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刚的诗
2014-10-30王夫刚
王夫刚
日常记
庙堂不是学堂,却曾负责监督我们的规矩。
现在我要说的——不是庙堂问题
而是丧失庙堂的问题——
我们在微博上制定道德的标准
在微信中用一个人的道德标准
管理一个人的帝国
哦,游戏本无过错,自拉自弹自唱
也是(一旦当真,就不好玩了)
渴望点赞的人还没成年
随便点赞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美极了,惊呆了,恨透了
我们几乎用尽汉语的顶级词汇
却不复南柯一梦,不复
同床异梦,在电脑面前
电视机面前,我们比帝王还要忙碌
我们允许比帝王还要忙碌
我们甚至允许不知道
帝王是谁。是的,庙堂不是学堂
却曾负责监督我们的规矩
而昔日的光荣只能活在昔日——未来
也有昔日,未来的昔日中
我们没有名字也看不清
面孔,除了手机屏幕上的幽亮
折射虚拟的存在:微信爱好者
微博爱好者,不久前的……短信爱好者。
河边偶书
我决定和儿子讲一讲这条河流的身世。
我决定从一首旧作开始
和儿子讲一讲不大于河流的命运。
此岸和彼岸成为哲学命题中的互换角色。
我没有公职和公职馈赠的假期
也没有买票上船游览的习惯。
那些穿红色救生衣的游客多是制度的奴隶们
连下午的阳光也不配拥有。
是的,这浑浊的洪流就是乳汁。
这九个省的家长看上去一点都不严厉。
太阳落向上游,光线
照在下游:一座百年铁桥
在火车经过时阻拦不住铁锈掉到河里。
以前我以为铁桥已经废弃曾打算写一篇小说
纪念发生在它身上的传奇——
骗子在报纸上打出广告
要把这堆不属于他们的庞大钢铁卖掉
以退役的名义,只差一点就大功告成。
乡村来电
母亲想在自家院墙外面栽种一棵樱桃树
但遭到了邻居的私下反对——
像以往那样,他们并不
找上门来,而是偷偷在樱桃树下
灌入了斩草除根的农药。
母亲很生气,很愤怒
很无奈:她从三百公里远的乡村
打来电话,控诉蛮劣的
邻居,她的耳朵前几年
出了一点故障,已经不习惯
拧低音量跟别人说话。
她希望儿子能够给予她村委会给予不了的
公正:我父亲在世的时候
这种问题一般没有机会
走出村子。电话在两个耳朵之间
不停地换防,我频频点头
用一种母亲看不见的方式
声援母亲——樱桃树有什么罪过?
在自家院墙外面栽种樱桃树
有什么罪过?啊,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
毕生吃素,偶尔向儿子
倾吐夸大的委屈有什么罪过?
母亲,只要你喜爱生活
我就从来不担心自己写下
失败的诗篇——失败的诗篇有什么罪过?
布尔哈通河下游
布尔哈通河的下游,他们面面相觑
手机里塞了几张照片:耐心的
河水,也有流不动的时候
山穷水尽终于成了落地的忧伤。
他们曾经溯流而上,在一家朝鲜饭馆
吃松饼,紫菜卷,把目的
丢给了目的地。他们还缺少
河水一样被抻长的记忆可供挥霍
所以只能憧憬——明天
是哈尔巴岭的云朵还是那个打糕的少女
风月无边?在布尔哈通河源头
不,在布尔哈通河的下游
他们找到了答案:另一家朝鲜饭馆
另一次午餐,河水尚在流淌
大海尚在远处,他们已经
意兴阑珊。导游抱怨旅游爱好者
缺少想象力(起飞的概念)
饭馆老板则说,他也来自山东
要他们猜一猜他的孩子
考取了哪所大学,谈恋爱了没有。
唉,布尔哈通河的下游,没有任何意外
布尔哈通河的下游,夏日即将死去。
偶尔还会想起
终于到了满足往日心愿的时候了
——写一首诗,献给爱情。
但爱情已经生出隔夜的
味道——成熟的另一个说法
叫做朽烂——坏脾气
属于个人财产适合自我珍藏。
可爱的青春才是向青春致意的理由。
失落,淡定,都不值得
一再提及——偶尔还会想起
从前的风刮过夏季
旅途,以及旅途中的风景——
马赛人从不计算牛羊的
数量,远山呈现出
健康的形状……啊,爱是一种伟大的
存在,慢慢降临的黄昏
却有足够的耐心适应遗忘。
寄存之歌
最初,我们的身体寄存于无中生有的想象。
寄存于母亲的子宫,父亲的怀抱
寄存于婴儿车,幼稚园
小学校,寄存于成长的风和肇事的
好奇。最初,我们的记忆寄存于表格,证件
迁徙,计划生育的一票否决
寄存于谎言和对谎言的适应。
最初,我们的衣服寄存于衣柜,手机寄存于数字
道理寄存于时光,春天寄存于雪莱的
提醒。我们的欢爱寄存于男女
歌声寄存于哑巴的喉咙
我们的美和丑陋寄存于失物招领处。
最初,我们的天空寄存于祖国
我们的孔子寄存于《论语》
我们的牌坊寄存于教科书;我们的笑话
寄存于一本正经;我们的轻浮寄存于竞相推出的重磅
最初,我们的健康寄存于药店
愤怒寄存于粥中;我们的诗篇
寄存于报纸的蔑视;我们的泪水寄存于
江河,骨灰寄存于洪荒。
最初,我们的身体寄存于无中生有的想象——
没有父母,没有家乡,没有历史。endprint