也是官场失意之人,他的选择是纵情声色,自诩“风流而不下流。”他在当监察御史时,相当于纪检干部,其他官员在家开派对都不敢请他,杜牧就厚着脸皮上门去。在兵部尚书的酒席上,一百多名妓女穿梭其间,杜牧问尚书大人:“听说有位姑娘叫紫云,可否送给我?”吃饱喝足,杜牧搂着美女尽兴而去,“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谢青桐把自己的写法称为“新史记”,一边讲故事,一边做学问,研究个人史就是在研究大时代。作者有多年海外生活经历,他的写法也受西方非虚构写作和流行史学作家颇多影响。中国读者熟悉黄仁宇和史景迁式的以小见大视角,对《纽约客》风格的专栏也不陌生,谢青桐在这两种路子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很多“接地气”的语言和扎实的材料。所以,这是一本貌似不正经的严肃著作,貌似散淡飘逸的情怀之书。
如书名所示,江湖与庙堂,从来都是中国文人心里纠结难舍的两端。这本书里写了23个人的故事,没有一个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他们却都活得精彩、充实、洒脱。这种心境是装不出来的,没有登过高位,不会有粪土权贵的底气;没有腰缠万贯,大概也很难说淡泊利禄。古人以诗酒博美人欢心,是真性情;当下的官员们手握权柄,与多名女性发生或保持不正当关系,这叫猥琐。我们怀想过去,是为了观照现实。“当这些儒者执著而庄严的家国梦破灭,他们的精神世界退向老庄,退向佛禅,退向自然,有的也退向青楼。”从这个意义上说,庙堂是知识分子的沙场,而江湖才是他们求得内心安宁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