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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的现代意味与新戏的经典品质

2014-11-03王晓鹰

艺术评论 2014年10期
关键词:三世剧目话剧

国家话剧院的“剧目业绩” 中国国家话剧由前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与前中央实验话剧院

2001年底联合组建而成。作为国家表演艺术院团,中国国家话剧院在艺术创作和艺术生产上承担着

“代表性”、“导向性”和“示范性”的文化责任。从

2002年春天开始至今,不算很长也不算太短的

12年创作演出经历,国家话剧院已经积累起了一大批优秀且特点鲜明的演出剧目: 外国经典剧作:《萨勒姆的女巫》《老妇还乡》《普拉东诺夫》《死无葬身之地》《玩偶之家》《理查三世》《罗密欧与朱丽叶》《物理学家》《欲望花园》

外国戏剧“新经典”:《哥本哈根》《青春禁忌游戏》《纪念碑》《怀疑》《SORRY》《离去》

外国经典文学及影视作品改编剧目:《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九三年》《失明的城市》《简爱》《肖邦》《深度灼伤》《白夜》

中国经典文学作品改编剧目:《红尘》《红玫瑰与白玫瑰》《四世同堂》《活着》《红岩》《一个和八个》

新创作剧目:《叫我一声哥》《赵氏孤儿》《荒原与人》《霸王歌行》《琥珀》《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这是最后的斗争》《青蛇》《问苍茫》《伏生》《枣树》《向上走,向下走》

这个简要的剧目清单,基本反映了国家话剧院对自身艺术定位和文化责任的思考,既有明确的艺术追求也有自觉的文化担当。其间多次出现的“经典”二字,显然是贯穿于国家话剧院剧目选定、创排、演出整个艺术生产流程中的一个关键词,或者它根本就是国家话剧院对于自身定位的一个自觉选择,这种定位选择可以表述为“经典与现代,主流与实验”,也可以更直接地说是“把经典排出现代意味,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

主流戏剧的内涵 国家话剧院的剧目选择和创排首先是以“主流戏剧”定位的,在这个基础上追求创新实验,实现艺术创作的多样化,这可以称之为“有主体的多样化”。当年国家话剧院的首任院长赵有亮在被问及国家话剧院的剧目风格时曾作答:“国家话剧院的风格是没有风格”,这句有着赵有亮院长鲜明个性特征的回答曾被广为流传,其中的真正要旨是指国家话剧院创作演出的剧目非常丰富多样,具体的立项在风格问题上并没有一定之规,每个剧目的艺术风格不是剧院领导层人为制定而是艺术家在创作实践中自然形成的。这首先是因为剧院有一大批优秀且个性鲜明的创作人才,同时,这些编剧、导演、演员、舞美设计的学习经历和文化背景基本处在中国主流文化的层面,所以国家话剧院“多彩多姿”的演出剧目其实呈现的是“有主体的多样化”的艺术格局。 在当前中国,特别是北京、上海的舞台上,话剧演出艺术呈现着相当丰富多样的形态,有传统性较强的,有较为追求现代实验性的;有以现实主义美学原则为基础的,有强调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美学原则的;有运用艺术手段相对单纯,更多依赖演员的表演艺术的,有动用大量舞台综合艺术手段乃至运用现代科技构成“多媒体”的;有倾注心血于艺术价值体现上的,有更多在意于普通观众兴趣口味的;有在一般大剧场里演出的,有在黑匣子小剧场甚至各种非常规的演出空间里演出的,不胜枚举。其实国外戏剧舞台的状况也是大同小异,国际戏剧界将这些纷繁复杂的戏剧演出艺术形态大致划分为三种性质,即“主流戏剧”、“实验戏剧”和“娱乐戏剧”(或称之为商业戏剧)。 “主流戏剧”所指的戏剧演出形态,在创作观念方面承袭了戏剧艺术的传统沿革并不断吸收融会随着时代发展而丰富起来的艺术表现手段,而且通常是以演员的现实主义表演艺术为舞台综合艺术的基本核心;在所表达的内容方面则是与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主流价值观念和主流行为道德规范相适应的,至少是没有明显抵牾的;所面对的受众群体也是社会的主流人群并有着相当广泛的适应性和普及性,同时还需要被主流艺术评论及主流媒体所认同。 国家话剧院的艺术创作和艺术生产应该代表我国话剧艺术的最高水准,对内体现艺术价值观的导向,对外承担进行艺术交流的责任。故此,国家话剧院有意识地塑造自己“主流戏剧”的形象,或者说树立“主流戏剧”的旗帜,与此同时不懈地追求多样化的艺术实验,从而形成“有主体的多样化”的演出剧目格局。这样的艺术追求和文化定位对于国家话剧院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实上,世界各国的国家剧院和城市代表性剧院都是该国或当地的“主流戏剧”当仁不让的代表。 经典戏剧的本质意义 国家话剧院组建之初,赵有亮院长就十分明确地把前“青艺”的“创新”风格和前“实话”的“实验”定位,战略性地调整到“排演经典剧目”的轨道上,从他为国家话剧院选定的三个“开院大戏”《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萨勒姆的女巫》《老妇还乡》,就体现出这种明晰的艺术建设理念和剧目选择思路。 事实上,戏剧创作演出的“经典性”品质,不仅对于中国国家话剧院有着根本性意义,从长远发展而言,对于整个中国戏剧事业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绵延了两千五百多年的话剧艺术,在延续、记忆着人类精神生活中深刻久远的追问、困顿、挣扎、搏斗的同时,又表达、传递着人类精神生活中最新的震荡和最新的感悟。它在人类文明历史中刚刚崭露头角时就是这样一副姿态。古希腊悲剧强烈地表达了当时的文化精英对人性的认识,那种对命运的困惑和感悟,直到今天仍然是拆解不开的戏剧母题。文艺复兴对人的文化价值的重新审视,直接产生了伟大的莎士比亚,产生了他深刻而又丰富地表达人性矛盾、情感困境的伟大作品。

19世纪、20世纪世界思想文化的各种思潮流派、哲学主义都会立即在戏剧艺术中引起回响,他们无一不是力图从不同方向探究人类精神世界的奥秘,以不同方式表达人类灵魂深处的困惑。放眼中外,纵观古今,话剧艺术历来都在都市文化建构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它所可能包涵、可能传达的当代思想、当代哲理、当代社会对人性的反省、对灵魂的拷问、对生命的感悟,使它在不同时代都能站到都市文化建构的制高点上。 这就是话剧艺术的“当代性”:它诞生于都市并始终发展于都市人群之中,它从诞生之初就体现着人类自我探究的最前沿的精神活动,不同时代的自我探究的新感悟和新哲思,都会比其它艺术门类更便捷、更充分地反映到话剧舞台上,并用话剧特有的直指人心、直击灵魂的方式传播给更广大的人群。 由此可见,话剧艺术的内涵除了轻松和新奇之外,还可以让人感受强烈的情感,让人体味深刻的思想,让人领悟命运和观照灵魂,让人被一种社会责任感和生命激情所震撼、所感召。尽管话剧艺术与其它艺术门类一样对于受众包含着“娱乐性”,但戏剧所能给予人民的肯定不仅仅是简单的娱乐,更不是“泛娱乐化”,它能够而且应该以更深沉、更丰富的方式充分体现自己的价值。 把经典排出现代意味 演绎“经典”,并非只是“原汁原味”地将经典戏剧文本“翻译”成舞台演出。事实上,所谓“原汁原味”的经典演绎并没有实际意义,经典戏剧作品之所以能流传得长久且广泛,是因为它蕴含着能与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甚至不同文化、不同种族的接受群体产生情感共鸣和思考共振的内在品质,而这种内在可能性转化为产生在演出实践中的实际艺术效果,前提是演出者对这一可能性的开掘、深化和演绎。在创作思维层面,这与演出者如何思考感悟经典并如何将经典的内涵与自己的思考感悟接通有关,更与演出者如何用准确有效且富于艺术力量的舞台方式表示自己的思考感悟有关。如果“经典”没有以这种途径、这种方式与“现代”接通,那个所谓“原汁原味”的经典演出就只能是一部隔膜于现实、疏离于观众的书斋式作品,就不会真正具有情感震撼和思想启发的艺术价值。这便是“把经典作品排出现代意味”的意义之所在。

排演一个外国戏如何避免与中国观众之间产生违和感,我认为最简单的方式是“不把它当成一个外国戏”,就是说不把这些外国经典或者“新经典”仅仅当作一个与当今情感、当今思想、当今社会生活全然无关的“外国戏”。 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毫无疑问是“经典中的经典”,因为伦敦奥运会,因为环球剧院的诚邀,我有了一次排演莎士比亚的创作经历。莎士比亚的剧作四百多年来在世界各地长演不衰,各种阐释、各种演绎层出不穷。而在四百多年后的中国,在中国国家话剧院的舞台上,我们排演《理查三世》的目的肯定不是仅仅向中国观众讲述英国历史上那个阴谋篡位的君王,更不是仅仅用中国演员呈现一次莎翁笔下那副残疾丑陋的躯体。这应该是一出中国版的《理查三世》,应该是一出属于中国国家话剧院的《理查三世》。

我在“导演的话”中简略表达了要把《理查三世》这出世界经典“排出现代意味”的思考: 翁的历史剧却具有很强的悲剧感。理查三世与麦克白一样,都是拥有巨大精神能量的强人而又都被欲望驱使而成为邪恶之人。理查三世将自己全部的能量和智慧投入篡夺王位的阴谋中,利用谎言、欺骗与杀戮将勃勃野心转变为血腥的现实。在决战前夜被噩梦惊醒后的那段表达内心恐惧的独白中,他才第一次以自己的良心面对自己的罪恶,而且只有短短的一刻。 我认为理查三世的人物形象塑造可以不必拘泥于莎翁所描述的外部残疾,虽然多年以来这样已成惯例。一个喜欢耍阴谋、弄权术的人,一个对掌握权力、享受权力怀有强烈欲望的人,是不需要任何外部的包括生理上的理由的!从这个出发点理解复杂人性中的丑陋和残忍,理查三世应该被视为一个外部健全而灵魂残疾的人。 “一匹马!一匹马!用我的王国换一匹马!

”是《理查三世》中最具标志性的台词,它既出自理查三世心中至死不羁的狂野,也出自他对保存生命的绝望,甚至表达出一种对身外之物占有欲望的终极否定。当一个人受到强烈诱惑时,他对客观世界的判断和对自我的判断都会失去准确尺度,理查三世距离王位如此之近,其内心承受的诱惑煎熬可想而知。其实,世人如果个个扪心自问,大概没有人能逃避各种

“占有欲”的诱惑,而怀有野心且惯于通过阴谋来实现野心的也大有人在。如此看来,只要伴随着野心和阴谋的邪恶欲望还在人性的最深处盘桓,《理查三世》就永远不愁没有演出的舞台

莎士比亚笔下的《理查三世》虽是莎从这样的理解和思考进入创作,“经典”的排演从一开始就必然会打上“现代意味”的印记。事实上,国家话剧院上演的外国经典名剧,很多都有着明确的现代意味,有些体现在内涵意义的深度开掘上,有些体现在演出样态的锐意创新上,有些则二者兼有。当然这里所说“把经典排出现代意味”主要是指在“尊重经典”基础上对经典的解读、开掘、演绎和延展,没有包含“后现代”艺术语境中对经典的解构和重组。就我个人而言,对这种惊世骇俗的创作所具有的巨大启发性抱着完全开放的态度,国家话剧院的舞台上也并非不会出现这样的剧目,前提是要具有真正的思想力量和真正的创造性,而这已是另一个话题。 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 相对于“把经典排出现代意味”,“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显然更难能可贵,而这却正是我们追求“经典”的根本目的。排演世界经典,无论是对中国戏剧人创作观念的更新、创作思维的启发,还是对中国观众眼界的开扩、鉴赏力的提升,所有这些最后都需要体现在我们自身的创作能力、创作品格的提升上。从创作阶段追求高品质,到通过演出和传播使其渐成“新经典”,直至最终被时间选择成为“经典”,这应该是一出戏剧新作成长为戏剧经典的大体路径。 一个具有成为“经典”的潜在可能、试图经受时间考验的好戏,应该具有穿透时间的眼光、撞击人性的力量和丰厚的生命剧目存在某些困境,其中之一就是有时过于看重即时性的效果,简单地呼应评奖需求和票房需求,从而自觉不自觉地忽视了艺术创作的本体需求,而这势必会进一步弱化创作者向更深的社会理解、更深的人性内涵去探究、去开掘的意识和能力。真正的“经典”不是打造出来的而是被时间选择的,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基数很大的原创新作品登上舞台,但其中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都会被时间淘汰,而真正表达了人们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不同时代里的共同困惑和共同思考的作品,才能真正留得下、传得开,并最终由时间选择其成为真正的经典。 强力追求原创新作的思想深度和艺术质量,力图使其达到经典性的艺术效果,就是所谓“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这需要较深厚地表现社会生活,有较深刻的思想内容和较丰富的人物形象,同时有较成熟而且又有鲜明追求的艺术呈现。除了严格、谨慎地挑选剧本以外,在舞台演出中呈现出来的导演、表演、舞美设计共同组成的“二度创作”的高质量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能在表现生活的深厚程度、表达思想的深刻程度、展现艺术创作功力的精湛程度和展示演出制作的精良程度等几方面没有明显的“短板”,就有可能接近“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的目标。 国家话剧院在拥有众多外国经典名著的优秀演出外,还积累了一批追求思想深刻性和艺术高品质的原创剧目。我这方面的最新创作是《伏生》。与《理查三世》 体验。从这一点上倒推,如果说现在的原创“导演的话”相对应,在《伏生》“导演的话”中透露出来的是对“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的强烈诉求: 《伏生》,由伏地而生到挺立于天地,这是一种生命状态,也是一种文化状态,它显示了生命的坚韧,也实现了文化的传承。 伏生保护《尚书》,无论用何种方式都只是传奇而不是戏剧。当他仗着天赋异秉将诗书典籍与自身生命融为一体,却又为此而坠入“要书”与“要命”的诡异难题之中,当冲突从外部对抗转为自我角力,生命困境中的极端抉择才真正显现出戏剧应有的文化意义。 伏生虽为一代儒家宗师,却有着“大文化”的胸怀,他追求的文化境界是“饮百味美酒读百家诗书”,他在“焚书坑儒”的时代历尽磨难保护儒家典籍,到了“独尊儒术”的时代,他却陷入了更深刻的孤独,《伏生》的焦点由此从个人生命体验扩大到了对“文化”的思考。 当生命承载了文化,生命便有了特别的意义和价值,于是,有了坚守与隐忍,有了困境与抉择,有了难以承载的剧痛,有了放射异彩的荣耀 其实,生命只有承载了文化,这个生命才有资格称之为

“人”。 话剧要好看更要有品质 话剧的第一属性毫无疑问是艺术,是文化,而对话剧的观看同时也是一种娱乐性的社会活动。由于单场受众人数的先天乐”的状态,传播过程中商业手段的介入,给话剧艺术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市场属性,随着演出场次的积累,随着单场受众的叠加,其“相对小众性”会逐渐转化为“相对大众性”,使得话剧演出特别是那些商业性强市场价值高的剧目有可能进入“大众娱乐”的行列。

坚持“小众娱乐”也好,成为“大众娱乐”也罢,话剧艺术都应该是“好看”的。但这“好看”,应该建立在品质保证基础之上,既便是谋求商业利益的娱乐戏剧,发展到一定阶段也必须追求品质讲究格调,包括情感内涵的品质格调和演出呈现的品质格调。以“低创作投入、低艺术质量、低道德水准”向社会输送粗劣的娱乐消费品,无论在道德层面上还是在审美层面上,都是对消费群体的损害。在低档次的质量层面上追求市场效益的短期行为只能破坏大众对话剧的观感和认知,只有高品味、高质量才能给大众带来真正的娱乐满足。 就我自己的创作体会而言,深刻的戏也可以同时具备观赏性,或者说好看的戏也可以同样做到高品质。其中,以个体生命的深重磨难为代价承载文化传承之重责的《伏生》,从精湛的演员技艺和中国式舞台意象的导演处理中获得荡气回肠的好看效果,甫一上演就获得观众的青睐;由三个物理学家的灵魂反复追究事实真像和心灵迷团的《哥本哈根》,用巨大的思想情感信息量和多层多义的哲理思辨给人以深刻隽永的好看印象,十多年的持续演出竟然累积了大批反复观看达六七遍甚至十多遍的 局限,话剧艺术一开始只是处在“小众娱“哥粉”;《简爱》则从另一个方向同样证 明了这一点,她可以说具备了商业戏剧的所有要件:由为人熟知的经典小说改编的剧作,观众喜爱的明星演员的加盟,曲折跌宕略带悬疑的情节桥段、优美雅致的浪漫爱情故事、认同度极高的爱情宣言和人格宣言、契合主流社会主流人群的价值观。在此基础之上,再有了对高品质导、表演创作和高品质舞台视觉形象制作的刻意追求,《简爱》成为一台既有较高市场价值又优质高品的话剧便顺理成章了。 “话剧要好看,更要有品质”,这也是中国国家话剧院面对社会应该担负的文化责任之根本所在。十多年前国家话剧院组建之初,我曾写过一篇题为《主流戏剧、经典示范、非赢利性》的拙文,思考了一些关于国家话剧院剧目建设、艺术发展的问题,今天这篇文章强调“把经典排出现代意味,把新戏排出经典品质”,或可看作是经过十多年艺术实践之后对当年思考的呼应。

王晓鹰: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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