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

覃恒程

后院里，一只身形硕大的雄鸡扑棱棱扇动几下翅膀，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咕”的谁也听不懂的啼叫，并沿着鸡笼周围不停地走来踱去，头顶上的大红鸡冠不停地晃动，警惕性非常高。只见它上抬头、下低头、东伸张、西探望，若有所思。这时，它在关闭的鸡笼门口处狠狠地叮啄了三两下之后，猛然抖擞精神，歪脖子一梗，气势嘹亮高亢地打起鸣来。

鸡啼三遍之后，黎明的曙光逐渐破晓。坐南朝北的茅草屋里，卧在窗户边墙角处的男人听到动静，一把推开被褥，起身伸了伸懒腰，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仍然禁不住哈欠连连。

男人的身边，躺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他意犹未尽地翻滚身子，背对着男人。男人一脸慈爱地望着，没有吵醒他。男人下床穿上草鞋，一路趿拉着出到屋外。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地面上还有些湿滑。男人皱皱眉头，轻声嘟哝着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对面的厨房，伸手在缸里舀了一瓢水，放在唇边尽情“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精神为之振奋。

不一会儿，茅草屋顶的烟囱里往外冒腾几缕青烟。男人忙活一阵，猛然想起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后院奔去。后院中有一口水井，墙角边垒起几垛干柴，在一处僻静角落，有一个用木板搭建的鸡舍。鸡舍很宽敞，雄鸡在鸡舍里边，看见有人来，耀武扬威地高昂头颅，嘴里“咕咕”连声，睨视对方。

男人顺手从墙上摘下布袋，往里掏了把谷物，径直走到鸡舍跟前，往食槽内撒去。听到动静，雄鸡急忙“笃笃”啄食起来。男人则蹲回井边点着手里的烟筒，一边低头“呼噜呼噜”地抽旱烟，一边抬眼看看雄鸡。在他身后，站着那个八九岁的男孩，男孩管男人叫爹。

男人起身拉住男孩的手，嘱咐他自己还有正事要去办，让他好好在家呆着，不要乱跑，照看好鸡，厨房里有吃的。男人仔细交代清楚后，怀里兜上两个烧薯，匆匆出门了。空旷的山林里，男孩目送男人走出很远，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望不到人，才依依不舍地回屋闩上门。

正当男孩在厨房里吃东西的时候，危险正一步步向他逼近。山路下，两个日本鬼子摇摇晃晃地向茅草屋方向摸上来。这两个日本鬼子昨晚私自离队闯入山外附近一个村庄的一户人家家中抢吃抢喝，直到烂醉如泥后方肯尽兴而归。因夜里突降一场大雨，两个鬼子躲避不及，于是躲进山脚下的土地庙避雨，醉得不省人事，今早刚睡醒，醉意还没消，两个鬼子又对着酒壶灌了个底朝天，出庙的时候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这才跌跌撞撞地上这条山路来。

两个鬼子走得迷糊，酒劲一上来都渴得嗓子直冒烟，猛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茅草屋，于是一拥向前。门被一脚踹开，男孩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赶紧跑出来看。只见两个鬼子一胖一瘦，一个瘦得像竹竿，一个胖得似圆球。两人一通“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男孩听不懂，但看见是鬼子，顿时吓得转身往厨房里躲。男孩前脚刚进厨房，两个鬼子随后冲入。男孩于是被五花大绑，嘴里被堵上破布，动弹不得。

这时，眼尖的瘦鬼子发现缸中有水，一声鬼叫，胖鬼子听闻也赶紧过来抢着舀水喝。灌饱水，两个鬼子神智逐渐清醒，开始仔细搜查整间茅草屋。正在搜查里屋的胖鬼子又听见屋外的瘦鬼子一声鬼叫，立即提枪冲到后院，两个鬼子都发现了鸡舍里的雄鸡。

雄鸡吃饱喝足，正在打盹。忽然瞧见闯入两个生人，马上神态大变，鸡眼瞪得血红，脖子上的毛根根竖立，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瘦鬼子推推胖鬼子，示意他去捉鸡。胖鬼子两眼骨碌碌转，撒开脚丫子，奔到鸡舍跟前，用枪管捅捅鸡舍门。瘦鬼子在身后骂骂咧咧不耐烦地催促，胖鬼子于是弯腰凑近。雄鸡早已蓄势待发，看见来人伸手，立刻伸长脖子低头一啄。胖鬼子拔出木栓，刚推开鸡舍门就惨遭叮啄，登时缩手号叫不已。

瘦鬼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撞开胖鬼子，“呼啦”一声推弹上膛，正欲射击。说时迟那时快，雄鸡已扑上半空，一记“鹰”勾，狠狠地挠向瘦鬼子，瘦鬼子猛吃一惊，急忙用枪挡。雄鸡的铁爪已冷不丁深嵌进瘦鬼子的右臂，借力使力，再次腾空而起，窜向墙头。瘦鬼子顿时也鬼哭狼嚎。两个鬼子又撞在一处，怒不可遏，赶忙举枪瞄准。子弹“嗖嗖”擦着墙头射向空中，雄鸡头也不回地跃出墙外。

瘦鬼子和胖鬼子面面相觑，彼此跌撞着急转出门，一路搜寻。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山林中哗啦骤响，扬起一片尘沙。瘦鬼子狠狠啐了一口痰，胖鬼子跟在身后，被迎风飞溅一脸，便拽着瘦鬼子，恼怒着要动手。瘦鬼子扭头一瞧，大惊失色，口中吃吃地用手比画，胖鬼子疑惑地一抹脸，细看哪里是唾液哟，分明是鸡粪呀！

这时，墙头又有动静，两个鬼子循声望去，只见雄鸡正趾高气扬地立在墙头，盯住他俩“咕咕”直唤。胖鬼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枪，接着，瘦鬼子又放一枪，雄鸡顺势蹦回院落。

瘦鬼子和胖鬼子对视一眼，瘦鬼子推推胖鬼子，示意他绕到雄鸡后面。胖鬼子贼眼骨碌碌转，心领神会，转身奔去后院，瘦鬼子倚墙举着枪，期待雄鸡出现，歪着脖子坏笑不止。

瘦鬼子左等右等，膀子累了脖子也酸了，没等到雄鸡出现，却等来大雨倾盆，赶紧跑回屋里。

再说胖鬼子奔去后院，发现雄鸡背对着他，正在墙根地面刨土，心中大喜。这胖鬼子是个对眼，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之前连发空枪没效果，怕再惊逃雄鸡，索性把枪背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想要突袭逮住雄鸡。雄鸡可不是好惹的，就在胖鬼子躬身即将扑捉时，没想到雄鸡刨土的动作愈加奋力，胖鬼子直接被呛了一嘴泥，两眼进沙，后退时忙中出乱一脚踩中倚靠在墙边竖放的铁锄头，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棒，哼都没哼出声，当即晕倒在地。

瘦鬼子冲进厨房，瞅了一眼手脚紧缚的男孩，又冒雨跑去后院，发现昏死的胖鬼子，雄鸡遁无踪迹，只好咬牙背起胖鬼子，挪到厨房。瘦鬼子扯开男孩口中的破布，解开绳索，恶声恶气地勒令男孩拿吃喝的东西出来。男孩惶恐地看着他，不敢不从，从锅里掏出烧薯，还舀了碗粥端上来。

瘦鬼子瞥见水缸后面有一个酒坛子，走过去拔盖闻了闻酒香，心中大喜，烧薯也不吃了，粥也不喝了，捧起酒坛子直往口里灌。男孩蜷缩在墙角处，看到两个鬼子全都歪倒了，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一溜小跑出门。

男孩出门与男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父亲回来了，父亲告诉男孩，山下有日本鬼子摸上来了。男孩目瞪口呆，用手指了指厨房，男人看后心下明白，日本鬼子是来寻这两个鬼子的。

男人一不做二不休，点着火把厨房烧得火光冲天。这时，雄鸡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看见大火吓得直往男孩怀里扑。山下的日本鬼子发现情况，顿时一拥而上，不一会儿就把茅草屋包围得水泄不通。男人拉着男孩奔去后院，顺着井绳滑下去，井深十五米，中间挖了个暗道，通往山后的小路。

男人告诉男孩，早晨他出门去打听八路军的消息，得知就在山后不远，驻扎着一支八路军队伍。这只雄鸡是部队首长托他养的，据说是国际友人相赠，叫做“高卢雄鸡”。男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高卢雄鸡”，但看这只鸡的个头外形比本土鸡要大一个档次，猜想它是只洋鸡。

一路上虽然磕磕绊绊，雄鸡倒是很安静，在男孩的怀里乖得像个刚出生的娃。

漆黑的苍穹，星辉逐渐暗淡，远方的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

雄鸡不禁引吭高歌，四围的山崖回音阵阵。

远方的战士们终于听到了，那是“胜利”在欢呼！

（责编/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